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龙陵地震余波未平,紧接着四川大震告急。大地的“脉气”左冲右突,似乎在天府之国寻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由于地质构造使然,云南地震和四川地震有一种“难兄难弟”的呼应关系。唐山大地震仅仅过后19天,即1976年5月16日,松潘、平武7.2级地震就暴发了!
这是20世纪发生在龙门山断裂带附近地区的第二次大地震。
第一次是1933年8月25日,四川茂汉叠溪发生7.5级大地震,叠溪城毁灭,山民江两岸山体崩塌下滑,江水受阻,形成了三个地震湖(即堰塞湖45天后湖水溃决,造成惨重水患,沿江下游万余间房舍淹没,几千生灵催难。
最为惨烈的是第三次,2008年5月12日,“千年不遇”的汉川特大地震,震惊了全世界。
人们不禁要问:天府之国怎么了?仅仅75年间,就发生三次惨绝人寰的大地震,并且步步升级,空前绝后!作为中国的“后花园”——国宝大熊猫的故乡,竟然一直隐藏着一个地震魔王,一次次地颠覆这一方土地和人的命运!
刘兴怀是1938年从河北平安县老家参军的“老八路”,王震、陈赓将军为他签发的立功嘉奖令和喜报至今他还珍藏着,1970年被派性斗争贬到四川省地办任副主任,1976年10月首任四川地震局局长兼党组书记。他说:搞地震我是外行,但我可以学习,我要负起责任,我不能当毛主席所批评的“白帽子领导”(不懂义务、瞎指挥),我得紧紧依靠那些专业知识分子,尽管当时他们被称为“臭老九”。
刘兴怀说,早在1974年,龙门山断裂带地震异常现象开始活跃起来。松潘、平武两县地处川西北山区,是著名的熊猫之乡,因这一带的地下水急剧下降,泉水量减少,毛竹大面积枯死,导致熊猫缺食而大量死亡。在它们时常出没的山林和峡谷处,伐木工人不断发现熊猫的尸体。还有江油一条小河边上万只青蛙结队搬家,电线杆上千只麻雀头朝一个方向张望鸣叫,老百姓问,这是啥子回事吗?我们就派人去做他们的宣传工作,说这是地震前兆反应,要大家提高警惕。果然,在当年11月17日,松潘与南坪县交界处便发生5.5级地震。一个多月后,康定九龙(贡嘎山西南)发生6.2级地震。
1975年初,在全国地震趋势会商会上,北京地震队耿庆国应用旱震关系研究,提出了全国范围为期两年的中期预报,其中包括“四川省石棉——灌县——松潘——甘肃武都一带可能有6级以上地震”。两个月后,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地震办公室和成都地震大队又召开震情会商会,根据松潘、茂坟、北川等地出现的土地电、地应力、波速比、形变电阻率异常,认为该区在年内可能有6级以上地震发生。
随着政治形势的风云变幻,地动山摇的1976年到来了!在全国年度地震趋势会商会上,松潘、茂坟被列人全国地震危险区之一。为此,四川省地办和地震大队在松潘周围的南坪、平武两县厉兵布阵,增设了地震台,开展测震和水氧观测。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省委书记杨超把铺盖卷从永兴巷办公室搬进了省地办,在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房间里,与刘兴怀同吃同住同抓地震。这位个子矮小且脸膛颇黑的省委书记,是1932年入党的老红军,延安时期曾从事辩证法研究,在抗大任哲学教员,毛泽东听了他的讲课后称其为“中国的黑格尔”。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曾担任周恩来的秘书,到四川工作后指挥过人工降雨和用土火箭预防冰雹等。作为省委领导中少有的既懂哲学又懂自然科学的知识分子型干部,要他抓地震工作的“任用”可谓是“慧眼识珠”。他是在批邓、汉击石狈翻菜风的风口浪一尖上挑起防震救灾的重担,上任不久便被造反派扣上了“以地震压革命”的帽子,并扬言要置他于死地。但他无所畏J俱,走出省委大院,把铺盖卷往地震办公室那间小屋里一铺就住下了,按当时造反派头头的说法是“把他一竿子插到底”,他说这很好,不一竿子插到底,怎么能抓好地震?
说起来,杨超还是个书法家,他写了一幅字:“精微”,赠给刘兴怀以示勉励。并画了一只猫,题词道:“兴怀同志要像猫捕捉老鼠一样抓地震”。
至今,刘兴怀还把这幅字珍藏着。
2.两个“小个子”导演的“战争”
时任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地震办公室分析预报室副主任罗灼礼,也是个小个子,也是黑黑的脸膛,年仅35岁。这位从广东大埔走出来的小个子,“文革”开始那年他从北京大学固体地球物理系毕业,雄心壮志地走进天府之国。
于是,负责地震预报的罗灼礼和被“一竿子插到底”的省委书记杨超走到了一起。两个“小个子”共同执导了天府之国这场威武悲壮的地震预报活剧。
自1975年1月15日康定九龙发生6.2级地震后,到1976年6月长达18个月时间,全省没有发生5级以上地震。这是一种很反常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两个小个子寝食难安。
杨超:这个平静很可怕,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
罗灼礼:这像一场战争爆发前夕,敌我双方都准备好了,等信号弹一响,一场激战就开始了。
杨超:问题是这个战场究竟在什么地方展开?
罗灼礼:宁可失之于宽,我们才能逐渐缩小包围圈。贯穿本省西南、西北至东北走向的龙门山构造带,是主要的一条地震带,自1973年2月6日炉霍发生7.6级大震后,松潘、龙门山地震带上的异常活动明显增加,并出现了“围空”区,且小震活动沿龙门山构造带呈北东向条带分布,这就是说又一场大震正在酝酿。
杨超:当务之急,我们要做好什么?
