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祁中堂天生和汉官有仇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导读:钦命花沙纳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只为他会打长拳,这等笑话只有大清国能闹。

    洪秀全坐拥武昌不再思进取,认为已成王业;杨秀清天父上主皇上帝附体,执意要取金陵。

    太平军攻城略地甚凶猛,大清官员你争我夺好热闹。

    (正文)武昌失守的消息传进京师不足十天,徐广缙、向荣与和春的折子又先后递进军机处。

    军机大臣祁寯藻一见到这三篇折子,不敢耽搁,当日便递进宫去。徐广缙是为常大淳等一班战死的官员请恤的,向荣的折子是汇报军情的,和春的折子则是请拨饷银的。两篇折子均是由徐广缙代递的。

    和春最会苦穷,这篇请饷折子写得尤其可怜。和春说:军兵每日仅以白菜、桑叶充饥,已饿昏十之三四,尽管这样,一见长毛影子,仍奋勇杀敌。云云。和春是否当真敢去见长毛的影子,只有鬼才知道。

    但和春的这篇文理欠通的奏折,竟看得咸丰险些要当着王、大臣的面哭将出来。

    咸丰当即传谕户部,从速拨金三万两为和春应急。

    户部尚书是大学士杜受田兼署,此时正在病中,户部主事的是侍郎肃顺。

    肃顺见咸丰张口就让户部往和春大营拨三万两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办。”

    爬起来后,肃顺气愤地想:“真是活见鬼了!银库现在连半两银子都找不出,哪来什么帑金!——辍朝两日,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真像宫里传的那样,得了失心疯?”

    肃顺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当众说破。

    临下朝,咸丰忽然又下一旨:著赏军营戴罪效力期满回京的琦善三品顶戴,升署湖北提督,统带旧部速赴长沙,觑机收复武昌。钦此。

    琦善终于在左都御史花沙纳的一力保举下,被咸丰重新启用。

    琦善是满洲正黄旗人,博尔济吉特氏。字静庵,袭侯爵。历任巡抚、总督、将军等要职。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他时任直隶总督,允义律在广州议和,并诬林则徐措置失当。上奏道光帝,力主妥协求降。旋被任命钦差大臣赴广东议和。到广州后,力反前钦差大臣林则徐所为,遣散水勇,拆除海防。在英国侵略者威逼下,擅自签订丧权辱国之《穿鼻条约》,私许割让香港、开放广州、赔偿烟价六百万银元。经广东巡抚怡良揭发,被革职拿问。旋又起用,出任驻藏大臣、四川总督。赴新疆办案,再次诬良为盗,滥杀无辜。被钦差大臣萨迎阿逮京问罪,交三法司会审。琦善因是大学士,又是袭侯,竟大闹公堂,致使会审中止。上命礼部侍郎兼署刑部侍郎曾国藩主审。琦善终被革职革爵,被依法问罪。

    当日傍晚,又一道密旨发往徐广缙大营:徐广缙等奏湖北省城御贼阵亡之巡抚等守城将弁,请旨赐恤等语。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学政光禄寺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知府明善、董振铎,同知周祖衔、知县繍麟,而总兵王锦繍、常禄皆以援师入城助守,亦战殁。常大淳著赐总督衔,按总督例赐恤,并加恩予谥文节,祀昭忠祠。提督双福、学政光禄寺卿冯培元等以下各官,另有旨。钦此。

    几乎与此同时,咸丰又往福建发圣旨一道:著赏福建按察使青麟二品顶戴,升署湖北巡抚。著该员速赴长沙徐广缙大营,与徐广缙会商作速收复武昌,清剿境内贼匪,不得有误。钦此。

    为什么琦善做为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来湖南的长沙呢?青麟作为湖北巡抚,也应该到湖北上任才是。

    因为这时,湖北除个别几个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太平军占领。现在的湖北提督府不仅暂在长沙屈居,连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也都安在了长沙。

