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皇帝讥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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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如其说是群臣议事,莫如说是胡言乱语。

    三品顶戴署礼部侍郎宋晋,眼见局面愈变愈坏,毅然拿起了手中的笔。

    但宋晋的折子,却遭到许多主事王大臣的反对。

    咸丰一时方寸大乱,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曾国藩的折、片到了……

    (正文)其实,早在曾国藩差委胡大纲等人,到益阳购买民船的同时,禇汝航也已经开始在湘潭等县购买民船。因出价公允,加之有张敬修参谋其事,此项工作进展得颇为顺利。只半月光景,便已将缺船数额基本补齐。

    “头号”、徐爷二人被押到衡州的时候,禇汝航、张敬修二人,正在督促大批工匠,对民船进行改造。

    曾国藩对胡大纲、头号、徐爷等人尚未审理,湖南按察使衙门便派人过来,称奉巡抚衙门之命,欲将胡大纲等人押往省城审理。

    曾国藩于是着人办了移交手续,第二天就派了五十名亲兵,将胡大纲等押送省城。军务繁忙,曾国藩已不能分心地方事务。

    为尽快将水师建成,曾国藩在委禇汝航在湘潭设立船厂的同时,衡州船厂仍委成名标监督之。训练则由彭玉麟、杨载福统管。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负责对两厂所造、所购之船,往来比较,互相质证,各用其长。衡州所造、所购船只,以拖罟、长龙、快蟹为主。造为主,购次之;湘潭所造、所购船只,以舢舨为主。购为主,造次之。

    而这时,安徽的形式已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江忠源督率麾下楚勇,在赶往安徽庐州的途中,突发急症,无形中放慢了行军速度。大军行至六安,江忠源病势加剧,只好暂扎营盘,向朝廷奏报病情。江忠源这一病,彻底打乱了朝廷的原定计划。

    江忠源患病的消息抵达京城,咸丰未及看完奏报,已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直挺挺昏厥过去。

    伺候在书房门外的两名当值太监,听到里面声响有异,慌忙推门进来抢救。

    咸丰被抬进寝宫不多一会儿,便睁开眼来。他抬眼四下看了看,嗷地一声翻身坐起,倒把两名飞跑进来的御医吓了个半死,以为皇上诈尸了。

    咸丰对着一帮太监大骂道:“安徽完了,江忠源又病了。你们把朕弄进寝宫干什么?快扶朕起来去御书房,速传在京王大臣们议事!”

    两名御医一见皇帝并无大碍,慌忙后退。一名御医因走得太急,还被太监拌了一跤。气得咸丰又是一顿臭骂。

    众王大臣很快来到御书房。咸丰此时的脸色已基本恢复常态。

    礼毕后退,众王大臣分列两边站好。都低头垂手,附耳顺眉,分明是一群会喘气的皮影子。

    咸丰皱眉凶狠地发问:“粤匪南窜北扰,安徽局势尤其严重!江忠源偏又赶这时候病倒在旅次。局面愈变愈坏,你们都说说吧。”

    咸丰最近看谁都不顺眼,张口说话,也像要同人拼命似的。许多王大臣已经心惊胆颤了多日。

    咸丰见众人沉默不语,突然间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朕说话!明明知道江忠源有病,你们还举荐他巡抚安徽!你们——”

    咸丰猛地住嘴,因为他发现,这根本就算不上王大臣的一条罪状。何况,王大臣们举荐在先不假,最后还不是由他拍板定夺吗?如果论罪的话,第一个该杀的便是他。

    众王大臣们见皇帝讲出这等狗屁不通的混帐话,愈发不敢言语。

    恭亲王奕尽管知道咸丰讨厌自己,但为了大清的江山、祖宗的社稷,仍然硬起头皮,跨前一步,禀道:“禀皇上,臣以为,安徽的局面变成这样,实在是安徽兵力过单之故。要扭转局面,非派大员、统带重兵,援皖不可。”

    咸丰未及恭王把话说完,早用鼻子哼一声道:“你说的轻巧!向荣总统江南大营,琦善统率江北大营。这两个大营,哪里能分出一兵一卒?”

    恭王咬了咬牙道:“禀皇上,臣以为,可给湖北吴文鎔下旨,着湖北派兵往援。”

    咸丰用嘲弄的口吻说道:“洪逆等得就是这步棋!湖北不出兵便罢,只要出兵,洪逆肯定上窜!届时,不独湖北势危,湖南也将被扰及。洪逆若把两湖、皖赣,连成一片,如何得了!——此议罢论!”

