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守望的天空-夕阳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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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土地还是从前的样子

    贫瘠,干旱

    这犁耙还是从前的样子

    锈蚀,艰难地划开大地的肌肤

    这春天还是老样子

    梨花开了,桃花开了

    种子还是老样子

    照样发出希望的芽

    只是驴子老了

    赶驴子的人,老了

    村庄,老了

    它在大山深处,是多么孤单

    关爱老人,赡养老人,让老人能够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晚年,这不仅仅是每个家庭的责任,也是现阶段中国面临的一大课题。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靠,这个中华民族几千年引以为傲的优秀品质,在今天正受到现实严峻的挑战。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快和城市产业结构的调整升级,大批农村劳动力流向城市。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现阶段城乡留守老人数量超过8000万,而且乡村的留守老人占绝大多数,每年还有递增的趋势。农村留守老人是指那些因子女(全部子女)长期(通常半年以上)离开户籍地进入城镇务工或经商或从事其他生产经营活动而在家留守的父母。

    在调研中发现,某镇共辖34个村委会,200多个村小组。全镇留守老人最多的村总人口1746人,其中60岁以上有380人,留守老人有280人,占60岁以上人口的73.68%,占村总人口的16.03%。

    这些留守老人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和精力拉扯大儿女,而今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看着儿女们去城市寻梦,他们还要耗尽年迈老衰的时光,承担起哺育孙辈的责任。他们中很多人经济来源单一,生活非常困难,甚至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面对这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留守老人,我们只给予怜悯是不够的。

    通过走访和调查发现,当前留守老人面对的主要困难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繁重的劳动叫他们不堪重负。青壮劳动力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土地对于老人来说就成了一种负担。俗话说庄稼不收年年种,老人是不能看着土地流失荒芜的。几口人的土地完全由两个老人耕种,的确是一种繁重的劳动。老人们身体不好,腿脚跟年轻时候也没有办法比了。所以,很多乡村的留守老人,实际上还当年轻劳动力一样使唤。过多的体力透支,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身体健康。

    留守老人缺医少药的现状也叫人担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现在农村医疗保险虽然能够解决一些燃眉之急,可是遇到大病大灾,仍然无力治疗。这个问题困扰已久,解决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在我们乡村,老人是没有体检的,小病就是挺着,吃药、打点滴和上医院的情况很少。一旦检查出大病来,基本就是晚期。

    他们缺乏起码的医疗知识,保健常识也基本没有,更不懂养生。繁重的劳动和窘迫的生活,使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关心自己。

    情感困惑,无从沟通。在乡村很多留守老人丧偶以后,一般都选择自己独立生活,情感上一直处于荒芜状态。儿女们基本不同意老人再婚,觉得人老了,不需要情感的慰藉和滋润了。还有相当一些地区,封建思想严重,一些老人再婚是遭人非议的。

    我有个小学老师张老师,就住在我们邻村。他教出的学生无数,包括自己的几个孩子,最初也是在他的班级里。前几年,张老师退休了,每个月拿到的工资也不低。在我们农村,老师的日子是很滋润的。因为开着一份工资,家里还有土地,生活挺不错的。张老师有三个女儿,都嫁到外村去了。大儿子在外面打工,后来和儿媳妇在打工的地方落脚不回来了。张老师开始跟师母一起过日子,小儿子跟我年龄相仿,我们俩还是同班同学。

    师母病逝以后,张老师独自过日子。小儿子倒是好心,开始把张老师接到家里,起码能够吃一口热乎饭。可是小儿子一走就几个月,一个屋檐下剩下公爹和儿媳妇,多有不便。张老师就委婉地提出还是自己在老房子里住着。

    儿媳妇和小儿子都留了心眼,因为他们知道张老师有退休金。之所以接过来同住,就是惦记着老人的钱。张老师一个人生活,也是很难。做一个人的饭菜,吃着不香,也掌握不好尺度。年轻的时候都不自己做饭,老了以后开始蹲灶火坑。张老师想念起师母的好来。

