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洋教堂里有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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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统帅说梦,惊呆了贴身幕僚,后人难辨真伪。

    胞弟来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曾国藩举棋不定。

    (正文)岳州共有两座教堂,一座毁于炮火,一座完好无损。

    湘勇收复城池后,缴获了大量的粮草、鸟枪、船只,另有二百匹战马,九车衣服、帐篷,但却没有见到大量的金银。

    难道金银都被太平军提前运走了吗?曾国藩百思不得其解。

    岳州建有教堂是曾国藩早就知道的,因为这是大清国允许的。长沙和武昌都建有教堂,岳州居两湖之间,位置如此重要,洋人不可能放过这里。

    但岳州历经几次战火的洗劫,一座教堂被焚毁,另一座为什么至今仍能保持完好无损呢?

    教堂可不是寻常之处,比大清国的衙门还森严,除了教民,普通百姓是不准随便进出的;官府若无特殊要件,也不能随便来这里敲门。

    思虑了许多日,曾国藩利用早操时把王錱叫道一边,吩咐道:“璞山啊,你晚操后让刘寿卿带着他的一什人到县衙去,我想委他回省城办趟差。”

    王錱问:“是饭前还是饭后?一什人够吗?调一哨吧?”

    曾国藩答:“一什就够了。着他晚饭后到县衙去。”

    当日晚饭后,刘松山带着一什人来到县衙。

    闻报,曾国藩着萧孚泗把一什勇丁领到后面的一排空屋子里去歇息,单让刘松山进了签押房。

    礼毕,落座,有亲兵摆茶上来。

    亲兵退出去后,曾国藩小声说道:“寿卿啊,今儿晚上,你随我去干件不可让人知晓的事,只准你、我和孚泗三人知道。你听清了吗?”

    刘松山一愣道:“您老是说,连罗大人和营官大人问起来,也不能讲?”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道:“这件事关乎到我大清与洋人之间的交涉,谁问都不能讲。不管谁问,你就说回省替我送了封密函。”

    刘松山紧张起来。

    曾国藩喝了口茶,笑道:“寿卿啊,孚泗说,他能翻越两丈的高墙。你怎么样啊?”

    刘松山略一沉吟道:“卑职练过轻功,能翻过两丈二的高墙。”

    曾国藩道:“你有这么好的功夫,我就放心了。”

    刘松山道:“这几年一直在闹匪,拳脚功夫比较热。我们湘乡的许多人,都会两下子。为了防身呢。”

    曾国藩想了想又说道:“寿卿啊,城北那座教堂你去看过吗?”

    刘松山摇了摇头,答:“夷人的教是吃不得的,卑职从来不去教堂。”

    曾国藩赞许地说道:“你说得对。夷人的教是吃不得的。我今晚,就要带你和孚泗去教堂。我看过了,教堂的围墙很高,当在一丈八九。你和孚泗翻过去,把门打开,我们要细细搜一搜。说不定,长毛在里面藏有东西。”

    刘松山马上笑道:“卑职还以为您老要干什么大事呢,原来却是到教堂偷东西啊。这个容易,就算不带孚泗,卑职一个人也能办成。”

    曾国藩笑了笑:“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们得一起去。”

    当日子夜时分,曾国藩带着全穿百姓服装的刘松山、萧孚泗并近百名亲兵、勇丁,悄悄地来到教堂前。

    曾国藩命令二十人从四面把教堂包围,然后便让刘松山翻过墙去。

    刘松山果然好身手,不很费力便翻过了高大的围墙。

    教堂大门很快便被打开,曾国藩和萧孚泗带着几十名亲兵、勇丁,飞快地走进门去。大门重又关闭。

    让曾国藩想不到的是,教堂此时并未安歇,十几个赤发蓝眼的洋人听到大门响动,缓步从教堂里走出来。

    这几个洋人一见到曾国藩等人,当先便是一顿呜哩哇啦,很是气恼的样子。

    曾国藩一见事情有变,当机立断,命亲兵速将他们推进教堂里,以防响声过大,惊了过往行人。

    进了教堂之后,曾国藩令萧孚泗带人把连蹦带跳的洋人强行轰到一个角落里看管起来,不准乱嚷乱叫;又用洋人自己身上的衣服包住他们自己的头,这才带着刘松山及他的一什人,举着火把慢慢往里面巡进。