    大清的湖北省,现在是名存实亡。

    琦善一见到圣谕,不由大喜过望。当天就上折谢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宁古塔闻知粤匪作乱,已经提前训练了二百余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带着健勇动身飞赴长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场,定然不负圣恩,将那长毛杀绝灭光。

    咸丰接到琦善的谢恩折子,很快把文庆、花沙纳等几位满贵大员传来,高兴地说道:“挽回大清江山,还得咱们满人!琦善真是爱国!看样子,以前对他的处置,有些重了。”

    花沙纳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圣明!百官若都像琦善这样爱国,长毛如何敢这般猖狂!”

    咸丰和花沙纳的话当日即传到户部侍郎肃顺的耳中。肃顺一笑。

    文庆这时已由协办大学士变成了大学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内务府。

    不久,咸丰不知听从了哪位军机大臣的劝告,说花沙纳不仅会识人,还会打长拳,还多少会些气功。据说花沙纳在山上练拳时,十米之内树木皆动,威力甚是了得。

    咸丰一听大喜,当即下旨:著赏加花沙纳钦差大臣衔,驰赴湖南、湖北督战。

    花沙纳见到圣旨莫名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丰又在京师城门,带着文武百官为花沙纳摆酒送行。

    花沙纳不知是吓的还是真受了感动,竟然跪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把雪白的额头磕成乌青。

    临行,咸丰忽然道:“花沙纳呀,朕一来为你送行,二来是想让你打一路长拳。朕自小习武,练的却是咱自家的功夫。这长拳朕听说过,却不曾见过。朕今儿想开开眼。”

    花沙纳乌青着额头再次扑嗵跪倒道:“回皇上话,皇上圣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愈,不要说打长拳,就是多走几步路,也喘得不行。何况,奴才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长拳、短拳。”

    咸丰一听这话,才知道上了举荐人的当。但圣旨已下,却也不好收回。

    花沙纳哭丧着一张苦瓜脸,乘上一辆马拉轿车,带着百十名随从,直奔长沙而去。哪知刚出京师不远,就开始浑身抖动,在马拉轿车里翻滚起来,连喊带叫。随行军兵一见钦差得了急症,哪还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转车头跑回京城。

    咸丰闻报,只好再传圣旨:著赏花沙纳病假一月,毋须到湖南、湖北督办军务,假满仍回原任;湖广军务仍著钦差大臣徐广缙督办。

    琦善兴高彩烈地带着所谓的勇丁,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提督府。

    到的当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长沙办公的上宪湖广总督徐广缙。

    徐广缙一见琦善急忙降价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着以前做过大学士,头上曾经还袭过侯爵,也不客气。一见徐广缙便称老弟,绝口不称制军。徐广缙也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

    临别的时候,徐广缙又亲自送到辕门,把琦善扶进大轿,这才回署,内心却开始焦躁起来。他这湖广总督本就当得窝囊,连个正式的衙门都没有,如今又来个比他资格还老的满人做他的下属,他这总督还想当稳吗?

    徐广缙越想越气,也不进内室吃饭,只在签押房拿着根水烟,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总督衙门,竟奔青麟的巡抚衙门,却扑了个空,青麟尚未到任。

    驻扎在武昌左右的抚标、提标残部,以及从外省征调来的各路人马,得知前军机大臣琦善到了长沙,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见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热闹了几天。

    张亮基虽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于礼节,也带着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鲍起豹、总兵清德等十几名属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却只是和鲍起豹、清德等满人谈话,倒把个张亮基晒在一边。张亮基怀揣着一盆火跑来,倒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辞。

    第二天,按官场规矩,琦善须到湖南巡抚衙门去回拜张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这规矩似的,没去回拜张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鲍起豹。

    鲍起豹这日正和清德几名下属摸麻雀,闻报,赛似平空里掉下来几千颗太平军的首级,急忙就往里接。

    鲍起豹一见琦善,坚决不称军门,却一口一个老中堂。属下们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叫。

    琦善倒还识趣,连连摆手道:“鲍老弟,那是从前的事,现在万不要再这么叫。传扬出去,让那些汉人笑话。”

    鲍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涤生仗着有几分胆量做成的!多杀几个回回有什么错?汉人有什么好?——如果早把汉人赶尽杀绝,又哪来的什么长毛!卑职是替老中堂叫屈哟!”

