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再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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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一次招募十一营新勇,王营官摇身一变成大帅。谁奈我何?

    曾国藩老谋深算,果断调回老湘营。釜底抽薪!

    这时,留在益阳的“头号”,却正对官栈差官大打出手……

    (正文)得知罗泽南到了,王錱传命各营扎下大营,然后亲自把恩师迎进中军大帐。

    到大帐礼过落座,未及亲兵摆茶上来,罗泽南便问道:“璞山,你如何一次募了这么多新勇?——我如何没有听涤生说起过?”

    王錱一笑道:“恩师,门生这么做,全是为了恩师建功立业。何况,门生募招新勇,与涤翁无涉,是禀承抚台大人之命。涤翁自己的那点人马,尚无从解决饷粮,他老如何能同意门生招募新勇?一次募勇五千余人,我湖南谁有这种气魄和胆识?只有您的门生王璞山一人而已!”

    罗泽南见王錱说这话时得意忘形,目空一切,忙道:“璞山,你什么都不要讲,立即同我回衡州去见涤生!你要与他老讲明事由,听从他老发落。”

    王錱哈哈一笑道:“恩师,您老快不要说这话。您老既然来了,也不要回去了。门生现在就分出六个营交您老统带,我们一起回省去见骆抚台。抚台已经允诺,新募湘勇的粮饷、枪械等物,悉由巡抚衙门供给。恩师,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罗泽南一愣,小声说道:“璞山,人不能见利忘义呀!你做的事传出去,天下人会耻笑的!”

    王錱冷着脸子说道:“恩师此言差矣!是涤翁私心太重,璞山是被逼无奈啊!想起团练之初,是我们帮他募勇,又是我们帮他出主意。现在怎么样?我们都成了外人,塔齐布、彭雪琴、成名标这些后来人,倒都成了他的嫡系!他既然如此待我们,我们又何必非跟着他?朝廷用兵之际,谁能供应粮饷,我们就跟谁!他曾涤生一无粮饷,二无地方之权,充其量,不过一名徒有虚名的丁忧侍郎而已!我们捧他,他便能成事;我们不理他,他就是安徽的吕贤基!——我王璞山,瞧不起他这种人!”

    罗泽南大怒道:“璞山,你怎么开始满嘴放屁?你以为你离开曾涤生,当真能干出一番事业?你想错了!不要说你小小的王璞山,就是我罗泽南、刘孟容、郭筠仙,离开曾涤生,也休想干成一件事!”

    王錱并不恼,仍振振有词道:“恩师,您老骂我,是因为您老太看重情义二字。其实,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这世道,有权便有情,有兵便有义。若非曾涤生手里有几千人马,声震寰宇的吴甄甫,能亲自给他写信?他不过一省团臣而已,在吴甄甫眼里,值什么!我都瞧他不起,吴制军能瞧得起?”

    这时有亲兵捧茶上来。罗泽南却猛地站起身来,飞起一脚把茶碗打翻,大步走了出去。

    王錱呆立了许久,口里才道出一句:“脾气这么犟,早晚要吃大亏!”

    罗泽南回到衡州,没有及时来见曾国藩,而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喝了两天的闷酒。王錱另投靠山、另立门户这件事,让罗泽南伤透了心。

    此时,胡大纲正在刘长佑的陪同下,向曾国藩禀告到益阳购买民船的经过,实际是在向曾国藩请功邀赏。

    胡大纲这样说道:“益阳甚是富庶,每户打鱼人家,少的有一二条船,多的竟然拥有五艘船。下官掌握了这些情况,当即请益阳县发一告示,讲清水师缺船事由,并购买民船用途。百姓见到告示,无不雀跃欢喜。因为他们的船闲置也是闲置,能换成银子,这是天大的好事,都说曾大人是活菩萨转世。”

    胡大纲说完这话,便从怀里摸出底案,立起身来,双手放到曾国藩的眼前,后退一步道:“这是购船底案,请大人过目。”

    曾国藩笑着示意胡大纲坐下,然后慢慢翻开底案。

    曾国藩把案底翻看了两页,忽然抬头说道:“胡明府,你打给本大臣的呈文,刘大人已经代递了过来。关防这件事啊,需要巡抚衙门备案,还要奏请朝廷,比较费周折。本大臣思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刻了吧。但凡需要发告示、发咨文的时候,事关哪个县,由哪个县加盖印绶。”

    胡大纲一听这话,当即一愣。

    曾国藩见胡大纲表情有异,不由问道:“胡明府,你莫非已经刻制了关防?”

