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东西似乎在一点点脱壳。
钱清童竭力挤出一丝笑：“我不看他兴许会醒，看了也不一定会醒，倒不如在这等着。”
时城耀一双下垂干涸的沧桑眼眸中像是酝酿着不尽的怀疑，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要将她的皮相望穿。
时兆谦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却不置一词地看着他们二人，试图想从中发现点什么，可到头来一无所获。
兴许是她救醒的他，这种关系兴许是恩人与被救者之间的特有产物。
时城耀无意识握紧拐杖，平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她：“那么，请您看在我时家这段时间待您不薄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当天的真实情况？”
钱清童觉得平静已久的心弦似乎被人狠狠拨动了。
她到底是个资历深厚、观人入微的神仙，再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也就是真傻了。
爷爷这话，着实叫她人不中听。
因为时兆桓的性命两度受到威胁，所以将这段时日的交集全部推给恩情和报恩了？又或者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对神仙的敬仰和畏惧，而不当做一场有缘情分了？
钱清童有些失望，明明想告诉他真相，可似乎又担心什么东西会离自己远去，还是没有开口。
时城耀拄着拐杖，沧桑眼里遍布萧索和迷惘，嘴里的念叨声音很小，却足够让人听见。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个林朵音在撒谎，她在骗我！我不会相信他的话。我不想让我时家的孙子就这么无缘无故生死不明地躺在这里，即使我知道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那天你们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我知道你们都隐瞒了我。所以我想，您也该知道情况。”
钱清童咬了咬唇，想不到他的洞察力如此好。
时兆谦道：“清童，我也想知道。”
钱清童看着他们，眼神有些恍惚，心思也跟着凌乱了。
她不知道时兆桓中枪之后到底跟林朵音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林朵音在那时候说了那样的谎言。
第一次时兆桓是为了接自己出的车祸，这事与自己有没有关界限尚且模糊不定，她大可以推脱干净，更何况她已经尽力去弥补。
可这次不同，时兆桓的确是为了救自己，虽然自己已经从冥王手里要回了魂魄，可现在却的的确确地生死不明地躺在这里。
别说给时家人，就连自己都给自己交不了差。
她不愿承认自己对这家人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感情和依赖，那种有归属的温暖，远胜于冷清九重天的归属。
她毕竟是个外人，结果又是这样。如果自己一旦开口，别说时家，只要是一般人都会对自己产生芥蒂。
她真不希望这一日出现。
更奇怪的是，林朵音不喜欢自己，这时候应该抓着这事让自己离开兰道。可让她和所有人意外的是，林朵音竟然没有说真相，从某种程度来说护住了自己在时家和兰道的地位。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在他受伤这件事情上置身事外？
似乎那天为自己承受这一枪的人只是一不小心出的事故，似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自己怀里倒入尘埃，没有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用那种让她意外的眼神凝视自己。
好似，一切大梦一场。
心里有根紧绷的长弦被人用指头拨弄，再也没有停下来，音律搅地她脑中一片凌乱。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把自己说出来对她不是更好吗？
钱清童想不出来，亏得自己枉为神仙千年，却看不懂人心，尤其女人心。
时兆谦见她走神隐约料到什么，可凡事忌讳越想越深，越想越复杂：兆桓出事，她应该知道的。
时城耀拧住眉头：“您真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钱清童对上他的眼神，心里一沉，似是刮过一阵秋风，叫她心口凉凉的。
时家对自己再好也只是出于救命之恩，自己终究与时家没有血缘关系，而时兆桓才是流着时家血液的后人。
亏她一块修行千年的老腊肉，何必顾及太多？该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她的怎么着都不会是。
想至此处，那阵秋风刮地她更觉得凉飕飕的了。
“时行长是因为救我才会中的枪。如果不是我……他现在会活地好好的。”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声音很低。
时城耀眼里渐次闪过一抹诧异的精光。
钱清童抬头，目光澄澈的无一丝泥垢隐藏：“那个劫匪要枪杀的是我，我自己大意没察觉到。是他突然替我受了这一枪，这才出的事。”
她做好了一切表象脱落的准备，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不知道林部长为什么要说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洗刷掉我的责任。可我不喜欢推脱责任，也没有必要推干净。人在做天在看，谎言隐瞒不了长久的。那天在银行的员工和我都用眼睛看到了，如果不是时行长，中枪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就是这样。”
耳畔隐隐响起拐杖在地上摩挲的轻微声响。
“爷爷。”钱清童看向时城耀，语调十分平静。
“您比谁都清楚，我这一生无所依靠，不愿也不能欠任何人，也不会多留妄想。即使爷爷和时先生不问我，我也没有将时兆桓出事的真相隐藏的打算。”
时城耀稀疏的眉毛蹙了蹙，旋即又缓缓舒展开来，可眼中的精芒却不曾消逝。
她平静的声音和淡然的眼神像是一记铁拳砸在时老爷子心里，粉碎了年过七十的他对“神仙眷侣”的美好幻梦。
她终究不是人，她只不过是个无情无欲的雕塑，他活了几十年，却怎么敢如此自以为是呢？
时城耀身子里似有怪物在鼓动，回首看着病房里毫无苏醒迹象的孙子，目光颤动着，憋了三日的眼睛终于崩溃，瞬间红了起来。
“为什么，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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