    琦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夫这不又出来了吗?——谁又奈我何!”

    鲍起豹正要讲话,清德这时却道:“老中堂和军门大人还不知道吧?——听说那曾涤生,回籍丁忧还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门,一次斩了上百名的无辜百姓!万民折子都上到了巡抚衙门了呢!连湖南最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都惊动了!控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现在全湖南已是物议沸腾!——着他这样的酷吏来帮办湖南团练,不是胡闹吗?”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来长沙已有几日,如何一丝也没有听到?别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涤生头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他曾涤生做过刑部侍郎——”说着摇了摇头:“老夫不大敢信。鲍军门,你老弟以为呢?”

    鲍起豹笑道:“侯爷,咱还是说些高兴的话吧。城东的醉红楼,新近添了三个局子。那小模样,嗨,绝了!”鲍起豹连琦善的爵位也给恢复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这次起复不很容易。等收复武昌以后,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这几日,对那曾涤生还真得访听访听。无风不起浪啊!——等他进省来办什么团练,说什么可都晚了。”

    鲍起豹道:“侯爷,他们汉人的事关咱个鸟!”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这般糊涂?——老夫这一年军台效力,是哪个审成的?宁古塔你是没去过呀,方圆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虫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后转悠!所幸啊,营里的军兵们,也还都知道老夫有些来历。要不可惨啦!”

    鲍起豹眼珠一转道:“侯爷,曾涤生这件事还不容易吗?——侯爷就直接,给咱家万岁爷,上个折子,参他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结了?何用访听啊?——就算闻风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长叹一口气道:“鲍老弟呀,老夫现在仅仅是个提督。武职参文官,不合体例呀!”

    清德这时眼珠一转插话道:“侯爷何不把折子改成书信送给御史去办?”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别再让天下人,说咱是挾嫌报复。鲍老弟呀,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访闻才合适。”

    鲍起豹道:“卑职如果能办,何必侯爷费口舌。侯爷有所不知,巡抚衙门有个师爷叫左季高的,是曾涤生的挚友。就算御史上了折子,如果巡抚衙门矢口否认,还不是和没做一样?——卑职的意思,最好鼓动哪位大学士,或军机大臣,参他一本,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讲话,又喝了一会儿茶,略谈了谈战事,便起身告辞。

    不久,湖北巡抚青麟也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巡抚衙门。

    这时的长沙,成了大清开国最热闹最繁华的时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职大员,就有七八位,武职大员更多。往来的绿呢、蓝呢大轿,把长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太平军攻占武昌后,杨秀清原本是想稍加休整就兵发长沙的。如今见长沙大军云集,哪还敢轻动。只是派出少许战船在江面游弋,等待良机的到来。太平军船只有时就进入湘江,吓的湖南水师船只到处躲避。太平军气势之盛可想而知。

    湖南巡抚张亮基知道这样下去,终要酿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来商量办法。左宗棠这时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个主意。

    两个人在签押房先谈了几句天气,这才谈正题。

    张亮基重重叹一口气道:“季高,你估算,这武昌何时才能收复?”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青麟是满天下皆知的胆小鬼,而琦善虽懂兵事,也是大清国数一数二的大混蛋,徐广缙又是个不着边际的人。指望他们收复武昌?无期!”