    有热心的人就给张老师提亲,张老师其实身体很好,干农活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他确实需要一个老伴儿来陪伴他度过晚年。留守老人的日子不好过,漫漫长夜里,面对着一堵冰冷的墙,也够难为他的了。

    媒人给张老师介绍的女人也是退休老师,原来就是张老师的同事。我上学的时候,她还教过我两年。那个老师姓辛,住在五里地的向阳沟。她的情况跟张老师差不多,55岁退休,也是留守老人。这门大家都看好的婚姻,一开始特别顺利。两人知根知底,正好晚年走到一起,还有共同语言,互相照料。这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遭到了小儿子和儿媳妇的极力阻挠。

    我回老家正赶上他们家闹得不可开交。儿媳妇认为,老人再婚是丢人的,她自己可以跟丈夫亲亲密密,却不允许公公晚年幸福。其实说白了就是差钱,他们怕张老师把钱都给了辛老师。为了阻止老人再婚,两口子可谓煞费苦心,叫孙子跟踪,把哥哥嫂子都叫回来,施加压力。张老师是有文化的人,这事遭到儿女的反对,他不甘心。何况那时候已经公开了跟辛老师的感情。

    事情闹到村委会和乡政府,干部来做工作。小儿子和儿媳妇让步了,却提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条件:结婚也成,两个老人每月上交两千块罚款。

    罚款?这名目听着可笑,可是儿媳妇就是这么说的。儿媳妇说,等你死了,不还得我们发送?这钱我们必须给你每月收着,否则你们结婚,就受法律保护了,财产啥的就都归了老伴儿,我们不得不留着一手。

    张老师为了爱情,咬牙挺着,答应下来。谁知道这边婚还没结呢,儿媳妇跟小儿子吵架,自己回娘家去了。小儿子唉声叹气,跟张老师说:“你都那么大岁数了,就不能给我们做个榜样,留个好名声啊?”

    张老师看儿子作难,心里也犹豫了。还没等他说话,辛老师那边打电话来告诉他,婚事不行了。因为辛老师的儿女们也开始给她进行思想教育了……

    留守老人感情生活有的是一片空白,这还不说,隔代的培养也叫他们无可奈何。监护水平严重不足,不是溺爱,就是顾不上爱。留守老人有时候费力不讨好。在采访中一位留守老人这样说出了他的三怕:“怕生病、怕过节、怕花钱。”

    习惯了留守的杨奶奶

    我采访的第一个留守老人是我好友的邻居杨奶奶。

    杨奶奶的家在市区一处马上要动迁的破旧二层小楼内,一楼几乎已经没有几家住户,我们顺着外廊的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楼梯竖立的挡板都已经坏掉了,只在铁支架上铺一层木板。刚刚下过的一场雪使楼梯结上一层冰,连铁扶手上也全是冰花,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好友走上去。上了二楼是一个很深很暗的走廊,走廊内阴冷潮湿,借着从大门破洞中透过的一缕微光,我们敲开了杨奶奶家的房门。

    从门缝里伸出一张苍白略显浮肿的脸,灰白的头发,稀疏的眉毛,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近乎呆滞的眼睛。一看到我们,这眼睛亮了起来,闪着幽幽的光,里面有疑问,有惊喜,有期待。老人个子很高,背有些微驼,衣服应该是藏蓝色的,因为洗得发白,已不能辨认原来的色彩,在袖口居然还打着补丁。衣服尽管破旧,却很干净,似乎还能闻到皂粉的香味。

    杨奶奶把我们请进房间,我环视了一下房间,整个房间的色调是灰色的,是陈旧木制品没经过打磨又经灰尘的累积呈现的那种灰。虽然房间里的家具陈设都很陈旧,但很整洁,一张木质的单人床铺着很干净的白床单,跟老人身上的衣服一样,是那种泛着陈旧的白。

    好友跟杨奶奶说明了我们此次的来意,杨奶奶一点儿没有意外和拘谨,率先打开了话题,她用操着吴侬软语的普通话细细地给我们讲述她的故事。

    我今年76岁了,不到20岁跟着他(杨爷爷)一起来东北工作,几十年了,到现在依然适应不了东北的气候,特别是冬天。东北的冬天很冷,刺骨的北风一刮就是几个月,这对于我这个来自于江南的人来说,是够遭罪的。他爷爷前些年去世了,四个孩子又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前照顾我的老邻居们也相继搬走了,这里住的人我几乎不认识几个了。我们这里没有暖气,大家都生炉子,我以前也生,毕竟暖和一些,后来,越来越老了,去年冬天又在冰上摔了一跤,腿脚就更不行了。