    这是个三层小楼,里面装饰甚是简陋。刘松山带人上下细细搜索了一遍,又搜出几名洋女人,以后便再也不见人影。

    刘松山小声对站着发呆的曾国藩道:“大人,没有长毛,全是些夷人。看样子,这里当真是个教堂哩。”

    曾国藩小声问刘松山:“寿卿,你可搜细些。这么大的屋子,不能大意。”

    刘松山很肯定地说:“您老放心,当真再没人了。”

    曾国藩于是说道:“那好。寿卿,你让人前面带路,我们一层层的看。说句实话,夷人的教堂,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你把孚泗也叫上,我们一起开开眼。”

    走进教堂大厅,曾国藩先吃一吓。因为他看见一个男人,衣服剥得精光,被钉在迎面的一根柱子上,头歪歪的,想来已是死去多时了。

    曾国藩不忍再看,把脸扭过一边道:“夷人如何这般残忍?孚泗啊,你着人把他放下来吧。”

    萧孚泗急带了两个人走过去,用手一摸道:“大人哪,不是真人,是个石头人哩,硬得很。”

    曾国藩愣了愣,又转过头细看了看,发现果然不是真的,这才移动步子往里面走。

    曾国藩边走边对夷人的器物发出感叹,但他只对这些器物光看不摸,一直走到二楼的尽头才慢慢地往回走。

    在一楼的尽头,仿佛是厨房的屋子里,曾国藩留心看了看夷人的做饭用具,见都亮晶晶、光闪闪的,跟银铸的一般无二,口里便道:“夷人制器,果然了得!”

    萧孚泗随手抓起一口黑锅道:“没有这些夷人夷教,长毛如何敢这么闹腾啊!”

    萧孚泗话毕,把那口黑锅劈手便摔到一面墙上;但听砰地一声,把墙实实地给砸出了一个大坑,锅却没有碎。

    萧孚泗弯腰捡起那锅,边看边道:“煞是做怪!俺老鲍的力气不如以前了?”

    刘松山小声道:“孚泗,这怨不得锅,是你的功夫没练到家。”

    萧孚泗狠狠吐了一口唾液,一手把那锅拎起来又要摔。

    曾国藩忙用手示意了一下,快步走到墙边,用手摸着凹下去的那个大坑道:“砖墙怎么能凹下去这么大一块呢?”说着话,用手敲了敲墙面,不期墙面竟发出清脆的声响。

    曾国藩回身对萧孚泗道:“孚泗,这墙是空的!”

    萧孚泗不信,随手就扒了一块砖。

    刘松山一步跨前,马上便惊叫起来:“唉呀,果然是空的!大人神机妙算哩!”

    把墙扒了一个大豁口,一个亲兵点了火把便摸进去。萧孚泗怕出意外,又让五个人也跟着进去。

    五个人进去后,刘松山把头伸进去一看,道:“大人哪,这是个地道啊!深得很。”

    曾国藩忙道:“寿卿,你快把头拿出来,里面可别窝着长毛!”

    刘松山缩回头道:“大人哪,我让他们把大火炮抬过来吧。就架在这,打他一下子!真有几百个长毛藏在这里,可不要坏大事!”

    曾国藩正要讲话,从墙里忽然蹦出一个亲兵,道:“禀大人,地下没有人,全是些木箱子!”

    曾国藩对亲兵道:“守住这里,任何人不许进。”

    曾国藩话毕,命人重新点上火把,便带上刘松山和萧孚泗并十名亲兵,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到里面之后先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大铁门;进了铁门,竟然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室——虽不干爽,倒也不甚潮湿——几名亲兵正围着一大堆木箱子转悠,大大小小足有二三百只。

    曾国藩留三名亲兵守在铁门外。

    三名亲兵走出去后,曾国藩示意亲兵把木箱子启开,万料不到,里面竟然装的是稻草。

    萧孚泗瞪圆眼睛道:“这些夷人,一天不知瞎鼓捣些个啥!用木箱子装稻草!”

    曾国藩用手往里探了探,摸到一个硬的东西;把草慢慢扒开,竟然是几个大铜管子,很象是火炮前面的炮管。

    曾国藩让亲兵把木箱子重新钉住,便对萧孚泗道:“孚泗啊,再调五十人过来,先把这些箱子搬出教堂,统统运回县衙的后院!越快越好!——还有,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刘松山小声问:“大人,那些夷人怎么办?”