    张亮基急忙低喝一声:“季高!你这张嘴,早晚要给自已惹祸端!本部院问你什么,你便讲什么——须知隔墙有耳。人的脑袋只有一个,你看这武昌——”

    左宗棠脸一红,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纳季高——要说收复武昌么,依季高看来,怕不是一时半时便能办的事。就现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难,何谈进攻?——听说,朝廷现在正从奉天、吉林、黑龙江三地往关内调兵呢。”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抚衙门和湖北提督府,也总不能长驻长沙不走啊!长沙现在算什么呢?本部院这个堂堂的湖南巡抚,现在倒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子,往张亮基的手里一递道:“季高已替大人拟了个折子,请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张亮基心里先赞叹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来。

    看着看着,张亮基忽然眉开眼笑。他把折子一合道:“誊抄一遍,今夜就拜发!”

    左宗棠替张亮基拟的这个折子都写了些什么呢?

    折子中有这样的几句话:长毛在武昌屯兵越来越多,官军收复武昌已非一时一日之功。长沙驻有本省官军一万五千人,湖广总督衙门暂驻后,兵力几日光景便增至二万五千人;湖北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提督府等衙署移驻长沙后,长沙驻军猛增至七万余人,几乎无处不驻军、无处无官署。现如今长沙调兵不仅颇费周折,湖北调兵更是不易;两湖不能通补,倒有所牵制,于剿匪大为不利。臣拟在长沙城南八十里处,建湖南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以为办事守城之用。

    左宗棠正话反说,不说让湖北巡抚衙门迁出,倒说为办事方便,自已的署衙想迁出长沙,给湖北的官员腾地方。

    咸丰一收到张亮基的奏称,当即下旨,:著湖北巡抚衙门以下所有官署,限期迁至离长沙城八十里以外的地方建署,以利剿匪。

    青麟当时是一无银子二无军饷,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接到圣旨,又不敢不办。思虑再三,只好着人到长沙四处勘察地形,寻找现成的房屋。一班湖北官员,在长沙城外东游西逛了十几日,才在长沙城南八十里处发现了一个关帝庙。此庙何年所建已不可考,有房子几十间,虽破败却也能遮风挡雨。

    青麟闻报大喜,慌忙厚起脸皮来找张亮基求援。

    张亮基倒也爽快,当即著徐有壬从藩库里,拿出三万两的银子让青麟应急。

    有这三万两银子打底,湖北巡抚衙门、藩司、臬司、提督府等大小官署,很快便迁到关帝庙。长沙这才有些安静。哪知湖北各级官署安顿下来不足十天,太平军却突然从武昌抽走重兵改攻他省,城里只留不足千人把守。青麟、琦善见有机可趁,当即率领各路人马疾驰武昌,竟毫不费力地将守城的太平军赶走。青麟、琦善连夜进城,给朝廷的捷报也于夜半时分派快马送走。