    儿子回来给我买了个电暖气,说不让我生炉子了,一是怕煤气中毒,二是冰天雪地地去买煤,还要准备打炉底的劈柴,我实在干不动了。

    你说我咋不去儿子那儿啊?儿子在那边跟儿媳妇总吵架,他要回来照顾我,儿媳妇就是不让,他自己的日子还过得不踏实呢,我也不想去麻烦他。小女儿在上海刚刚立足,上海那地方你知道,什么都贵,我去了就是累赘啊。

    两个儿子几年前就走了,比我这老婆子走得都早。俩儿媳妇一个改嫁了,另一个也走了,撇下俩孩子,一个我大女儿带着呢,在湛江,本来挺好的,大女儿去年胃癌也走了。你知道(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孤老婆子也没有办法去管他们了。

    老人说着用手绢擦拭眼睛,我不忍心再让她老人家伤心。正准备结束话题,老人倒是先拄着拐棍吃力地站了起来,非要留我们吃饭,说尝尝她做的家乡菜。提到家乡,老人忍不住又讲了起来。

    我的家乡在扬州,那里可是出美女的地方,人杰地灵,我当初也是大家庭出来的。他爷爷也是扬州人,他在油田工作,是个工程师。当年我就是看上了他的才气,才跟他一路来到东北。前几年我弟弟从老家过来看我,还跟我说呢,等我老了,回家乡去。他那边条件不错,让我回去养老。可是没过几年,他倒是先扔下我走了。家里还有俩侄儿,你说我再糊涂,也不能放着儿子不跟,回老家让侄儿养老送终啊。以前养了只猫,猫一直陪着我,我都给猫养老送终了,可是我还不死。我活着就是人(家)的累赘啊。难得你们来陪我话家常,一定吃了饭再走。

    拗不过老人,我们陪杨奶奶吃了饭。奶奶手艺真不错,炒了两个菜,一个糖醋青椒,一个清炒莴笋,还真有江南风味。奶奶不断地用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手给我们夹菜,看着我们吃,她看得都有些呆了。临别,我们跟老人约定,一定再来陪她唠家常。

    几个月以后,接到好友的电话,说杨奶奶去世了。我惊讶地问,怎么会?他说,老人住的房子动迁,断水断电好几天,又赶上大雪,老人冻得不行,后来老人的儿子回来把奶奶接走了。一路颠簸加上之前的折腾,她刚到儿子住处就高烧不止,昏迷了一周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我的心沉沉的,眼前浮现的都是杨奶奶的身影,那灰白的头发,那微驼的背,那期盼的目光,那纵横的老泪,还有那一声声温软的江南话……人都说老年人害怕孤独,喜欢热闹,而奶奶呢,却享受不了儿女在一起的日子。或许,她已经习惯了留守的岁月。

    被囚禁的夕阳

    都说城市的夜适合喧嚣和放纵,可就在这霓虹璀璨的城市夜空里,还有这样一处孤单与寂寞,它远离了人群,远离了尘世的繁华,这是一处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在这样的角落里,居住着一群孤单脆弱的灵魂。他们是我们日渐老去的父母,是我们疾病缠身的爹娘,他们也曾明媚鲜艳如三月的鲜花、六月的朝阳,而今的他们却如秋叶一般破碎、孤独与忧伤。

    江爷爷还没有睡,他总会在这样沉静的夜晚听着自己不安的心跳声,关着灯,就这样对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映着窗外闪烁的灯影车影,转啊转啊,转得他头晕晕的。