罗灼礼:内紧外松,静观其变,捕捉临震前兆异常。
到了197年3月至5月,松潘、南坪、茂县、汉川、大邑等几个县,各种宏观异常现象果然活跃起来,先后出现三次高潮,且“三起三落”——震魔装扮成极富“变脸”之术的“娇娃”出现,被两个小个子戏称“三打白骨精”。
第一次高潮(1976年3月10日一5月30日)
此间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的大邑县有几口井水位下降,其中最令人惊诧的是五龙公社新龙大队的一口饮用水井,除了明显的水位下降外,水色突然变蓝,像学生用的蓝墨水;而有的井水呈现乳白色,像妇女喂乳的奶水,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村民们惊慌报案,怀疑是阶级敌人在水中投毒。省地办速派人到现场查看,否定了阶级敌人所为,而是地震异常反应,要大家提高警惕。不久,有一簇火球从邓睐县一座山梁上腾空而起,当地人又怀疑是阶级敌人打的信号弹,武装部速派荷枪实弹的民兵围剿,搜山未果;与此同时在另几处山坳间也发现类似火球,经地震人员查证后,始知是来自地下的地光,并非阶级敌人所为,要大家防范地震的突然袭击。接着,崇庆县万象公社地下天然气顺着裂隙冒出地面,引起山林火灾。再接着,江油县一条小河边出现了万只青蛙结队搬家,电线杆上千只麻雀头朝一个方向(西北方向)张望鸣叫的奇观。
种种迹象表明,是否预示着大地震即将发生的“必震信号”?
4月5日至16日,四川省第四次地震工作会议召开,会议认为震情严峻。4月27日省地办发出《地震简报》(第一期)指出:“在地区方面要特别注意对川、青、甘交界地区,松潘——茂坟及其附近地区和川滇交界地区地震监视预报工作。”
5月28日,云南龙陵地震发生后,四川便处于“一级战备”状态,遂制定了加强地震监测预报和防震救卜灾措施。
6月11日一J2日,省地办召开会商会,于14日发出《地震简报》(第二期),对年初判定的“川、青、甘交界地区,松潘——茂汉及其附近地区”改判为:“近一两月内在我省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即茂坟、北川一一宝兴、天全、沪定一带可能发生6级或6级以上地震,6月中下旬尤其要加以注意。”并请求国家地震局派地震专家来成都进一步会商四川震情。
茂汉、北川位于川中偏北与松潘相邻的地方,而宝兴、天全、沪定则已到了川中西部,涉及地域相当广阔。非常遗憾,在这个短期预报意见中,把松潘和平武排除在外了。
第二次高潮(1976年6月14日一6月30日)
此间大量的宏观异常仍然集中出现在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除了蒲江、江油明显的动物异常之外(最明显的是鸡上树,鸭子也上树;泥鳅从坑塘里跑上来了;水牛不下塘洗澡,却串通一气朝山坡上跑;一些骡马把疆绳咬断,半夜跑到旷野上嘶鸣……)还出现了令当地人费解的自然奇观:
崇庆县一农民家中的洗脸架下,突然冒出一簇火焰,把脸盆冲起一米多高,转瞬消失;
灌县青城山大白天出现一块十米见方的光屏,白晃晃吊在半空中,像放电影的银幕,上面还映出海市厦楼般的风景,五分钟后才消失;
坟川映秀镇小学后山竹林里,一夜之间竹子开花了,几位学生摘下竹子花交给老师看,老师看了很纳闷儿;
崇庆某公社秧田里突然冒起一股碗口粗的银色烟柱,正插秧的社员见状落荒而逃,刀!烟柱半个小时后消失;
灌县某村一晒坝上突然鼓起一个大土包来,长约六丈,高约三尺,将整个晒坝一分为二,其东端与秧田接壤处还出现积水冒泡现象;
这些奇异的宏观现象,仿佛是变脸的地震“娇娃”释放的烟幕弹,用来迷惑人们的眼睛: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地震啦!若是信了,那就上它的当了。
6月21日,大邑发生31.7级小震。形势进一步紧张起来。这是否就意味着“小震闹,大震到”呢?
6月22日,在成都召开了有四川和全国13个单位参加的“南北带中段近期地震趋势会商会议”,肯定了四川省地办的短期预报意见,并且提出:“在6月底以前,龙门山断裂的中南段有发生6级或6级以上地震的危险。”四川省委根据会商会意见,于6月23日以文件形式正式发布了“近一两个月龙门山断裂带的中南段有发生7级以上地震危险”的短期预报意见,即中共四川省委[1976」川委字28号文件。这是四川省有史以来第一次面向社会发布的地震预报。文件要求阿坝、绵阳、温江、雅安、成都、甘孜等地、市、州各县立即加强对地震工作的领导,大力开展群测群防运动,做好防震抗震工作。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和有关州、县立即成立防震抗震指挥机构,群测点迅速建立起来,张开了捕捉大震短期、临震前兆信息的网点,为预测、预报松潘地震起了重要作用。
签署这个文件的第一责任人就是杨超。他在签署这个文件时考虑到在会商会上有人认为有发生7级以上地震危险的意见,于是便在刘兴怀、王学昌主持,罗灼礼、孙林松、李致民起草的原文件里所写的“有发生6级以上地震危险”改为“7级以上”。
为什么他敢改为7级以上?
