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激昂,咸丰愤怒,酷吏不杀何以安天下!
一代帝师杜受田的讣告,偏赶这时递进宫里。
眼望着灵柩,大学士军机大臣祁寯藻,恨不能把老杜拖出来暴打一顿。
(正文)萧孚泗走出去后,曾国藩示意黄路遥与黄超归坐,平静地说道:“黄观察、黄明府,二位均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如今粤匪肆虐,涂炭我生灵。二位既然受命出山办团,就该精打细算,不该这样铺张啊!”
二黄一起离座答道:“大人教训的是。团练虽非经制之师,可毕竟也是奉了抚台宪命的——这虽是百姓自家的事情,官府并不干涉,可我们自己也该自律。职道今后,定照大人吩咐的话去做。”
曾国藩道:“二位大人哪,你们应该想到,百姓愿意办团练,是因为想靠团练保住自已的家财不被长毛夺去。百姓拿一文银子,都想有一文的回报啊。本部堂说得可对?”
二黄答道:“我等谨记大人今日之教诲!”
曾国藩不再讲话,又埋下头去看起账簿。
黄路遥与黄超对视了一下,默默地端起茶杯喝茶。
萧孚泗领着衡州知府赵大年及一名武官大踏步走进来。
赵大年一边施礼一边道:“下官特来请大人示下。”
武官道:“衡州镇标中军参将衔卑职王辉叩见大人!卑职特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对王辉道:“王参戎,传本部堂话,将团练衙门所有的护卫亲兵集合起来,把火枪全部收集起来统一保管。本部堂有话说——下去吧。”
王辉一拱手道:“卑职听令!”便转身走出大堂。
外面很快便传来集合的哨音,黄路遥与黄超脸色顿变。
曾国藩让人给赵大年放了座。赵大年冲黄路遥点了点头,才敢坐下。
两刻钟后,王辉二次走进来,施礼道:“按大人吩咐,团练衙门护卫亲兵已集合起来,由镇标营看管。”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王参戎,你留下五十名营丁随本部堂办差,余下的你且领着,将团练衙门的护卫营,押到知府衙门辕门外好生看管。劳烦你了。”
王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曾国藩忽然眯起三角眼,大喝一声:“黄观察、黄明府,你们这二位办团练的功臣!你还不与本部堂跪下!”话毕猛地一拍惊堂木。
二黄吓得全身一抖,急忙跪倒在地。
曾国藩一字一顿问道:“黄观察,你身为宪命衡州帮办团练大臣,又是三品按察使衔的在籍道台,你可知罪?”
黄路遥摇摇头道:“请大人明示,职道的确不知犯了哪款哪条?团练收费是宪命准许的,也是百姓自愿的。大人如此动怒,职道实不知犯了何罪!”
曾国藩打开黄超呈上来的簿子,用手指着道:“夷人卖货,从来没有无契约之理。本部堂一杆火枪费银三十几两,你却费银几百两!你敢则拿衡山百姓当孩子耍不成?你跟本部堂讲实话,一杆鸟枪,到底用银几何?”
黄路遥跪着辩道:“大人容禀,这是百姓自愿的事情。职道能把火器买来,已是大功一件,如何无功反倒有罪?职道斗胆问一句:长沙发审局募来的团练费,就笔笔都花得公允?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信啊!”
曾国藩大喝一声:“黄观察,你还敢争辩!你从中得了多少银钱,你自已明白!——黄明府,本部堂给你机会,你从中得了多少银子?”
黄超边叩头边道:“回大人话,天理良心。下官和黄观察,可是一文也没私吞哪!那是百姓从牙缝里挤出的活命钱,我们岂敢胡花乱花?我们怕遭报应啊!”
曾国藩气得嚯地站起身,大声道:“你们还知道这世上有报应二字!来人!”两名亲兵应声而入。
曾国藩一指跪着的黄路遥与黄超道:“将黄路遥与黄超的顶戴与本部堂摘下!”
“什么?”黄路遥一下子蹦起来道:“司里虽是在籍道员,现在却是在帮着地方衙门搞团练。大人您也是团练大臣,古人云:惺惺惜惺惺。团练团练,原本就是百姓自家的事情。您老今日摘我的顶戴,皇上可能明日就摘大人的顶戴!大人哪,您老是个丁忧侍郎,下官是归籍养病的水运道。你我同在干着团练,我们不能窝里火并哪!请大人明察!”