    年轻那会儿总是烦人多,老伴儿喜欢逛街,他死活不爱去,人家去商店,他宁可坐在外面抽烟,就是不跟着进去,害得老伴儿每次都得商量营业员把衣服拿出来站在街上给他试来试去。而今,老伴儿离开自己都20年了。当初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也不会那样对待老伴儿。老伴儿,老伴儿,老了才是伴儿啊。可还没等你老呢,你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天天蜗居在这房子里憋闷啊,不知怎的,最近眼前总是晃动着老伴儿的身影,难不成这老家伙要来接自己归天了?白天,还没等自己说一个字呢,女儿撂下饭碗就走了,整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忙个啥,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咋还这么忙?连陪老爹说个话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没有一丝睡意,江爷爷吃力地坐起身,他打开灯,找到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下去,没反应。他气急败坏地把遥控器扔到了桌子上。无法入眠的他,拄着拐棍在房间里开始绕着圈走。

    夜静得可怕,只听见老人的踱步声和拐棍点地的嗒嗒声。这时的江爷爷情绪变得失控起来,他烦躁地拎起拐棍,用力地向地面砸去,一下一下,越敲越重越砸越深。此时他的脸却因这有节奏的敲击声的出现,而变得兴奋起来,嘴角居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老人没有理会,照样用力地敲着。外面传来了邻居的喊声:“半夜三更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不停就报警了!”

    警察还是来了,终于敲开了江爷爷的门。看到房间内只有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警察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对爷爷说了句:“老人家,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江爷爷年岁大了,糊涂了,他幻觉中出现老伴儿,出现儿女满堂的情景。晚上睡不着,他就不断敲击地板墙壁什么的,因为邻居的多次投诉,民警找到他的女儿。女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屋子里所有能够敲击的东西拿走。

    江爷爷独自一人被关在屋子里,女儿也是六十的老人了,女婿患了脑血栓,也是不能行走,需要她照顾。孩子们也不省心,女儿原来是企业的职工,现在只能靠低保来维持生活。接走江爷爷不现实,没有地方住。照顾江爷爷也很难做到,每天送三次饭来,能够叫江爷爷吃饱,其他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夕阳的诉说

    当夕阳把最后一抹彤霞落尽,他依然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远处衰草萧瑟,一片凄凉。暮秋了,秋风卷着疏寒拂过他的脸,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又是一个秋,当自己也步入人生暮秋的时候,对秋竟有着这般的留恋。往事不堪回首,如今的自己也如这秋叶,终究逃不过似水流年,逃不过落木萧萧。

    魏秋华,一个退休赋闲在家的老人,说他老,其实还不算很老,刚刚65岁。他每天都会来这个湖边小坐,一坐就是大半天。他结过两次婚,有两个女儿,跟前妻生的大女儿出嫁后随丈夫去了英国。小女儿是跟现在的老伴儿生的,刚刚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老伴儿为了照顾女儿,也跟着去了北京,并在北京找了份工作安顿下来。

    老魏60岁那年退休,为了发挥余热,单位又留了他几年。上班那会儿,他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其实他长得真的不老,近1.80米的个子,西装笔挺,显得精神。

    真正退下来还是一年前的事,加上老伴儿也不在身边,老魏无所适从了。天天忙碌惯了,一下子闲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更不知道还能做点儿什么。

    老家还有个老妈,跟着妹妹生活,他昨天做梦梦到老妈了,老妈说想他了。早上他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问了老妈的情况,说准备回去看看老人家。妹妹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可能是真的老了,这几天觉得胸口有点儿憋闷,妹妹催他去医院看看,他答应了。

    天渐渐地黑了,他慢慢地站起身,系上领口的扣子,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上了楼,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小酌。突然感觉胸口闷胀疼痛,呼吸变得困难,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慢慢地向放着电话的茶几边移动,可是身体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想站起身,可是头一阵眩晕,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向地板,再也没有起来。

    那晚,大女儿打来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手机也是关机状态。第二天还是如此,她又联系了北京的妹妹,妹妹往家里打,还是联系不上。当小女儿跟老伴儿赶回家中,已经是两天以后。打开房门,电视机还开着,老魏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而这样的悲剧,在留守老人中还在不断上演。