    胡大纲起身,深施一礼道:“曾大人、刘大人容禀。因事急,益阳王明府又忙自己衙门的事,出于无奈,徐捕厅便向下官提议,可否先刻制一枚关防急用。也是下官一时糊涂,以为一枚关防,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又不是拿它去干坏事,就答应了。哪知那徐捕厅倒也干脆,第二天就刻了出来。下官见有了自己的关防,就当日用它发了几道文书,不过是讲明购船事由,请百姓不要误解我湘勇水师。”

    听了胡大纲的话,曾国藩皱起眉头想了许久,才道:“胡明府,你这件事做得着实有些唐突。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错他一次。”

    曾国藩又对刘长佑说道:“刘大人,你马上派匹快马,飞速行文益阳县,请益阳县立即将徐捕厅手里的关防收回。用关防发出的几道公文,也要一并带回。本大臣要向巡抚衙门讲明情况。”

    刘长佑急忙走出去布置。

    曾国藩叹一口气,对胡大纲说道:“胡明府,你这次到益阳,可是办了件大事。本大臣想不到,你如此会办事。粤匪披猖,随时扑犯我湖南。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征剿。我水师可谓万事俱备,只缺战船。你到益阳不多几日,竟然购到三百几十只民船,真可谓大功一件。”

    胡大纲慌忙起身道:“下官谢大人夸奖。说起来,一是因为百姓富庶,有闲船可卖;二是借助大人的威望。”

    曾国藩正要讲话,一名亲兵匆忙走进来道:“禀大人,有一个乡绅模样的人,矮墩墩的身材,大大的眼睛。说是您老的好友。”

    曾国藩知道这位亲兵是刚招募的,便道:“你对他说,本大臣正在会客,让他在门口稍候一会儿。”

    亲兵道:“小人已把这话说给他听,他却说,无论您老见什么客,都要先见他。要不然,他便打进来!”

    曾国藩一愣,未及言语,刘长佑推门走进来说:“大人,您看谁来了?”

    刘长佑话毕把身闪开,一身便装的左宗棠哈哈笑着走进来。

    曾国藩一见左宗棠,慌忙起身说道:“我一猜就是您!——除了左季高,谁敢这么大口气!——快坐下歇歇脚。子默,快让人摆茶。”

    一回头,曾国藩见胡大纲还在旁边站着,便道:“胡明府,你先到官栈歇息。待本大臣看完底案,自然会传你。你下去吧。”

    胡大纲急忙施礼退出。

    一瞬摆茶上来,左宗棠与刘长佑全部落座。

    曾国藩说道:“真是天要成全我湘勇!郭筠仙被江岷樵奏留襄办军务,我正犯愁军务乏人,哪知左季高便来到了衡州!”

    左宗棠一甩花白的胡须,摆手道:“您快饶了左老三吧。我好不容易逃离一个苦海,您又要把我推进另一个苦海!——我主意已定,回柳庄好好读一年书,明年一定进京会试!我左季高就不信,我能当一辈子的老举人!”

    曾国藩摆摆手道:“您又犯驴脾气!我跟您说过不止一次,我大清现在不缺少进士、翰林,缺得是经世大才!您是我大清不多见的兵事大家,正可大展身手,为什么非要去弄什么八股文哪?子默、罗山、孟容,哪个不是读书人?现在都已投笔从戎,为国效力!您倒好,转了一大圈儿,竟然又要去参加北闱!您现在已经是官身,中了进士又怎样?您是怎么劝我的?”

    左宗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您说啥都没用,左季高明年一定要进京!”

    刘长佑起身道:“曾大人,左大人劳顿一路,想来早已饿了,我去后面着饭堂备饭。”

    左宗棠道:“子默,听说军营不准饮酒,你给左某单备一壶好酒。”

    刘长佑边走边道:“这是自然。”

    见刘长佑走出去,左宗棠忽然压低声音道:“涤生,绿营最近没再找您的麻烦吧?鲍起豹这个狗娘养的,您如何不参他?清德如何至今不见解往武昌?骆籲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怎么听说,清德在逃狱的时候,被看守的军兵打死了?是不是真的?”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季高啊,您能不能一件事一件事地问啊?您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我到底应该先答哪个?”

