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糜烂,武昌有警,湖南再度风声鹤唳。
大敌当前,曾国藩却把防守长沙的湘勇全部调走。
骆秉章懵了,鲍起豹懵了
(正文)提标左军的两位什长被押了进来,跪到堂下。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听到曾国藩的问话,一名什长爬前一步答:“禀大人,卑职是恩赏八品顶戴外委千总,提标左军前哨什长李立功。”
另一名答:“禀大人,卑职是恩赏七品顶戴把总衔,提标左军前哨什长穆海。”
曾国藩问道:“李立功啊,本大臣现在问你,你要实话实说,不得有丝毫隐瞒。你放着好好的什长不当,如何带着人来发审局闹事?又砸毁参将署,还对着协台大人打黑枪?你名叫立功,可见你是想立功的。本大臣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可以抬起头来回话。”
李立功抬头,先说一句“谢大人抬举”,然后才道:“禀大人,说起这件事,本是张哨长找的卑职。说协领有话,让卑职和什里的人串通一下,等令下,便去发审局闹他一闹,把酷暑训练的章法改过来。哨长虽是卑职的上宪,但卑职除了不怀疑他老配出的药方子能壮阳,其它的,都是不相信的。卑职是有家口的,又有一个爷爷需要供养。别人可以冒险,卑职却冒不起这个险。为了证明哨长不是在诳人,俺特意找了个,和协领比较亲近的人,去打听。哪知却是真的!大人知道,上宪之命,是不准违抗的,否则就要被参革。碰巧就赶上永顺协和辰字营闹衅,卑职便按着哨长之命,跟着闹起来了。但卑职对天起誓,对协台大人打的黑枪,却与卑职无关。卑职与协台大人无冤无仇,卑职为什么要加害他老呢?”
曾国藩挥手示意李立功退后,说道:“穆海呀,你近前来回话。李立功说他没有对协台打黑枪,想来那黑枪,必是你打的了。你为什么要对协台打黑枪呢?加害领兵大员,无论轻重,都是死罪呀!你难道不知道吗?”
穆海磕头如打夯,边哭边答:“大人明鉴,卑职是冤枉的呀。李立功没有打黑枪,卑职也没有打黑枪啊!当时,卑职就和李立功站在一处。李立功可以证明卑职的清白。”
曾国藩大声问道:“李立功,穆海所说可是真的?枪响时,你们两个当真站在一处?”
李立功答:“禀大人,枪响时,穆海的确与卑职站在一起。穆海还问了一句:‘谁这么大胆,敢对协台打枪?’”
曾国藩挥了挥手,李立功与穆海被亲兵带下。
曾国藩眼望着李守备,大喝一声:“李守备,你跪到前面来!本大臣有话要问你!”
李守备爬前两步。
曾国藩道:“李守备,他们的话你都已经听见了。本大臣现在问你,你到底安排了几人,对本大臣和塔协台下手?你眼里难道没有王法吗?”
李守备一愣,马上镇定下来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卑职怎么听不明白?”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你还敢装糊涂!左右,把他的顶戴与本大臣摘了!”
鲍起豹忙起身道:“且慢!曾大人,卑职以为,在未有掌握确凿证据前,您老不能擅摘他的顶戴!就算当真要摘他的顶戴,也要奏明圣上;不奏明圣上,也要禀明张制军。绿营不是民团,乃国家经制之师。无事时训练,有事时征用。对各省绿营,我朝廷早有规定,由抚台监察,归制军调遣。没有张制军的话,无论怎样,他的顶戴都不能摘!”
曾国藩双眼一眯道:“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就是一省提督,他犯了国法,本大臣照样要摘他的顶戴!——左右,动手!”
鲍起豹大叫道:“抚台大人,曾大人分明是在违制!绿营的事,必须由卑职,禀明张制军后,才能办理。”
骆秉章苦笑一声道:“鲍军门哪,张制军那里,您就不要禀明了。他老已经调补山东巡抚,吴甄甫制军即将总督湖广。吴制军已经出京赶往武昌,来督办两湖军务。还有一事也要知会您:江西已经解围,粤匪扑犯安徽,已经占领我九江府湖口一带,现在已二次打破省城安庆,正分股上窜湖北。现湖北各口严防,我湖南将有重兵压境之虞。”
一听这话,鲍起豹颓然地坐下去,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道出一句:“贼匪来的好快呀!”