    恭王见咸丰根本听不进自己说的话,只好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祁寯藻这时跨前说道:“禀皇上,奴才以为,欲救安徽,须从江南、江北两座大营下手。可下旨给钦差大臣向荣、琦善,两江总督怡良,以及德兴阿,集结陆岸重兵,并将从广西调派的红单船二十余艘,并归一处,南北夹击金陵。金陵势危,洪逆计穷,必从安徽撤兵以保金陵。请皇上明察。”

    文庆跨前一步奏道:“禀皇上,祁寯藻适才所奏,断不可行。如今,我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正是兵乏饷绌之时。皇上恩准雷以諴,在仙女庙设卡征税,创办厘捐,就是为了给军营筹饷。厘捐刚创,未收实效,各省济饷又迟不到位。此时集结重兵,有百害而无一利。请皇上明察。”

    咸丰皱眉思索,深以为然。

    祁寯藻不服气,眼珠转了三转,本想舞动唇舌,好好和文庆辩论一番。

    哪知此时,军机大臣兵部侍郎彭蕴章一步跨出奏道:“禀皇上,微臣大胆以为,欲解安徽之困,非从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调兵不能成事。可给盛京将军英隆、吉林将军景淳、黑龙江将军奕格下旨,着在三处各挑精壮三千,选派知兵大员统带,紧急驰援安徽。”

    咸丰闻言一愣。

    咸丰在御书房和王大臣们紧急会议,如何解救安徽的时候,光禄寺卿、署礼部侍郎宋晋,正在自己的办事房里,就眼下时局,含毫命简,起草奏章。

    说起来,别看宋晋此时头上只是三品顶戴,但也算京城百官当中,较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宋晋字锡蕃,江苏溧阳人。道光二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二十九年,典河南乡试,因命题错误议处,谕不得更与考试差。咸丰二年擢侍读学士,迁光禄寺卿。此时正奉命会办京城团防保甲,署礼部侍郎。

    宋晋以敢说话、敢直谏著称,是有名的言官。

    此时太平军横扫安徽郡县,偏偏新任巡抚江忠源,未及赶到庐州便病倒军次。宋晋左思右想,脑中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于是决定上折言事。

    姑且不论朝廷能否采纳,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说出来却是不行的。

    宋晋折子的开头,先扼要谈了一下安徽的局势,以及安徽所处的重要位置。然后笔锋一转,这样写道:“曾国藩乡望素孚,人乐为用,请饬挑选练勇,雇觅船只,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路夹击,定能速殄贼氛。”

    宋晋认为,欲救安徽,非起用曾国藩以及湘勇不可。湘勇出省援赣,立解南昌之围,便是最好的例证。

    第二天早朝,宋晋便把奏折直递了上去。

    咸丰略看了看,没有当场表态。

    退朝之后不多一会儿,祁寯藻、载垣、端华、肃顺、穆荫、杜翰等六人,便被紧急召进宫里议事。恭亲王奕、内大臣文庆,以及许多各部尚书、军机大臣、各部侍郎,均被排除在外。奕虽被气得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议事,仍未议出真正结果。因为祁寯藻和载垣二人,坚决不同意宋晋的观点。祁寯藻认为,曾国藩统带湘勇出省援皖,除了虚靡粮饷,不会有任何作用。载垣以为,曾国藩是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书生。书生带兵,与瞽人读经无异。吕贤基便是最好的例证。二人如此一讲,咸丰的思想,当即动摇起来。

    祁寯藻这时又补充道:“禀皇上,湖南藩库本不充盈,供给绿营尚且不足。若着曾国藩出省援皖,湘勇粮饷,自然要由湖南和皖省分担。皖省目前无粮饷可出,皖省部分自然也要由湖南承担。如此一来,湖南藩库供给湘勇粮饷,本省绿营粮饷便无着落。绿营无粮可供,无饷可支,若粤匪扑犯长沙,又由谁来守城?”

    载垣也说:“禀皇上,奴才早就听说,湖南兵、勇不甚和睦。省城现在是有兵不能有勇,驻勇则不能留兵。当此紧要关头,奴才权衡利弊,大胆以为,守城、剿匪,兵为重,勇为次。”

    当晚,咸丰又单把肃顺召进宫里,气愤地质问:“狗奴才肃顺,你给朕跪下!朕来问你,两次议会,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你已经黔驴技穷了,对不对?”

    肃顺跪倒禀道:“禀皇上,皇上所言甚是。奴才已经黔驴技穷。”

    咸丰大怒道:“你放屁!你竟然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你跟朕说实话,此次洪逆猖獗安徽,应该怎么办?”