两名亲兵被黄路遥的一番话说得动手不得,只把眼来望着堂上。
曾国藩用手一指亲兵,威严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两名亲兵这才走过来将二黄的顶子摘下。
曾国藩挥了挥手道:“先押进首县大牢——待王命到后,再行发落!赵府台,烦你着人往各处张贴喊冤告示。立即知会首县,着捕快去查抄黄路遥、黄超的私财!”
赵大年站起身回道:“禀大人,下官回衙就着人去张贴喊冤告示。至于查抄黄观察和黄明府的私财嘛,下官的意思是否由抚院定夺。黄观察可是三品顶戴呀!”
曾国藩断然道:“你不须多言,尽快去办!上头怪罪下来,由本部堂全力承担。”
赵大年满脸羞红,连连称是,告退而去。
赵大年走后,曾国藩刷刷点点给骆秉章写了一封恭请王命的密函,交给萧孚泗道:“孚泗啊,你着人骑快马返回长沙,把这个交给骆抚台。同时知会刚到发审局的刘长佑,速来衡州团练衙门,不准耽搁。快去吧!”
萧孚泗道:“请大人放心,俺让李臣典去。这货最会骑马,能把马骑得飞起来。”
曾国藩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衡山地处腹地,是个办团练的好地方,不能糟踏呀!”
李臣典骑了匹快马离开城关后,曾国藩到知府衙门用过午饭,便重新回到团练衙门,着手清理衡州团练衙门的所有事情。
曾国藩先传令,放掉因拒交团费而被关押进团练衙门大牢里的十几名商人,又把“衡州团练衙门”换成“衡州发审局”;二黄的私财清单也很快报到曾国藩的案头:计有烟馆两处,茶楼一处,银子二百万两,现金六十二万两,绫罗绸缎更是无计其数。
曾国藩着令赵大年传命首县,将二黄私宅抄没的这些私财一一造册,尽数封存。
第三天傍晚,巡抚衙门恭送王命旗牌的专差赶到衡州府衙。曾国藩带着赵大年等所有官员焚香放号炮,迎接王命进城。一城的百姓都跑出户外观看。
第二天早饭一过,曾国藩便签发了杀人的告示:午时三刻一到,曾国藩请出王命,将黄路遥、黄超二人斩首;首级用木笼盛了,派专人送给各府、州、县团练大臣,一一传看。二黄的人头转回来后,又在衡山城楼示众三天。
刘长佑当天晚饭时分,骑着快马同着李臣典来到衡州府的发审局。
刘长佑一到发审局,水顾不得喝一口,便匆匆到签押房来见曾国藩。
刘长佑,湖南新宁人,拔贡出身。字子默,号荫渠。咸丰初,随江忠源练勇并到广西助剿天地会,因功上赏八品教谕衔。江忠源回到湖南后,刘长佑亦随左右。只因楚勇人数过少,刘长佑一直不得展其才。曾国藩到楚勇大营拜会江忠源。江忠源为了能给刘长佑一块施展抱负的天地,遂向曾国藩力荐,称刘长佑智勇双全,有侠肝义胆之古风。曾国藩当即与刘交谈,深服其论,同意刘长佑到发审局帮差。
刘长佑时年三十四岁,身材虽不甚长大,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三络细少的胡须,像三条黑旗飘荡在胸前。
曾国藩在楚勇大营和刘长佑交谈时,曾戏谑曰:“再过十年,可不就是汉寿亭侯吗?”
刘长佑答:“想不到一见面,大人便讥讽我!”
江忠源道:“子默有所不知,曾大人只有极欢喜时,才能发些戏论!”
刘长佑赶到衡州发审局时,曾国藩正在发审局的签押房里品茶,闻报,一边说快请,一边就放下茶杯迎了出去。
走到门首,正撞见一脸汗水的刘长佑,便一把携了手让亲兵放座斟茶。
刘长佑挣脱了手,一边叩头一边道:“不知大人召子默急来有何吩咐?”
曾国藩用手扶起刘长佑道:“子默呀,你先坐下喘口气。用完晚饭后,本部堂再细细说与你。”
刘长佑道:“子默是个急性子,大人不把话说出来,这晚饭子默如何咽得下?大人还是快些说吧,不要生生急煞我!”