李守备的顶戴,这时已经被亲兵摘下。辫子不知怎么已经散开,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李守备趴在堂下,两支眼睛在头发后面轱轳轳乱转。分明在为自己寻找退路。
曾国藩这时说道:“李守备,你抬起头来,快些招出,你到底安排了几人,谋害本大臣与协台大人?——等大刑加身,说不说,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李守备沉思了一下,抬头说道:“禀大人,卑职现把实话讲与大人听。这件事,是与大人参革前副将清德大人有关联。按说,大人是在籍侍郎,参革劣员,也是分内的事。但您老却不该密保塔协台。您老密保了塔协台,又未与军门商量,军门焉能无气?小孩子都看出,您老要挤走军门,是想举塔协台来提督湖南。”
未等李守备讲下去,鲍起豹大喝一声:“你放屁!你敢陷害本提!你分明是不想活了!”
李守备瞪圆眼睛道:“卑职怎么敢陷害军门大人?这不是您老,那日从岳州回省,亲口当着提标各军管带、哨长的面,讲的话吗?您老讲这话的时候,可没有背人哪!”
鲍起豹脸色大变,一时有些下不得台面,口里只管嚷道:“他狗日的陷害卑职,曾大人和抚台大人,可不要上他的当!曾大人要参谁保谁,是曾大人的事,卑职为什么要有气?”
曾国藩这时对鲍起豹说道:“鲍军门,您先不要急躁。本大臣居京十余年,历署过五部侍郎。孰是孰非,本大臣还是分辨得出的。李守备,你接着说。”
李守备忙道:“卑职谢大人主持公道。后来,军门又单独把卑职和清协领,叫到花园里。又对大人和塔协台,发了许多牢骚。还骂了您老的祖宗。说,早晚请您老去与令堂会合,让您老好好的尽一回孝。”
鲍起豹嗷地蹦到堂下,对着李守备的脑袋便一脚踢过去。鲍起豹穿的是马靴,底厚皮坚,一脚踢去,不要说人的脑袋,就是一口大缸,也能踢个大洞出来。
鲍起豹下此狠手,分明是要置李守备于死地。
塔齐布一见不好,先对着鲍起豹大吼一声:“住手!”
塔齐布这一嗓子,赛似晴空响起霹雳,震得满堂皆惊。
趁鲍起豹一愣神的一瞬间,塔齐布一步跨到堂下李守备的身边,先用身子把鲍起豹的腿一挡,跟着倏地伸出右手,把李守备的衣领牢牢抓住,只轻轻向外一丢。李守备在恍惚之间,身子已被丢在了亲兵的身后。两名亲兵慌忙把李守备护住,怕出意外。
骆秉章一见鲍起豹,竟敢在公堂之上行凶,不由说道:“鲍军门,您下堂想干什么?如果李守备当真有意外,不要说曾大人要参您,连本部院,也要参您一本!您还不到堂上坐下!”
鲍起豹回到堂上,一边落座,一边说道:“这个狗日的,他是在离间,卑职与曾大人的关系呀。卑职不把他踢死,如何解得心头之恨?”
塔齐布没有理睬鲍起豹,人虽回到堂上坐下,但仍满脸的怒气。
鲍起豹对塔齐布说道:“智亭,你是个明白人,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啊!他是想让我湖南绿营,起内讧啊!”
曾国藩看了鲍起豹一眼,忽然把眼光投向堂下,问:“李守备,本大臣现在问你一句:这次哗变,是不是鲍军门指使?你只要说实话,本大臣会和抚台大人商量,从宽发落于你。”
李守备不屑地看了鲍起豹一眼,说道:“军门说过什么,卑职便讲什么。这次卑职到发审局和参将署滋事,不是军门指使,是清协领的主意。但上次大人统带湘勇去收复岳州,发审局被砸,确是军门所指使,由卑职打发亲兵干的。鲍军门,卑职不是陷害您老吧?”
鲍起豹的脸开始青一阵紫一阵,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他又在胡说!他又在胡说!好好的,本提指使你去砸发审局干什么?”
曾国藩示意亲兵把李守备押出去,然后一拍惊堂木,对清仁大喝一声:“清仁,你还有何话说?——左右,把他的顶戴摘了!把他拉出去,先打二十军棍!”
