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臜道人夜闯签押房,神龙见首不见尾,意欲何为?
(正文)曾国藩回到省城的当日,即打发自己的两名心腹,秘密访察砸毁发审局的暗中指使之人。曾国藩断定,绿营兵丁若无人怂恿,不会有此胆量。
曾国藩到发审局时,被砸毁的发审局已由巡抚衙门饬命首县整修如初。
曾国藩坐签押房稍稍歇息了一下,便让刑名老夫子带着两名差官打开地下室,把发审局的几百本卷宗搬进卷宗房清理。整整清理了两天,发现一页不缺。
当刑名老夫子把清理情况禀报给曾国藩后,曾国藩不由抚须笑道:“多亏放进了地下库房!否则,后果如何还真不敢想呢。你现在就把这些卷宗着人全部送到按院衙门去,由他们统一保管。门窗被砸毁无甚紧要,这些卷宗要是出个差错,可不得了啊!我们不能总提着心过日子啊!”
老夫子恭恭敬敬说道:“大人所言甚是,我马上就着人去办。”
老夫子下去后,曾国藩把萧孚泗传进来吩咐道:“孚泗啊,我着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孚泗答:“我打发了两个人暗中看着他呢,他跑不了。”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你先把他请到公堂,同时把案上的人也都请过去候着。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过去。”
萧孚泗答应一声走出去。
发审局公堂两侧各站了五名亲兵,萧孚泗和杨时潮坐在靠近文案的两把木椅子上。两名文案坐在案前,一边喝茶,一边小声在说着什么。两面墙根处,摆放着十几件刑具。
曾国藩推门走进大堂,后面跟着两名差官:一差官的手里捧着巡抚王命,一差官的手里捧着碗热茶。
一见曾国藩进来,堂内所有人都站起来施礼。
曾国藩缓步走到公堂之上。两名差官亦步亦趋,把王命和茶小心地放到堂上后,又施礼退出去。
曾国藩坐下,很随意地伸出两手示意了一下。除亲兵外,所有人都坐回原位。
曾国藩先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把碗放下,右手按到惊堂木上,缓缓说道:“杨时潮啊,你过来,本大臣有几句话要问你。”
杨时潮起身,萧孚泗亦急忙起身;杨时潮走到堂前,萧孚泗也跟到堂前。
杨时潮奇怪地小声问一句:“萧哨长,你怎么总跟着本刺史?”
萧孚泗笑道:“卑职要不跟着您老,您老突然长出一对大翅膀飞出去,您让卑职可怎么办?”
杨时潮不理会萧孚泗,只管对着曾国藩施礼道:“下官给大人见礼。”
曾国藩一笑道:“杨时潮啊,我把你请到公堂之上,你就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何事了。你把顶戴自己摘下,然后乖乖跪下。我问你什么,你要说什么,不许有隐瞒。你听清了吗?”
杨时潮施礼道:“大人说这话下官听不明白。下官的顶子是皇上家赏的,皇上家不摘,我自己不能摘,您老也无权摘。”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冷笑一声道:“杨时潮,你还敢嘴硬!本大臣若无确凿证据,岂能把你请到这里?萧孚泗,把他的顶戴摘下、官服扒掉!”
萧孚泗未及曾国藩把话说完,已经挥起一拳把杨时潮打倒在地,然后顺手摘下他的顶戴,扒下他的官服。
萧孚泗拖起杨时潮道:“你乖乖地跪下讲话。敢不老实,我扭断你的大脖子!”
曾国藩却猛地愣住。
杨时潮满嘴流血,声息皆无,分明已经咬舌自尽。
萧孚泗一见杨时潮的情形,不由大叫道:“俺下手没这么重啊!”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这与你无涉,想来是他自知死罪难逃,分明是畏罪自杀。孚泗,你派人到按院衙门把仵作请来,详细察看一下死因,然后着人拉到城外掩埋。”
曾国藩话毕走出公堂,进了签押房。
他在签押房呆坐了一会儿,正想起身去书房拿卷书来看,亲兵营什长李臣典同着一名巡抚衙门的候补道却急匆匆走了进来。
施礼毕,候补道说道:“曾大人,抚台大人请您老带着杨知州杨刺史速到巡抚衙门去一趟,说有急事相商。”
“什么?”曾国藩一愣:“老弟是说杨时潮?”
候补道小声说:“大人想来还不知道,杨刺史刚被湖北青抚台保举成四品知府,圣谕着他速赴扬州帮办粮台转运。想不到,这个杨时潮,这官升得这么快!他这回可是真发迹了。朝里有人好做官,这话何等千真万确!”