    左宗棠道:“别的事且不去说他,您就说说鲍起豹和清德吧。”

    曾国藩喝了口茶,说道:“鲍起豹是有圣恩的,我要参他,把握并不大。台湧、崇纶、官文、鲍起豹、青麟、清德,都是朝廷安在两湖的眼睛。张采臣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挤走!我惹不起他们,只能躲避。清德逃狱的事,我也听说了。至于是真是假,总归是骆籲门与上头的事。他不说,我也懒得去问。”

    左宗棠想了一下说道:“我听筠仙在信上讲,塔齐布这个满人还不错。对了,璞山招募新勇这件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起身说道:“季高,我们去看看罗山吧。”

    左宗棠当晚宿在衡州曾国藩临时行辕。

    把左宗棠请进自己的书房,曾国藩亲自沏了一壶茶摆上。然后,摆上棋盘,拿出棋子。

    左宗棠大惊道:“涤生,下棋是最伤神的。您这么忙,怎么还不把这嗜好丢掉?”

    曾国藩笑一笑,自嘲地说:“忙里偷闲,忙里偷闲。说起来,我已经十几天没有摸棋子了。孟容没回来,筠仙又被岷樵留下,罗山抵死不同我羿局。季高,您来的正好,我们好好对几局。”

    左宗棠一边摸棋一边道:“忙里偷闲可以,成瘾就不好了。您好像已经成瘾。”

    曾国藩道:“在京师时,我一直吸纸烟,后来就戒了。这棋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戒了。季高,您就留在我身边吧。您懂兵事,还能替我料理一下案牍上的事。我现在身边乏人。”

    左宗棠道:“涤生,季高性直,说话不会拐弯。说错了什么,您不要怪罪。季高以为,团练想搞成气候,太不容易。以前我认为,只要把勇训练好,能上阵就行了。其实不然。粮饷无着落,督抚又掣肘,还要受满人的气。现在各省都在办团练,但无一成功。剿匪不行,扰民却有一套。周天爵所办的团练算是最好的,结果怎么样?吕贤基名气比您曾涤生大,结果又怎么样?连省城都不能容您,不得不跑到衡州来。您都成了这个样,跟着您又能怎么样?季高任着进东山白水洞读书,也不能再趟团练这个混水了。对了涤生,我打武昌返湘,路过监利时,在王柏心处短暂停留。在柏心先生的‘薖园’,得见柏心先生所著图书十几种,多关国计民生。可惜,柏心无意于名利。”

    曾国藩忙道:“季高,我湘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您如何不介绍他到衡州来?”

    左宗棠摇头道:“柏心只想著书传世,不想混迹官场之中。他是我目前所见当中,肯真正做学问的人。”

    曾国藩不再言语,开始专心致志地下棋。

    时候已到夜半,左宗棠已是困得哈欠连天,但曾国藩仍然两眼盯着棋盘,全神贯注,一丝不肯放松。

    左宗棠气得一把掀翻棋盘,起身恨恨地说道:“您这个棋痨!您下起棋来如此着迷,还练什么勇!——只跟那洪秀全下棋,便能把他累死!我可是陪不起您了!”

    曾国藩一边捡棋子一边嗔怪道:“您看您!这刚到兴头上,您却掀翻了棋盘!传出去,好像您赢得输不得似的!”

    左宗棠打着哈欠说道:“您不用拿话激我,我偏不上您的当!”

    曾国藩赔着笑脸说道:“季高,您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让我尽兴吧?我都十几日没摸棋子了!”

    左宗棠边推门边说道:“您自己玩吧。我是必须睡觉了。”

    第二天,曾国藩、刘长佑,正陪着左宗棠用早饭,一名亲兵,领着一位下人模样的人,急火火地闯进了饭堂。

    左宗棠一看,却是自家府里的一名下人,不由惊问一句:“高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府里莫非有事不成?”

    高升先对着曾国藩与刘长佑施了礼,这才对左宗棠说道:“老爷,府里出大事了!安化的大姑爷,被巡抚衙门传进了省城,听说已被关进了首县大牢里!”

    曾国藩一愣,忙问道:“高升,你不要急,慢慢说。安化的陶公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高升哭着说道:“曾大人,您老快救救我家大姑爷吧。小人听省城的人说,我家大姑爷这次犯的事不小,是抗捐,是要杀头的!府里的老奶奶和大小姐,已经哭昏过去好几次了!”

    左宗棠把碗一推道:“团练劝捐扰民,扰到了我左季高的头上。涤生,您马上给我调一只小快船,我要进省去找骆籲门论理!”