时任杨超的秘书李兴海告诉笔者,杨超参加了会商会的全过程,会上有不少人提出有7级地震的判断,但形成书面预报意见时为稳妥起见只写了6级以上。杨超此前也研究了一些震例——比如海城、龙陵等,他发现这些震例的预报意见比地震发生的震级总是偏低,这期间与“文革”中地震专家被压抑的心态有关,于是他斗胆进行了修正,当然这一字千钧,他要承担天大的风险和责任,但他就这样“胆大包天”地做了,他拍板决定把震级预报修正为“7级以上”。后来的地震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修正实乃高见!
由此,杨超得了一个浑名:杨七级。
预报意见发布后,全省各卜地进人了临震紧急状态。各危险地区全力投人抗震救灾准备,甚至连峨眉电影制片厂派摄制组提前赶到预报的震区,准备在实地现场抢拍地震资料。据当年负责防震减灾宣传的孙之康回忆说,为配合防震抗震、广泛发动群众捕捉短临前兆异常,在成都等地举办地震科普宣传展览,成都电视台还拍摄了宏观前兆资料片,对广大群众做到“广而告之”。
省地震办公室的电话昼夜响个不停:
一些水库问:我们开闸放水,有没得必要?
有的医院问:病人急需做手术,时间允许吗?
甚至某监狱打来电话:有没有必要把犯人押到别处监狱?
难以回答,但又必须回答。杨超、刘兴怀的办公室昼夜不得安宁。映秀湾水电站、乌斯河水电站及某发电厂要停电,刘兴怀以省防震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名义说,只要地震不发生,你一分钟也不能停!重庆某工厂要放地震假,刘兴怀说,你放假就躲得了地震啦?不放假反倒会更好地防震救灾!……那些天,省地办的灯彻夜长明,人们看到地办的灯亮着,似乎也就安心多了。
最忙也最焦虑的是罗灼礼和同事们,他们一刻也不放过任何有发震前兆的蛛丝马迹,分析从各地报上来的意见和资料数据。因为他们夫妇都在捕捉地震,不得不把幼小的孩子全托在街道托儿所。成都市进入紧急状态后,托儿所里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孩子了。孩子天天哭闹着要回家,哭也没办法,父母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可是,预期的地震迟迟没有发生。一直到7月底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并没有发生大震。与省委文件发布的预报意见未能对应。
6月23日至zs日,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副主任梅世蓉和副局长张魁三先后来川,共商震情。在成都锦江宾馆召开的“南北带中南段近期地震趋势会商会”上,来自省内外70多位专家,得到了一致的看法是:“近一两月内,龙门山中南段可能发生6级或大于6级的地震。其中,历史上地震活动较强烈的茂坟、北川地区,人口稠密、工业集中的灌县、大邑、工体睐地区更要特别加强监视。”
罗灼礼、韩渭宾、张珍等,就松潘、龙门山断裂带历史地震与现实出现的诸多异常进行了剖析。
刘兴怀很坦率地对笔者说,他当时对专家组所提出的怀疑是有点看法的,认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四川的和尚更会念经”。刘兴怀说,这是指四川对监测预报工作和下边的观测人员对捕捉异常的核实是认真的,数据是可靠的,决不是“走马观花”,并得到了杨超的支持。先期来川的梅世蓉经过调研分析,提出“8月份四川境内有可能发生6级左右地震”的判断。这位献身于地震预报的专家,对松潘、平武地震的预测预报是有贡献的,功不可没。
根据会商会精神,国家地震局在会后调集了河北、山东、陕西、宁夏以及福建、广州、河南、武汉、南京等近十个省、市、自治区的地震队伍支援四川,在江油、灌县、汉川、大邑、邓味等地增设了流动观测站,并从监测力量和监测手段上对平武、南坪两个地震台加强了“武装”。后来的事实证明,对平武地震台的进一步武装具有非凡的作用和意义,地震前正是平武地震台根据当地异常和研究,将发震地点判定在松潘和平武,从而在关键时刻帮他们调转了“枪口”,重新把目光瞄向松潘和平武,走出了震魔埋下的误区。
就在锦江宾馆召开会商会期间,发生的两起意外事件更使急迫的地震形势和恐慌的社会影响“雪上加霜”:
6月23日深夜,成都某厂的锅炉发出尖啸的排汽声,由于不久前全市刚刚安装了38台地震警报器,并且市里还专门发布了《关于发布地震警报信号的规定》,于是睡梦中的市民误以为是地震警报,“地震了!地震了!”的呼叫声一时大作,一片混乱中,很多人从床上一跃而起,有的冲出室外,有的推窗跳楼,造成40余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
同日傍晚,成都北站一家旅馆的地震警报器因串线而误响,随之周围的一些单位也纷纷将警报器拉响,又一混乱局面再度上演。正在锦江宾馆开会的地震专家闻讯后赶到北站现场,当1一付正下着涝沱大雨,他们看到上万市民伫立在雨中避震的场景,一种悲悯悲壮之情油然而生。
6月26日午夜,又出现了轰动全省的灌县5万多人大逃亡事件。此事源于锦江宾馆地震会议内容的“泄密”。江在雄研究员回忆说,1976年6月22日一28日,国家地震局、四川省革委会在成都锦江宾馆召开“南北带中段近期地震趋势会商会”。会上有一位专家根据大家发言提供的资料依据,分析说这次地震可能会发生在灌县一带(只是一种看法)。温江地区地震办公室的一个同志参加了这次会议,听到有专家说地震可能发生在灌县(属温江地区管辖),立即赶回温江,向主管地震工作的一个地革委副主任汇报后,温江地革委立即通知全区县团级以上单位主要领导人开会,通报了这一消息。出席会议的灌县革委会负责人回去召开各单位负责人会议传达了这个消息,于是出现了全城逃地震的事件……当时下着大雨,偌大的灌县城一夜间成了一座空城。虽然此事件很快平息,但恐震情绪笼罩数月之久。
预期的地震迟迟没有发生,一直到7月底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还没有发生大震。
上述事件都是由于地震预报管理混乱所引起的。后来国家地震局会同四川省地办认真总结教训,制定了《关于发布地震预报的暂行规定》,明确了地震预报发布的程序、权限和形式。次年,此规定经国务院批准后转发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实施。
在地震恐慌和社会动荡中,一些封建迷信组织乘隙而人,沉渣泛起。刘兴怀讲到这样一个荒诞却是发生了的事:绵阳安县有个名为“一步登天道”的会道门,谎称上帝派“慈船”来接应凡人到西天极乐世界躲避灾难,引诱群众跳水自溺,共淹死41人,与后来发生地震死亡人数相等。
刘兴怀回忆说,唐山地震后,国家地震局局长刘英勇的日子最不好过,他给刘兴怀打电话说:“老刘,我顾不上你四川了,你们自己努力干吧!”