    肃顺答:“禀皇上,众王大臣这几日,争论不休,奴才的脑子,已经被他们吵糊涂。奴才实已黔驴技穷。皇上还是让祁寯藻他们拿主意吧。”

    咸丰叹口气道:“祁寯藻若能拿出主意,朕又何必召你进宫?你不要绕弯子了,你肯定已经想出了主意。”

    肃顺答:“禀皇上,奴才以为,宋晋所奏,甚合当下时局。皇上试想,江南、江北此时不宜分兵,吴文鎔亦不能分兵出省。能出省的,只有曾国藩。曾国藩与江忠源素睦。著曾国藩援皖,伊必尽力。曾国藩正在造舰购船,编练水勇,想来已见眉目。如果曾国藩水、陆并进,不独皖省有救,两湖乃至江西,亦无虞矣。”

    肃顺离去后,咸丰一个人陷入深思之中。

    当晚,一道加急圣谕,紧急递往衡州。

    旨曰:“宋晋奏曾国藩乡望素孚,人乐为用,请饬挑选练勇,雇觅船只,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路夹击,定能速殄贼氛等语。现在安徽逆匪,势甚披猖,连陷桐城、舒城,逼近卢郡,吕贤基业经殉难,江忠源又复患病,暂住六安,不能前进。皖省情形甚属危急,总由江面无水师战船拦截追剿,任令贼踪往来自如,以致逆匪日肆鸱张。该侍郎前奏亦曾筹虑及此。着即赶办船只、炮位,并前募勇六千,由该侍郎统带,自洞庭湖驶入大江,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陆夹击,以期收复安庆及桐舒等城,并可牵制贼匪北窜之路。现在广东红单船数十只,计已由闽入江,又有艇船数十只,均可备夹击之用。该侍郎忠诚素著,兼有胆识,朕所素知,谅必能统筹全局,不负委任也。将此由六百里加紧,谕令知之。”

    圣旨突然颁下,祁寯藻闻知大惊,慌忙以“曾国藩一介在籍侍郎,素不知兵,平生最好空谈,不可深恃”为由,上折劝阻。

    咸丰不读便罢,一读之下,登时气得浑身乱抖,辫子直翘。

    他把祁折留中不发还不算,又把祁寯藻召进宫来,狠狠臭骂了一顿才休。

    祁寯藻吓得伏地磕头,泪流满面,早没了往日的风采,甚是狼狈。

    第二天,咸丰又从内庭发出一旨:“祁寯藻无知妄奏,甚失朕之所望。著罚薪半年以示薄惩。”

    祁寯藻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曾国藩身上。

    “曾涤生,老夫早晚让你好看!”

    在自家府邸书房,祁寯藻咬牙切齿地说。

    圣谕紧急颁到衡州时,广西右江道张敬修已离开衡州月余,奉曾国藩之命,带人赶往韶州,去迎接广东由西洋购运的小型夷炮。

    因为经过初步试航,乐昌以上之河,上水不易;千斤以上重炮,搬岭尤难。曾国藩经与成名标、禇汝航、张敬修反复筹商,决定除拖罟、长龙等特大型战船外,其他型号的战船,尽量少配重炮,多配轻炮。而由民船改造成的战船,则一律配轻炮。

    经湖南巡抚骆秉章奏请:“曾国藩统带水陆湘勇出省援皖,饷粮全由湖南一省独出,实难筹措”,朝廷特准各省拨济江南、江北二营的饷银,分出一部分给湘勇。

    为使饷银不至于中途被其他省截留,曾国藩特遣罗泽南统率两营,分路接应。

    但此时的湘勇已非初创时的湘勇,购船购炮,雇匠役夫,哪项都少不了银子。尽管朝廷从江南、江北分出了一些饷银过来,但因徐有壬抱定“湘勇不出省湖南便无供饷之责”这样一种信条,致使曾国藩手里的饷银时时短绌。

    为筹措饷银,无奈之下,曾国藩又与骆秉章函商,拟自刊一种军功执照,自六品至九品,按出银多少,按赀填给。

    骆秉章见曾国藩饷银实在无着,徐有壬又坚称“库里只有五千存银,多一文也拿不出”,只好同意曾国藩之议。但却函告曾国藩,不可用发审局关防,只准用抚藩钤印。骆秉章实际在限制曾国藩的权限。