    曾国藩想了想道:“把他们都捆起来,统统扔进这地道里。”

    萧孚泗道:“大人,这些铁器是些什么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先弄回衙门再说吧。”

    这些木箱子很沉,亲兵和一什人整整搬运到东方拂晓才告结束。

    早饭刚过,刘松山带着一什人刚刚离开县衙回营,县衙便收到教堂紧急递进来的状子:称教堂昨晚遭贼匪打劫,丢失财物甚多,呈请官府迅速拿人。状子的后面,附了很长的一串失物明细单。

    曾国藩好言抚慰了一下洋人,答应尽快办理。

    洋人走后,曾国藩命萧孚泗悄悄把这些箱子,先密存在县衙左侧的五间空屋子里,拨专人日夜把守,然后才带着萧孚泗挨个箱子验看。

    让曾国藩感到惊喜的是,除二百只大箱子装有铁器外,另外一百只小箱子里装的竟然全是金、银二物!

    曾国藩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让萧孚泗逐一点过,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黄金!

    曾国藩与萧孚泗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惊讶和无以言表的喜悦。

    萧孚泗小声说道:“叔,发财了,我们这回可发大财了!我一会儿就带人坐船把这些金银运回湘乡吧。”

    曾国藩苦笑着说道:“孚泗,你又开始说胡话了。这是我湘勇的公款,运回湘乡干什么?你忘了?叔现在可是团练大臣哪!你快去把彭相公叫来。记着,昨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萧孚泗疑疑惑惑地离去。

    彭玉麟一走进来,曾国藩一把便握住他的手,小声说一句:“雪琴,我湘勇水师可以动手筹建了!”

    见彭玉麟眼望着木箱子发呆,曾国藩忙小声说道:“这是昨晚从教堂起获的。我让孚泗清点过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黄金!还有这二百箱子的铁器。”

    彭玉麟弯腰摸了摸包装整齐的银子,又掀开稻草看了看铁器,两眼忽然流出泪来。他小声说:“这是天要让大人灭掉长毛啊!”

    曾国藩当天着人把金银全部运到粮台,让唐轩登记入库,再四叮嘱粮台的人严密封锁消息;又着彭玉麟亲自带人,把一个装铁器的箱子运到公堂之上,把塔齐布请来,问道:“智亭啊,你久在绿营,应该识得此物。这些个管管棒棒,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塔齐布亲自动手把这些铁件逐一拿将出来,都摆到大案子上,反复端详了许久,终不得其解。

    塔齐布围着这些铁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又弯下腰去,在箱子里摸来摸去,终于从里面翻出一张纸绘的图形。

    “就是它了!”塔齐布拿着图形看了看,又逐一和铁器一件件验对,不由道:“大人哪,这是夷人造的威力最大的后膛开花炮啊!据卑职所知,这种后膛大炮,我们整个湖南就只有十几尊哪。听说,要十几万两银子一尊呢。还有一种比这个还要大的,叫红袍无敌大将军,一尊就一百几十万两啊!”

    曾国藩问:“绿营几次和长毛交手,用得都是前膛炮,我如何没有见到这种后膛炮?——智亭啊,你可得看仔细啊。”

    塔齐布道:“您老是不知湖南绿营的实在情形啊。这种后膛炮买来许久,一直放在库里不能用,是因为光有炮,没有弹子啊。卑职以前听鲍军门说,一颗弹子从夷人处运到湖南,要上百两银子啊!夷人那里,不买够二千颗,他不给你装船起运。二千颗,就是十万两啊。轰地一声,一千两就没了!而一颗前膛用的土制炮弹才要十几两,同样也能轰地一声。绿营虽有开花炮,却用不起呀。大人,我们这尊洋炮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曾国藩小声道:“是亲兵从一个山坡上捡的。”

    塔齐布高兴的说道:“能再捡一些弹子就更好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险些把一口茶水笑喷出来,彭玉麟也笑弯了腰。

    塔齐布离去后,曾国藩传人进来把铁件重新装回箱里,又小心地抬到签押房,这才让众人散去。

    坐下来,已是午时,到大营饭厅草草用了口饭,便又把彭玉麟叫到签押房,让亲兵沏了壶好茶。两个人这才更衣坐到炕上,边喝茶边聊起来。

    彭玉麟当先说道:“大人,有了这些夷炮,我们不是可以组建炮勇了?”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炮是好炮,一尊要十几万两。我粗步估算了一下,大该有十几尊吧。智亭说,湖南绿营有这种炮,一直放在库里,因为没有弹子。我们呢,也没有弹子,也只能先放起来。”

    彭玉麟道:“我们拿银子买一些不就行了吗?”