    第二天,当青麟与琦善正督饬军兵、民夫修复衙门的时候,太平军却突然将城池包围。

    一见中计,青麟、琦善二人不及多想,忙命城内所有军兵分三路突围。

    所幸太平军刚刚合围,尚未安顿下来。经过好一阵厮杀,总算突出了一半人马。另一半清军,自然成了太平军的炮灰。

    青麟头顶被一块弹片削掉一层皮,流了满脸血;琦善的胯骨被一颗流弹打穿,险些伤及命根子。

    二人带着残兵败将,马不停蹄地跑出了湖北。

    徐广缙原本也想跟进的,因为动作不速,未及拔营便接到了兵败的军报。

    徐广缙在心里一连暗叫了十几声“侥幸“。

    青麟督军刚走进湖南界,一道圣谕却迎面飞了过来:有御史奏参,青麟自到任以来,战局毫无起色。等因。青麟著即革职留任,著会同徐广缙限期规复武昌。钦此。

    青麟惨遭大败,又被御史奏参,心头的那股无名火,腾腾腾便燃烧起来。不多几日,便病倒在床上了。

    咸丰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疑心病开始全面发作。

    太平军二打武昌城,其实是杨秀清用的一个计谋。不过是想把清军的眼球吸引在这里。他的最终目标,是攻取虎踞龙盘的金陵城。

    住进武昌城内的湖广总督衙门里,洪秀全心花怒放,已是相当满足。

    但杨秀清却在这时提出了“舍要害,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我可有已”的主张。

    太平军在武昌停留了不足一月,即开始踏上了新的征程。

    咸丰三年一月初二(公元1853年2月9日),太平军分两路撤出武昌。

    石达开统帅第一路人马约十万余众,水陆并进,直扑号称鄂东咽喉的武穴镇;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三人督带大队,约四十余万众,其中有美妇、俊女近万,船只一万五千余艘,押着大量金银、粮草、布匹等物,水陆并进,浩浩荡荡跟进。

    太平军此次东下,战船如波,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江面;旌旗如云,赛似在半天空里开了个布匹行。造出的声势极其浩大。

    清廷闻报,文武百官顿时慌作一团。

    一连几日,主事王大臣、各部院侍郎、尚书等,被召进宫里议事。

    很快,第一道圣旨先期飞速递向湖广总督徐广缙、湖北革职留任巡抚青麟、湖北提督琦善之手:命徐广缙督饬各营并原湖北提标残部、原抚标残部,会同青麟所部、琦善所部,速抵武昌规复城池,不得有误。

    翌日,咸丰又给两江总督陆建瀛发加急圣谕一道:赏加陆建瀛钦差大臣衔,速率督标、两省抚标、提标,并安徽全省兵力,驰赴九江堵截“洪逆窜匪”,务期殄灭。

    与此同时,咸丰又给广西提督向荣、提督衔总兵和春发去圣谕,命二人各率所部从后路追剿“洪逆股匪”。

    太平军此时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咸丰自认为可以垫高枕头睡一个安稳觉了。哪料到,祁寯藻偏在这时上了一篇参折。

    这篇参折一摆到咸丰的案头,刚刚安静下来的京师,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祁寯藻原本就是个很有文采的官员。折子的开篇先从长毛谈起,由长毛又谈到剿匪,由“剿匪”才切入主题:“粤匪狓猖”,朝纲不能偏废。奴才近得湖南万民折一份,控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在丁忧期间,横行乡里,以当朝重臣自居。有事传唤地方,稍有怠慢,轻则恶语相向,重则声称严参。地方惧于该员势力,只能喏喏连声,夜里经常咽泣,百姓常闻哭声。最近,该员更是插手地方政事,尤以一次擅杀无辜五十四人最著。激起民愤,湖广震动,物议喧腾。剿匪事急,朝纲尤不能不振。奴才窃以为,按祖宗家法和我大清律例,丁忧官员胆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奴才查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种种劣行属实,决非妄传。我皇上宵旰焦劳,臣子却胆玩国法,实属丧尽天良。

    折子用三句话作为结束语:不杀曾国藩不足以振朝纲;不杀曾国藩不足以得民心;不杀曾国藩不足以荡平“粤匪”!

    祁寯藻在折中用了排比句式,藉以体现文章的整齐。

    塞尚阿被革职拿问后,祁寯藻在军机处的排名由第二位跃居到第一位,大学士的排名也很靠前。此时祁寯藻上的折子咸丰还是很看重的。

    咸丰把祁寯藻的折子看完,这才猛然想起来,他三个月前,恍惚收到过一篇万民折,好像说的就是这件事。但因太平军攻势甚猛,他本想等局面好转再批办,哪知就忘了。

    他放下祁寯藻的折子,开始在案头翻检三个月前见过的那篇万民折,竟然在一个角落里找到。

    他一时大喜过望,忙将案上的折子全部推到一边,专看这篇万民折。

    看着看着,咸丰又有些疑惑了:万民折上说的是,县衙门一次斩杀五十四人,系曾国藩怂恿所致;祁寯藻的折子却说,是曾国藩擅杀无辜五十四人,以此激起民愤,致使湖广震动,物议喧腾。

    祁寯藻到底是根据什么上的折?