曾国藩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把胡子,说道:“好,本大臣知道了。老弟回去转告抚台,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候补道走后不久,曾国藩同着亲兵乘轿来到巡抚衙门。
到了签押房,与骆秉章互相礼过落座,骆秉章道:“让杨时潮也进来吧。上头刚刚赏了他四品知府衔,着他赶快到扬州大营帮办粮台转运。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啊,误了军情,您我都吃罪不起。”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向您老通报。杨时潮啊,他可能不能去扬州了。”
骆秉章吃一惊:“为什么?发审局和巡抚衙门都无权截留上头明谕指分的人哪!他现在可是扬州大营帮办粮台转运啊!”
曾国藩皱了皱眉道:“这些规矩我都知道。可杨时潮,他通匪呀!在岳州,他几次把军情泄露给长毛,陷我湘勇于被动。若非我早有觉醒,湘勇岂能这么顺利地回省?这个杨时潮——”
骆秉章瞪大眼睛道:“曾大人,您莫非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凭空推断,是要死人的!何况杨时潮又非比其他人,他在京里可是有靠山的!”
曾国藩道:“您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这个杨时潮,的确通匪呀!”
骆秉章断然道:“曾大人,如果发审局的的确确掌握了他通匪的证据,本部院赞成您马上把他缉拿严加审问。若不然,您就立即放他赶往扬州去。您是团练大臣不假,但也不能草木皆兵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抚台此言谬矣!涤生一介在籍丁忧侍郎,怎么敢儿戏王法呢?可这杨时潮,他当真去不了扬州了!他已经畏罪咬舌自尽了!”
骆秉章一听这话,忽地站起身来,不相信地问一句:“曾大人,您可不要乱开玩笑!籲门从小胆子便小,是不经吓的!”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抚台大人快快请坐。这杨时潮啊,当真已经死了!我来前,发审局的人正会同按院的仵作在查验死因。这个杨时潮啊,我大清对他不薄,他为什么还要通匪呢?”
骆秉章一屁股坐下,两眼失神,许久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曾涤生,您可把本部院害苦了!上头追问起来,您让本部院如何回答?”
骆秉章话毕,痛苦地闭上眼睛。
曾国藩道:“抚台大人容禀,他杨时潮确实通匪呀!”
骆秉章气愤地瞪大眼睛问:“人证呢?物证呢?您什么都拿不出,还一口咬定他通匪!涤生啊,我湖南从打设立发审局,您弄死了多少人哪!一抓五十人,您审都不审全部处斩;一抓二百人,您照样审都不审全都砍头。您知不知道啊,现在天下人已经记不得曾侍郎是谁了,倒都知道湖南有个曾剃头啊!曾剃头是恶名,不是美名啊!涤生啊,您快听本部院一句话,醒醒吧!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曾国藩蓦地眯起双眼,一字一顿说道:“骆抚台,您在说些什么?本大臣怎么越听越糊涂?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骆秉章一见曾国藩动了真气,只好摇了摇头道:“您也不要生气。本部院适才说的话,并无恶意。本部院是怕您被人算计呀。您听就听,不听便罢。不过本部院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杨时潮这件事,您自己去跟上头解释。设若上头追问下来,本部院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骆秉章话毕端起茶杯:“曾大人,本部院就不送了。”
曾国藩很无奈地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冠,一边说道:“杨时潮通匪这件事,本大臣会跟上头解释的。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老言明:湖北已解严,长毛大股窜扰安徽、江西。江臬司已将留省楚勇调走,我已札委杨载福会同愚弟事恒在湘乡增募一营补充。”
骆秉章不耐烦的说道:“团练的事本部院不干涉。只要朝廷同意,您曾大人不要说增募一营,就是增募十营、二十营,本部院都无话说。”
曾国藩在心里暗暗长叹一声,只好步出巡抚衙门。
到了发审局,按院的仵作早已将杨时潮的死因查明,确系咬舌而死。
曾国藩让差官把杨时潮的死因卷宗放进柜里锁好,便让人铺纸研墨,开始写折子向朝廷奏明此事及杨时潮的通匪经过。
尽管曾国藩严密封锁消息,但杨时潮不明不白死在发审局大堂之上这件事,还是很快在省城传扬开来。
是日晚,曾国藩的折子刚刚发走,实授云南布政使署理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气势汹汹闯进发审局签押房。
一见面,未及曾国藩起身,徐有壬已是用颤抖的右手指着曾国藩的鼻子说道:“曾涤生,您如何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杨时潮给弄死了?司里已向抚台告了假,您马上收拾一下东西,我二人今晚就动身去京城打官司!——司里已经打定主意,打不赢这场官司,司里就死在皇上的面前!”