两名亲兵很快把清仁的顶戴摘下,又拉了出去。
外面开始传来清仁那变了音的哀嚎声。湘勇上下,是早就对绿营的官兵蓄了怒气的,用起刑来,下手格外凶猛。二十军棍打下来,在清仁看来,简直赛过二百军棍。竟把他疼得,一连咬碎了两颗大牙。
亲兵把清仁二次拖进公堂。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清仁,证据确凿,你还不招认吗?你竟敢谋害团练大臣,对统兵大员打黑枪!这还了得吗?——左右,大刑伺候!”
守在刑具旁边的亲兵,一听此话,马上把大刑抬到清仁的身边。
一见要动大刑,清仁有气无力地说道:“军门大人,您老如何不讲话?卑职做的这些,可都是为了您老啊!您老不能见死不救啊!”
曾国藩大喝一声:“住嘴!向协台大人打黑枪的到底是谁?你快从实招来!——左右,上刑!”
清仁忙道:“且慢动手。向协台大人打枪的,是营里的一名马弁。他叫催命奎,人送绰号催命鬼,是提标出了名的神枪手。”
曾国藩问:“他现在哪里?”
清仁道:“也在牢里押着。”
曾国藩大喝一声:“传话下去,把催命奎戴上刑具,押上大堂!”
不一刻,瘦小枯干的催命奎,戴着很沉重的大枷,被亲兵押上堂来。
催命奎一到堂下,当即跪倒磕头,连称“饶命”。
曾国藩把那催命奎细细端详了一下,开言问道:“你叫催命奎?”
催命奎低头答:“小人正是催命奎。”
曾国藩又问:“催命奎,本大臣问你,你在何处当兵?”
催命奎答:“回大人话,小人在提标左军当兵。因枪打得好,被提拔到快枪队。”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催命奎,本大臣问你,你为何要谋害本大臣和塔协台?枪是打贼剿匪所用,你却如何对准了本大臣与塔协台?”
催命奎答:“回大人话,小人是奉命行事。”
曾国藩问:“你是奉何人之命?”
催命奎答:“小人是奉清协领之命。清协领说,军门有话交代,只要打死大人和塔协台,就把小人提拔成什长,并赏银五千两。”
鲍起豹大叫道:“本提何曾说过这话?你们自己要哗变,如何把本提扯上?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如何能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催命奎答:“军门息怒,小人适才所讲,是协领说的话。至于真假,小人是分辨不出的。协领说提拔小人,又说给赏银,小人焉敢不从命?”
曾国藩挥了挥手,说道:“把他们全押回大牢吧。”
清仁、催命奎等人被押走后,曾国藩宣布退堂,然后把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三人,请进官厅落座,命人重新摆上茶来。
亲兵退出去后,曾国藩与骆秉章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曾国藩说道:“鲍军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应该如何发落这些劣弁痞兵,你说说吧。”
鲍起豹凶狠地说道:“按说,有抚台大人在座,本没有卑职说话的份儿。但曾大人既然问到卑职的头上,卑职就斗胆说上几句。依卑职原来的想法,只想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罢了,哪知这些狗日的,竟然死死咬住卑职不放!现在长毛上窜湖北,危及我湖南。兵勇正该同仇敌忾才是。但这些狗日的,竟然要哗变!这要不严惩,了得吗?李守备、清仁,还有几位哨长、什长,首先就不能留!卑职平日对他们多好!他们竟然恩将仇报!抚台大人,您老以为如何?”
骆秉章望了曾国藩一眼道:“曾大人,您先说说吧。”
曾国藩道:“塔协台,你受害最重。你以为应该怎样发落他们?”
塔齐布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人不杀,难道还指望他们守城吗?他今天对卑职打黑枪,明儿就敢对军门放大炮!卑职的想法,一个不留,全部斩首!以为后来者戒!”
鲍起豹吃惊地问道:“一百几十号人,全杀?比一哨还多,会出大事的!”
塔齐布应声答道:“不杀才会出大事!——军门大人,您老想留哪个?”