    曾国藩于是派出大批人员驻往各府、州、县,专办此事。为了筹饷,曾国藩两年多来,真可谓伤透了脑筋磨破了嘴。

    饷银无出,军粮又无处购买,徐有壬又不准藩库拨济,骆秉章两头都不得罪。

    鉴于种种困难,接旨的当日,曾国藩连夜奏上《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俟粤省解炮到楚乃可成行折》,及《请提用湖南漕米》、《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二片。

    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俟粤省解炮到楚乃可成行折曰:“窃自田家镇失防以来,督臣吴文鎔、抚臣骆秉章与臣往返函商至十余次,皆言各省分防,靡饷多而兵力薄,不如数省合防,靡饷而少而力较厚。即与张芾、江忠源函商,亦言四省合防之道,兼筹以剿为堵之策。臣前月覆奏一折,曾言舟师办有头绪,既由臣亲自统带,驶赴下游。是未奉此次谕旨之前,微臣之志已思率师东下,一抒积愤矣。况重以新命委任,天语褒嘉,尤臣子竭诚效之秋,敢不捐糜顶踵,急图报称于万一。惟炮船一件,,实有不宜草率从事者。臣前发折后,即鸠工购材,试行造办,成造样船数只。皆以工匠太生,规模太小,不足以压长江之浪、不足以胜巨炮之震。近由抚臣处送到水师守备成名标一员,又由督抚臣处咨到广东绘来之拖罟、快蟹船式二种。始细加讲求,照快蟹式重新制造,现以先造十号,更须添造二三十号,计必中舱能载千余斤之炮,两旁能载数百斤之炮,乃足以壮军威而摧逆焰。惟新造之船,百物未备,虽日夜赶办,亦难遽就。上油未干,入水既虞其重涩;捻灰未固,放炮又患其酥松。必须一月以外,乃可下河。至单价买旧船,修改舱面,其用力稍省,其为日自少。然至二三百号之多,亦须一月余之久。盖为数过少,则声势太孤,贼众之船未遇,我军之心先怯。至拖罟船只,本奉谕旨令两湖督抚照式制造者。武昌现在照造,未知合用与否。衡州匠少技拙,现在尚未试造。”折子的这一部分,说的是制造、购买战船一项,折子下面讲述的则是炮具及募勇的事:“至于炮位一项,现在衡城仅有广西解来之炮百五十尊。长沙新造之炮,虽有三百余尊,除解往鄂省及存城防守外,可取备战船之用者,已属无己。闻张敬修遵旨购办夷炮、广炮千尊,由韶州一带来楚,臣专俟此项炮位前来,乃足以资配放。特乐昌以上之河,上水不易;千斤以上之炮,搬岭尤难。计该道到衡之期,即微臣办船之事,亦将就绪矣。至于募勇一事,前臣添勇六千之信,系为江忠源尚守江西言之也。旋奉带勇六千之旨,系为臣救援湖北言之也。厥后武昌解严,臣奏明暂不赴鄂,因饬江忠源之胞弟先带楚勇千人赴皖,其余五千之数,因舟师尚未办齐,故陆勇亦未发往。今臣接奉此旨,陆勇已属整备,而水勇尚无章程。计张敬修带来之炮勇,与湖南新募之水手,亦须凑成四千人,乃可自成一队。水陆两军合之,则两相夹击;分之,则各能自立。庶不致一遇大股,即被冲散。统计船、炮、水勇三者,皆非一月所能办就。臣北望寰极,念君父之忧劳;东望皖江,痛舒庐之危急。寸心如捣,片刻难安。而事势所在,关系甚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必须明春乃可成行。且广东购备之炮,张敬修雇募之勇,皆系奉肃清江面之旨而来者,臣若不督带同行,则殊失皇上命臣统筹全局之意,亦非臣与吴文鎔等四省合防之心。臣之斟酌迟速,规画大局,不得不一一缕陈。所有臣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缘由,恭折由驿六百里复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请提用湖南漕米片曰:“再,臣闻湖北以下沿江市镇,逃徙一空,千里萧条,百货具无可买。臣此次一出,必须将米盐油薪等物多为储备,用船装载,即以水次为粮台,使兵勇无乏食之患,庶无溃散之虞。查本年湖南漕米,虽有改征折色之议,而州县仍谨遵谕旨,照旧征收。相应奏明,请旨准臣提用漕米二三万石。事关紧急,臣一面具奏,一面咨商督抚,酌提傍水州县之漕米,赶紧交兑。俟兑定后,某县实交若干石。再行看单咨明户部查照办理。谨附片奏闻。”