    曾国藩说道:“季高,您先坐下把饭吃完。您不要急,饭后,容我给骆抚台写封信过去,问明情由,我们再做道理。说不定,这是个误会。”

    曾国藩又对高升说道:“高升啊,你不要怕。你家大姑爷不会有事的。”

    曾国藩又把一名亲兵传进来,吩咐道:“你带高升到外面去用饭。”

    左宗棠说道:“高升,你要快些。我们还要动身去省城。”

    刘长佑道:“左大人,有曾大人过问此事,您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左宗棠压低声音叹口气道:“子默呀,您是有所不知啊。曾大人已经被他们逼出了省城,湘勇能不能办下去尚在两可。这个时候,骆籲门未必肯听他的话呀。巡抚衙门这是见我离开总督衙门,成心要给我个难看啊。”

    曾国藩一笑道:“季高啊,您光想着曾涤生是团练大臣,怎么就忘了,曾涤生还是在籍侍郎啊!”

    左宗棠苦着脸道:“就因为您是在籍侍郎,您这团练大臣,才挺到现在呀!”

    饭后,无论曾国藩怎样挽留,左宗棠仍执意要进省去与骆秉章理论。曾国藩无法,只好让彭玉麟从营里调了一只小快船,又派了两名水勇,会同罗泽南、刘长佑一起,把左宗棠礼送出衡。

    回到衡山城内,刘长佑自去操场看操。

    曾国藩与罗泽南一同走进团练衙门。

    两个人进了签押房,自有亲兵摆茶上来。

    罗泽南沉吟许久才道:“涤生,我已想清楚。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这件事,也怨不得璞山。一省巡抚,毕竟要饷有饷、要枪有枪啊!我们团练,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我们应该允许别人另寻高枝。”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璞山另寻出路是迟早的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你罗山可是教了个好门生啊!罗山哪,探马最近频繁来报,这几日,粤匪很可能要回头犯鄂。我们得抓紧训练哪!”

    罗泽南说道:“涤生,我昨儿收到孟容的一封信。孟容深为两湖局势担忧,认为湖南绿营不可恃,吴甄甫刚一抵任,就陷入台湧、崇纶、官文等满人的攻诘之中,亦不可恃。我湘勇水陆两师若不尽早练成,两湖易手是迟早的事。”

    曾国藩满面愁容地说道:“早饭前,季高与我谈了一下眼下的局势。季高认为,粤匪重犯两湖不可惧,我各路兵勇若分河东、河西两路,北上进剿粤匪,必获大捷!季高懂兵事,但有时好空谈。我湘勇只能占一路,绿营根本靠不住。出省援江西对我们是个教训。我已打定主意,以后湘勇与粤匪作战,宜合不宜分。一分,必吃大亏!季高还说,得长江者得天下。他这话甚合眼下时宜。”

    罗泽南道:“涤生,我也意识到了这点。对了,湘乡昭忠祠即将落成,您得写篇文章啊。许多捐款的绅耆,纷纷给我写信,都有此愿望。”

    曾国藩道:“这篇文章,还是你罗大人写最合适。届时,我可以请甄甫师题写匾额。”

    罗泽南一笑道:“这篇文章,您恐怕推辞不掉。罗泽南怎么能和曾侍郎比呢?”

    曾国藩忽然话锋一转道:“罗山,我已给王璞山写了快信。他另投高枝可以,但他必须把老湘营交出来。我们辛辛苦苦练成的老湘营,不能留给他,他也没有资格再管带!”

    罗泽南闻言一愣,许久没有再言语。

    曾国藩与罗泽南谈话的时候,管理益阳官栈的差官,却正和徐爷、“头号”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

    胡大纲离开益阳的当日,徐爷见住在船上的渔民,该出船的照旧出船,该撒网的仍旧撒网,根本没有离船的意思。徐爷煞是不解,只好在各船拢岸收网的时候,带了几名亲兵,一只船一只船地去寻问缘由。

    船户答:“您这位大老爷倒是会问!我们又没有把船卖掉,为什么要搬出去?”

    徐爷愈发奇怪:“你们说这话,分明是要和官府做对头。卖船的文书你们都画押了,现在又说这种放屁的话!——明天一早,马上把船给老爷倒空!”

    船户却笑道:“您这位大老爷,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船是我们的饭碗子,卖出去,拿什么过生活?官府要买,出了多少银子?我们怎么一个大钱没见到?”