塔齐布说完这话,突然又问曾国藩和骆秉章道:“曾大人、抚台大人,卑职以为,这件事,好像还不能就此了结。这件事是由酷暑练兵引起的,而酷暑练兵,又正是军门大人一直反对的。军门大人,您老好像还不能脱掉干系。您老不仅要对绿营官兵有个交代,就是对朝廷,您老也得交代清楚!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哪个阿猫阿狗,要背后说三道四!”
鲍起豹瞪起眼睛道:“塔协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反对酷暑练兵,是不想疲劳将士!这有什么错?”
塔齐布针锋相对道:“军门大人,您怕疲劳将士,应该把话说给曾大人和抚台大人。您背后发牢骚,到底是何用意?李守备和清仁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要杀曾大人,要杀掉卑职,全是为了您!”
鲍起豹大怒道:“塔智亭,你放肆!你现在不过是名署理副将,有什么资格对本提指手画脚?——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骆秉章摆摆手道:“大敌当前,你们大吵大嚷,成什么样子?这件事,曾大人说怎么办好,我们就怎么办!——曾大人,您说吧。”
曾国藩一字一顿道:“大敌当前,绿营必须严加整饬!明日一早,将这些哗变官兵,分四批关进木笼,在兵勇各营先行示众,然后拉到城外斩首!——这些人由刘松山和邹吉琦大营押解,鲍军门和塔协台监斩。抚台大人,您老意下如何?”
骆秉章起身道:“就这么办吧。王命留发审局,本部院就先回巡抚衙门了。”
鲍起豹也起身道:“卑职也得去大营巡视一番。曾大人,卑职就不陪您老喝茶了。”
曾国藩和塔齐布双双起身,把二人送到辕门外方回。
坐进签押房,塔齐布道:“大人,官兵哗变的事,您老应该据实奏明朝廷。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人,是鲍起豹啊!清仁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他鲍起豹是真恨您老和卑职啊!鲍起豹不参革,湖南绿营搞不好啊!”
曾国藩叹口气说道:“智亭啊,我何曾不想参他鲍起豹一本啊!但现在大敌当前,此时弹参他,于守城不利呀!何况,为臣子者,不能为国家弭乱,反以琐事上渎君父之听,于心未安也。还有一项,次此事变,起于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架。我身为团练大臣,鲍起豹身为一身提督,双方都有责任。团练大臣参提督,让圣上怎么想?不是分明告诉朝廷,湖南兵勇不睦吗?也有泄私愤的嫌疑啊!”
塔齐布见曾国藩如此说,于是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临行,曾国藩又对塔齐布说道:“明日事毕,我将督率部分湘勇移驻衡州。一是为减少兵勇轇轕,二为就近剿办土匪,三为加快水师的扩充和训练进程。我走后,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你也不要留省城了。我拟与骆抚相商,由你领宝勇(湘勇宝字营)、辰勇(湘勇辰字营)八百人,以及抚标,移驻醴陵;王錱仍驻郴州不动,另调训导儲玫躬所领湘勇一营,移往郴州,加强守势,并防土匪。
塔齐布问:“大人,省城的防守怎么办?”
曾国藩答:“交给骆抚台和鲍起豹好了。如果有警,我等星援未晚。骆籲门说过这样一句话,长沙的防守,主要还是靠绿营;团练剿匪尚可,却不能靠他打仗。我就是要把省城交给绿营,看他守住守不住!”
塔齐布道:“卑职回营就料理移防的事。大人,明儿的事,仅靠邹吉琦一营押解行吗?”
曾国藩道:“智亭,明日你只要看住鲍起豹,不离他的左右,提标和永顺协肯定不敢闹事!”
塔齐布未及讲话,一名亲兵手拿一封火票,急匆匆走进来禀称:“禀大人,刚刚收到的加急火票!”
亲兵把火票双手交给曾国藩,然后退出。
曾国藩急忙拆阅,看完后反手递给塔齐布道:“安庆在各路援兵的围攻下已经收复,但官军刚进城,尚未布防,粤匪竟然又将城池包围。粤匪一面围定安庆,一面分股猛扑田家镇,张采臣所部五千余人溃败。江臬司星援,因兵单,亦连吃败仗,现在北屯广济,等待援师。大股粤匪已逼近武昌,湖北危矣。”
塔齐布大惊道:“大人,江西解围,粤匪扑犯安徽和上窜湖北,应当是迟早的事。但卑职一直不知,我出省援赣各营,怎么还不回来?”