    家住城郊的王守荣老人,今年已经76岁了,老伴儿死了多年,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老人家自己靠收旧家具度日。那一年冬天,几场大雪下来,气温骤降,老人独居的小平房没有什么供暖设备,只有一个电暖风,再就一个电褥子。

    老人家平时好喝点儿酒,不多,一顿一壶,一来是为了取暖,二来也为了解乏,我想更多的是酒能缓解和排遣内心的孤独吧。

    这一天又是大雪,老人很早就收工回家了,回到家先打开电褥子给被窝预热,又烧了壶开水,烫了一壶酒,备上俩小菜,自己喝了起来。

    酒罢,洗洗涮涮后,老人就躺下了。睡到半夜,他被一阵心绞痛疼醒,老人的心脏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床边备着救心丹,以前也曾经犯过这毛病,那几次都是含下几粒待会儿就好了。这一次老人倒是一点儿也没害怕,他往床边摸那药,结果床边空空的,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换被单,药跟被单裹在了一起,被他放在电视旁边了。他准备摸索着下地,身子却怎么也起不来,无奈他的头又躺回到枕头上,谁知这一躺就跟老魏一样,再也没有醒来。

    20天后,邻居发现他家门一直反锁着,便报了警。当人们看到老人时,他已经被电褥子烤干了。

    当我们不断目睹留守家庭上演的一幕幕人间悲剧,除了痛心扼腕以外,我们能去指责谁?指责儿女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狠心的儿女抛开自己的父母,去追求金钱,追求物质?如果有所选择,哪一个父母愿意骨肉离散?哪一个子女又愿意承载这么多的苦难和遗憾?

    无法化解的伤痛

    纪慧娟生活的这个小山村贫瘠、荒凉,却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凤凰岭。凤凰岭上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就是贴着地皮高的薄草。这样一个穷地方,靠土地是养活不了人的,所以村里绝大多数的壮劳力为了生计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这其中也包括纪慧娟的五个子女。

    纪慧娟今年77岁,她不到40岁那年,丈夫就死了。她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五个孩子。孩子们大了,她也老了,逢年过节,五个子女返乡都直奔自己的小家了,撇下她孤零零地空守着不足10平方米的土坯房。

    她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身子根本站不直,每年春耕,她都得拖着佝偻的身躯,连拖带爬地伺候着半山腰上自己开垦的一亩来地。到了秋收,她一条垄一条垄地爬着掰苞米,再去求邻里乡亲帮她把苞米和秸秆拉回家。

    中秋节,在外打工的三儿子寄来一包月饼,村里为照顾孤寡老人分了一桶豆油,她都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奢侈的礼物。

    年前,纪慧娟老人突然病了,右腿说什么都不听使唤了,这让本就孱弱孤苦的老人更是雪上加霜。每天老人爬着上下炕,爬着上厕所,可是她怎么也爬不上那满是石头的山啊。

    一个冰冷的冬天的午后,老人爬到院子里,在一棵枣树上系上三尺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走了,走得那样凄凉。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也都没有留下。

    她走了,带走在这世界的最后一片冰冷,留下一地永远无法化解的伤痛。

    78岁的老人李玉梅出殡这天,村口聚集了好几位老态龙钟的奶奶,她们聚在一起是为了给李玉梅奶奶送行的。送行的队伍渐渐远去了,这几位奶奶依然站在寒风里,久久不肯归去。

    奶奶们跟李玉梅几乎差不多一个时期嫁到村里,乡里乡亲几十年,年轻那会儿常在一起拿着针针线线,聊着家长里短。那时候,李玉梅奶奶是村里的妇女队长,没少帮大家的忙。

    李奶奶半身不遂,已经卧床好几年了,儿子在外打工,邻村的女儿就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女儿把老人接到家中,一日三餐倒也应时,只是白天的大段时间里依然是老人自己独处。没办法,女儿也得为生活奔波,她在村口开了个食杂店。

    那天,李奶奶的女儿照顾李奶奶吃过早饭,就出去上货了,剩下李奶奶一个人躺在炕上。女儿早上怕妈妈冷,就在屋里的灶坑里添了半捆秸秆烧烧炕,还没等灶坑的火全都熄灭,女儿就匆忙走了,灶坑边缘还留下不少未烧的秸秆。这时候灶坑里面的余火蹿了出来,直奔那堆未烧的秸秆,迅速就把秸秆点燃。秸秆边就是房屋的木梁,借着火势,火舌一下子就蹿起老高,屋内浓烟滚滚,可怜的李奶奶动弹不得,被大火团团包围。等大伙赶到的时候,李奶奶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这些留守老人的故事,只是千千万万的留守家庭的缩影,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每一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我们读到了什么?除了心疼心碎,除了感叹感慨,我们是否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才能让这些老人们能够真正享受到老有所依的天伦之乐?

