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曹氏父子对乐舞的贡献
东汉末年社会大乱,造成经济的崩溃,也造成文化的凋敝,音乐艺术也受到极大的摧残。曹操平定荆州,找到流落在这里的汉雅乐郎杜夔,任用他为军谋祭酒,负责主持雅乐的整理和发掘工作。当时参与其事的还有善雅乐的邓静、尹商(一作尹齐)、善歌的尹胡、善舞的冯肃、服养等人。但是这种复古的雅乐,并未真正受到人们的喜爱,受喜爱的仍然是“新声”,是俗乐。曹氏父子及其属下文人,都喜爱汉代以来的“街陌谣讴”“相和歌”。《宋书·乐志》载:
但歌四曲,出自汉世,无弦节,作伎,最先一人倡,三人和。魏武帝尤好之。时有宋容华者,清澈好声,善倡此曲,当时称妙。
在他的影响下,学习乐府民歌成为时尚。曹操本人是乐府诗大家,他“登高必赋,及造新声,被之管弦,皆成乐章”(《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魏书》)。《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也说:“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他创作的《对酒》《步出夏门行》《度关山》《苦寒行》等,都是乐府诗中的名篇。
曹操的儿子曹丕、曹植以公子之贵,更是终年流连于诗赋音乐之中。曹丕篡汉以后,以帝王之尊亲自进行乐歌的创作,对推动音乐文化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魏的立国时间虽短,但是在文学艺术领域的成就及影响却是相当大的。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汉自东京大乱,绝无金石之乐。乐章亡绝,不可复知”(《晋书·乐志》)。曹操虽然喜爱音乐,但是连年征战,无暇进行民歌的收集工作。而曹丕即位以后,看重的是文章,他在《典论·论文》中称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但是对于乐府却不是那么看重的。先秦两汉,本重礼乐,主张“声音之道,与政通也”(《礼记·乐记》)。而曹魏的尚通脱,恰好是礼教的大敌,所以建安黄初时期的雅爱音乐,只是把音乐作为享乐的工具而已,而绝无采诗的行动。
2.汉末的文人乐府仿作
旧乐的散佚,民歌的不采,曹魏乐府的来源,就只剩下文人仿作一途了。
东汉时期,文人仿作乐府之风已起,傅毅的《冉冉孤生竹》、张衡的《同声歌》、辛延年的《羽林郎》、宋子侯的《董娇娆》、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等,都是仿作乐府的名篇。而曹氏父子及属下的“建安七子”等人莫不以能文自诩,当然更把乐府诗的创作作为一试身手的天地。《文心雕龙·明诗篇》说:“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他们每人都有数十首乐府传世。这在南北朝尤其是唐宋以后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在汉代,却没有任何人有这么多诗流传下来的,许多人都仅仅以一二首诗名世。
文人的创作,虽然技巧更为圆熟,但是却失去了民歌那种“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反映社会生活,揭露社会矛盾的现实主义精神,变为抒发个人情感、感叹个人荣辱的工具。
3.西晋乐府的雅化与新声
这种情况在西晋时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西晋的统治者司马氏是世族地主阶级出身,他们是打着所谓“名教”的旗号夺取政权的,上台以后,自然也要把“名教”时时挂在口中。在思想文化领域,则是大力提倡复古。但是经过曹魏时期的思想解放,要想回复到两汉的样子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西晋的统治者也并非真正是“名教”的信徒,“名教”只是他们用来巩固其统治的工具而已。所以西晋乐府所做的主要工作之一,是使已经被曹魏雅化了的汉代出自民间的清商歌曲(相和歌)进一步雅化,使之完全成为贵族化的东西。