    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片曰:“再,现在经费支绌,民力艰难,即捐输一事,亦无裨益。臣来衡两月有余,仅劝捐钱贰万串有再三劝谕,终不踊跃。缘次此系开城工捐输之局,向例由城工报捐者,须俟修筑完毕后奏明议叙,始给予吏部执照。核计自上兑之日起,至发给部照之日止,相隔常在三四年以外。乡民无知,往往因部照未到,疑经手者或有情弊,故捐生愈观望不前。相应奏明请旨饬下该部查照。此次臣经手由城工例报捐者,仍准归入筹饷新例之内。由臣开单咨部随时发给部照。嗣后臣行营所至,如湖北、安徽等省,准令随处劝捐,一例咨部,仍随时发给部照。目下南省纷扰,士民情殷包销,大约愿给虚衔者多,愿授实职者少。诚如如此通融办理。于朝廷之名器无损,而于军营之接济不无小补。伏乞圣恩俯准,饬下该部查照办理,谨附片请旨。”

    一折两片着誊稿师爷誊抄清楚,曾国藩当即派出快马,将折、片急送巡抚衙门代为拜发。

    曾国藩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折片抵京,险些为自己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曾国藩的一折两片,经水陆两地按驿投递,无分昼夜赶往京城。

    此时正是咸丰三年年底,离大年只有几天时间。京城上下,张灯结彩,大小衙门,都在忙着封印、放假的事。

    但咸丰却突然发出一旨:“匪势披猖,正向武昌集结。湖北兵单,曾国藩尚未统带本省练勇出省。人心惶惶之季,军情叵测之时,京城大小臣工,当恪尽职守。俟局势稍稳,皖、鄂、赣三省及河南等省解严,再行赏假。”

    此谕一颁,当即遭到许多王大臣的私下反对。但却无一人敢上奏提出异议。

    其实,咸丰也不想这么做,实在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下才行此下策。

    但此谕只在京城颁发。依咸丰的原意,各省视本省情况,由督抚自行定夺。

    除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河南等省外,其他各省照样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地过年。

    湖北巡抚崇纶,按着总督吴文鎔的咨示,行文各府、州、县,不准封印放假,亦不准回省叙职。这是公开的文书。但他私下里,又给各府、州、县,发密函一封,着令各正堂,严饬属下各官,不准擅离职守,正堂本人,可以依老例进省。

    崇纶这么做,是不想舍掉一年一次的年例。

    所谓年例,也称年敬,是各府、州、县,年年不可少的,必须孝敬给巡抚的一份银子。湖北本是繁省,官员的来银道多,额外收入多,盘剥的手段也多,湖北的年例自然就高出其他省份。一名实缺道员,年例是二千五百两;一名实缺知府,年例是二千二百两;一名实缺直隶州知州,年例是二千两;一名实缺知县,年例是一千八百两。一般来讲,署缺则是实缺的一半。

    因近一二年,太平军兴起,使湖北百姓大量外流,官员的收入已大不如从前。但年例,仍然略高于其他省份。这份年例,为历任督、抚所看重。想让崇纶放过,简直难比登天。这是崇纶巡抚湖北后,过得第一个大年。他不仅要利用这个机会很捞一笔,还想趁势给自己和刚生的儿子过个生日。尽管他的生日在五月,而如夫人给他刚生的这个儿子只有三天,而且生下来就闹毛病。但他仍要挂这个晃子,否则便没理由向下边的人伸手要银子。崇纶知道,用兵时期,朝廷是不准下面铺张的,尤其战事正紧,更不许督抚对属官勒、卡、索、要。但对过生日嫁闺女,乃至娶妻生子,朝廷自然无权干涉。

    崇纶心里头的想法:一年只有一个大年,如不好好利用,不仅自己心有不甘,如果祖宗有灵,也会骂句“不肖”的。

    崇纶做的这些,自然要瞒着吴文鎔。吴文鎔虽驻兵黄州,但对崇纶在武昌的所作所为,却是知道的。但吴文鎔却懒得再管这些事。吴文鎔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到任以来,湖北军务无丝毫起色,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话,咸丰都不会认真对待的。与其徒增朝廷反感,不如自己喝盅闷酒。

    湖南的骆秉章却没崇纶那么大胆。早在一月前,他便行文各处,饬命各府、州、县衙门,正月不准封印,正印官无命亦不准进省;各地绿营亦不准放假、聚赌,提、镇、协等统兵官,尤不准擅自离营、聚赌、饮酒。一经查出,严参不贷!