    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壮年背井离乡进城务工,留下一个个独自守望着家园的孤单身影,与城市老人相比,农村留守老人不仅要承担起抚养孙子孙女的重任,他们中间的很多人还要辛苦劳作于田间地头,他们成了乡村的主要劳动力。老人们在默默操劳的同时,内心还要承受着对子女的思念,承受着孤独与寂寞的煎熬。

    在这个海拔800多米的小山村里,居住着140口村民。大山养育了祖祖辈辈的山里人,千百年来,人们在这块土地上劳动生活,山,是他们的根。

    而今,140口人的小山村,却仅剩下10个村民,全是老人。是大山容纳不下她的儿女吗?为什么儿女们要执意挣脱大山的怀抱,去城里寻求自己的梦?

    住着祖辈传下来的用石头垒砌的房子,走着祖先们用汗水开辟出的山路,老人们的背影是如此无奈、孤单、寂寞、苍凉。

    生活在平原的李茂昌老人的家像个幼儿园,家里从来不缺少欢声笑语,七个孙子孙女整天围绕在老人的身边叽叽喳喳。李老汉是园长,老伴儿就是炊事员。可是遍寻整个院落却看不到一个青壮年的身影。

    李老汉的三个儿子都在南方打工,三个儿子筹资为老人盖了三层楼房,同时也甩给老人七个幼小的孙子孙女。

    老人不仅要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要侍弄两亩农田,由于缺少子女协助,他们就得承担起繁重的体力劳动。对这些老人来说,土地是他们的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对土地的依恋。

    磨盘村也是个小山村,这里的磨盘柿子全国都有名,可今年柿子熟了,却依然高高地挂在枝头,有一些甚至掉到地上。眼看着这些金灿灿的柿子腐烂变质,村里老人居然是束手无策。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磨盘村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不是留守老人就是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高高的柿子树直入云霄,老人们即使搭上高梯也无法把它们够到。卖柿子一斤才4毛钱,即使采摘,一天下来才不到100元,都不够雇佣劳力的费用。无奈,老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又红又大的柿子坏掉,落下来,成泥成土。

    晚节不保的尴尬

    面对这些留守老人,面对他们孤独单调的生活,面对他们生活的窘困和疲惫,我们真的不知道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安慰。

    农村的留守老人除了承担繁重的生产劳动之外,业余生活也极其枯燥简单。刘新华老人年轻时做过小学校长,退休以后,赋闲在家。因老伴儿过世早,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以前自己花钱订了不少报纸,每天坐在家里还能够靠读报打发一些时光,后来因为生活拮据连订报纸的钱都舍不得花了。白天,他就坐在外面听听广播,晚上只能躺在家里数时间,六七点钟就睡觉。单调枯燥的生活,令这位老人非常无奈和痛苦。

    为了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一些老人学会了赌博。耿大爷65岁,两个子女都在外地打工,家庭经济状况本不宽裕,而且他自己还患有严重的脑梗塞,智力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后来结识了两个三十几岁的青年汉子,学会了赌博,居然离奇地输了20多万元,除了在赌博现场输掉了现金1万元以外,还打下了19万元的巨额欠条。他不敢告诉自己的孩子,就在亲友当中到处讨借。他的儿子回家过年期间,发现父亲四处借钱,举止异常,一再追问之下,才知道父亲居然赌博输掉20万元巨款,家人觉得事有蹊跷,遂向公安机关报案。原来他是被那两个青年汉子在玩牌的过程中通过做手脚骗了20万元。