一见徐有壬来头不好,曾国藩不由心头一跳。
曾国藩起身,吃惊地说:“徐藩台,您老如何这个样子来见本大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气成这个样子?——您有什么话,但请坐下来说。”
徐有壬凶狠地坐下,冷笑一声道:“曾大人,您到底敢不敢与司里进京去见皇上?您可是做过堂官的人,没做对不起朝廷的事,应该不会怕见皇上吧?”
曾国藩皱着眉头问道:“徐藩台,您老这话从何说起?您老与杨时潮到底有何渊源?您一不问事由,二不看卷宗,一进来就大吵大闹。您把发审局当成了什么所在?”
徐有壬道:“司里与杨时潮是何渊源您先不要问,司里只问您一句话:皇上让您进省城是帮同办理团练,不是让您乱杀无辜的!您如何想杀谁就杀谁?杨时潮乃朝廷命官,您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三无旁证;既不向巡抚衙门通报案由,亦不向朝廷请旨,安个罪名抓起来就把他打杀了!您知不知道,杨时潮是您从巡抚衙门借过来帮办差事的,他并不是明旨分发到发审局的!发审局是个什么所在,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但并未把茶碗放下,用手举着说道:“杨时潮这件事,本大臣已向朝廷拜发折子。本大臣是不是乱杀无辜,您徐藩台说了不算,本大臣亦无有向您解释的必要。徐藩台,本大臣还有公事要办。您还有别的事吗?”
徐有壬蓦地瞪圆眼睛,大声道:“曾涤生,您敢把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在湖南,就是抚台大人同本司讲话,也要客客气气。您不过一个在籍侍郎,竟然敢对本司如此无理!您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本司就坐在这里不动。我看您敢把本司怎样!”
曾国藩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徐有壬,你放肆!发审局乃我湖南团练大臣办案所在,你再敢无理取闹,本大臣就敢上折参你!不错,我曾涤生现在确实仅是在籍侍郎,可你别忘了,我曾涤生现在是在为国家办事,是在为朝廷办事!”
曾国藩话锋突然一转:“徐有壬,本大臣念你有一把年纪,处处让着你,而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至今不过一省藩司,本大臣想参你,还用特意寻找理由吗?你不要忘了,曾涤生这个团练大臣,是可以专折奏事的!”
曾国藩的几句话,直把个徐有壬气得浑身乱抖、胡子乱颤。
这时,一名亲兵突然走进来,先对徐有壬施了一礼,然后对曾国藩禀道:“大人容禀,刘什长要见大人。刘什长说,您老交办的事,已经办妥帖了。”
曾国藩闻听此言,脸色明显为之一悦。
徐有壬见曾国藩面露喜色,不由一愣。
曾国藩对亲兵说道:“让刘什长把人交给萧孚泗。传本大臣的话,大堂伺候。”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笑着对徐有壬说道:“徐藩台,您老不是想看杨时潮通匪的证据吗?请随我到大堂去见一个人。”
徐有壬用鼻子哼一声道:“见就见,哪个怕您不成?”
大堂已布置齐整,文案、站堂亲兵,无一缺少。
曾国藩进了大堂,大堂的差役都起身见礼。
曾国藩命人给徐有壬放了座,又摆了碗热茶,这才道一句:“把人犯押上堂来。”
两名亲兵很快把一人带到堂前跪倒。
你道是何人?却原来就是多次为杨时潮给太平军传递密报的水上漂。
曾国藩说道:“堂下人犯,你报上名来。你身为大清百姓,本应助官剿贼;如无其力,也应安分守己,操持你的家业。你放着良民不做,却充当长毛细作。本大臣问你,你为长毛递过几次军报?究系何人指使?你要从实招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本大臣自会从轻发落于你。如若不然,本大臣不仅要将你当堂乱棍打死,还要灭掉你的九族。”
堂下亲兵一齐大吼:“讲!”
水上漂抬头望一眼曾国藩,忽然冷笑一声道:“曾剃头,你少在爷的面前装腔作势。别人看你是老虎,你在爷的眼里就是只草虾!别人怕你,爷不怕你!你能把爷怎的?”