    徐爷眼见事情起了变化,马上一溜烟跑回官栈。

    见了“头号”,徐爷急如星火,张口便道:“您这位舅老爷还有心喝茶水!麻烦来了!”

    “头号”一愣道:“您慌什么慌?有本老爷在这里坐镇,什么都不要怕!——喝口水,慢慢说!大不了,抓几个蹲大牢!我就不信,百姓能斗过官府!”

    徐爷道:“舅老爷这话说的好!本官是读过史书的。想那历朝历代,都说百姓是官府的衣食父母。父母姑且不论,重在衣食二字。这衣食二字用得好!不供我们衣食,百姓就是一帮孙子!”

    “头号”道:“您不要乱打岔。我现在就拟文书,您一会儿就带人贴出去。我们要限他们明日午时,把船统统倒出来。有胆敢不倒的,抓进大牢打板子不算,还要重重罚他!弄他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到最后,随便我们怎样摆布!”

    徐爷这时说道:“抓几人进大牢容易得很。只是,我们这里是官栈,哪里去寻牢房?把人抓进来,却无处关押,总不计派人整日看着!——我们不如把人都关进县大狱吧。发个文书给益阳县,盖上关防,量他们不敢违抗。”

    “头号”道:“您不要瞎出主意。事关购船的事,不能让益阳县插手。您现在就去找官栈的差官,让他马上腾出两间空屋子,交给我们使用。门上贴上条子,可不就是现成的牢房吗?”

    徐爷一听大喜,马上便走出去。

    “头号”则铺开纸,一边研墨,一边构思给船户的文告。

    “头号”的笔下功夫着实了得,一瞬把文告拟就。

    “头号”把文告用嘴吹了吹,又读了读,感觉满篇珠玑,甚是得意。

    这时,徐爷领着官栈的差官推门走进来。

    徐爷用手一指“头号”道:“这是战船局的舅老爷,你有话可以同他老讲。”

    差官就对着“头号“深施一礼道:“这位舅老爷容禀,官栈系官府所办。无论要怎样,都须官府有话才行。这位大老爷一张口,便要小人腾出两间房子。小人实在做不得主。请舅老爷见谅。”

    “头号“一听这话,登时大怒道:“你放屁!湘勇水师要用房子,不要说你这小小的官栈,就是县大堂,他也得给爷腾出来!你没听说过本老爷,这怪不得你;但你若没听说过曾大人,却就该把屁股打烂!”

    差官笑道:“你这位舅老爷,怎么张嘴便放屁?这是官栈,不是茅房!”

    差官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差官走回自己的房间,马上便打发一名腿快的人,跑着去给县衙门送信。

    “头号”同着徐爷,带着十名亲兵,这时已如狼似虎地推门闯进来。

    “头号“用手一指官栈差官,吩咐亲兵道:“把他给爷捆了!敢惹湘勇水师,他是不想活了!我湖南靠谁剿匪?全靠我们湘勇!”

    两名亲兵飞身向前来拿差官。

    差官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爷也是吃官家饭的人!想拿我,先去问县衙门同不同意!”

    两名亲兵把官栈差官放倒在地,差官仍大叫:“本差犯了何罪?”

    “头号”冷笑一声道:“把他给爷拉到外面往死里打!看他嘴硬,还是大棒子硬!老爷我走南闯北十几年,不信治不了他!”

    两名亲兵得令,一人抓辫子,一人抬两腿,把官栈差官生拉硬拽了出去。官栈差官疼得杀猪般嚎叫。

    “头号”用眼四处望了望官栈差官的办事房,忽然对徐爷道:“您带上人,把这里东西全扔到院子里。把屋子换把大锁,就把这里当牢房吧。”

    徐爷答应一声,抬腿就往外走,却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徐爷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连老爷我都敢撞!”

    徐爷话毕,抬头一看,撞他的人原来却是益阳县正堂王铎。

    徐爷一见王铎,慌忙施行大礼。

    王铎却不理他,用手指着“头号”道:“官栈差官犯了何罪?你要把他弄到院子里作践?“

    “头号”把脸一扬道:“原来是王父母!我家胡大人早就说过,船局有事,自会传谕给您。您如何放着自己的公事不办,来这里说话?这要让我家曾大人知道——”

    王铎坐下,笑着说道:“本县刚刚收到衡州曾大人快马送来的行文。曾大人着本县,把你私刻的关防先行收回。你这位舅老爷,先把关防交给本县,本县还有话要问你。来人!”