    老人们的生活是孤独的,因孤独带来精神上的空虚,为填补空虚而导致的老人违法犯罪现象也不断发生。

    赵老汉70岁,老伴儿死了10多年了,一直跟大儿子在一起生活。大儿子跟儿媳去南方打工了,他身边只留了一个上高二的孙子。赵老汉身体非常健康,每天去公园遛弯,还捎带着给孙子做做晚饭,生活还算舒坦。可赵老汉有个非常不好的恶习,没事就往家里带公园里勾搭上的中年女人,自己那点儿劳保钱都贴补这上面了。有一天,孙子放学早,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屋,把正在床上颠鸾倒凤的赵老汉撞个正着。气得孙子转身就往外面跑,边跑边打电话给父母诉苦,说再也不跟爷爷一起生活,太丢人。无奈,儿子大老远飞回来,跟赵老汉彻夜长谈,他求得孙子原谅保证不犯,这才罢了。

    最近,泉上村一个智力低下的女孩白晶晶每天早上起来就呕吐不止,家人带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女孩已怀有四个月身孕。家人报案后经公安机关排查,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系本村的留守老人李洪林。李洪林今年71岁,子女都在外地打工,老伴儿也死了多年。李洪林一个人在家无事可做,为打发无聊的时光,他就打起这个智障女的主意,没事就以小恩小惠来骗取女孩的信任与好感。一天,白晶晶从李家路过,李洪林顿生歹意,拉白晶晶进屋,与其发生了性关系。从那以后,白晶晶就成了李洪林发泄性欲的工具,终致女孩怀孕。而他则以强奸罪被警方逮捕。

    而另一位75岁的留守老汉王银生,则把邪恶的目光盯在了留守女童身上。他先后用诱骗的方式诱奸了一个8岁和11岁的同村女童。

    我们发现因生活空虚和不健康的心理引发的性犯罪近年来呈多发趋势,而侵害对象大多为年幼、智障等女性弱势人群。在农村,特别是偏远的地区,丧偶未娶的老人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他们尚有生理需求,因子女反对或怕被人笑话,不敢再婚。在不健康的心理支配下,有的老人就心生邪念,从而引发性犯罪。大多数老年人文化程度低,法律意识淡薄,自我约束能力差,存在侥幸心理。由于老年男性大多年老体弱,处于各种劣势,不敢打成年妇女的主意,一般采取非暴力诱骗等手段,把性犯罪的目标锁定在幼女、弱智女性身上。

    孤独的守望者

    “我住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喜欢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每当听到,我都会想起家乡的山水和家乡的亲人。

    我老家那个小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留守村庄,留守孩子、留守女人、留守老人几乎家家都有。

    这些老人的内心世界,很少有人去关照。这些留守老人的生活境遇,很少有人去过问。他们需要慰藉,他们需要交流。可是,我们一直是忽略他们的。

    家住柳村的王老太80岁了,四个儿子都在外地,她自己的身体还很硬朗,家里的一般农活都是她自己做。老儿子在县城高中当老师,时不时地还可以回来看看老人。一天,老人早早休息了,睡到半夜,觉得屋里有陌生人的呼吸声。老人反应挺快,她屏住呼吸,躺在被窝里没有起来,只感觉那个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把手伸进被窝里,在老人的鼻子边停住,老人还是没有动。估计这个人觉得老人还在熟睡中,就放心地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起来,找了半天,也没见啥值钱的东西,径直打开房门离去。此时的老人被吓得不敢移动身体,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她给老儿子打了电话,诉说了此事,把儿子吓得赶紧把母亲接到县城的家中。

    王老太是幸运的,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人财都安然无恙。而邻村那七个留守老人就没有了这种幸运。在短短的四天里,七条年迈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一个杀人恶魔的手中。被杀的留守老人都居住在偏远的大山深处,只是因为罪犯的经济拮据,便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这些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的无辜老人身上。

    要想使留守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没有后顾之忧,需要很多方面的关注。健全老年人社会保障体系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提高全民敬老养老意识,使留守老人真的得到幸福,这对于我们来说,任重而道远。

    有专家指出,在农村社会化养老机制尚未形成之前,传统式家庭化养老仍是农村养老的唯一形式。要在中国广袤的农村建立起惠及每个农村老人的养老保险有相当大的难度,家庭养老的作用依然不可小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子女仍是抚养留守老人的绝对主力军。因此,如何提高子女对留守老人的经济赡养和敬老养老意识就显得格外关键。

    可是我们不禁要问,当家庭养老遇到问题的时候,这些留守老人该何去何从?