    曾国藩没有言语,低头喝了一口茶,忽然问道:“雪琴啊,造一只大战船,要二十八人划的那种,得需要多少银子啊?上面能载多少名勇丁?”

    彭玉麟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隔桌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过展开,见是大战船的图形。

    彭玉麟用手指着道:“这种叫拖罟,是长毛水师最大型号的战船。分铁骨架与木骨架两种,均要二十八人划船。如果只搞运输,用木骨架即可。如果在江面交战用,就非铁骨架不行。我到省城那几日,专访问过漕船水勇和码头船家。据他们讲,铁皮要从夷人处购得,国内的不中用;木材也不便宜,需要从滇贵、四川等地采运。一只大战船做下来,就是铁骨架的那种,总须五千两银子才能完成。这还是节省着花销。若放开手脚,恐怕七千银子也挡不住。”

    曾国藩两眼盯着图形问:“铁皮不屑说得,这笔银子是省不了。但竹子能否代替木材?要建一支水军,需要多少只船?几多勇?船上能不能装铁炮?装了铁炮如果发射弹子,能不能把船震沉?你细细核算一下,写个条陈给我。”

    彭玉麟道:“大人,一只战船,划船水手连同管带管驾,就需近四十人。建成一支水勇,起码要有船五十余只。这还不算运送给养的船。就算造成了船,还要募水勇。水勇不同于陆勇,首先要习水性,次则还要能在船上作战。这就需要好好训练。这样算起来,总须五七个月才能看出样子。建水师,光有银子还不行,还要有好教习、好管带。说起来容易,真办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曾国藩边饮茶边道:“雪琴哪,长毛难成大事已是定局的了。你是否还记得,明洪武帝攻战徽州之后,去访朱升,朱升讲过的那几句话吗?”

    彭玉麟应口答道:“您老说的莫非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曾国藩道:“雪琴果然好记性——雪琴哪,你不要小看朱升的这三句话呀。只这三句话,竟然就促成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而满人入主中原,为了稳定军心民心,一切均沿明制。尤其是尊崇孔教一项,最得人心。据说洪秀全也读过几本史书,不知他从书里读到了什么?他先灭孔教,又灭伦理,尊夷教,拜上帝,无父无君,这已是为天下仕子所不耻。又毁寺庙、烧书院,焚我图书,灭我典章,我中华几千年的伦理道德,竟被他一朝废去!刚起事三年,地不过一省,就要称孤道寡,做起皇帝来!洪武帝出身草莽,却能成就帝王大业。姓洪的虽是落第的秀才,但好歹也算出身仕林,却只会闹腾!尽管这样,想以极短时间内剿灭他们,也是不可能的!——雪琴哪,要想彻底剿灭长毛,我湘勇无论如何,都必须建立水师。我与岷樵函商过,江岷樵近几日可能还要专门上折。雪琴哪,岳州非我湘勇久驻之地。等些日子,我们就得撤了。”

    彭玉麟闻听此言不由一愣:“大人,我们湘勇好不容易才远离了绿营,您老怎么又想走啊?只有远离是非之地,方不会是是非之人啊!”

    曾国藩一笑道:“雪琴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岳州冒这次险吗?这一则是因为江岷樵的那封信,我通过那封信哪,断定长毛不会久驻岳州。要么取我长沙,要么去取武昌;一则呀,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就是这个梦,坚定了我来岳州冒险的决心和信心。”

    曾国藩话未说完,彭玉麟已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愈发吃惊:“大人,您老怎么还信梦啊?”彭玉麟说话的时候,脸上明显淌下汗来。

    试想,一位三军统帅,仅凭自己的一个梦幻,便决定部队的攻守,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可怕的事情!若不是曾国藩亲口说出,无论如何,彭玉麟都是不会相信的!

    曾国藩摆摆手道:“雪琴哪,你先不要把眼睛瞪那么大,听我把话说完。我在梦里呀,遇到了一位黄袍道人,他对我说了五句话:山丘倒立,日头生耳,大月缺腿儿,屋存石头,红墙非血。然后便倏地没了踪影。我醒来时,正是子时,五句话却记得清清楚楚。我用笔把这五句话记下来,整整思虑了半夜,仍不得其解。第二天一早,我便收到了江岷樵的信。岷樵告我粤匪久驻岳州,实乃两湖心腹之患,必须剿除。否则,长沙和武昌,都休想有一日安宁。还有一点也让岷樵不安:粤匪久驻岳州,断了楚军水上的后路和粮道。望着岷樵的信,我当时灵光一闪,马上便解开了黄袍道人的五句话。山丘倒立不正是个岳字吗?日头生耳分明是个阳字。岳州原来不就叫岳阳吗?大月缺腿当是个有字——”

    彭玉麟急问一句:“屋存石头呢?”