西晋清商署由著名音乐家荀勖领导,从事“相和歌”的改编整理工作。参与其事的,有著名音乐家朱生、宋识、列和等人。《宋书·乐志》载:
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更递夜宿。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复合之为十三曲。
又说:
魏、晋之世,有孙氏善弘旧曲,宋识善击节唱和,陈左善清歌,列和善吹笛,郝索善弹筝,朱生善琵琶,尤发新声。
西晋乐府在走向雅化的过程中,也有一定的发展。表现在文学上,是文人,如傅玄、张华、石崇、陆机等在对汉乐府的模仿中,更加追求形式之美,增加了乐府诗的叙事成分。如傅玄《唯汉行》叙刘邦、项羽鸿门宴之事;《秋胡行》叙秋胡戏妻之事;《庞氏有烈妇》叙庞氏女手刃父仇之事;石崇《王明君》叙王昭君和番之事等。表现在音乐上,则是所谓“新声”的出现。这种“新声”,一方面是由于荀勖采用他制定的新笛律,另一方面则是采用新曲或者是文人自创新歌。
石崇的宠伎绿珠善舞,石崇为作《王明君》。《古今乐录》载:
《明君》歌舞者,晋太康中季伦(石崇字季伦)所作也。王明君本名昭君,以触文帝讳,故晋人谓之明君。……其造新之曲,多哀怨之声。
从记载来看,《王明君》的词曲都应该是石崇所作。
《宋书·乐志》所说的孙氏、宋识、陈左、列和、郝索、朱生等人的“尤发新声”;陆云在给其兄陆机的信中所说的“古今之能为新声绝曲者,无又过兄”(《与兄平原书》)就是这种“新声”。
魏晋时期的娱神歌舞——《神弦歌》
1.先秦歌舞娱神的继承和发展
曹魏和西晋时期乐府的不采诗,使这一时期北方的民歌几乎都没有保存下来,而在南方,也就是荆楚故地的东吴,民间歌舞倒是很兴旺的。
我们在前面已经谈到,先秦时期,南方荆楚故地的巫风巫舞就很盛。汉魏时期,这种风气并未衰减,《后汉书·第五伦传》记载:“会稽俗多淫祠,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财产,以之困匮。”这种祭祀活动,仍然同先秦时期一样,是以年轻貌美的巫女的歌舞表演为主,半是娱神半是娱人。《晋书·夏统传》记载:
统字仲卿,会稽永兴人也。……其从父敬宁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陈珠二人,并有国色,庄服甚丽,善歌舞,又能隐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钟击鼓,间以丝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流光电发……统从之。入门,忽见丹、珠在中庭,轻步徊舞,灵谈鬼笑,飞触挑,酬酢翩翻。
祭祀先人,应该是肃穆悲怆的,但是,实际上却是由有国色的巫女在“撞钟击鼓,间以丝竹”的音乐伴奏下,作轻灵曼妙的歌舞表演。祭礼先人尚且如此,其他祭礼场合可想而知。其表演情况和屈原所描写的如出一辙,甚至更有过之。
2.《神弦歌》十八曲
先秦时人们用以娱神的是楚辞体的《九歌》,随着时代的发展,吴地的民间祭神乐歌也变成汉代出现的五言。这种五言的民间祭神乐歌因为是“祭祀神,弦歌以娱神之曲”(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神弦歌·注》),所以被称做《神弦歌》。这些《神弦歌》曾经被孙吴统治者用来作为宗庙祭祀乐歌和用于享乐。《宋书·乐志》载:
世咸传吴朝无雅乐。案孙皓迎父丧明陵,唯云倡伎昼夜不息。则无金石登歌可知矣。何承天曰:“或云今之《神弦》,孙氏以为宗庙登歌也。”
这些《神弦歌》被保存了下来,据《古今乐录》载,《神弦歌》一共有十一曲,它们是:
《宿阿曲》《道君曲》《圣郎曲》《娇女曲》《白石郎曲》《青溪小姑曲》《湖就姑曲》《姑思曲》《采菱童曲》(《乐府诗集》所收为《采莲曲》)《明下童曲》《同生曲》。
除了《宿阿曲》《道君曲》《圣郎曲》《青溪小姑曲》四曲以外,其余七曲每首都有歌词二首,所以《神弦歌》一共十八曲。它们全部收录在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中。
这是一套完整的祭神乐歌。第一首《宿阿曲》可能是一首迎神曲:
苏林开天门,赵尊闭地户。神灵亦道同,真官今来下。
苏林和赵尊都是传说中的仙人。苏林打开天门,赵尊关闭地户,天上的神灵真官都纷纷从云霄下来,享受人间的祭飨。从内容上看,确实有一点像迎神曲。