承受巨大压力的罗灼礼和韩渭宾,两个同是北大地球物理系毕业的学友眼下是“吊在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还有张珍、贺天培、陈天长等分析预报研究人员都面临着巨大精神压力。好在得到杨超、刘兴怀的“百般袒护”和强有力支持,才使此次地震预报没有夭折。
地震办公室的灯仍然彻夜长明。刘兴怀那辆车牌号“516”的吉普车,装载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像甲壳虫似的一天到晚在各个台站跑,仅一个月内就跑爆了两只轮胎。刘兴怀坚信:请来的和尚会念经,天府之国的和尚更会念经。我不是专家,但我有罗灼礼等这些“臭老九”们,一定能抓住地震!
不久传来唐山“7·28”大地震漏报的消息,于是有人担心:四川地震能报准吗?
第三次高潮(1976年8月4日一8月13日)
临震信号似乎终于出现:大范围的地气、地光、地下水和大动物烦躁不安等宏观异常。
杨超坐上刘兴怀的吉普车一天跑了四个县观察异常,半夜回到家,见大字报贴到了自家门上,造反派正等着开他的批斗会呢!批斗会一结束他就掉头来到省地办给大家打气,一起分析震情发展。他说,唐山漏报了,成千上万条生命失去已无可挽回,现在就看我们四川了,要拼死一决,把地震工作者饮恨唐山的声誉挽回来!
此时的罗灼礼等人把全部的心血倾注在了这“拼死一决”
历史上四川省6级以上地震多发生在8月;
历史上四川省两次5级以上地震的间隔时间不超过560天。而从1974年11月1日松潘、南坪交界处的5.5级地震以来,全省5级以上地震的缺震时间已达623天,因此推判大震时间不会超过5月;
历史上四川地震与云南地震相呼应,往往在云南地。震之后的三个月内四川发生地震。云南龙陵地震发生在1976年5月29日,因此四川地震的时间当在8月。
他们还注意到,此时与大范围的宏观临震异常相印证的,是监测台站发现的水氧异常、地磁异常和土地电异常:8月10日发生水氛突跳异常的康定县姑咱地震台是一个敏感点,按照一些专家的说法,姑咱是一个地震“穴位”,因为姑咱过去的三次水氛突跳都有效地对应过5级以上地震。另外,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全国组成员丁鉴海来电告之:发生在7月4日、13日、21日的全国性地磁低点位移异常,也应考虑到是一种比较敏感的临震信号反应。按过去的震例,地磁低点位移之后的第27天或第41天左右将是发震的危险时间点,由此推算,四川发震时间应为5月14日左右或s月23日左右。
同时,他们又特别注意到这样一个规律:即月球对地球引力最大的农历初一、十五极易触发地震。由此推算,8月中旬恰恰就在“月朔”时段。
以上种种方法都是中国地震界自邢台地震以来探索出的辛苦之所得,是不掺任何水分的“干货”,至此都被应用在了对四川地震的判断上。这情形,无异于占星术士的卜算。究竟哪种方法“灵验”,谁也不敢打“保票”。
8月5日至6日,杨超走下批斗会就赶紧跑来参加震情紧急会商会。好在他已磨练出这种适应能力,批斗会上他作检讨,向毛主席请罪,向广大革命群众请罪;走下批斗会就又直起腰杆出现在会商会上。通过对一系列因素综合分析,会商会作出结论:?$月13日、17日、22日,这些日子的前后尤应注意。
对于这个结论,杨超拍板说:开大会,向成都党政军各机关宣讲!
8月9日,锦江大礼堂召开5000人大会。至今一些成都人还清楚地记得,在5000人参加的震情通报大会上,一位深眼窝的小个子操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相当自信地公布:大地震发生的时间将在8月13日、17日、22日左右。
此人就是罗灼礼。
天府之国的地震形势再次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此前,省外办给省地办打电话询问:北欧国家的一个宗教代表团要到松潘、汝川访问,是否有地震危险?罗灼礼明确回答:“8月io日前离开那里,没问题;8月10日以后就不保险了。”省外办按这一意见安排了该代表团的行程。8月16日大地震过后,该代表团在香港某报发表文章,盛赞中国地震预报的“神机妙算”。罗灼礼知晓后对记者说:“神机谈不上,妙算可就费了老鼻子劲了,我们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厂”。
从罗灼礼8月9日在锦江大礼堂作震情通报的时间算起,距松潘、平武大地震发生还有七天。
3.“声东击西”——天敌的恶作剧
以省委文件发布的短期预报意见,与可能发震的时间、地点未能对应,这给人们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到了7月底,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并没有发生大震,而地震前兆异常仍然频繁地出现在龙门已中南段。这是否意味着龙门山中南段不发生一次大地震就誓不罢休呢?而真正的地震潜伏区——龙门山中北段的松潘、平武一带却十分平静,又有谁能看破松潘、平武将要发生一次大地震呢?