曾国藩点头笑道:“好仗义的一条汉子!本大臣听说,岳州人送你个绰号水上漂。照此推算,你的水上功夫当是很了得了。水上漂啊,你是误入贼匪圈套,这怪不得你。但你应该迷途知返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替你的父母、兄弟,以及妻儿老小想一想。你不要以为本大臣适才是在诳骗你,你只要肯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本大臣肯定能保全你的性命。”
水上漂哈哈大笑道:“曾剃头,你说的话,现在全湖南都没人相信。你以为,俺就能相信你?你骗鬼去吧!”
曾国藩仍不急不恼,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本大臣从不乱杀无辜,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水上漂啊,本大臣认为,你为人通风报信,肯定是生活所迫,并非心甘情愿。本大臣现在给你立一字据,你只要讲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大臣保你活命。”
水上漂道:“俺水上漂不信你的鬼话。”
曾国藩不言语,当堂命人铺上一张公文用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曾国藩转脸对徐有壬说道:“徐藩台,您老愿不愿意做这个中人?您老若愿意,就在下面具个名。”
曾国藩示意在旁边伺候的亲兵把字据和笔递给徐有壬。
徐有壬接过一看,见曾国藩在纸上写道:“岳州水上漂为养家糊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曾为粤匪奸细传递过官军情报。帮办湖南团练大臣曾,在此向水上漂允诺,只要水上漂如实讲出粤匪奸细真名实姓,定当从宽发落,保全性命。”
曾国藩见徐有壬犹犹豫豫,不由道:“徐藩台,难道您老不想为无辜之人洗刷罪名吗?”
徐有壬仍在犹豫不决。
水上漂这时对徐有壬说道:“你这位老大人,俺想知道曾剃头在上面写了什么?你应该念与俺听。”
徐有壬抬头看一眼水上漂,缓缓说道:“水上漂啊,本司可以把曾大人立的字据念给你听,但你须向本司保证,不能胡说乱说,尤其不能冤枉好人。”
水上漂瞪起眼睛道:“你这位老大人真是莫名其妙。正经话俺都懒得同他讲,还要胡说乱说!你不念就算了,不要胡说乱说。”
徐有壬咳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水上漂啊,按理说,本司是没有工夫给你念什么字据的。但你诬本司胡说乱说,本司偏就念给你听。本司的清名,是岂容你这等人玷污的?”
徐有壬话毕,轻咳了一声。
水上漂此时却发出一声瘆人的大笑,旋说道:“你们自己玩吧,爷要先走一步了!”
话毕,不待身边的亲兵反应过来,便一头栽倒。
曾国藩情知有异,双眼一眯,猛地便站起身来。但此时的水上漂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口里眼瞅着流出殷红的鲜血。
曾国藩很无奈地低语了一句:“肯定又是咬舌自尽!”
亲兵慌忙拉起水上漂看时,已然气断身亡矣。
一名亲兵向堂上施礼禀道:“禀二位大人,他已经死了。”
徐有壬脸色苍白,满面诧异,用颤抖的右手指着水上漂惊问:“他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如何便死了?你们仔细看看,别是使诈吧?”
曾国藩皱眉说道:“派人去按院衙门请仵作过来验尸吧。”
一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转脸对徐有壬道:“徐藩台,您想知道杨时潮是怎么死的吗?他也是咬舌自杀!他们若清清白白,如何要自尽?可见是做了对不起大清、对不起官府的事!因为犯了死罪,所以要自尽。仵作马上就到,有关杨时潮和水上漂的详细死因,您老一问便知。本大臣先到签押房去歇息一下,就不在这里陪您了。您老问完话,还不能走,请到签押房里,把您老与杨时潮之间的关系,细细写出来。这件事,本大臣要据实奏明圣上。本大臣受命办理团练,缉拿盗匪,初始就立下规矩: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尤其是与逆匪有瓜葛之人,无论在官在商,更无论官职大小、家财几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曾国藩话毕,昂然走下公堂,路过文案的桌前,特意大声吩咐道:“徐藩台问完话,你要陪着藩台大人到签押房去录口供。”
徐有壬在堂上大叫道:“曾涤生,你疯了不成?听你的口气,你竟然要审一省藩台?”
曾国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只要有通匪嫌疑,不要说一省藩台,就算是一省巡抚,本大臣也敢审!”
曾国藩大步走出公堂。
徐有壬猛地站起身,手指曾国藩的背影大叫道:“反了!反了!——本司请部院来跟你理论!”
徐有壬大步走下公堂,气冲冲地向门外闯去。
两名亲兵抢前一步拦在前面,笑着道:“大人慢行,大人慢行。曾大人有话交代下来,您不去签押房见他老一面,是不能就此走的!”