曾国藩皱眉道:“我也在疑惑。不回省,或许中途有阻隔。但无论怎么样,也应该回个信啊!到现在,罗山、筠仙,竟一点音信无有!”
塔齐布道:“大人,如果我出省各营这时回来,粤匪或许不敢犯我湖南。卑职还按您老适才吩咐的办吗?”
曾国藩道:“我今夜就离开省城赴衡,你明儿监斩完毕,夜里就拔营移醴陵。你现在就回协里,去安排移师的事。我马上给出省各营各发一封快信,着他们直返衡州,毋需进省。智亭,你心里要有个数,在粤匪犯我湖南之前,我湘勇水师,要募至十营五千人;陆勇,也要扩充到十营。”
塔齐布一愣:“大人,您老是说,湘勇要达万人?朝廷能同意吗?——现在各地的将军,也没有一个拥兵近万的呀!”
曾国藩答:“现在粤匪兵力,已经几十万。我们如不练成一支像样的队伍,如何与之匹敌?张采臣督军五千扼守田家镇,粤匪一到即溃。究其根本,主要还是兵力太过单薄之故。一见大股贼匪,先自胆怯。”
塔齐布起身道:“大人所言甚是,卑职现在就回协,马上部署各营移师的事。您老也歇歇吧。”
曾国藩起身,边送塔齐布边小声说道:“暂不要同骆抚和鲍起豹打招呼,由我寻机与骆抚讲。鲍起豹乃无能之辈,当此贼匪压境之时,他肯定不会放你离省的。我们这次,就是要把他推到前沿。一省提督,守城责无旁贷啊!”
曾国藩把塔齐布送到门口,刚回签押房坐下,发审局差官厉云官悄悄走了进来。
厉云官原是张亮基从云南带过来的一名幕僚,曾国藩见其办事稳重,遂将其调至发审局当差。因功被赏六品顶戴。曾国藩对其比较信任,湘勇的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都委其去办。厉云官现在算是发审局的能员之一。
一见厉云官神秘的样子,曾国藩小声问道:“厉官,莫非有什么好事?”
厉云官一笑,回身先把门掩上,这才走到曾国藩桌前,压低声音道:“大人,您与抚台在公堂审案的时候,下官收到彭雪琴的急件一封,说是广西劳抚台奉旨解鄂的广炮,正从衡州经过。”
曾国藩一愣,说:“这件事我知道,是张制军上折奏请,朝廷特着广西巡抚衙门紧急从各营抽调的。雪琴说没说,一共是多少尊?”
厉云官伸出两根指头道:“雪琴是个有心人,他派人详细打探了一下,是二百尊广炮,另配有二万颗弹子和逼码。”
曾国藩一顿足道:“云官,这件事情,你怎么才来禀报啊!你可误了大事了!”
厉云官小声说道:“骆抚台和鲍军门都在座,下官怎敢通禀?还有一件事,下官也未敢向您老通禀。下官前来,就是要向您老请罪的。下官未经您老同意,专权了。”
曾国藩疑惑地看着厉云官,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坐下说话吧。”
厉云官道:“下官还是把专权的事,通禀清楚再坐吧。”
曾国藩道:“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何曾专过权啊!——云官,如果现在派快马,去拦截广西运炮的船只,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
厉云官摇头道:“现在派快马去拦截,如何来得及呀。湖北田家镇有警,广西官船不敢耽搁呀!据下官所知,发审局并未养有‘赤兔’。”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你呀,还有心开玩笑!二百尊广炮,就能装备二百艘‘长龙’啊!广炮正是我湘勇水师急需,哪知道,眼睁睁就错过了!绿营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赶这个时候闹事!咳!”
厉云官一笑道:“听大人的口气,下官这次独断专权,好像是做对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急问一句:“云官,你到底是如何专权的?你快快讲来!否则,我着人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一直安分守己的厉云官,到底专了个什么权呢?
曾国藩会同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三人,坐到公堂不久,彭玉麟的信便到了厉云官的案头。
厉云官见信皮的一角加了个大大的急字,便急忙拿起信,大步走向公堂。
到了公堂门口,见里外都站有亲兵,差官也是穿梭一般走进走出,很是忙碌。
厉云官本想闯进大堂,把信直接交给曾国藩,但又猛然间停下脚步,心中想道:“抚台与提督都在座,信如果是关于水勇的,或是关于粮饷方面的,偏偏又是不能让巡抚衙门预闻的,二人要向曾国藩问起,曾国藩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让曾国藩尴尬吗?”