    思虑再三,咸丰提笔便在祁的折子边上批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据实复奏。张亮基秉心公正,谅不肯稍涉偏徇,代人受过。”

    放下笔,他喝了一口茶水,忽然又觉着批得有些过轻,太便宜曾国藩了。便再次拿起笔,先把前面批的一行字涂掉,又在下面写上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革职,押往京师问罪!”写完后读了一遍,这才觉着笔误了:曾国藩已经丁忧,没了官职。便马上将“革职”二字涂掉,下面标上“丁忧”二字,这句话就变成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丁忧,押往京师问罪。”

    咸丰认为大功告成,把笔再次放下,一读,反倒不通了。他一生气,再次用重墨涂掉。

    “这个曾国藩!”咸丰嘟囔了一句:“凡涉及到他的事情,没有一回顺利!”

    他当即宣六弟恭亲王奕、大学士文庆、军机大臣祁寯藻、周祖培等进宫。

    几位重臣依次跟进,叩头、请安。咸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咸丰把祁寯藻的折子递给恭亲王道:“这个曾国藩,气死朕了!”

    恭亲王双手接过来只看一眼便道:“启禀皇上,递折子的人当斩哪。”

    咸丰一愣,急问:“你如何这般讲话?”

    恭亲王用手点着折子道:“回皇上话,按我祖宗立下的规律,递折奏事,页面务须干净、整洁。有私涂乱抹者,杀无赦!”话毕,把折子双手举过头顶道:“请皇上明察!”

    祁寯藻偷偷看了一眼折子,猛丁发现页面已被涂抹得不成样子,用的还是朱笔;他印象中的折子,不仅页面干净,而且特别整齐。祁寯藻的脸上登时淌下汗来。

    咸丰狐疑地接过折子一看,竟然也跟着大吼一声:“祁寯藻!”

    祁寯藻浑身一抖,扑嗵一声便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奴才有天胆也不敢如此!这定是有人成心要陷害奴才!——请皇上明察!”

    咸丰这才想起上面的污迹是自已涂抹的,便道:“祁寯藻,这件事朕就不怪你了——朕想问你,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杀了人,还是指使家人干的?”

    祁寯藻道:“谢皇上恩典,回皇上话,曾国藩这件事,奴才是从湖南查到的。”

    咸丰点了点头,随口问文庆:“文庆啊,你说说看,是把曾国藩就地处斩好呢,还是押解进京好啊?”

    文庆答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皇上怎么做都有道理。——不过奴才斗胆问一句,湖南巡抚衙门的折子怎么说?张亮基总该有个主意吧?”

    咸丰一听这话,马上问祁寯藻:“对呀,不是文庆提醒,朕还忘了问你。张亮基的折子呢?”

    祁寯藻一愣:“回皇上话,张亮基没有上折子呀?张亮基为什么上折子呢?——皇上明察,是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不是张亮基呀!奴才以前给皇上递过一个来自湖南的万民折呀,皇上莫非没有看到?”

    咸丰皇帝愣了愣:“湖南的万民折朕看到了。朕是在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万民折只是说他干预地方,并没有说他杀人。”

    一句话,把个祁寯藻问呆了。

    恭亲王这时近前一步道:“禀皇上,皇上明察——。”

    咸丰忽然摆了摆手道:“祁寯藻,你今年多大了?”

    祁寯藻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今年还差三天就六十岁了。”

    咸丰一听这话,不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六十岁的人了!祁寯藻啊,朕想问你一句:张亮基没上折子,你是怎么知道曾国藩丁忧期间,不经请旨,便一次斩杀五十四人?这还了得吗?——是湖南进京的人对你说的?究竟是——我大清立国至今,哪个丁忧期间敢这般胆大?你是先皇的老臣,你可不能闻风而奏啊!你是军机大臣,不是御史啊!”

    文庆道:“御史也不能闻风而奏啊!”