    湘勇水陆各营,因正厉兵秣马,为出省紧张地做着各项筹备,骆秉章虽然未行文过来,曾国藩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湖南提督鲍起豹、永州镇总兵樊燮等人,仍会在一处,计议军营过年的事。

    依着樊燮的主意,直接给骆秉章打个禀帖,以长毛向永州移动为名,干脆把长沙城的提、镇各营,悉数调到永州,大家在永州好好过一个大年。把长沙丢给塔齐布所领的协和团练把守。

    但鲍起豹经过思索认为不妥。

    鲍起豹对樊燮说道:“樊老弟,当此风声鹤唳之际,我们行事还要以国事为重。上头已被洪逆气红了眼,我们不能再添乱了。添乱固然不能再添乱,但各营弟兄辛苦了一年,尤其是各营的哨长、什长们,好不容易把年给盼来了,我们又不准他们过,却又委实说不通。我看不如这样。假呢,照常放,但却要紧闭辕门。大家在各自营里玩上几天。赌钱也好,喝酒也好,随他去,只是不能嫖女人。在营里嫖女人动静太大,容易传出去。二位老弟以为怎么样呢?”

    樊燮忙问:“请军门明示,到底放几天假呢?”

    鲍起豹想了想道:“往年都是半月,今年短一些,五天吧。”

    樊燮道:“以卑职看来,既然在营里,不妨还按以前的老规矩吧。五天,怎么能尽兴呢?就算我们陪您老打五天麻雀,您老就能尽兴?怎么可能呢!”

    鲍起豹知道,樊燮的后边,站着的是圣恩特好的官文,便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借坡下驴道:“按往年的规矩自无不当,只是大家要惊醒些,不要玩疯了。长毛打了进来,我们嘴里还在喊着“条、万”,可就闹大笑话了。”

    樊燮笑说道:“我们过年,长毛也在过年。他们怎么会打进来呢?”

    一名提标参将也忙补充道:“镇台所言甚是。大家都在过年,只有鞭炮、焰火,怎么会有大炮、战火呢?”

    鲍起豹道:“说起来呢,老哥也不是胆小怕死之辈。老哥三代供奉菩萨,有菩萨在身边护着,老哥怕什么呢?”

    鲍起豹这里忙着过年的事,天王洪秀全在忙什么呢?

    洪秀全此时正在天京大兴土木,扩充天王府。天王府原本已经很大,前庭不算,仅三千佳丽住的后宫,就占地千顷。天王府已经够用,天王为什么还要扩充呢?盖因天国神兵天将攻破安徽省城安庆后,又掠夺了二千余名美女。这些皖女被押送进天王府后,经天王神眼测试,发现个个赛过天王府后宫里的女人。天王不想让这些貌若天仙的女子去伺候别人,便灵机一动,决定在自己的天王府里作文章。

    此时天京城里,已经拥有近万名能工巧匠,只要一声令下,不要说扩充王府,就是再建一座王府,也不费什么力。

    工程正在进行当中,新年翩然而至,天王忙把东王等人传进天王府里,商议过年的事。

    天王睡眼惺忪,先是一连打了十几个哈欠,这才说道:“天父上主皇上帝给朕托了个梦——”

    杨秀清忙道:“要说梦嘛,小弟的梦比天王的好。我们的梦只可做给别人,却不要睁着两眼自己做。”

    洪天王一见话不投机,只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起身离去,东摇西晃地去了后宫。

    不一刻,里面传出天谕:“过年及战事,悉由东王裁决。”

    东王一笑,带着韦昌辉、石达开二王起身离开天王府。

    杨秀清知道洪秀全从打住进天王府后,终日沉湎于酒色,闲下来不是胡诌歪诗,就是鼓捣些梦话一样的谕令。但杨秀清既不说破,也不规劝。杨秀清一心想着让洪秀全早一天去见天父上主皇上帝。

    金陵变成天京以后,洪秀全带着一帮烧炭汉,硬把它改造成了人间地狱。

    杨秀清稳住洪秀全以后,便一面张罗过年的事,一面开始重新部署战局。

    说起来,这杨秀清也算绝顶聪明,既会装神弄鬼,又会烧炭,竟然还会用兵打仗。他决定利用过年的时机,拿下大清国的两湖,把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省,连成一片。如果目标达到,他便找个借口离开天京,把人马也从天京调开,到武昌去重建自己的王府。不出一年,洪秀全不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便是死在清军的枪口上。只要老洪和上帝会在一处,他便由东王,一跃而成了天王。老洪的儿子怎么办呢?自然是逃出一个干掉一个,直至杀光为止。

    想到兴奋处,杨秀清一个人哈哈大笑,样子比洪秀全还变态。

    曾国藩的折、片,如期递进京师。咸丰一览之下,登时气得浑身乱抖起来。

    读完曾国藩的奏折,咸丰为什么要气成这样呢?