曾国藩只好道:“子默莫急,容本部堂慢慢地说来。本部堂今日干了一件,让天下的所有团练大臣,都仇恨的事——本部堂把衡州团练大臣与帮差黄路遥、黄超给杀了!”
“怪不得!”刘长佑道:“子默和臣典进城关时,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原来歌颂的是这件事!大人哪,您老没有请旨吗?各府县团练大臣可不归官府调遣的呀,团练又不是制经之师!”
曾国藩顿了顿道:“本部堂请了巡抚衙门的王命——子默,你有所不知,黄路遥帮同团练并无罪,可他不该打着团练的旗号,行自家敛财的事啊!团练虽非国家建制,可他毕竟是百姓拿出银子来办的事啊!湖南发审局为团勇购置的火枪,要三十余两银子一杆,本部堂尚有些感觉夷人在趁机行敲诈之事。可他黄路遥和黄超,竟要花五百两银子购一杆火枪,五万两银子买一尊火炮!这不是睁着眼睛在撒谎吗?百姓虽愚钝,可并不个个都傻呀!团练是地方上长治久安的大事,一旦百姓伤透了心,一文银子也不肯往外拿,这团练又如何能办得下去呢?绿营和旗营已被长毛杀得满天地里跑,团练又无银子来源,这匪还怎么剿呢?总不计让那洪秀全得了天下,让我们这些读书人都去拜他那个上帝吧?”
刘长佑道:“不知大人召子默前来,又要怎的?总不能让我接手在衡州练勇吧?”
曾国藩以掌击案道:“本部堂正是此意!刘子默果然聪明!”
刘长佑瞪大眼睛道:“大人哪,子默虽非白身,可现在仅仅是个八品衔哪。现在各府练勇的大臣,均是在籍的六七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哪!您放我这个八品教谕在衡州练勇,这传出去——”
曾国藩道:“知府赵大年是个无能之辈,只要本部堂知示于他,量他不敢不照办——回长沙后,我再让发审局给知府衙门发一火票文书,就委你做这衡州府的团练大臣!子默呀!黄路遥的人头可正在湖南各团练大臣的手上传看,你要谨慎行事。不要因为蝇头小利,而污践了自已的清白!本部堂的话,你听清了吗?”
刘长佑扑嗵跪倒,感激地说道:“大人如此看重子默,子默再不尽心尽力来办,不仅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自已的祖上啊!大人请放心,子默在衡州,一定把团练办出个眉目!”
曾国藩站起身道:“有子默这句话,本部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子默呀,走,随本部堂吃饭去!”
曾国藩离开衡州的时候,对着相送的赵大年与刘长佑说道:“衡州的团练能否办出眉目,就看二位的了。”
赵大年与刘长佑齐道:“大人但请放心,我等一定尽力来办!”
曾国藩临上轿,赵大年忽然凑前一步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尚需明示:查抄出的黄路遥与黄超二人的私财,应如何办理?”
曾国藩道:“待本部堂奏明圣上,再行发落——先封存吧,无命万不要私动。”
赵大年轻轻点了点头。
刘长佑这时近前一步道:“大人,您老回到省城,就把亲兵营扩充一下吧。卑职沿途听到些对您老不甚有利的风声,有人出大价钱要买您老的人头呢。大人,您老以后出门办差,一定要倍加小心一些啊!”
曾国藩全身一震,许久才长叹一口气,低头坐进轿里,用脚轻轻跺了下轿底。
萧孚泗等亲兵护卫很快簇拥着蓝呢轿子去了。
回到长沙不多几日,曾国藩迫于形势,不得不把亲兵营由五十人扩充至一百人。萧孚泗仍拿什长的薪俸,一月后才提为哨长。
曾国藩人尚未进长沙,曾国藩擅杀团练大臣这件事,已在长沙官场传得沸沸扬扬。
湖南提督鲍起豹第一个找到张亮基道:“制军哪,您老还没离开长沙,他曾侍郎就做出了这种让团练大臣寒心的事。这要传到皇上那里,不是分明打您老的脸吗?他今日杀三品衔的道台,他明日就得杀二品衔的总兵了!了不得呀!他分明又像从前那样疯了!”