从第二首《道君曲》到第八曲《姑思曲》,是祭祀吴地各山水等神灵的。与《九歌》不同的是,《九歌》所祭,除山鬼、国殇以外,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等都是大神。而《神弦歌》所祭,却都是各地的山川小神。中国本是一个泛神崇拜的国家,所以山有山神,地有土地神,门有门神,灶有灶神,而吴地的祭祀尤滥。《后汉书·栾巴传》说“(豫章)郡土多山川鬼怪,小人常破赀产以祈祷”,指的就是这种情况。《神弦歌》所祭的神灵,大都不详所指,道君、圣郎、娇女可能是对神仙的泛指。白石、青溪、赤山湖(《湖就姑曲》有“赤山湖就头”句)都是地名。《姑思曲》第一首说:“明姑遵八风,蕃霭云日中。前导陆离兽,后从朱鸟麟凤凰。”有人以为是太阳女神。
这几首乐歌中最有名的是《青溪小姑曲》。
青溪发源于钟山,是建业(今南京)的著名水道。青溪小姑神在江南一带很有名,她也有很多人神相交恋的故事流传。不过,《青溪小姑曲》的歌词却和这些故事没有什么关系,歌词是: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第九首和第十首可能是娱神曲。比如第九首《采菱童曲》(第一首):
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
祭完众神,由儿童扮演采莲童,跳采莲舞,唱采莲歌以娱神。
最后一曲《同生曲》可能是一首送神曲。第一首的歌词是: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
歌词取自《古诗十九首》,表现的是一种韶光易逝,人生苦短,所以希望及时行乐的思想,因此也有人对它是送神曲表示怀疑。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们总是留恋生命,希望长生的,所以他们对神仙白日飞升,长生不老是非常羡慕的。当祭典结束,众神快要离去的时候,人们更感到人生的短促,难怪他们会产生秉烛夜游的思想了。所以,把它作为一首送神曲来使用。
魏晋南北朝时期乐舞的繁荣
1.南北朝的侈靡之风
汉末大乱,也使得乐舞艺术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曹操平定荆州,基本安定北方以后,也开始制礼作乐。曹氏父子都是大文学家、大诗人,同时也都喜爱乐舞,所以乐舞艺术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自东晋偏安江南,宋、齐、梁、陈各代,都极尽奢侈,追求声色犬马的享乐,其侈靡的程度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石崇《归思引》说“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应该就是整个南朝社会生活的写照。上流社会自皇室帝王就追求声色,如宋废帝时“太常雅郑共千余人,后堂杂伎不在其数”(《通典·乐典》);陈后主“耽荒于酒,视朝以外,多在宴筵。尤重声色,遣宫女习北方箫鼓,谓之‘代北’,酒酣则奏之,又于清乐中造《黄鹂留》及《玉树后庭花》《金钗两臂垂》等曲,与臣制其歌词,绮艳相高,极于轻薄,男女相和,其音甚哀”(《隋书·音乐志上》)。王公贵戚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畜女乐,“丝竹昼夜不绝”。
南朝如此,北朝也是如此。虽然北方是羌、氐、鲜卑等少数民族执政,而沉湎声色,喜爱歌舞之风与南朝无异。《洛阳伽蓝记》载北魏时丞相元雍“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封疆在上地,钟鼓自相合。美人当窗舞,妖姬掩扇歌”(北魏温子升《安定侯曲》),正是北朝君臣生活的写照。
2.歌场与踏歌
在民间,这种歌舞之风也很盛,甚至有专门供大家歌舞娱乐的“歌场”。《岳阳风土记》(《古今图书集成·乐律典》引)说:
荆、楚民俗,岁时集会,或祷祠,多击鼓,令男女踏歌,谓之歌场。
这种踏歌形式,在南北朝时十分盛行。《西曲歌》中有《江陵乐》四首,前三首说:
不复蹋人,地地欲穿。盆隘欢绳断,蹋坏绛罗裙。
不复出场戏,场生春草。试作两三回,蹋场方就好。
阳春二三月,相将蹋百草。逢人驻步看,扬声皆言好。
所描写的,就是荆、楚一带踏歌鼓舞的盛况。