    在城市,一些没有生活能力的人,还能够享受到低保的政策。而在农村,这些老人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他们从在这块土地上出生开始,就没有医疗保险和保障,就没有享受优惠待遇。干了一辈子,死亡才是退休。而且是没有退休金的。近年推行的农村医疗保险,以及老人到了60岁以后按月发给的55块钱补助,某种程度上改善了农村老人的生活状况,但是,这一切还远远不够。失去了生活能力和保障,应该去养老院颐养天年,实事求是地说,在农村的养老院远远不够。

    同时,政府要大力加强农村医疗卫生条件建设。要加大投入,在医疗人才、医疗设备及医疗管理上狠下功夫,不断提升农村医疗卫生保障能力。要完善农村医疗保险制度。留守老人大多体弱多病,门诊费用高。按照目前农村医疗保险规定,只有住院才能得到较多的费用报销,而村级的门诊费报销比例低,因此要在逐步提高住院费报销比例的同时,提高60岁以上的农村参保老人村级门诊费的报销比例,切实解决他们看病贵的问题。

    “三农”问题难解决,是我国农村从土改以后就按照计划经济体制的要求,把农民组织到高级农业合作社、人民公社的体系里,逐步形成了城乡二元经济社会结构体制的结果。这种城乡二元结构体制,是为计划经济服务的,限制、束缚了农业、农村、农民的发展。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经过30多年的努力,在城市,在二、三产业方面已经破除了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已经基本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因为各种原因,城乡分治的户籍制度和集体所有的土地制度等重要体制还没有改革,所以在农村城乡二元结构的体制还继续存在着,这就是我国“三农”问题久久不能解决的根本原因。

    要消除城乡差别,纠正城乡失衡,不仅要清除不合理的制度,解决制度不公和失当的问题,还要进行制度创新,解决制度无力和失效问题。只有公正而有效的制度才能为城乡协调发展提供根本性的保障。从目前来看,最首要的任务就是必须消除城乡之间在居住、就业、社保、教育、医疗、税收财政和金融等方面不公平和二元化的政策和制度,实现政策的统一和制度的公平。

    几年前我在辽宁省孤儿学校体验生活,在采访中得知,学校主要收留的孤儿对象为城市孤儿。我突然想到,那我们乡村的孤儿该怎么办?就像现在,城市的老人,他们还可以享受退休金或者低保收入,而我们乡村的留守老人,他们操劳一辈子,却两手空空。那时候我才震惊了,什么时候城乡之间出现了如此深的鸿沟?

    原来我们一直是不平等的。可是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度里,在同一片蓝天下啊。

    人生最凄惨的莫过于在风烛残年之时,还守着一身的贫穷,守着一个无望的晚景。这些留守在农村的老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如此凄清的晚年生活。

    不仅仅是在农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也常见那些孤单守望的身影。如果你愿意静静地注视他们的眼睛,你会发现那里面有无边的想念、无数的期待和无尽的叹息,那因守望而涌起的泪水已经润泽不了他们的心。他们正在渐渐老去,渐渐衰亡,他们是这个城市中的弱者,弱到无法让自己有尊严地活着。他们的背影是那样凄凉和忧伤,他们的身体是那样孱弱和孤单。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老去,我们是否也跟他们一样?

    我怀恋那些过去的时光,怀恋那些子孙满堂、满面红光的老人们的笑脸,而今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这种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正在渐渐消弭。中国正快速进入老龄化社会,农村空心化、城区空巢化的情况也在加剧。让我们有尊严地老去,让我们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这将是当今中国最该面对的难题。

    “将出牵衣送,未归倚阁望。”愿人间少些这样的期盼。愿“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这样的美丽诗句不要只在书本间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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