不久,布政使徐有壬也来到巡抚衙门,气愤地说道:“制军哪,司里是一刻也不能容忍了!这个曾涤生,皇上刚赏他个兵部侍郎衔,他就敢杀三品衔的团练大臣,而且用得是巡抚衙门的王命!他是成心和朝廷命官过不去呀!司里已经拟了个参折,制军不同意发,司里也要请骆抚台代发!”
徐有壬说完,也不看张亮基的脸,从袖中摸出他的折子,便双手递给张亮基。
张亮基把折子留下,端起茶杯道:“曾侍郎是湖南的团练大臣,团练的事原本就该他管——二位请先退下,容本部堂想一想。”
鲍起豹和徐有壬刚退出去不久,曾国藩便进了巡抚衙门。
闻报,张亮基坐在签押房的炕上没有动,只说了声请。
曾国藩走进签押房,见炕上的张亮基一脸愁相,倒先吃一吓,急忙施礼问安,小声动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亮基翻了翻眼皮,忽然道:“曾大人哪,您做事也太孟浪了吧?衡州府团练大臣黄路遥,可是个三品按察使衔的道台呀。您怎么能一到衡州,不问青红皂白,请出王命便杀他呢?本部堂就要离开长沙到武昌去了,您曾侍郎还要在长沙继续练勇的呀!就算皇上听信了您的一面之词,不怪罪于您,湖南官场又岂能容您?涤生啊,这里比不得京师,您又刚刚被起复。过了不惑的年纪,您做起事来总该先三思而后行啊!您这件事,本部堂也不好和上头说话了。您自已请旨吧。”
曾国藩这才知道,自已的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唐突了,已在湖南官场乃至大清的官场,激起了众怒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现在想来,涤生这事做得唐突了!——涤生见那黄路遥,变着法儿在糟蹋百姓的银子,当时光顾了生气,倒忘了其他。涤生现在也不知这事该怎么办了!”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涤生啊,本部堂了解您的为人。您并不是个妄动杀机的人。现在想来,那黄路遥与黄超肯定该杀——可是——这样吧,您先连夜上折,我给文中堂再写封密信。但愿您能度过这一劫!”
曾国藩急忙恭身答道:“谢制军周全!涤生这就回发审局,去给皇上拟折。告退。”
曾国藩退出签押房,张亮基坐在炕上只管叹气没有送。
曾国藩的折子还没到京城,咸丰皇帝已经收到了湖南提督鲍起豹、湖北署理巡抚青麟、河南署理巡抚琦善、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的参劾折子。提督本没有单衔奏事的权力,鲍起豹的参折均由御史代递。
湖南提督鲍起豹的折子最为激烈:“奴才查曾国藩身不能骑马手不能开弓,位不过二品,却敢视国法如儿戏,擅杀团练大臣!湖南激愤,天下激愤!皆言可杀者非黄路遥、黄超,乃曾国藩尔!粤匪围攻长沙月余,未动湖南分毫;曾国藩此举,却使湖南哗然,百姓愤慨!无不联名请命:请杀曾国藩以谢湖南!请杀曾国藩以谢天下!”
青麟曰:“曾国藩原本丁忧守制,皇上念他报国心切,遂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员理应克尽职守,方不负天下人所望,岂能刚掌权柄就杀同行?奴才查黄路遥乃我湖北能员,湖广尽知、天下尽知!曾国藩一不请旨,二不与抚臣会商,妄动杀机,实乃仇者快亲者痛之为也!”
河南署理巡抚琦善的折子写得更直截了当:不杀曾国藩,官军已无心与太平军对仗矣!
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极认真地写道:“臣亦不过一团练大臣,团练原非经制之师,就算偶有偏颇,亦应由乡绅问罪,而不应由团练大臣问罪。团练大臣又兼署兵部侍郎,这样的职分斩杀团练,委实不通。请皇上严惩该员,委能员办理湖南团练,安各省团练之心。”
咸丰把几个折子分发到众王大臣的手中,又给湖南巡抚衙门发了专旨询问此事。
文庆和祁寯藻同时上折。文庆为曾国藩辩护,祁寯藻恳求皇上下旨将曾国藩处以极刑。
文庆说:“曾国藩居京十几年,一直谨慎用刑,从不敢张狂办差。湖南出此事故,定有缘由。臣查该侍郎归籍守制期间,从不与地方衙门来往;帮同湖南团练大臣后也不着官服,只乘蓝呢轿,其心迹忠诚已跃然而出。请皇上下旨或派员,查明此事。”
祁寯藻说:“曾国藩丁忧守制帮同团练,皇上又下旨破格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侍郎本该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而不该如此张狂行事,坏我朝纲。臣查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事务,滥杀无辜,激起乡民公愤;帮同团练后,更是每日招摇过市,俨然以领兵大员自居。这等不自量力的小人劣员,皇上此时不重处,日后必成祸乱!臣替天下百姓,替所有团练大臣请旨:杀曾国藩以安民!杀曾国藩以安天下!杀曾国藩以正朝纲!”