这种民间的踏歌鼓舞形式,因其热烈欢快,有很大的参与性,也受到上流社会的喜爱。梁武帝《江南弄》说: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
“连手躞蹀舞春心”就是踏歌的形式。
这种踏歌形式在北方一样盛行。《乐府诗集》卷七十三《杂曲歌辞》有《杨白花》,“解题”说:
《梁书》曰:“杨华,武都仇池人也。少有勇力,容貌雄伟,魏胡太后逼通之。华惧及祸,乃率其部曲来降。胡太后追思之不能已,为作《杨白华》歌辞,使宫人昼夜连臂蹋足歌之,声甚哀惋。”
《北史·尔朱荣传》载:
及酒酣耳热,必自匡坐,唱虏歌,为《树梨》《普梨》之曲。见临海王从容床雅,爱尚风素,固令为《敕勒舞》,日暮罢归,便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
《古今图书集成·乐律典》卷八十二引《诗纪》载:
北周宣帝与宫人半夜连臂蹋而歌“自知身命促,把烛夜游行”。
大概还有一些歌舞的表演也是踏歌形式的。比如北朝时非常流行的《采莲》。路德延《小儿》诗就说:“合调歌《杨柳》,齐声踏《采莲》。”
由于歌舞的盛行,对歌舞艺人的需求量很大,甚至出现专门培养艺人,家家户户学习乐舞的浙江德清县前溪村。唐李商隐《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之二冯浩注说:“于兢《大唐传》:‘前溪村,南朝习乐之所,今尚有数百家习音乐。江南声伎之自此出,所谓舞出前溪者也。’”由此也可以想见南北朝时期歌舞音乐的盛况。
魏晋南朝乐府民歌——吴声与西曲
1.吴声与西曲的产生
东晋衣冠南渡以后,旧乐散亡。于是又一次把眼光转向民间,从民间音乐中去吸取养料。流行于江浙一带的民歌“吴声”与流行于荆楚(今湖北)一带的民歌“西曲”,以其清新活泼、婉转悠扬的特色,很快受到上层统治者和下层百姓的普遍喜爱,成为“清商乐”的主要组成部分。《南齐书·萧惠基传》说:“自宋大明(孝武帝年号)以来,声伎所尚,多郑卫淫俗,雅乐正声,鲜有好者。”《南齐书·王僧虔传》也说:“朝廷礼乐多违正典,民间竞造新声杂曲。”所谓“郑卫淫俗”,所谓“新声杂曲”,指的就是流行于南方民间的吴声、西曲。
生活在荆楚故地的南方人民,从来都是喜爱歌舞音乐的,偏安一隅的南朝统治者,大都追求声色犬马的享乐,但也因此促进了音乐的繁荣。江南一带,“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宋书·良吏传序》)。《南齐书·良吏传序》中说:
永明(齐武帝年号)之世,十许年中,百姓无鸡鸣犬吠之惊。都邑之盛,士女富逸,歌声舞节,服华妆,桃花绿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盖以百数。
和汉乐府民歌不同,吴声和西曲产生在长江中下游和汉水两岸的大城市,它反映的是市民阶层的生活。它没有汉乐府那么深刻的社会内容和强烈的斗争精神,而更多地是表现男女间的爱情。它很少有汉乐府那样的长篇之作,而多为五言四句的短制小曲。
2.吴声歌例
“吴声歌”产生在东晋到刘宋时期。《宋书·乐志》说:“吴歌杂曲,并出江东,晋宋以来,稍有增广。其始皆徒歌,其后被诸弦管。”它产生的地域,是当时的京城建业(今江苏南京)为中心的吴地。
现在流传下来的吴声歌曲,据《乐府诗集》所载,共二十四首,其中,《子夜歌》《子夜四时歌》《上声歌》《懊侬歌》《前溪歌》《丁督护歌》《华山畿》《读曲歌》等,都是千古传诵的名篇。
吴声歌中最有名的是《子夜歌》。《大子夜歌》二首之一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它是女子口气演唱的恋歌。传说是一位叫“子夜”的女子所唱,所以叫《子夜歌》。《子夜歌》中有许多情浓而痴,思巧而奇的作品,比如: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
气清明月朗,夜与君共嬉。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
怜欢好情怀,移居作乡里。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
此外,由《子夜歌》又生发出《子夜四时歌》《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等。
3.吴声歌的特点