徐有壬瞪起眼睛大吼道:“放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本司的路!”
两名亲兵不急不恼,只管笑着挡在前头,并不把路让开。
徐有壬登时气得浑身乱抖,口里连连道:“反了!真是反了!曾涤生训练得好湘勇!曾涤生训练得好湘勇!”
“放肆!”
门外忽然响起雷鸣般的一声怒斥。
随着话音,骆秉章顶戴官服大踏步走进门来。
徐有壬循声望去,登时心花怒放,赛似半空里落下个大救星,眼里马上流淌出两行委屈的泪水。
骆秉章、徐有壬二人被亲兵引进签押房。
曾国藩正坐在案头喝茶,一见骆秉章走进来,急忙起身见礼,说道:“抚台大人怎么来了?——传话下去,快摆茶上来!”
徐有壬则大叫道:“曾涤生,当着抚台大人的面,你不把话说清楚,本司决不与你甘休!你做过侍郎,本司也是一省大宪!”
徐有壬又把脸转向骆秉章,很委屈地一边落泪一边说:“抚台大人,您可要给司里做主!他曾涤生,要在公堂之上审我!他个一省团臣,竟然要审一省藩司!传出去,您让司里怎么见人哪!”
徐有壬话毕,捡个椅子坐下,开始抹眼泪。
新茶摆上,骆秉章更衣坐下,眼望着曾国藩问:“曾大人,您老怎么把徐藩台气成这样?”
未及曾国藩讲话,骆秉章又对徐有壬道:“徐藩台,您老先回衙门歇息歇息。待本部院问明原因,自会还您个公道。您是一省藩库,气出毛病,可不是玩的!”
徐有壬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冲骆秉章点了一下头,低着头走出去了。
曾国藩起身道:“徐藩台,您歇过乏之后,还要来发审局一趟,本大臣还等着给朝廷拜折呢!”
徐有壬回头狠狠瞪了曾国藩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签押房。
曾国藩阴沉着脸坐下。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您与徐钧卿之间的事本部院都知道了。您可能不知道,您杀的那个杨时潮,是他夫人的一个本家远房亲戚。杨时潮与钧卿原本不太走动,是他到了湖南后,才挑明关系的。论起来,他该叫钧卿一声姑父。听说杨时潮不明不白的死了,徐钧卿自然发急。这件事啊,您就不要深究了。真闹起来,本部院的脸上也不好看。”
曾国藩道:“抚台大人哪,您是没看见适才徐钧卿的样子啊。一进签押房,既不让人说话,也不容人解释,口口声声要拉着我进京去打官司。他徐钧卿一把年纪,又久历官场,他就不想想,杨时潮如果清清白白,肯咬舌自尽吗?他是自知罪孽深重,又不想受皮肉之苦,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啊!——连小孩子都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啊!他徐钧卿怎么就犯糊涂呢!”
骆秉章道:“曾大人,您不用再说了。找个时间,本部院把您和徐钧卿请到一起,把话说开也就是了。曾大人,本部院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量。本部院刚刚收到张制军的一封急件,言称朝廷有调江岷樵赴江南大营帮办军务之意。圣旨虽未下来,但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据张制军讲,若楚勇离鄂,不独湖北空虚,连湖南也大可有虞,着本部院提早想办法。其实,张制军所说的想办法,也不过是募勇而已。”
曾国藩急问一句:“您老是怎么想的?”