祁寯藻上折爱用排比句,此次也不例外,一连用了三个杀字。
倭仁很快也上折请求宽恕曾国藩,同时请求皇上对曾国藩宽恩的还有恭亲王奕、户部侍郎肃顺。
咸丰把这几十份折子摆在龙书案上。他此时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定下旨将违制的曾国藩押进京城正法!
咸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三角眼!曾剃头!你乱我朝纲,藐视祖宗成法,你不经请旨可以剃百姓的头,但却不能随便斩杀团臣!你杀别人,朕就要杀你!”
但要将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的在籍侍郎杀掉,他不仅要让百官服,还要做到让百姓也服。即位至今,咸丰的确成熟多了,也多少意识到表面文章的重要性了。
第二天早朝,王大臣们一进殿,便发现今天皇上的情绪特别低落。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两眉紧锁着,仿佛天要塌下来。
王大臣们恭请圣安已经有一会儿了,皇上仍然坐在龙椅上呆呆地想事情。
“皇上,”祁寯藻最先当庭跪倒,奏道:“昨儿晚,军机处又收到安徽巡抚衙门的奏报。据蒋文庆称:曾国藩乱杀团练大臣一事,在安徽各地引起震动。已有五个团练大臣回籍干自已的事,各地团勇已是一团糟。臣恳请皇上,尽快下旨,将曾国藩正法,以定团练之心。”
咸丰却忽然站起来,哽咽着说道:“你们知道吗?杜受田出缺了!”
祁寯藻当先一愣,随后便跪退回到班里。
这时,传旨太监慢慢地走到前面,传旨道:“皇上因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出缺,龙心昏迷,决定今日不议国事。各王大臣暂时退朝,到外厢恭听圣谕。著恭亲王奕、郑亲王端华、大学士文庆、祁寯藻、协办大学士周祖培、花沙纳,户部侍郎肃顺、太常寺卿倭仁留下议事。钦此。”
各王大臣退到外厢不久,针对杜受田的一道圣谕便下达:“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品端学粹,正色立朝,皇考深加倚重,特简为朕师傅。忆在书斋,凡所陈说,悉本唐、虞、三代圣圣相传之旨,实能发明蕴奥,体用兼赅。朕即位后,周谘时政利弊,民生疾苦,尽心献替,启沃良多!援嘉庆朝大学士朱珪故事,杜受田著追赠太师,特谥文正。”
又谕:“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因病薨逝,朕决定辍朝三日,亲临杜府奠祭。”
三日后,又一道圣旨发往各部院:“昨日朕亲临杜受田宅奠祭,抚棺洒泪,悲悼实深,并见其门庭卑隘依然,寒素家风。追念遗徽,益增感怆……杜受田灵柩启程回籍时,著派恭亲王奕前往祭奠目送,并著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护送到籍,用示朕笃念旧学有加无已至意。”
杜受田虽入仕较早,但在道光朝因受穆彰阿的排斥,一直在南书房教咸丰读书,竟达十几年之久。咸丰即位,才得发达,却已是六十岁了。如今刚刚在协癸的位置上做得顺手,却又因玩得过度,竟致一病不起,渐渐目昏神离,终于撒手人寰。
消息传到盛京穆彰阿府邸,穆彰阿正用午饭。有家人悄悄进来禀告,说皇上的老师病薨了,奉天府的侍郎以上官员全部进京去吊唁。
穆彰阿急忙问:“皇上的老师有十几个,究竟病逝的是哪个?”