有诗曰: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
纵有诸葛孔明在世,能向人们指点迷津吗?
直到8月16日大地震发生后,一切的悬疑,谜底都被破解,人们适才顿然了悟:这是地震前常常出现的“声东击西”现象,是地震这一天敌与人类进行的恶作剧。唐山大地震就出现类似的现象,临震异常出现在京津,唐山却显得十分安静,结果一等再等,唐山大地震在没有等出更多异常出现的“风平浪静”中突然暴发。
这一点,以罗灼礼为代表的预报研究人员不是没有考虑到,地震的“声东击西”,那个“西”在什么地点,范围有多大?在年初的会商会上和四川省第四次地震工作会议上,都把“川、青、甘交界”的松潘、平武作为发震危险区,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改判了呢?并且直到发布短临预报仍判断“龙门山断裂带中南段有可能发生7级以上地震的危险”,主要原因是对中期趋势异常与短期和临震前兆异常的特点、差别认识不一致。他们说,短期和临震信号都在那里出现了,地光、地声、地下水……一个接一个的前兆异常向你涌过来,你能闭着眼睛说那里不发震吗?当然对松潘、平武也没有放过,并加强了监测力量和防震工作。
但因松潘、平武当时平静得“相安无事”,无宏观异常出现,地震的“声东击西”现象尚未被识破,所以这一意见只能被“立此存照”。
所幸的是,远在川北的平武地震台和松潘,县城南郊观测站通过监测和分析,在大震发生前先后两次向省地办报告,坚持认为“未来的大震可能在松潘——平武一带发生”。
终于,这一意见被采纳。
罗灼礼等人随机把“瞄准点”进行校正,向防震抗震指挥部建议并提出预案:发震时间不变,力日上年初判断。
此时,他们对梅世蓉的“围空”理论深表钦佩,然而,他们也许忙于龙门山脉的战斗,难以想见回到北京的梅世蓉此时此刻因唐山大地震的惨痛而备受煎熬……
8月10日,姑咱台水氧出现大幅度突跳,而且同一天全省地磁Z分量出现日变形态异常。以往的经验,一般在一星期内有可能发生7级地震,加之地下水和动物习性等宏观异常出现了高潮。8月11日晚上,罗灼礼向杨超、刘兴怀汇报,建议发布临震警报。杨超与省委领导研究后立即下令通知地震危险区进人临震准备状态。李兴海负责起草向地、市、州、县防震抗震指挥部的通知;罗灼礼负责起草向全省地震台站的通知:“从现在起进入临震戒备状态。”时间已是8月12日凌晨2点钟。
如果说,8月5日紧急会商时,作为发震危险区的松潘、平武仍被排除在外,那么,到8月l2日,当四川省防震抗震指挥部通知各危险区进人临震准备时,松潘、平武的名字终于有幸吞列其中。
所以才有罗灼礼“底气十足”地回答省外办关于外国一个宗教代表团要到松潘、坟川访问的询问:8月10日前离开那里,没问题8月10日以后就不保险了。
后来的事实是,松潘、平武交界处正是大地震的震中。至此,“三起三落”的地震预报圆满地完成了最后一笔。万事俱备,只欠一震。
变脸的“千年小妖”,看你往哪里跑!
4.紧急动员令下达后
8月12日凌晨,中共四川省委书记杨超代表省防震抗震指挥部,向各地震危险区以及救援部队、医疗队和地震台站同时发布命令:全力进入临震戒备状态!
当晚,成华街地震办三楼刘兴怀办公室被挤得水泄不通。预报,13日将震,而此刻已是8月12日22时!进人临震戒备状态警报,是拉,还是不拉?!若不拉,人命关天,唐山地震无预报教训惨痛;若拉,万一误报,将是几千万人大恐慌大动荡大混乱,像滔天洪水一样泛滥成灾!然而,地震办意见惊人一致:预报期内必有大震。
8月13日,预期的地震仍未发生。而且,从这一天开始,原有的异常全部消失。罗灼礼打电话到各地震台询问,得到的回答竟是惊人的一致:
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任何异常。
这种异常平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6日大震来临之前。
8月13日晚,刘兴怀、罗灼礼等人被通知到省委汇报。赵紫阳、段君毅、杨超、谢正荣等领导人逐一发问:
“今天的地震没发生,明天会发生吗?”
“或者,后天呢?后天有没有发震的可能?”
“那么,大后天呢?”
“阿尔巴尼亚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阿科,隆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
“临震戒备大限已到,势必还要做全社会的安抚工作啊!”
刘兴怀、罗灼礼他们毕竟不是算命先生,面对领导们的问话,他们感到很为难。当时罗灼礼回答:“如果今明两天不发生,17日前后发生的可能性就更大。”
省领导同意他们的意见。
那就再等几天。
从这天晚上直到16日发震,是刘兴怀、罗灼礼他们最难熬的三天!
