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浮生一日凉-一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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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看小说,旅美作家张让小说中的主人公“老江”说,人生惨事有三桩:一是久病不愈;二是常败不胜;三是一个人吃饭──真的,两人举箸,清汤寡水显情深意重,丰肴佳馔则是锦上添花;而一个人吃饭,吃简陋了显凄惶,吃复杂了倒更显欲盖弥彰。

    2005年,独自在上海工作的第一年,算体尝了“老江”所言。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胡乱摁频道,不知什么节目才能和晚餐匹配,通常看娱乐八卦,这样无聊的热闹似乎能使傍晚显得不那么冷清。

    若自己举炊,鱼或肉一定得有一个,我是无肉不欢的动物,再说你想下,一个人吃饭,面前搁着白菜豆腐,灯光照着白瓷餐具,人生有多凄清!尤其冬天,素食越让人感“人生寒薄”。

    小区门口路边有对夫妻卖烤鸭。用红字写着“皮脆肉嫩,回味无穷”的玻璃柜,一只剁鸭的大案板,用来盛鸭块的盆,这三样就是他们的生计。进出若干月,我总下不了决心买,第一我几乎不怎么吃长翅膀的东西,还有就是顾忌卫生。但买者不少,这小区公寓的租客多,那挂在玻璃柜里的黄澄澄鸭子也是活广告,比卤菜店里躺着的更神气,更值得一尝似的。当我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好歹也尝一回时,禽流感来了,我松口气,正好免了为难自己。

    这条街上有的是吃食,沙县小吃就有好几家,去了通常点飘香拌面(主料是一种稀薄的花生酱)。馄饨的馅据说是捶出的后腿肉,肉馅咬来有些脆,像生啖什么。还有那些用药材炖出的汤,比如牛肉当归汤,吃时让我觉得自己是气虚病人,时值仲秋,正在进补。

    隔壁的“重庆麻辣水煮”,总有堆年轻女孩围拢一口大锅,吃得脸蛋绯红,想必极过瘾,有天晚归,被那种气氛怂恿,我点了汤汤水水一大碗,丸子与粉丝都有些像塑胶质地,我咬得很犹豫,但见桌旁几个女孩往碗内舀了大勺辣椒油,吃得风生水起──辣椒油的分量使我担心她们会燃起来,再看她们难怪衣裳单薄,原来便于散热。

    这路上还有家苏州羊肉馆,面九元一碗,另配小碗带皮红烧羊肉──那只蓝边小碗孤零而隆重地搁在白桌上,更显得寂寥,像一个人故意郑重其事,把一碗面吃得这么复杂。我去得更多的是另一家上海人开的面店,过中午一点半就不卖了,他家的“辣肉面”能把人辣得肝肠寸断,下回只好换“扁尖肉丝面”。头回点,我问店主什么是扁尖,他说,笋啊!

    常去的还有轻轨站旁新开的“功德林”,以素食知名的店子,我只买芝麻薄脆类的甜点,从不买那些以“酱腰花”“香酥鸡”命名的素食,明明是素食,起的名却让人凡心大动。

    为杂志采访范怡文,当年唱《这些日子以来》的台湾情歌手,现经营BIANCO范怡文品牌的上百个分店,离异,儿女都在台湾。闵行区合川路,办公室里回响着她新专辑的歌声,嗓音沙哑,她抽万宝路,她说:“……我一个人游泳,逛街,但我从不一个人吃饭,一定找人一起吃。”她四十好几了吧,衣饰艳丽,脸上有脂粉遮蔽不掉的痕迹,这年纪,上海,一人吃饭真难挨,尤其别从窗口望见一家人围拢吃饭的画面──那会比撞见拥抱亲吻更让人难堪。

    我也总希望与人一同吃饭。周末去女友那儿,我们去买菜。买了猪肝,她说,嗯,补血的,菠菜,她说补铁,还有胡萝卜,维生素丰富。鱼,最补脑──好像上海是座多么损耗人的脑力及体力的城市。

    我们边吃边喟叹,两个人吃饭真好啊!尽管是两个同性。一个人吃饭,多少有些莫名搏斗的意思,如果是白炽灯就更明显。

    当不得已要一个人吃时,我总尽可能把冰箱塞满些,汤团、鱼丸、面包、杏子酱、咸水花生……一打开冰箱门,景象热闹如小华联,仿佛有票人马即将来赴会。

    2006年深秋,我搬离了这个毗邻上海万体馆的小区6号楼104室,在“宜家”门口叫了辆货的,货车后厢居然被各种杂物堆满了!其中包括一堆审美大于实用功效的碗碟。是何时膨胀出这许多物什的?仿佛,我在这不是住了四个月,而是住了四年或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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