骆秉章道:“您已着令弟事恒增募一营湘勇,算起来,也不过五百人,但还是兵力过单。若长毛突然掉头回犯,根本不能御敌。本部院思来想去,决定再增募一营湘勇,或许于事有补。曾大人,您以为如何?”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说:“就目前论之,也只能如此。好,我现在就行文朱令和事恒,着他们再增募一营。”
骆秉章摆摆手道:“本部院已派快马赶往湘乡,札委国子监生邹叔绩来办理募勇的事。”
曾国藩一愣,马上道:“也好。叔绩在湘乡素有名望,着他办理此事,当胜事恒几倍矣。”
邹叔绩即是国子监生邹寿璋,年岁与曾国藩相仿佛,但并不是很优秀的人。他的监生也不是凭能力考取来的,而是用四百两银子捐的,为得是能参加乡试。
很显然,骆秉章绕过团练大臣曾国藩,直接札委邹寿璋募勇,是想把这营湘勇归属到巡抚衙门门下,由他亲自来掌控。
曾国藩口里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已对骆秉章蓄了老大一个不满。朝廷已有明旨,湖南但凡牵涉团练的事,均有曾国藩定夺,督、抚不可掣肘。
曾国藩心里非常清楚,骆秉章开始插手团练的事,湘勇在长沙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了。
又谈了几件其它的事,骆秉章才离开发审局。
但当晚,曾国藩却接到巡抚衙门抄送的一道加急圣谕:湖广渐趋平稳,“粤匪”大队尽扑犯江、浙、皖。湖北按察使江忠源著帮办江南大营军务,统带楚勇,疾驰江宁“助剿”,以期于事有补。钦此。
江忠源的一封快函,也在同一时间摆到曾国藩的案头。
在信里,江忠源先向曾国藩通报了一下自己帮办江南军务的事,然后才委婉地向曾国藩提出,朝廷命其帮办江南军务,看好的是他手下的二千名楚勇——但若赴江南,仅凭二千人又不能成就“剿贼”大业。江忠源于是向曾国藩提出:请其代募三千名楚勇,由信得过的人管带赴鄂,统一赶往江南。
信末,江忠源向曾国藩透露,自己的两个弟弟忠浚、忠淑也有报国之志,如有可能,可随时随地招之。
曾国藩一笑,当即含毫命简,给宝庆府知府魁联发咨文一道,以军务所需,命其从速招募三千勇丁,交江忠浚、江忠淑管带赴鄂。若有迟延,定当严参不贷!
咨文交快马送走,曾国藩又给江忠源书私信一封。
当日晚饭后,彭玉麟、杨载福、曾国葆三人统带募齐的一营湘勇赶到长沙。
闻报,曾国藩派人飞传大令,命刚到省的这营湘勇不许进城,就近在长沙南门外驻扎、操练;曾国葆、杨载福二人随营料理,彭玉麟可进城安歇。
忙完这些,已是夜半时分,曾国藩却着人专把彭玉麟请到签押房喝茶。
礼毕,亲兵摆茶上来。
曾国藩与彭玉麟更衣就座,曾国藩小声问道:“雪琴,我交代给你的事,可曾办出眉目?”
彭玉麟一笑道:“我那位在督标供职的老友已打听清楚,发审局被砸毁,全系鲍起豹和清德背后指使。不过是想把湘勇挤出省城罢了。”
彭玉麟话毕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往曾国藩手里一递道:“这是老友给我的信。据他讲,清德对您老甚是仇恨,您老以后不能不倍加小心。满人都是野蛮惯了的,我们和他们斗不起呀!”
曾国藩把信往外推了推,说:“你彭雪琴的朋友应该是可信的。看样子,我们是该及早寻到一个退路。雪琴,如果离开省城,你以为我们驻扎在哪里比较合适?”
彭玉麟小声问一句:“大人,您老还准备练水勇吗”
曾国藩很肯定地说:“这是迟早都要办的事。不练水勇,如何能将长毛剿尽荡平?我大清又如何能得太平?雪琴,你如何问起这事?莫非你已胸有成竹?”
彭玉麟道:“如果您老下决心创办水师,那么,我们湘勇的最好驻扎之地,就非衡州莫属!”
曾国藩喝口茶水:“雪琴,你接着说。”
彭玉麟道:“大人试想,衡州地域和水域都很宽阔,目前又是全湖南最平静的地方。在衡州造船和募勇,都少长毛和当地匪徒袭扰。何况,刘大人一直驻扎在那里,甚有声誉。用竹用匠,起码能一呼百应。”
曾国藩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雪琴,你所言甚是。我现在就让人拟折子。”
彭玉麟问:“大人,湘勇移驻衡州,这等小事,还用奏请上头御准吗?”
曾国藩面色突然一凛道:“我不过是拿移驻衡州打个掩护,其实,我是要参掉清德头上的副将。就眼下来说,参鲍起豹还不到火候,但清德,却必须先参!他是鲍起豹身边的一条狗啊!他发起疯来到处乱咬,如何得了啊!不把他板倒,我湘勇在湖南将永无宁日!”
彭玉麟压低声音问:“板倒清德,如果上头又给湖南打发个满人过来,我们照样没安稳日子过呀。一省没有几个满人掌兵,朝廷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曾国藩一笑道:“我久历京师,焉能不知上头的心思?我已思虑周全,板倒一个满人,我再扶起一个满人。先把朝廷的嘴堵上。”
彭玉麟点头道:“您老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您老是想密保塔齐布来取代清德?我没料错吧?”