    两名衙役应声而入。

    王铎道:“随这位舅老爷去取关防,顺便把“战船局”和“益阳民船登记所”,所发布的告示底稿,一并拿来。不得有丝毫差迟!”

    “头号”哈哈大笑道:“王父母莫非得了什么怪病吧?这大天白日的,怎么说起了胡话?关防是奉宪命刻制的,岂是你这小小知县,想收回就能收回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头号”话毕,把手冲着王铎一伸:“想收回关防不难,但须拿出曾大人的行文。没有行文,你不仅收不回关防,本老爷还要同你到衡州走一趟!”

    官栈差官这时气哼哼地走进来。

    “头号”一见,对着外面大叫道:“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没有老爷我的话,你们怎么把他放了?”

    王铎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冲“头号”抖了抖道:“舅老爷,你可看清了。这是盖有湖南发审局紫花大印的公文,上面有曾大人的亲笔具名。你还不去取你的关防,更待何时?左右,带他去!”

    两名衙役不容“头号”辩驳,厮架着他便走出去。

    徐爷一看王铎当真亮出了关防,掉头就往门外走。

    王铎大喝一声:“徐捕厅,你请留步,本县有话要说。”

    徐爷急忙停住脚步:“父母大人有话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王铎对亲兵说道:“曾大人与刘大人有话下来,所有随船来益阳的湘勇,从现在开始,悉归本县调遣。你们可曾听清?”

    亲兵们急忙施礼答道:“我等谨遵大人之命。大人有话,但请吩咐就是。”

    王铎道:“请把随船来的湘勇,全部集合到院子里。本县无话,不可乱动。”

    屋里的湘勇答应一声,全部走出去。

    王铎把门外的两名衙役传了进来,吩咐道:“你们两个,请把徐捕厅先请进县大堂喝茶。本县到后,有话要同徐捕厅讲。”

    两名衙役对目瞪口呆的徐爷道:“捕厅大人,您老请吧。”

    两名衙役刚走出去,两名衙役手捧一大摞船凭、公文等物,大步走进来。“头号”双手捧着关防锦匣,低头跟在后边。

    “头号”把关防匣子双手递给王铎,说道:“你王父母需要打个字据给我,否则我家宪命胡大人回来,我无法交差。”

    王铎一笑道:“你这位舅老爷,你说的这些,本县自会料理。不过,你在这里是住不得了。曾大人与刘大人特别有话交代,着本县把你请到县衙去住几天。以尽地主之谊。”

    “头号”听王铎的话里带刺,忙道:“地方有地方的事情要办,船局有船局的事情要办。我到县衙去办公事,如果上宪怪我扰乱地方,我如何吃罪得起?您老还是忙自己的公事去吧。”

    王铎道:“你这位舅老爷,你以为你到了益阳,没有骚扰地方吗?”

    “头号”瞪大眼睛道:“王父母,您不要无风起浪!我念您好歹也是一方父母,不与您一般见识。说起来,我为胡老爷料理了几十年的公事,何曾有过一丝差错?哪个上宪不夸奖?”

    王铎对一名衙役说道:“把这位舅老爷请到县大堂去喝茶,本县到后,有话要问。”

    衙役对“头号”道:“舅老爷,您老请吧。”

    “头号”大叫道:“我大清还有这样的父母官!不清不浑的,竟要请人喝茶!”

    衙役不容他多说,硬把他给推了出去。

    王铎对另一名衙役说道:“传本县的话,着五名湘勇,把胡老爷办事房里的东西,收拾齐整,全部送到县大堂。由你监察。”

    衙役答应一声走出去。

    王铎打开锦匣看了一眼,旋又把锦匣盖上。

    这时,一名快马旋风也似狂奔至院中,吓得院里的亲兵纷纷避让。

    一名传信差官翻身下马,先问一句:“父母大人可在里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差官便跑着冲了进去。

    见到王铎,差官从怀里掏出一道加急公文,双手交给王铎:“父母大人,衡州急件!”

    王铎在札件的回条上盖了自己的私印,又具了名。差官施礼后退出。

    王铎拆开急件,快速浏览了一下。

    一名衙役正好带着五名湘勇走进来。

    王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衡州急件刚刚送到,胡大令已被曾大人摘了顶戴!”