此时,成都市的各企事业单位、街道居民纷纷在比较空旷的地方搭起了防震棚,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像雨后竹笋、蘑菇般长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杨超与赵紫阳、谢正荣商议,为防止坏人挑衅滋事,煽动群众冲击省地办,秘密调来一支便衣武装,布置于省地办周围,以防不测。
刘兴怀告诫老婆孩子,把家里的灯一直亮着,门一直开着。灯,是照给周围的邻居看的;门,是要老婆孩子一旦发觉有“动静”立马奔出逃生。而他却在分析预报室的隔间里绕着一张地震趋势挂图转过来转过去,那情形像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匹“北方的狼”——他真想冲着窗外吼一声:“千年小妖”你怎么还不现身?你来呀,来呀,来呀!……可是,他喊不出声,一股气憋在胸腔里,只听得肚腹奔雷滚动般作响。接着他冲着两只手发泄,一会儿背过身后,一会儿正过来搓搓,像是当年在手中把玩得十分精熟的驳壳枪,可是他眼前手里空空无物,扣扳机的手指已变得发麻。他的司机和杨超的司机都睡在车里随时待命,并且把油箱加满了油,轮胎和备胎都充足了气。
两只眼睛熬得像红灯笼似的罗灼礼走进厕所小解,刘兴怀似乎也想小解跟了过去。
“小罗,怎么样?”
“啥子怎么样?”
“有没有发现新的征兆?”
“一切都出奇的平静。全省上千个群测点这两天都无一家报来有震的,连宏观异常报的也很少,奇了怪了。”
“你身体怎么样,扛得住吗?”
“扛得住扛得住,我个子小,即便摔倒了,因接触地球的面积不大,也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那是那是,小个子都是人精。”
罗灼礼小解罢,感到很冷又感到很舒坦地打了个寒战。似乎是一种感应互动,刘兴怀也跟着感到很冷感到很舒坦地打了个寒战,其实,他端着小解的样子,解了半天,也没见涓涓溪水流淌下来……
5.最后的博弈
8月16日下午,罗灼礼再次主持召开会商会。会上出现两种意一种意见是,平静中意味着不平静,马上要震。
另一种意见是,要等异常重新活跃起来之后才可能震。其实,两种意见都对,没有什么大的分歧,不论是“马上要震”,还是“异常重新活跃起来之后才可能震”,总之,必有大震发生。
有人说,可以报了。
杨超、刘兴怀说,再等一等,看有没有新的异常发生。
显然,他们不愿再犯“阿科隆”那样的错误:空惊一场。
很快就被证明,后一种意见是比较准确的。会商会尚未结束,就接到成都地震台打来的电话:杜甫草堂附近一口水井大量冒泡翻花,“像开了锅一样”!
紧接着,平武县科委主任郭世嘉打来电话:平武地震台背靠的王家山出现地声,耕田的水牛都惊跑了!
与此同时,松潘县地办的王维忠、陈宽庆也打来电话说听到了地声,台站的记录仪突跳!
得到这些信息,大家几乎都在喊:要震了!
大震已迫在眉睫,千钧一发。杨超却显得极为平静,对秘书李兴海说:向省委报告吧。
当晚22时06分,松潘、平武交界处发生了7.2级大地震。
成都军区接到命令,速派驻绵阳、阿坝地区部队当晚向松潘、平武震中区开进……
说来也怪,松潘、平武地震发生后,大面积的异常反应在龙门山脉各地段争相出现,其情势宛若一挂爆竹,僻僻啪啪响作一团。
罗灼礼等人分析认为,看来这是一场“连环震”,即一组大震群,须认真对付。遂通知各地震台站和群测点,严密监视震情发展。
乘胜追击。
8月22日、23日,在松潘、平武震区又先后发生6.8级和7.2级地震。这两次地震又相继预报成功。
一次打得颇为漂亮的地震连环预报战役,毋庸置疑地载人新中国地震预报史册。
正由于有临震预报,在连续三次大震中仅死亡41人,重伤156人,轻伤600余人,大大减少了地震造成的直接损失。两个月后,即11月7日发生在四川盐源6.7级地震,再次预报成功。
这时,人们突然发现,小个子罗灼礼虽几十天没睡过一个回圈觉,但人还挺耐“扛”呢,只是黑瘦的脸和身架缩小了一圈。而小个子省委书记杨超却累倒了,他从震区回来,看着跟没事儿似的,送到成都军区总医院一检查,医院不让他走了,必须住院治疗。杨超问:我得的啥子病吗?不就是感冒,有点发烧有点咳嗽,小毛病嘛!医生说:要是感冒发热还要您住院哪?
9月初,当四川省政府和省地震办在金牛坝宾馆召开“四川龙门山地区近期地震趋势会商会”,宣布解除地震警报后,杨超再也支持不住了。从地震办回到永兴巷7号东头小院,下车后竟然走不动路,从庭院上台阶只有五级,他颤颤巍巍地抬腿就是挪不上台阶。夫人罗迭很是心一疼,赶紧跑来搀扶他。那五级台阶,是他一手扶着石栏杆,一手被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挪上去的。
杨超的心房每分钟发生数百次不规则的异位节律颤动,心肌纤维因动脉静脉急促地收缩与舒弓长,跳动了65个年头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被送进了医院。有人说,杨超指挥这么大一场战役,落下个心房纤颤,也算是留下个纪念。还有人说,地震救了杨超,否则他早就被造反派扒掉一层皮。杨超对家人说:“为此震出个心房纤颤,值得!这一辈子哪怕只做了这一件事,也足以告慰平生。”
刘兴怀、罗灼礼等人赶到医院看望这位可亲可敬的“黑格尔”。杨超说:“我衷心地向你们祝贺,连续预报成功,我这条小命搭进去也值得呀!”而后又笑着对罗灼礼说:“看来你这个小个子‘臭老九’非但不臭,而且名声传遍天府之国楼!”