    原来,咸丰尽管表面上同意了宋晋的观点,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湘勇是不以为然的。他下旨着令湘勇出省,与江忠源夹击皖省太平军,实际不过是想利用湘勇,缓解一下皖省的压力而已。咸丰真正看重的,还是他苦心经营的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可看曾国藩的折子,竟然把自己的练勇,当成了扭转皖省局面的主要力量,咸丰怎能不生气呢?

    气过之后,咸丰提笔在曾国藩的折子上,批了这样一段话:“现在安省待援甚急,若必偏执己见,则太觉迟缓。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时漫自衿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写至此,咸丰顿了顿,认为这样打科下去,于皖省军务无补,传出去,也让人耻笑。想了又想,咸丰笔锋一转,语气明显缓下来:“着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

    咸丰的这段批语,对曾国藩可谓挖苦之极。

    望着自己的这段朱比,咸丰在心里说道:“凭你曾国藩的练勇,便能把贼匪剿灭,朕就不用组建江南、江北两个大营了!——我大清还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

    发泄够了之后,咸丰才又翻开曾国藩随折所附《请提用湖南漕米》和《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二片。

    看完两个附片,咸丰在第一个附片上批道:“户部知道。用之于军需,固不为浪费,尤须迅速咨部,勿稍含混。”

    对第二个附片,咸丰只批了一句话:“该部知道。”

    曾国藩的一折两片,重新由内阁转至军机处。

    祁寯藻一见到咸丰在奏折上批语,当时便乐得前仰后合,胡须也如得了神通一般,根根跳起舞来。

    祁寯藻捏着胡须自语道:“三角眼,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他当即把衙门章京传进自己的办事房,用手指着奏折上的朱批,吩咐道:“圣谕到了,十万火急!你立即誊抄清楚,用六百里加紧,马上发往湖南衡州。”

    章京走后,祁寯藻又把曾国藩的两片,分发给户部和吏部。

    骆秉章此时,正与王錱闹得不可开交。

    王錱督带新勇赶到郴州不久,随着风声日紧,便奉骆秉章之命,开进长沙,交由塔齐布统一训练,统一驻防省城。王錱原来管带的老湘营,已经被曾国藩调往衡州,他此时麾下人马是十一营,五千五百人。

    但王錱仗着自己是五品候选同知衔,根本不把塔齐布放在眼里,又因为自己此时勇多,塔齐布所辖的协兵少,就更加为所欲为。

    他进省城的当日,就自己寻了一处操练场地。他本人则挑赁了一处好宅院,做为官邸。为了防绿营捣乱,他光在官邸的四周,就驻守了两营又一哨人马。亲兵人数不仅超过了曾国藩几陪,而且还超过了鲍起豹、樊燮、塔齐布,和骆秉章的亲兵人数相差无几。

    王錱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是为了告诉省城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此时替抚台大人守卫长沙的,不是曾国藩,也不是提标,亦非镇标,更不是塔齐布,而是他王司马。

    司马是同知的别称。王錱跟随曾国藩时,别人都称他王管带或者王大人。他扩勇之后,尤其被骆秉章密保至五品同知后,别人再叫他王管带,他的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无论向他回什么事,都要被他驳复。

    属下将领们起始还莫名其妙,但时间长了,渐渐也就发现了玄机。于是再来向他回事,就一律改了称呼,不再称他王管带,称他为司马大人或大帅。王錱从此后脸色才开晴。

    在当时,督抚或品级高的统兵大员,才可以称大帅。就湖南全省来说,骆秉章、曾国藩、鲍起豹、樊燮、塔齐布,都可以称作大帅。但仅是同知衔的王錱,资历和名声不如罗泽南,威望不如禇汝航,无论他带勇多寡,都是不佩“大帅”二字的。

    但他并不去更正。将领们见自己的统领如此受用“大帅”二字,用不多久,连大帅也不称了,干脆称呼他为“大司马”。这就是笑话。

    众所周知,司马是同知的别称,而大司马则是兵部尚书的别称。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却有天壤之别。这如何能含混呢?

