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浮生一日凉-为钝感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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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个人没有从一片混沌中创造出自己的秩序,他就不是艺术家。”这种创造,有赖于从事艺术必备的敏感。

    某种意义上,艺术的灵只能诞生于敏感。

    敏感的反义词是钝感,神经比较大,满不在乎,没那么精细的感知力。然而,有时精细的感知力意味着──精细的自我折磨。

    好比一个人,从食物中吃出过砂粒等异物,他对食物的态度从此不是享受,却是尽力寻找每盘食物里可能隐藏的异物!听上去是对味蕾负责,但进食的乐趣被取消了。

    钝感的人,也从食物里吃出过异物,却从不把寻找异物当作进食目的。吃出过的异物无损他从食物中得到的快乐。

    几年前,同事外出,办公桌上的一件快递丢失,行政部在群里通告了此事,让当时在办公室的人积极反映情况。那天我也在,第一念是如何自证清白。赶紧和行政部沟通,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但,话说完,自觉苍白,这就能“自证清白”了吗?

    被嫌疑令人不安,困扰。快递丢失那天也在办公室的同事Y却无事一般,甚至不去找行政部“反映”下情况。

    “你不去告白下?”有人问。

    Y答:“知我者,不必解释。不知者,我再解释也不信。”

    Y一直这般淡定,女人们热烈讨论时装护肤品,她少有参与,该穿啥穿啥。女人们谈论伴侣事业如何景气,她也会说起丈夫“老何”逸事种种。老何不老,与她同年,理工男,在女友们看来无甚亮点,Y却能看出老何一二三四五点的好,别人看不看得出有什么关系?两人自得其乐,Y每日搭老何的电动车上下班,碰见开车的同事招呼一声,一笑而过。

    Y就属“钝感”之人吧,平情应物,尘世喧嚣于她无扰。

    还有件与敏感有关的事。多年前,我的女友认识了一个男人,互有好感,她留了电话给他。有天晚上,她父母为了一点事在厨房吵了起来,客厅电话响,她本能接起,是那个男人。她顿时惶急!厨房紧挨客厅,她不想他听到家里的争吵声,而父母都在火头上,她没法放下电话过去让他们别吵了。她紧张含糊地说自己有事,挂了电话。

    他再没打电话来。她正值矜持的年纪,也没再找他。

    多年后,她从他朋友那偶然知道,那晚她接电话的态度让他很沮丧,她的态度像根针一般戳破了他鼓起的勇气。在他看来,那是种再明显不过的冷淡与拒绝!他想,她留电话可能只是出于礼貌。

    朋友还说,他现在南方生活,一直没忘记她。

    女友没向他朋友为那晚的电话做出解释。事过境迁,还有何可说?她更不会说起,她也一直没忘记他。若当初他不那么敏感,若他肯再打第二个电话来,或是她肯主动联系他,大方地为那晚的冷淡解释下……

    她从没和父母提起,他们某次在厨房的争吵如何影响了她一生。

    渡边淳一专为钝感力写过一书,在书中他列举了同样被上司斥责的两个人──敏感的人为此心情很坏,影响了好几天的工作,甚至要求辞职;钝感的人次日早上已经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工作不受影响,将来还可能获晋升。

    渡边还说,神经时常紧张、烦躁会令人的器官出现异常,从而发展成疾,有益的钝感力能减少神经不必要的负担。用中国清代的宜山先生在《围炉夜话》中所说,即是“气性乖张,多是夭亡之子;语言深刻,终为薄福之人”。

    渡边说,为钝感干杯!

    钝感这种“迟钝的力量”也可称为“控制不良刺激反应的能力”。反之,敏感者往往难以控制不良刺激带来的损害。

    犹记林贤治先生写作家黄河女士,她对于遭受的时代创伤,如是写道:“我发现我并不真正想遗忘那伤痛。那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唯一留下的印记。也许从心理学的角度说,这是自虐是病态。但对我来说,如果我把它们彻底遗忘,那个时代于我还剩下什么……”然而,这些累积的创伤,在林贤治看来,其能量大得根本无法估量!它在黑暗中占据,控制,吞噬当事者的生命,他分析她过早的辞世,肯定同长期的压抑有关,同创伤有关。“死亡的种子,其实早早就种下了!”

    像黄河这样负着创伤,然后在某一界点倒下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不能卸下的创伤,似也属于理想主义的一部分,“通体的伤痕就是他们能得到的唯一奖赏”。悲壮!令人肃然而生敬意。但,如果“黄河们”记住创伤,同时与创伤保持必要的距离,不让它随敏感的血液游走全身,生命或许不会那么快地夭折。

    用死来践行、祭奠理想主义的人是伟大的,但也令人扼腕,叹息,他们往往卒于英年。若不死,会多留下多少思想与艺术的篇章?

    地震中创造生命奇迹者,通常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保持了一定的钝感力,才能坚持到被援救之时。如果身体对压迫、流血、受伤等过分敏感,耐受力势必也会降低不少。

    尘世间的各种“地震”一点不比地理范畴的地震少,震级不详,震因各异,人所能做的就是增进“钝感力”。

    许多地震,本是敏感者吹毛求疵的内心发动的。又或小级别的地震,经敏感放大成数倍,那自我的震颤,震源的中心并不在外部。

    “跳舞吧,就像没有人欣赏一样;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这股很傻很天真的精神,是令人不消沉的钝感力。它不是蔽聪塞明,也非装聋作哑,是为人为己都留些余地,万一进了死胡同,好进退转身。

    敏感是容易的,像将一把刀磨快。钝感是归刀入鞘,让锋芒在暗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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