    曾国藩喝口茶道:“石头是什么?是玉呀。屋存石头,就是个宝字嘛。四句话连在一起是:岳阳有宝啊。”

    彭玉麟笑道:“可岳州无宝啊。”

    曾国藩道:“你忘了他还有一句话:红墙无血。红墙是什么?是教堂的围墙。非血,是告诉我,攻打岳州不会有险。否则,凭湘勇这点人马,我若心里没底,怎么敢啊!长毛贼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若落在他们手里,除了扒皮楦草,还有别的下场吗?”

    彭玉麟用手挠了挠头说:“细想想,还真有些灵验。看样子,您老真是长毛的克星啊!说起来,老祖宗留下的这套玄学呀,也并非毫无一点道理。”

    曾国藩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雪琴哪,其实,我是最不信这些玄学的。但你不信,并不能证明他不存在呀。我祖父生前,不信僧巫、地仙、医药。但我曾家不信,并不能说别家也不信。”

    彭玉麟道:“大人,说句实话,我们这次攻打岳州,真的挺冒险啊!一旦长毛援兵赶到,我们跑都无处跑啊!我们雇用的大多是民船,兵勇又都是陆勇——”

    曾国藩叹口气道:“雪琴哪,这次攻打岳州,我也是捏把汗哪。我湘勇在省城不能被绿营所容,整日担惊受怕。筠仙和孟容一走多日,至今未有音信,亦未见一分劝捐到账。我湘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冒险,就得裁撤了。”

    彭玉麟闷闷地喝了几口茶,忽然道:“大人,如果造船练水勇,您老恐怕得正式向朝廷奏请啊。如果骆抚台不同意,大概也成不了。”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搭话。彭玉麟知道曾国藩也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再问。

    又谈了一会儿闲话,彭玉麟退出,到自已的卧房作曾国藩交给的功课去了。

    曾国藩趁暇拿过《过隙影》,边思虑边写起来。《过隙影》既是日记,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日记。里面有杂感,有当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过隙影》是曾国藩十几年来一直不曾间断的功课。在京师十四年,他就积了厚厚的十大本。曾国藩丁忧前,《过隙影》自省的时候多,发牢骚的时候多;丁忧期间出山后,《过隙影》忧愁的时候多,自责的时候多,发牢骚的时候更多。

    最近半年来,《过隙影》里有关枪炮的见闻增多,近一个月又增加了“船”一项,水师一项。

    从《过隙影》中不难看出,曾国藩读书的主要课目仍是《四书》、《五经》,闲暇则读《孙子兵法》、《兵书战策》,还翻出了《将苑》;《挺经》与《冰鉴》这两个抄本也时常翻阅,《百战奇略》也常在书桌上出现。

    曾国葆带着近百名湘乡的族亲好友的子侄,来岳州投奔曾国藩。他们希望做大官的这个族亲能凭借手中的权力赏给一口饭吃。

    曾国葆一是替父兄姐妹们来看望哥哥,二来是秉承父命,把这些希望靠军功求发达的人送到军营。

    曾国葆说:“王錱一到长沙不久便成了营官,萧家孚泗这个混球,现在也成了亲兵营哨长,湘乡的老亲都眼红的不得了啦!一连多日,他们走马灯似地请爹吃酒。爹被他们缠得实在没办法了。大哥,这些人您就留下来吧。随便赏他们个差事,爹也好说话呀。在乡亲们面前,说起话来也腰直不是!”

    见曾国藩不言语,曾国葆又道:“大哥,爹说,这些人窝在乡下,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进了大营,或许就能搏得个出身呢!当真有一天他们封妻荫子,我曾家脸上也荣光啊!”

    曾国藩当日没有表态,也没有见这些人,只让萧孚泗把他们先安顿下来。

    一整天,曾国藩都和弟弟谈家中的事情,以及父亲的身体、几个弟弟的学业,和玉英娘几个的事情。

    曾国葆一一作答,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早操时,曾国藩让曾国葆把这些投军的人都招集到操场上,问道:“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可你们应该知道,当营勇可是要死人的。从古到今,功名富贵,有几个是捡来的?要一刀一枪地拼哪!动刀动枪,就难免要伤人、要死人。”

    让曾国藩想不到的是,这些人竟异口同声地答:“就算被长毛杀死,还能给父母挣个寿材本儿呢。今生今世,就跟大人干了!”