两个小个子,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因病住院,对杨超来说,是个绝好的“避风港”,况且是解放军的医院。
相形之下,躲在病床上的“黑格尔”,想得很多。
接着,他讲来天府之国的种种见闻和感受,就想到了蜀国的承相诸葛亮;他讲天府之国闹地震,就想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地震仪器“候风地动仪”的发明者张衡。于是,他便讲起一个故事:来四川任职之前,他顺道在河南南阳“走马观花”一番。在南阳城西南角,长眠着中国历史上三位彪炳史册的杰出人物,而这三个人受尊崇悬殊,仿佛就把历史的奥秘展示在人们眼前了:
南阳城西的卧龙岗,由于诸葛先生“功盖三分国”,当了蜀国的垂相。于是,昔日秋风可破的蜗居茅庐,日后竟宏伟壮阔起来。今日的武侯祠虽有楹联“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而山门、雨道、阁楼、回廊、殿宇亭台,雕梁画栋,好不气派;苍松翠柏,碑刻题记,蔚为壮观,这不能不令人感叹:“官本位”世风为何这般盛行,看来还是做官好啊!
南阳东关还有一座医圣祠。大医学家张仲景曾做过长沙太守,又是救人性命的郎中,在后人心目中便有了双倍的尊敬。但是,医圣祠比起武侯祠来,就要低一个档次了,而且,他那个“长沙太守”的头衔,在墓碑上是一定要刻在“医圣”这个尊号前面的,看到此人们会怎么想:当官不成做个行医郎中也挺实惠。
南阳城北便是张衡墓了。张衡不仅是一位世界级的大科一学家,而且他还是东汉时期屈指可数的大文豪之一,在当今国外的一些著名学府里都有他的塑像。可是在他的祖国,到底不过是一个“知识分子”和作家,无职无权,引不起人们格外的敬重,死后有一堆黄土足矣!张衡如此寂寞冷落地躺在南阳石桥镇一方农田的角落里,与他做伴的,只有庄稼和青草。若不是他曾经当过几天太史令和尚书一类的御用文官职位,恐怕连这堆埋骨头的土丘,也未必能延挨到今天……
但是,“黑格尔”说,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虽然他们的精神上背着一座沉重的十字架和“臭老九”的名声,但是他们是一个民族复兴的希望!也许,他们的才华可能被利用,他们的人格可能被分裂,他们的脊梁可能会弯曲,他们的肉体可能被消灭……然而,摧毁愚昧和迷信的武器操握在他们手里,能够与大自然与宇宙对话的是他们,能够把科学、文明的甘泉浇洒在这片黄土地上的是他们!正因为如此,在社会大动荡中,在天灾人祸面前,忍受巨大痛苦的是他们哪!
他最后说,请相信,马克思主义不是宗教,而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学说;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学者,也是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尽管他到死依然贫困潦倒。
松潘、平武地震预测预报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并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赞誉,是中国地震预报史上鲜亮的一笔,也是四川地震预报人员的辉煌成就。罗灼礼被称为龙门山地震带上的“活档案”,1979年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并当选为第五届、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他历任四川省地震局副局长、局长,1992年调北京任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主任。
6.没有走出大地震的“包围圈”
在松潘城北川主寺的山梁上,矗立着红军松潘战役纪念碑,碑上记录着那段悲壮历史。县地办主任王莲慧(羌族)说,当时胡宗南的司令部就设在松潘城里,得知红四方面军要攻占松潘,急电蒋介石派兵驰援,从南至西百余里长的战线上,与红军展开激战,迫使红四方面军重走草地,死伤惨重。
那场靡战恰恰是在8月中旬,敌我双方都不会想到40年后,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又展开了一场人与天敌的战斗,结果与40年前的那场人与人的战斗相反,连续取得了三次大地震预报成功的战果!
51岁的王莲慧当年是小河公社的妇联主任,来松潘县城参加“农业学大寨”三级扩大会,抓地震的王维忠(现定居美国)接到上级紧急通知,号召大家进人临震状态。县委书记方卓明的妻子陈庆宽在县地办和王维忠一起搞观测,也说有大震发生。方竹明立即宣布休会,要干部们奔赴各公社村寨动员防震。方竹明直接下到小河公社督阵。因为当时小河公社还未架通电话,年仅20岁的羌族姑娘王莲慧就陪县委书记一行骑马返回小河乡。走了一天一夜,穿过原始森林时,地震发生了,重灾区正是小河乡和水晶乡,山崩地裂,大雨倾盆,黄龙雪宝顶北坡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山体大滑坡像万头凶猛的野兽吼啸着狂奔下来……
方竹明肺气肿导致急性气管炎复发,咳嗽呕吐,脸憋得青紫。山路泥滑,马一也骑不动了,只好徒步行进。这条路线就是当年红军走过的。他走不动了,就扑倒身子往前滚,往前爬……他是在用胸膛行走,他是用胸膛丈量松潘的土地!
方竹明问王莲慧:你们公社的防震工作究竟落实得如何?
王莲慧说:8月12日接到通知,我们就紧急动员,公社干部都下去包村包户检查。
万竹明说:要是死了人,我拿你们是问。
又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小河乡,县委书记方竹明看到眼前的景象是:成都军区驻绵阳某军在地震当晚就开过来一个团,老百姓都被安置在平坝上和田地里,只有20多人受伤,无一人死亡。不幸的是指战员们在救灾时被滚落的飞石和泥石流夺去了七条生命……
方竹明问救灾部队的团长:遇难官兵的遗体找到了吗?