家人道:“说是个姓杜的,年纪不很大的,染的秋寒。”
穆彰阿一下子便蹦起来道:“是杜受田!是杜受田!杜受田死了!杜受田死到老夫前头了!哈哈,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穆彰阿时年正好七十岁,他没有想到比他小八岁的杜受田会先他而去。
不久,全国各省都知道了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偶受秋寒病薨的消息。因为军机处给各处转发了谕旨:著令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三天停止一切活动,为杜受田举哀。
祁寯藻没有想到杜受田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在他要向曾国藩下手的时候死;他随着皇上和众王大臣到杜府向杜受田拜祭的时候,皇上哭,他也跟着抹眼泪,心里想的却是:“杜受田个狗杂种!总是你坏老夫的好事!大清的江山,可是让你这等混球生生给糟蹋了!”
回到府邸,越想越气,便饭也不吃,索性又铺开上折的专用纸,二次给皇上写了个参曾国藩的折子。
折子递进去以后,哪知咸丰此时正沉浸在失去恩师的悲痛之中,竟然看也没看,便弃置到龙书案的旁边。
祁寯藻早也盼晚也盼,却盼来各地举哀三天的谕旨。
一次,恭亲王奕约文庆到王府小酌,文庆额手称庆道:“想不到曾涤生的
这颗人头,倒在老杜的手里留下来了——真是败也老杜,成也老杜!”
恭亲王奕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应道:“本王以为,下断言还为时过早!就看曾涤生他自已的造化了——咳!咱这大清啊!”
咸丰为了表彰自已的恩师的功勋,竟然别出心裁下了道“著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举哀三天”的圣谕,自认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万没想到,却给太平天国造成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四人,见从四面围向九江的官军忽然停止了推进,并且银装素裹,满营着孝,以为是大清国的皇上呜呼了,就急派出奸细四处去打探。得到确切的消息却是:皇上的老师名叫杜受田的清妖头死了!
杨秀清闻听之下,当即作出部署:命各部连夜拔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军飞扑安徽省城安庆;令李开芳、曾水源为前路先锋,石达开总督前路;洪秀全为中路;杨秀清、韦昌辉为后路。几乎与此同时,杨秀清又派出快马驰往湖北山中,命令留守在此的太平军林玄所部,觑机进入湖南,对长沙城进行新一轮的攻击,使湖广的清军不能东顾。
李开芳得令,马上命萧朝江带一部人马走陆路,他自己会同曾水源统带大部走水路。萧朝江据说是萧朝贵的一个同族兄弟,生得浑身乌黑,曾经烧得一手好炭,是李开芳帐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萧朝江当下接到命令,立时大喜,晚饭也顾不得吃,便自作主张,要做成这一件大功劳。
当日偏巧下了一场毛毛细雨,萧朝江率所部一万人拔营时,满天仍是乌蒙蒙的云彩。
在黑地里一阵疾驰,刚行至一座大山脚,山上却突然有炮轰下来。
萧朝江以为是与清军打了遭遇战,当下不敢怠慢,喝令全军拼死扑山。
大炮却愈加猛烈起来,里面还夹杂着滚木流石。扑山的太平军被炸死砸伤许多。
萧朝江骑在马上,带着侍卫绕山寻找突破口,偏巧一块巨石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扑地一声便砸将下来。
侍卫眼见巨石落下,慌忙四散逃开。
再睁开眼寻找萧朝江时,竟然再无踪影。
副帅得到消息,忙命人把巨石搬开,这才发现了肉饼一样的萧朝江。
这时山上已停止打炮,并且向山下发出了信号,却原来也是一部太平军。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战,让萧朝江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太平军赶到安庆城垣时,守城清军尚在梦中。
石达开到后,先让太平军把四门围住,然后才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安徽巡抚蒋文庆在睡梦中听到炮声,裤子都来不及穿,便带着一应眷属,在二千名抚标的保护下,突出北门,狼奔而逃。
安庆遂被太平军攻占。
行至半路的杨秀清得知攻取安庆的消息后,马上派快马飞传口谕:全军不可在安庆停留,迅速赶往金陵,违令者斩首!
石达开领会杨秀清的意思,当即留下一千人把守城池等待天王,大队人马急速开出城去,分乘大小三千余船只,箭一般地扑向金陵。声如排山倒海,势若利刃劈竹。
杜受田不仅帮了曾国藩一个忙,也帮了太平军一个忙。
“盖近世之兵,孱怯极矣,而偏善妒功忌能,懦于御贼,而勇于扰民仁心以媚杀己之逆贼,而很心以仇胜己之兵勇。其仇勇也,又更胜于仇兵。”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王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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