    但让将领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王錱不仅接受了大帅的叫法,连大司马,竟然也默认了!王錱好名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王錱对新招募的这十一营湘勇,如果认真训练,或许对守城能有裨益。但他并不去认真训练。他把训练等事,全交给各营营官们料理。而这些营官们,无一例外也都是新招募的,讲起农事来个个兴趣盎然,但对兵事,却无一明白。

    试想,让这些人训练新勇,如何成得事呢?

    王錱却懒得去过问这些琐事,他每日都坐上轿子,仪仗整齐地到巡抚衙门来给骆秉章请安、道乏;下来后,便和几名上不得台面的候补道厮混在一起,或凑成一局打麻雀,或轮班去窑子里吃花酒。这些人见抚台非常高看他,也都愿意巴结他。

    不多久,便有几名候补道,成了他须臾不能离的人;还有两名在窑子里相与的候补知府,成了他手底下的管带。

    有这些人帮他练勇,也只一月光景,长沙城便被闹翻了天。

    先是首县收到百姓控告守城湘勇,把自家闺女强抢进大营轮奸致残的状子。事涉湘勇,首县不敢接状,暗使人告诉受害百姓,到按察使衙门去喊冤。

    按察使衙门一接状子,见是告湘勇的,马上便把状子退回,并告诉受害百姓:想告湘勇,除了巡抚衙门,长沙城无二家敢受理此案。

    百姓不管这些,揣起状子便直奔巡抚衙门。

    百姓走到半路,偏碰着徐有壬的轿子。

    告状的百姓一见轿呢是绿色的,以为是巡抚大人,当即也不及多想,觑准一个机会,便跪到轿的前头,手举状子便喊起冤来。

    一见有人轿前喊冤,轿前的一应员弁,如狼似虎般地扑过来,把喊冤百姓连拖带拉弄到一边。

    喊声已经惊动了轿里的徐有壬。

    徐有壬掀起轿帘,喝令护轿的员弁们住手,又着二爷把百姓手里的状子接过来。徐有壬把状子展开略看了看,便袖起来,喝令起轿。

    百姓自以为巡抚接了状子,回去后便开始等候公差的票子。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去问地保,地保摇头;跑到巡抚衙门去询问,又被门上给轰了出来。

    这时有好心人对他讲:抚台一般是不接状子的,百姓要告状,须到首县。

    受冤的百姓不服,伸长脖子辩论:“小人又不是老得两眼昏花,接状子的明明就是抚台大人啊!”

    那人见与他说不明白,便道:“你认准是湘勇的人做孽,就须到衡州去找曾大人喊冤。曾大人是团练大臣,湖南所有练勇,都归他老节制。”

    受冤的百姓得了这话,马上又请明白人给重新写了份状子,搭便船直奔衡州。

    这期间,王錱统带的湘勇,又做了几件很不得民心的事:王錱的胞弟王开化,本是营官,一日带着亲兵出城玩耍,路过一个村庄时,见到一名相貌姣好的女子。王开化一见那女子,登时便色迷心窍。回营后便着人去提亲,女家不许,他便强抢过来。正要入洞房时,恰逢王錱来巡查防务,才把那女子的身子保全。女子虽被礼送回家,但影响已是不可挽回;粮饷缓发半月,各营便瞒着王錱到城外去抢掠百姓。后来,又有几名乡绅被绑到军营,勇头力逼其家眷拿银粮赎人。湘勇在长沙已是闹得名声大坏。塔齐布见王錱的属下愈闹愈凶,便飞咨曾国藩请示机宜。曾国藩密函塔齐布,急速出城驻防训练。塔齐布于是先秘密在城外,寻了个操场和防地,又到骆秉章面前借了个理由,便于一日午后,统带自己的兵勇驻到城外去训练。

    骆秉章此时已经觉察王錱扩募之勇扰民的事,并为此还把王錱叫到巡抚衙门,苦口婆心地劝告了一番。王錱甚是恼怒,回营之后,很是对着营官们发了一通大火。

    但此时他手底下的人,已经吃滑了嘴,跑顺了腿。想马上改掉,真是千难万难。

    徐有壬虽把百姓的状子压在手里,但他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他自己私下已经悔得不行。

    “此时局势,南北两省皆以坚守省会为主,不必轻言剿之一字。须俟各船已齐,粤炮已到,正月之季,水陆并进,顺风顺水,乃可以言进剿。此意惟国藩与吾师最相吻合。南省僚友多责国藩何不急急进剿,闻北省亦有此等议论,实难与之分辩,想吾师间有奏牍,必与敝处所奏不谋而合。”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复吴甄甫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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