《世说新语·言语篇》载: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以其妖而浮。”
所谓“妖”,是指它的内容多男欢女爱;所谓“浮”,是指它的音调较雅乐正声为高,因此也就更凄婉动人。
吴声歌曲演唱的特点,是末尾有众人帮腔的“送声”。《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说:“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通典·乐典》说:“《阿子》《欢闻歌》者,晋穆帝升平初,童子辈或歌于道。歌毕,辄呼‘阿子汝闻否’,又呼‘欢闻否’,以为送声。后人演其声以为此二曲。”
吴声歌音韵悠扬柔美,它的伴奏,也以弦乐器为主。《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说:“吴声歌。旧器有篪、箜篌、琵琶,今有笙、筝。”
4.西曲歌例
西曲歌产生的时代较吴声稍晚,其地域在今湖南、湖北、四川及河南一带,所以又称“荆楚西声”。
据《古今乐录》载,西曲主要有“舞曲”和“倚歌”两大类,计三十四曲,一百四十多首。其中,著名的有《石城乐》《乌夜啼》《莫愁乐》《三洲》《采桑渡》《江陵乐》《安东平》《那呵滩》(以上舞曲歌),《青阳度》《女儿子》《夜度娘》《来罗》《平西乐》《寻阳乐》《白附鸠》《拔蒲》(以上倚歌),《孟珠》《翳乐》(以上舞曲兼倚歌),《杨叛儿》《西乌夜飞》《月节折杨柳歌》(以上普通歌)等。
舞曲歌主要产生在宋、齐、梁三代。它是与舞蹈紧密配合的舞词。据《古今乐录》载,旧舞均十六人,梁时改为八人。
倚歌是什么,古人没有明确的说明。《乐府诗集》卷四十九引《古今乐录》说:“凡倚歌,悉用铃鼓,无弦有吹。”可见倚歌是以管乐器和打击乐器中的铃和鼓伴奏的。也由此可以推知,它的音调较舞曲歌高亢,情绪较舞曲歌热烈。
西曲产生的主要地区荆、郢、樊、邓都是长江中游及汉水西岸的大城市,所以西曲的内容虽然仍有许多是描写男女爱情的,但却充满水边船上的情调。比如《石城乐》(五首之三):
布帆百余幅,环环在江津。执手双泪落,何时见欢还。
又如《襄阳乐》(九首之一):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
再如《那呵滩》(六首之四五):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
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西曲歌》的内容很丰富,除了男女恋情之外,还有采桑采莲,养蚕织锦等普通人民的劳动生活描写,当然其中也往往穿插有爱情。有一些乐歌直接描写的就是民间歌舞的场面,我们可以根据它们推想其表演和娱乐的情况。
倚歌《翳乐》二首这样写道:
阳春二三月,相将舞翳乐。曲曲随时变,持许艳郎目。
人言扬州乐,扬州信自乐。总角诸少年,歌舞自相逐。
不独扬州如此,整个江南都是如此。
5.西曲歌的特点
西曲和吴声一样,也是促柱繁弦,音高而凄婉的。庾信《乌夜啼》诗说“促柱繁弦非《子夜》,歌声舞态异《前溪》”(《子夜》《前溪》都是吴声歌)。
舞曲歌有送声与和声。和吴声的短小而无意义,多由虚字衬腔的送声相比,舞曲歌的送声和声大都与歌曲有关,意思明确。如《乌夜啼》的和声“夜夜望郎来,笼窗窗不开”;《襄阳乐》的和声“襄阳来夜乐”;《襄阳蹋铜蹄》的和声“襄阳白铜蹄,圣德应乾来”;《那呵滩》的和声“郎去何当还”。有的和声很长,甚至有送有和。如《三洲歌》的和声“三洲断江口,水从窈窕河傍流。欢将乐,共来长相思”;《西乌夜飞》的和声“白日落西山,还去来”,送声“折翅乌,飞何处,被弹归”等。这也就是所谓“其声节送和,与吴声亦异”。
由于吴声、西曲的广泛流行,在当时已经有专门演唱的艺人出现。《西曲·青骢白马》说:“问君可怜六萌车,迎取窈窕西曲娘。”又《莫愁乐》说:“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旧唐书·音乐志》说:“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莫愁也许就是“西曲娘”一类的人。
北朝乐府民歌
北朝乐府民歌的特点