    祁寯藻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边磕头边道:“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

    恭亲王这时道:“在皇上面前,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祁寯藻啊,你这事做得也太离谱了!还没着人去查.就先给皇上上了这么一个折子——真是!”

    众大臣下去后,咸丰又传肃顺进宫。

    肃顺进宫后急忙跪倒请圣安,咸丰也不让他起来,劈头就问:“肃顺,你保举曾国藩帮办湖南团练,你知不知道,他丁忧期间都干了什么?不仅插手政事,还杀了人啊。这还了得吗?要不是祁寯藻给朕上了折子,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肃顺全身一震,想了想道:“皇上,奴才想知道,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道:“张亮基要有折子,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肃顺问:“奴才斗胆问一问,祁寯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咸丰一笑道:“肃顺啊,都说你脑袋瓜子好使唤,朕看是把你夸儍了——祁寯藻是怎么知道的这事,朕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狗奴才,讲!”

    肃顺跪着,一声不吭,屋里只有那口夷人进贡的西洋钟嘀咕嘀咕地响。

    好半天,咸丰才道:“肃顺哪,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哑巴了?”

    肃顺道:“回皇上话,依奴才看,祁寯藻这事做的,可是太荒唐了!曾国藩的秉性,皇上比所有人都清楚——奴才大胆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反问:“照你所说,是有人污陷曾国藩?”

    肃顺答:“回皇上话,奴才也不知道。皇上不妨给张亮基发一询旨,看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想了想道:“肃顺啊,今天青麟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武昌目前因兵力不足,怕粤匪回窜,请求再从别省增调五千人。向荣与和春,现在也在连称兵力不足。朕今天问了问柏葰。柏葰奏称,能调过去的兵力都调过去了。你给朕说说,这兵力不足,就没有办法可想了?洪逆的人马是哪来的?我大清的兵呢?”

    肃顺想了想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还有一个力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就是从蒙古调铁骑。”

    咸丰愣了一下,道:“肃顺哪,除了这么办,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肃顺答:“回皇上话,恳请皇上宽限两天,奴才好好想一想。”

    肃顺退出去后,咸丰当即传旨给军机处,命军机处往湖南巡抚衙门发询旨一道,就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以及乱杀无辜一事,著张亮基派员访查,据实复奏。圣旨又说:“张亮基秉心公正,谅不肯稍涉偏徇,代人受过”。

    第二天一早,咸丰又突发奇想,让军机处往湘乡县衙发了一个火票,里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据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处大臣祁寯藻奏称: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并乱杀无辜,云云。圣意知会该前侍郎。火票著县衙速转递曾国藩,不得有误。

    咸丰推断,曾国藩接到此谕,无论怎样都不会无动于衷。

    不久,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复奏摆在了咸丰的案头。

    张亮基先叩问圣安,又连连向皇上请罪。并言明:一接到谕旨,便连夜派员访查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乱杀无辜这件事,半刻钟都未敢耽搁。张亮基接着奏称:巡抚衙门委员飞赴湘乡后,明察暗访,尚无确报;尽管按院衙门早在二十天前,就已收到湖南乡绅苟德存等联衔具名的万民折子,但因查无实据,不敢妄奏,容臣续奏。折子的后面,莫名其妙地附了苟德存等乡绅联名的万民折。

    张亮基说了老大一篇,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咸丰把张亮基的折子摔到一边,开始耐心地等待曾国藩的折子。

    “违离桑梓,十有四年,一旦归来,大父、大母之新阡已有宿草,慈容永隔,仅见一棺!功缌之戚,强半失旧,风鹤警报,讹言四兴。每痛哭慈帏,不知家之何以为家,生之何以为生也。幸严亲康健,命于九月中旬急谋葬事。尚思别营佳城,更竭诚信,以妥先慈之体魄。腊月十三,忽奉帮办团防之命,兼闻武昌失守之信,即于十七日驰赴省门。自知百无一能,聊贡此不敢畏死之身,以于城中父老共此患难!”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复邓小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