团长垂下头,然后又抬起头说:他们被安葬在这大山里。
方竹明说:他们就是这大山之子!他们永远活在松潘藏族羌族人民的心中!
直到8月底,在经历了三次大地震的抢险救灾之后,被劳累和病魔拖垮的县委书记方竹明终于可以回松潘县城了——是小河乡的群众抬着他一步一步向松潘走去……
我们肃穆地为30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抛洒血汗的县委书记默然致敬!当下在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太需要像方竹明这样的干部了,在地震战线上也同样太需要这样的专家和人才。
路经小河乡、水晶乡采访,当年地震的遗迹已荡然无存。访问一些老人,他们对地震的情景一记忆犹新。过去,山里人不知山外的世界;如今,山村娃子玩在掌中的手机,就装载着一个多彩的世界。
在水晶吃午饭时,一个中学生把玩着有60万像素拍照功能的手机,告诉笔者一条最新消息:2006年8月24日,联合国决定,把冥王星从太阳系九大行星中开除出去,因为它不具备行星的四大要件……
傍晚时分赶到了平武。坐落在王家山脚下的平武地震台,气象峥嵘,令人起敬。从成都出发时就听副局长邓昌文说,松潘、平武大地震,平武地震台功不可没。为落实异常,县地办主任郭世嘉跑遍了周边的群测点。江水阻隔,山道难行,他跑烂了几双鞋。
县地办主任已经换了好几茬。现年39岁的主任胡江、副主任刘学华和工程师严发孝,讲述当年的老主任郭世嘉等人为捕捉地震,一个多月没有脱过衣服睡觉,往腰里摸一把,就能抓出几个虱子,还开玩笑说,要是抓地震就跟抓虱子一样方便该多好啊!大震迫在眉睫的那几天,台上断炊了,他们靠弄来的一麻袋马铃薯度饥荒。老主任患有肠炎,他怕一天好多次跑厕所太耽误时间,干脆就找来一个陶缸子当自己的“流动厕所”。距地震来临还剩三天,他向上级发出预报意见,并向县委汇报。8月巧日,也就是地震前的最后一天,他打电话给县委,正逢武装部长贺继山值班,贺继山向县主要领导请示汇报后,立即把全县的民兵组织起来,他向大家发出的“紧急信号”是:地一晃就放枪,听到枪声就奔赴战场!
平武县城并没有因为闹地震而大乱,两派斗争也暂时堰旗息鼓。大地震虽然造成全县上万间房屋被毁,但仅有21人遇难,其中有一位连长侯德富在组织救灾时被滚落的山石掩埋,壮烈牺牲。武装部一长贺继山在救一个孩子,被滚落的巨石砸断一条腿,昏了过去。当他苏醒过来时,紧紧与他握手的是省委第一书记赵紫阳。如今已从县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下来的贺继山,时常拄着拐杖来平武地震台站转一转,对监测人员说:“这脚底下还会不会有震哪?你们可要提醒着点!”
地震台的工作人员说:“今晚20点到明晨8点,可能还要发生强震!”果然,8月22日5时40分,松潘、平武第二次地震如期而至,震级6.7级。
1986年8月16日,平武县松潘平武地震纪念碑落成。碑文写道:
一九七六年八月十六日二十二时六分、二十三日十一时三十分,我松潘、平武二县区间,接连发生两次七点二级强烈地震。极震区烈度九度,震波撼及我国三分之一国土。
是时,震中地区山崩地裂。继之暴雨、泥石洪流,交相肆虐。房坍塌,桥断折,林毁田没,交通阻绝。八百多人伤,四十一人亡,牲畜毙以千计。天灾人祸,自古在劫。但党和政府救民于水火,地震科学工作者处艰难环境中,成功作出震前预报,使震灾损伤降为最低限度,众多人民得以幸免。震后,中央与地方慰问团即赴震区,组织军民抢险救灾,各方援助,由陆由空,源源不绝。
重建家园,已历十载。万象更新,盛世当前。感功绩于有方,怀同胞于摧难。特立此碑,永志纪念。
岁月依旧不息地轮转。当年曾参加唐山、龙陵、松潘“三大战役”的地震工作者现已大都离休或退居二线。中国大陆在经过长达30年没发生过类似唐山大地震(1988年云南澜沧一耿马发生一次7.6级地震)的相对平静期之后,2001年11月14日昆仑山口无人区发生8.1级地震,这是否预示着新一轮的地震活跃期或发生大地震的危险性悄然到来呢?
发出这番议论的时候,笔者一行正在天府之国的山水间奔波踏访。在平武采访后出发抵绵阳,到北川,再取道江油,经什郁回成都。怎么也不会想到,跑了这么一大圈正是一年后汉川特大地震的“包围圈”!30年前在天府之国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千年小妖”,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32年后制造了震惊世界的“5·12”大劫难!
地震学家说,其实,这个“千年小妖”一直就在天府之国潜伏着,可谓是“卧薪尝胆”几十年哪。
要说今天的地震科技水平——地震观测台网、地震通信网络、地震数据处理、地震GPS遥测定位等已是今非昔比。难道在这一年前或这一年间里,分布在各处的台站就没有发现大地震即将发生的任何“蛛丝马迹”吗?
天府之国的山川河流在沉吟……
13亿中国人在洁问……
40年地震预报探索的历史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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