    衙役急忙问道:“是私刻关防的事?”

    王铎冷笑一声道:“胡大令在岳州的案子犯了!曾大人着县里把徐捕厅,连同胡大令的内兄,先行收监,明日押解衡州受审。”

    把官栈的事料理清楚,王铎乘轿回到县衙。

    王铎先把胡大纲、徐爷、“头号”等,利用私刻的关防所颁发的各种告示、文书,简单看了看,便打包封存。

    “头号”、徐爷二人,此时尚不知事情起了变化,还坐在公堂之上,架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喝茶说话。

    王铎顶戴官服,手拿状子,大步走进公堂落座。

    一干衙役拎着水火棍蜂拥而至,齐刷刷地站立两旁。

    王铎瞪起双眼,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人犯,跪到堂前来!”

    衙役们跟着高呼:“跪下听审!”

    “头号”与徐爷互相看看,甚感莫名其妙。

    “头号”小声对徐爷道:“我们也要设个公堂,这样百姓才会害怕。”

    “头号”话未落音,两名衙役已抡着水火棍走了过来,对着头号、徐爷二人拦腰便打,口里骂道:“遭雷劈的狗杀才!还不给大老爷跪下!”

    “头号”与徐爷猝不及防,一时被打得连滚带爬,连喊“大胆!”不止。

    又冲过来两名衙役,一人抓起“头号”的辫子,一人抓起徐爷的辫子,把二人生生拖到堂前跪下。

    “头号”对着王铎大吼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私设公堂,藐视办船命官,该当何罪?曾大人知道,敢活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拿掉你的人头!”

    徐爷壮起胆子道:“王父母,我们可是奉有宪命的呀。”

    王铎举着状子笑道:“本县知道无权审你们。但本县一天之内,便收到近百份控告你们的状子,如果不把你们审上一审,百姓的这口恶气如何得出?——来呀,先替本县把徐捕厅的顶戴摘了!”

    一听这话,徐爷急忙舞动双手护住顶戴,口里大喊起来:“下官虽是无名小吏,但大小也是皇上家的官。在湖南,除了抚台和曾大人,任何人都无权摘下官的顶子!”

    一名衙役这时本已走到徐爷的身前,听了这话,不敢再往前走动,只是抬起眼睛望着堂上。

    王铎一边沉思一边自语道:“你说的不错。你与本县一样,都是朝廷命官。但本县若不把你的顶子先行摘下,如何能对你用刑?不用刑,百姓如何能让你们走出益阳?等百姓动起手来,你想保命,恐怕就难了!”

    “头号”一见王铎说出这样的话,忙小声对徐爷说道:“您的顶子可是皇上家赏的,他把嘴唇磨烂,您也不能让他摘去。”

    王铎一拍惊堂木,用手一指“头号”,大喝一声:“左右,把这个多嘴的死烂囚,与本县放倒了打!”

    衙役们早就对“头号”恨得不行,得了这话,登时便过来一人,把“头号”踢翻在地。两边站列的衙役们,便开始抡起棍子,你一下我一下地打起来。直打得“头号”满堂乱滚,哀嚎不止。

    徐爷吓得浑身抖个不停。趁着徐爷不防,一名衙役倏地伸手将他的顶戴摘下,另一名衙役则快速地一棍子把他捅翻。旋乱棒飞舞,满堂见彩。

    用不多时,两人便双双被打昏过去。

    王铎喝令衙役,把二人关进大牢,又把县丞传来,命其连夜传齐工匠,赶造木笼囚车。

    不久,县衙又贴出告示,传谕境内船户,持胡知县开出的字据,速到大堂来换取原来船凭。

    第二天一早,王铎派县丞督队,命湘勇解运,把“头号”、徐爷抬进木笼囚车,先送到码头装船,然后押往衡州。木笼囚车从县大狱送往码头的途中,招来许多百姓观看,“头号”、徐爷二人,亦吃了不少的砖头瓦块。若非木笼钉得严密,二人定然被打成肉酱。

    “国藩思此次由楚省召勇东下,一以为四省合防之计,一以助阁下澄清之用,必须选百炼之卒,备精坚之械。舟师则船炮并富,陆路则将卒并愤。作三年不归之想,为百战艰难之行。岂可儿戏成章,仓促一出?人尽乌合,器多苦窳,船不满二百,炮不满五百,如大海簸豆,黑子著面,纵能迅达皖省,究竟于事何补?”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复江岷樵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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