曾国藩道:“我初识塔智亭时,他不过一名绿营守备。经我密保,现已成三品参将。我为什么保他一次成功一次?我心里很清楚,还不就是因为他塔智亭是满人吗?我料定,我这次密保他署理副将,上头也一定能照准。副将离提督只两步之遥,塔智亭只要署理上副将,他取代鲍起豹的日子就不远了。这也是鲍起豹和清德不仅仅对我有恨,连对塔智亭和诸殿元,也是怀了满腔怒火的缘故。鲍起豹和清德都不是傻瓜,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我的良苦用心。”
彭玉麟问:“大人,满人都与我们汉人隔心哪。您老对塔齐布,也该存有一份戒心才对呀。”
曾国藩道:“雪琴此言有误。我认为,满人与汉人隔心云云,都属无根据之谈。满人也好,汉人也好,说穿了,都是中国人。大清国不能只有满人,也不能只有我们汉人。塔智亭这个满人,非比寻常满人。他忠勇奋发,习劳耐苦,知恩图报。我保他一尺,他定能报我湘勇一丈,断不会错!”
彭玉麟正要讲话,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曾国藩、彭玉麟双双一愣。
彭玉麟站起身,正要到外面去看个究竟,一个腌臜老道旋风也似闯进门来,在辕门外站哨的两名亲兵一前一后跟将进来。
曾国藩一见道人,慌忙站起身来。
一名亲兵抢先一步施礼禀道:“大人容禀——”
腌臜道人旁若无人般地一屁股坐到炕上,大咧咧说道:“能把贫道拉起来,贫道认他做师傅!拉不动贫道,休怪贫道无礼。”
腌臜道人话毕便闭上眼睛,做出酣睡状。
曾国藩喝令亲兵退下,这才手指彭玉麟对腌臜道人说道:“亲兵冒昧,还望道长海涵——这位是衡阳彭雪琴。”
曾国藩又对彭玉麟道:“这位道长是我的故交。”
彭玉麟见曾国藩对腌臜道人恭恭敬敬,尽管腌臜道人极其傲慢,根本不睁眼,也只好施礼道:“不才彭玉麟见过仙长,仙长请了。”
腌臜道人却倏地跳下炕来,两眼一睁说道:“酸气!酸气!读书人都是满肚皮酸气!贫道却没时间听你们聒噪。贫道大限不远,即将去与一真会面——贫道连夜赶来见你,是要送给你四句话,助你成就一番伟业,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贫道去也。”
腌臜道人话未说完,人已跨出门去。
曾国藩、彭玉麟二人急忙跟出,门外早没了人影。
彭玉麟惊道:“看不出,他还真是个奇人!脚法好快!若非亲眼所见,鬼都不会相信!”
曾国藩愣了半晌,黯然道:“他说要送我四句话,如何一句没说便走了?可见神仙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雪琴,我们回房吧。”
彭玉麟一边往门里走一边小声说道:“他眼见是个疯颠之人。说起话来糊里糊涂,不足信。雪琴这里要劝大人一句话,以后不要什么人的话都信,会误事的!”
曾国藩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签押房,未及落座,曾国藩当先发现,炕上放着一张写满黑字的公文纸。
曾国藩与彭玉麟对视了一下。
彭玉麟说道:“这大概就是他留给您的四句话了。”
曾国藩拿起纸来,在灯影里细看,见上面写有这样四句话:“扶教不扶清,仕子皆响应。参将升协台,万莫辕门行。”
曾国藩把纸递给彭玉麟,口里自语道:“他还真是个好人!可惜再也见不着了!”
