有户院子,木门扉装饰得像童话,我正举着相机拍,就见那只白猫悠闲地从马路对面的院子踱出来,它兴许刚用过早餐,神态表明它对早餐以及生活的满意度。
隔壁出来一家子,夫妻和两个漂亮孩子。他们正要去车库,高大的男主人微笑着先向猫走去,兴许,他想向它问声早安?我的第一反应是那只猫当然要跳闪开,像我通常见到的那样。那些猫们,无论是小街巷院的平民猫,还是朋友家中贵族种的蓝眼波斯猫,它们无一例外见到人都弓背,一蹿老远,像缕风一样不见。它们总习惯在暗处打量世界,在树丛,在沙发后或床底,在它们觉得安全的一切幽暗旮旯儿,目光警惕,随时准备逃避它们感知到的人带来的危险。
这只白猫,它从容地立在那儿,接受男人亲热的抚摸,像仁爱的皇上允许子民吻他的鞋。男人和它很熟吗?阳光下,它闲适地穿过马路向这边走来。我走近,做好它逃窜的准备,然而没有!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触到它丰满的背脊,顺滑的皮毛,我抚摸它,它看来很放松,很享受,毫无抗拒之意。
一会儿,它又向几步外我的同伴走去,在她白裤子边趴伏下来,把她吓一跳,不敢相信自己对一只猫会有如此的亲和力!倘若它是只男猫,那就是吸引力。总之,这是她在自己的祖国很难遇上的猫的礼遇。
她记忆中的猫,同样背脊紧绷,如随时离弦的箭,它们总是为恐怖片中一桩吊诡事件的出场铺垫:静寂瘆人的黑暗,一只猫的身影猝然闪过,碰翻花瓶或一盏瓷器,骇人事件悄然登场。
这只铁力士山脚小镇上的猫,看来和夜晚毫无瓜葛,它那么兴之所至,毫无设防,像邀宠的婴孩要占尽人们的抚爱。它从世界获得的经验仿佛只有爱和友善,它理所当然地以为全世界都该是爱它的!爱它的憨肥,爱它的白色皮毛。
它的主人,邻居,那些路经的游客,它应当从未从他们那得到过粗暴、凌辱,甚至扬言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的恐吓──且还不仅止于恐吓!我外婆曾养的一只肥猫真被人捉去烹了,我一位朋友家养的猫也曾遭遇过此下场,有阵子,她闻见所有厨房窗口飘出的肉味都觉可疑,都觉得和那只叫“阿福”的可怜的猫有关。
更不幸的是,不久后她去广东出差,一位热情的男客户竟执意要请她吃名菜“龙虎斗”(猫蛇烩)!
从德国去往阿姆斯特丹的途中,一家加油站,正休息,一群叽喳麻雀飞来。在国外,鸽子不避人原不稀奇,可它们是麻雀啊!和猫一样,也是极警惕、机敏,随时提防人的小东西,但加油站的这些麻雀,它们居然冲人飞了过来!
当有人一伸手,它们便飞啄面包屑,在人的手掌上欢快跳跃。有面包屑落在地,它们便在人的脚前偏歪着小脑袋啄食,你差不多怀疑它们是叫“麻雀”的生物!不然它们怎敢靠人这么近?难道它们不怕人的脑海里立时生起“油炸麻雀”或“清蒸雀肉”的念头?虽然一只麻雀的肉那真叫“何足挂齿”,但好歹也是肉吧,滋味和营养价值在民间的口碑还不坏:据说壮阳益精,暖腰膝。
有回逛郊区公园,看见远处的一群麻雀,同行者纷纷议起雀肉的种种好,包括提了各式烹饪法子,话未完,雀儿们呼啦一声飞散了,可能遥感到了人对它们的叵测打量。
一只怀疑主义的麻雀,要多久才能洗去被弹珠袭中,被网罩住的家族阴影,积淀出在人掌心雀跃的放松与信任?
铁力士山脚小镇上的猫,以及加油站的麻雀,它们刷新了我对这两种小动物的认知。“人”在它们的字典里与“天敌”无关。以弱小动物的一份纯洁与依赖,它们看来深信──藏在人衣兜里的绝不会是乌黑气枪口,而是友爱的面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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