厉云官这样一想,便又走回自己的办事房。把信放到案头,眼睛却又看到了那个十万火急的“急”字。
如果彭玉麟当真有急需禀报的事情,自己不及时交给曾国藩,万一误了事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他就又走出办事房,见案子正审到关键时刻。
他回到办事房,一咬牙,把信便替曾国藩拆了。
阅过之后,他想了想,便擅自行文给衡州知府赵大年、衡州团练大臣刘长佑,以曾国藩的名义,着二人见到行文,立即会同彭玉麟,将广西解鄂之广炮、逼码、弹子,全部留下;运炮之船、押炮之员弁,也留任衡州,俟曾国藩到衡面试后,奏请朝廷,量才使用——解鄂广炮留衡使用之情由,亦由曾国藩禀明朝廷。
行文之后,为防广西运炮之船离衡进鄂,厉云官又紧急给与湖北接壤各口,发公文一道,严饬各口,一经发现运炮之桂船,立即先行扣留;由发审局行文广西解释事由。这样一来,就算桂船只只都长了翅膀,也休想飞出湖南。
厉云官最后说道:“下官专行独断,打着您老的名义,连发了两道公文。您老想如何处置,下官都愿领受。请大人裁决。”
一听这话,处在紧张之中的曾国藩,长出了一口大气道:“老哥这半生,做了数不清的错事、糊涂事,只有把老弟请来发审局这件事,做得不错。老弟,你临机决断,老哥先谢谢你!你先坐下,听老哥向你交代几件公事。”
厉云官高兴地坐下,说道:“发审局眼下的处境,下官知道的一清二楚。您老是真难哪!绿营挤,抚台压,藩台卡。这也就是您老,一直咬牙挺着。换别人,早摔印把子了!”
曾国藩着人给厉云官沏了碗茶摆上,小声说道:“云官哪,我今夜就要离开省城,到衡州去办水师的事。依我原来打算,想把发审局也移到衡州去。但就是刚才,我突然变了主意,决定发审局仍驻省城,札委你全权办理局务。”
厉云官小声说道:“大人,您老的想法怕行不通。您老才是一省的团练大臣,下官如何能全权呢?大人不要忘了,下官只是个六品顶子的小胥吏啊!”
曾国藩叹口气说道:“现在的湘勇,最缺像老弟这样的小胥吏呀。”
曾国藩话毕,用手指了指头发,说:“我发审局要多几个像老弟这样的小胥吏,老哥的头发不会白这么快呀!——老哥到衡州后,要上奏朝廷:一是水师的粮饷,需要湖南藩库每月拨济若干;二是凡从两广方面,拨解给湖北、江南大营的枪炮火药,要截留一些。老弟主持局务,要每月把省库拨济的粮饷,派得力员弁送到衡州——若有拖欠,老弟就派人去坐催;加派得力员弁,看住码头,但见有粤、桂方面的船只,有枪留枪,有炮留炮。出了事,由老哥出面向朝廷解释。只有这样,我湘勇水师才能尽早练成。”
厉云官点了一下头道:“大人的话,下官都记住了。省城一有事情,下官及时派人通禀大人。大人,您老一会儿还要出城,趁现在无事,您老到卧房去歇息一下吧。”
曾国藩起身道:“也好。有什么事,你及时叫醒我。”
走到门口,曾国藩忽然自语了一句:“打脱牙,和血咽!”
曾国藩说完这句话,推门走了出去。
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厉云官眼睛忽然一热。
曾国藩到卧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这时的安徽省城安庆,战争却正是激烈之际。
安徽局势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与咸丰用人不当有直接关系。
“今之直下江南,以战剧贼也,自以精选为要。练卒宜十分精强,器械宜十分精致,乃可卧薪尝胆,艰难百战;不然,则不教之卒,窳败之器,何省不可骤办,何必出自湖南,万里长征,多费饷项哉!岷樵不知此意,而草率入奏;璞山不知此意,而匆匆欲试,皆与鄙意微有不合。”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骆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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