彭玉麟接过纸读了读,又想了想,把纸还给曾国藩,忽然一笑道:“奇人奇事,怎么总能让您遇着呢?这四句话,读不懂。”
曾国藩一笑,把纸折起来收好,说道:“我也读不懂。雪琴哪,你明天就去衡州吧,会同刘子默一起,在各州县实地考察一下。你先要给陆勇选一处驻扎之地,地域要宽阔,起码能屯扎五千人;再沿江选一处造船之地,水域也要宽阔,可以操练水勇。另外,你还要就近雇一些工匠、夫役。人数由你来定,薪水也由你说了算。你去歇吧,明儿起早赶路。你明儿上路前,我着案上给你开一张札委。这样一来,地方衙门就不能阻拦了。”
彭玉麟起身道:“大人还未明示,我们要造多少只战船?船数定下来,才好决定雇工匠、夫役的数目。”
曾国藩道:“先试造几艘各种型号的船只。圣旨到后,才能大量地制造。雪琴,造船的工匠如果近处寻不着,就到省城来招;省城如果也缺少,就到外省去招。工匠关乎船的质量,万不能马虎,一定要仔细些。”
彭玉麟点一下头说:“我以前认识几位能造小舢板的工匠。我一到衡州就写信过去,请他代雇一些工匠。大人,您也歇吧。”
曾国藩一边铺纸一边说道:“我还要给朝廷拟折子。参清德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彭玉麟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出去。
曾国藩先拟了《移驻衡州折》。
该折开篇这样写道:“窃臣奉命查办土匪,惟衡、永、郴、桂尤为匪徒聚徙聚集之薮。拟扎衡州就近搜捕……”
谈到移驻衡州的理由,折子这样写道:“至省城防堵事宜,江西与湖南交界之区,共有四路相通,北为平江、通义、宁州之路南为茶,攸通吉安府属之路,中间二路,一为浏阳通瑞州、上高,一为醴陵通袁州、萍乡。现在浏、醴二路已派兵勇防守隘口。北路去贼踪尚远,惟南路茶、攸一带、与吉安府属之安福、永新紧接。目下土匪窜扰吉安、茶、攸,去长沙较远,去衡州甚近。臣到衡时,急宜设法堵御,以防土匪勾引,乘虚窜入。商之抚臣意见相合。其省城守备,经抚臣等悉心筹划,尚属布置周妥,堪以仰慰宸廑。所有微臣移驻衡州缘由,谨缮折由驿三百里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在折中,曾国藩只字未提兵勇交恶、势成水火的事。在曾国藩看来,把这种事作为移驻衡州的理由,等于是向国家经制之师叫板。凭目前区区两千名湘勇,根本没有叫板的资格。
构思此折,曾国藩没费太多的踌躇,几乎是一挥而就。
但在写参清德的附片时,曾国藩却动开了脑筋。
参清德,既不能参他指使兵弁砸毁发审局的事,因为这件事曾国藩并没有真凭实据在手,更不能把彭玉麟的老友卖出来;亦不能参他与鲍起豹沆瀣一气、故意刁难湘勇的事。
那么,究竟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把清德彻底参倒呢?
曾国藩眉头紧锁,苦苦回想自己到任以来,绿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两刻钟后,曾国藩提起笔来,先在纸上写上标题:请将副将清德交刑部治罪片。
曾国藩放下笔,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又甩了甩右手,然后便重新提起笔,刷刷点点写起来:“再,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贼匪开挖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今春该将自岳州回省,旋至常、醴一带,查办土匪。所过地方,虽经贼匪蹂躏之区,尚复苛索供应,责令各属备弁,购买花盆,装载船头。臣到省半年,每逢三八之期,督率弁兵校场操阅,该将并未到过一次,实出情理之外。臣面商抚臣骆秉章,函商督臣张亮基本拟会参请旨将该将革职,惟思此等恶劣将弁,仅予革职,不足蔽辜。现在逆匪围逼南昌,湖南已调兵数百,拟往救援。臣两次接江忠源书函,嘱添募楚勇三千,现已次第募到。拟令陛任知县朱孙诒及江忠源之弟江忠浚等管带,于日内起行,星驰赴援。湖南本省防堵,亦在十分吃紧之际。惟将士畏葸疲玩,已成锢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致酿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请。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谨奏。”
放下笔,曾国藩又把一折一片重新读了读,稍稍更动了几个字,便开始誊抄起来。
发审局原本有两位起稿师爷,寻常折子,曾国藩都委托他们来拟。
但今天这一折一片,却非比寻常,它不仅关乎自己的安危,更关乎湘勇以后的发展。
这就是曾国藩要选在夜深人静时来写这一折一片的原因。
曾国藩尽管慎之又慎,自认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他并没有预料到,就因为他这一折一片,不仅险些丢掉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塔齐布,也差一点驾鹤西游。
“然今岁在省,于武员中赏识塔将,实以今日武营习气,退缩浮滑,恬不事事,骄蹙散漫如搏搏沙者之不能成饭,太息痛恨,求如塔将之血性奋发,有志杀贼者,实为仅见,以是屡加器许。此外亦乏亲信之人。至国藩所不许者则有口同斥,千夫共指。论者或欲混黑白而颠之,齐巨履小履而一视之,则褊浅之衷,实不能平。今日天下之变,只为混淆是非,麻木不仁,遂使志士贤人抚膺短气,奸猾机巧逍遥自得,安得侍坐函丈,痛哭而一倾吐也!”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吴甄甫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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