    曾国藩当即便决定将这一百人留下,让唐轩给每人发了勇服。

    这些几辈子靠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一见到勇装,煞时高兴的赛似中了状元。

    看完早操回到签押房,曾国藩向曾国葆问起曾国潢的情况。

    曾国葆答:“四哥回到家后,又被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非要把他逐出家门不可。我们几个都给爹跪下求情也不行。多亏南五舅给讲情,爹才作罢。如今四哥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帮爹料理些家务,隔三差五的还给甲三他们批批课业。大哥,当初您让四哥来长沙,我就发现不妥。您又不是不知道,四哥满脑子的当官发财念头。您可好,竟然让他管带粮台,可不就合该他出事吗?”

    曾国藩见自已的弟弟侃侃而谈,甚是入情入理,不仅心念一动。

    他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弟弟的面相和身体,这一观察不打紧,竟然又使他心念一动:自己弟弟的眉宇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种轩昂之气,这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肩膀宽宽的,个头虽仍同从前一样,属中等身材,但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单薄,墩实多了。

    “事恒也长大了!”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一句,随后试探性地问道:“事恒,哥没有记错的话,你是道光八年生人,道光二十九年入的县学。再过一个月,你就是二十三岁了。大哥问你一句话,你认为带勇领兵的人最要紧的是什么?”

    曾国葆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哥,不爱钱,不惜命,这是当武官的必备条件。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命,这是大哥常说的话呀,大哥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曾国藩又问:“文官不爱钱使得,武官为什么也要不爱钱呢?”

    曾国葆想也没想便答道:“武官不爱钱,他才不会克扣军饷,士卒们才能同他一心。打起仗来,才能得力。大哥,我说的不对吗?”

    曾国藩笑一笑,忽然问一句:“事恒,你跟大哥讲实话。爹这次让你来岳州,是不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曾国葆脸一红,道:“爹倒是有这个意思,我也想留在大哥身边伺候大哥。可又怕自已做不好,丢曾家和大哥的脸。”

    曾国藩忽然收住笑容,问一句:“事恒,你当真能做到不爱钱不惜命吗?”

    曾国葆一字一顿答道:“大哥的功名地位来得不易!事恒如做不到这两点,我自动回乡下读书去!”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叉开话题,又谈起了纪泽的功课和田里的事。

    这时有差官有事要回,曾国藩便让曾国葆到后面去歇息。

    陪弟弟用过晚饭后,曾国藩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事恒,大哥再冒一次险,决定把你留下来——但不是管粮台而是要带勇。我明日着案上给你出道札委,你马上返回湘乡急募营勇。大哥一会儿把《营制》、《营官亲兵之制》、《一哨之制》、《长夫之制》等所有章法拿给你看,再让彭雪琴和杨厚庵帮着你。凡有不明,你尽可以向他们两人讨主意。”

    曾国葆兴奋地两眼冒光,他用发颤地声音问:“大哥,您想让我招多少勇?”

    曾国藩伸出一个巴掌道:“只招五百人,一个营。你做营官,雪琴与厚庵暂做帮办,主要是带带你。你要好好跟他们学。记住,油头粉面的不要,巧嘴滑舌的也不能要,只要腿粗木讷的壮汉子!这是募勇的根本。大哥教给你募勇的办法。你先要把哨长定下来,然后由他们去招自己可心的什长,什长自己去募勇丁。营官只对哨长说话,哨长只对什长说话,什长才对勇丁们说话。有勇丁违纪犯规,你只拿哨长是问,哨长拿什长是问,由什长惩处自己的勇丁。戚继光与岳武穆都是用的这种办法募勇。”

    曾国藩话毕,从案头翻出自己拟定的各种“规制”,交到曾国葆之手,叮嘱弟弟誊抄一份,务必记在心里。

    曾国葆从哥哥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规制”,仿佛接过一副千钧重担,不仅双手发颤,眼里竟然明显出现闪闪泪花。

    “营务处之道,一在树人,一则立法。有心人不以不能战胜攻胜为耻,而以不能树人立法为耻。树人之道有二:一曰知人善任,一曰陶熔造就。”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求缺斋日记类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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