流行于北方的民歌,与吴声、西曲的风格迥然不同。北方民族性格粗犷直率,北方民歌也十分豪放。从语言、曲调和演唱风格上,原本和南方乐歌有很大的差别。《折杨柳枝歌辞》之四说: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可见北方乐歌和南方乐歌差别是很大的。《乐府广题》记载:
北齐神武(高欢)攻周玉壁,士卒死者十四五,神武恚愤,疾发。周王下令曰:“高欢鼠子,亲犯玉壁,剑弩一发,元凶自毙。”神武闻之,勉坐以安士众,悉引诸贵,使斛律金唱《敕勒》,神武自和之。
斛律金演唱的这首《敕勒歌》是一首在北方流传很广的著名民歌,但是,据《乐府诗集》载,“其歌本鲜卑语,易为齐言,故其句长短不齐”。“易为齐言”,也就是翻译成汉语。翻译以后的《敕勒歌》是一首异常优美的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们今在《乐府诗集》“梁鼓角横吹曲”中看到的北方乐歌,从形式上看,和南方民歌的差别不是很大,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北方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建立政权以后,很多都向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中原汉民族文化学习。比如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就下令禁止使用鲜卑语和其他少数民族语言,只准使用汉语。另一个原因,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北方民歌,是南朝萧梁乐府所录,可能是经过整理的。
这些民歌中,著名的有《捉搦》《企喻歌》《琅琊王歌》《陇头歌》《雀劳利歌》《高阳乐人歌》《幽州马客歌》《地驱乐歌》《折杨柳枝歌》及《木兰诗》等。它们大多表现北方羌、氐、鲜卑、匈奴等民族的游牧生活及战争,表现他们开朗乐观,热情爽朗的性格。比如下面这几首北朝民歌:
折杨柳歌(五首之一):
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
琅琊王歌(八首之一):
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
北方民歌中也有不少表现婚姻爱情主题的,但是北方民族豪放直率的性格,使这些乐歌的风格与南方民歌迥然不同。
地驱乐歌(四首录二):
驱羊入谷,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唤天。
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
折杨柳枝歌(四首之一):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这种大胆真率,热情泼辣的表露,在南方民歌中是绝对没有的。
东晋以后,虽然以长江为界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但是文化的交流却没有废止,一方面,北方乐歌在南方传播,并且被乐府机关采用;另一方面,南方乐歌更是大量传入北方,受到北朝朝野上下的一致喜爱。这种南北乐歌的差异与交融,促进了南北朝乐府民歌的繁荣,也为唐代诗歌的革新奠定了基础。
外国音乐的传入
1.西域各国音乐的传入
除了南北文化的广泛交流外,南北朝时期更是西域音乐与佛教音乐大量传入中国,并对中国音乐产生了深巨影响的时代。
自汉代张骞和班超通西域之后,中国与西域各国的经济文化交往一直没有间断,到南北朝时,往来更加频繁。西域诸国人来到中国,有些因为爱慕中国的山川风物、文化艺术,乃至长住不返,子孙逐步汉化。北魏时杨□之《洛阳伽蓝记》中记载:
永桥以南,圜丘以北,伊、洛之间,夹御道有四夷馆。道东有四馆,一名金陵,二名燕然,三名扶桑,四名崦嵫;道西有四里,一曰归正,二曰归德,三曰慕化,四曰慕义。……西夷来附者处崦嵫馆,赐宅慕义里。自葱岭已西,至于大秦(古罗马帝国),百国千城,莫不欢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
西域各国与中国的交往,固然主要是商贸往来,但同时也促进了文化的交流。西域诸国如龟兹(今新疆库车)、安国(今中亚布哈拉)、康国(今中亚撒马尔罕)、疏勒(今新疆疏勒)、天竺(今印度)等地具有强烈异国情调的乐舞,很快受到中土人士的喜爱。《通典·乐典》载:
自宣武以后,始爱胡声。洎于迁都,屈茨琵琶、箜篌、胡、胡鼓、铜钹、打沙罗、胡舞,铿锵镗,洪心骇耳。抚筝新靡绝丽,歌音全似吟哭,听之者无不凄怆。琵琶及当路琴瑟殆绝音。皆初声颇复闲缓,度曲转急躁。按此音所由,源出西域诸天、诸佛韵调。娄罗胡语直置难解,况复被之土木,是以感其声音,莫不淫躁,竞举止轻大飙,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
这里所说的“胡乐”,已经不是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的音乐,而是来自西域龟兹、安国、西凉、天竺、疏勒等国的音乐。所使用的乐器屈茨琵琶、胡、胡鼓、沙罗等也与中原旧有的“琵琶及当路琴瑟”不同。而“铿锵镗,洪心骇耳,抚筝新靡绝丽,歌音全似吟哭”的艺术风格也与中国旧有的音乐完全不同。至于所产生的使人“感其声音,莫不淫躁,竞举止轻飙,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脚弹指,撼头弄目”的艺术效果,也与中原音乐以“中和”为主的宗旨大异其趣。
《隋书·音乐志》载:“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就明确指出“胡戎之乐”是出自西域的。又载:“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然吹笛、弹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后,传习尤盛。(陈)后主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遂服簪缨而为伶人之事。”所谓“繁手淫声”,是指旋律更加复杂多变,乐器的演奏也变得更加繁复。所谓“争新哀怨”,是指乐曲的结构和风格都与前不同,表现的情绪也更加丰富。而乐工的地位也大大提高,以至于有“封王开府”者。
北朝统治者经常娶北狄、突厥女子为后,随陪送而来的人中,有大量的乐人,成为西域音乐传入中国的一条重要渠道。公元568年,北周武帝娶突厥阿史那氏为后,龟兹、疏勒、安国、康国等从媵,带来了这些国家的音乐。《旧唐书·音乐志》说:
周武帝聘虏女为后,西域诸国来媵,于是龟兹、疏勒、安国、康国之乐大聚长安。
对中原音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些外国音乐中,对我国音乐影响最大的有龟兹乐、西凉乐、天竺乐、康国乐、疏勒乐、安国乐、高丽乐等。其中,又以龟兹乐的影响为最大。
2.龟兹音乐的影响
西域各国的音乐水平都很高,而“屈支国(即龟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唐玄奘《大唐西域记》语)。大约在公元四世纪末,后凉吕光与龟兹交战,获胜,带回了一个完整的龟兹乐队和许多龟兹乐曲。吕氏灭亡后,又为后魏所得,并传入中原,立刻受到人们的喜爱。《隋书·音乐志》载:
龟兹者,起自吕光灭龟兹,因得其声。吕氏亡,其乐分散,后魏平中原,复获之。其声后多变易。至隋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凡三部。开皇中(581-600)其器大盛于闾。时有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皆妙绝弦管,新声奇变,朝改暮易,持其音技,估炫公王之间,举时争相慕尚。
据《隋书·音乐志》所载,一部完整的龟兹乐队,“其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箫、筚篥、毛员鼓、都昙鼓、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铜钹、贝等十五种”。“工二十人”。从使用的乐器来看,与中原音乐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其乐曲有歌曲《善善摩尼》、解曲《婆伽儿》、舞曲《小天》《疏勒盐》等。
3.西凉乐的影响
吕光把龟兹音乐带到凉州,与凉州地区流传的中国旧曲相结合,变为一种新声,称为“秦汉伎”,后来改为“西凉乐”。《隋书·音乐志》载:
西凉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逊等据有凉州,变龟兹之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谓之“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扬泽新声》《神白马》之类,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汉、魏遗曲,故其乐器声调,悉与书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世乐》,解曲有《万世丰》,舞曲有《于阗佛曲》。其乐器有钟、磬、弹筝、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大筚篥、长笛、小筚篥、横笛、腰鼓、齐鼓、担鼓、铜钹、贝等十九种,为一部。工二十七人。
西凉音乐对中原音乐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北魏乐府所奏基本上是西凉乐,据《旧唐书·音乐志》说:“自周、隋以来,管弦杂曲将数百曲,多用西凉乐。”
至于天竺、康国、高昌(今新疆吐鲁番)、疏勒、安国、高丽(今朝鲜)等国的音乐也很发达,到隋代,同被列入“七部乐”和“九部乐”中。
4.西域来的音乐家
西域音乐的传入,并对中原本土音乐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和一大批来到中原的西域音乐家分不开的。
前面提到的曹妙达,本是曹国(今撒马尔罕东北)人,其家族人都善弹胡琵琶。《旧唐书·音乐志》载:“后魏有曹婆罗门,受龟兹琵琶于商人,世传其业。至孙妙达尤为北齐高洋所重,常自击胡鼓以相之。”后来唐代琵琶妙手多以曹姓,如曹保、曹善才、曹刚等,大概都是这一族的后裔。
这些西域音乐家中,对中原音乐影响和贡献最大的是苏婆。
《隋书·音乐志》载:
周武帝时有龟兹人曰苏婆,从突厥皇后入国,善胡琵琶。听其所奏,一均之中,间有七声。因而问之,答云:“父在西域,称为知音。代相传习,调有七种。” 其七调,勘校七声,冥若合符。
隋朝时音乐理论家郑绎受其启发,重新提出七宫、十二律旋相为宫以成八十四调的理论,对西域音乐与中国音乐的融合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佛教音乐的巨大影响
1.佛教传入中国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以后,对中国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佛教音乐对中国音乐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佛教虽然是东汉时传入中国的,但是受到上自皇帝百官,下至士庶妇孺的崇信而得以广泛流传,却是在南北朝时期。北方的后赵、前秦、后秦、北凉、北魏、西魏等国都大力提倡佛教。前秦苻坚甚至发兵攻破襄阳,以迎取高僧道安。道安在长安时,曾领僧众数千人之多。后秦姚兴迎请名僧鸠摩罗什到长安,四方前来长安的义学沙门达三千多人。北魏时,天下佛寺多至三万有余,天下僧尼有二百万之众。仅洛阳一地,最盛时“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天平元年,迁都邺城,洛阳余寺四百二十一所”(杨□之《洛阳伽蓝记》)。
南朝统治者也大都崇信三宝,大力提倡佛教,尤其是梁武帝。他曾多次舍身同泰寺,让群臣出资将他赎回,借此为寺院敛财。在他的大力提倡下,南朝佛教最盛时佛寺多达二千八百四十六所,僧尼八万二千七百余人。
2.佛教音乐与中国音乐的交融
随着佛教的兴盛,佛教音乐也得以在中国流行。
佛教在举行宗教仪式时歌咏赞叹,以颂诸佛菩萨,以及宣传教义经文,都可依一定曲调歌唱,称为“梵呗”。梁释慧皎《高僧传》卷十五《经师篇·论》说:
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昔诸天(指五天竺)赞呗,皆以韵入弦管。五众(指我国佛教徒)既与俗(指天竺方俗)违,故宜以声曲为妙。
这种传自西域的“梵呗”,与中国的歌谣一样,也是一种配合金石管弦的歌唱形式。《高僧传·经师篇·论》又说:
东国(指中国)之歌也,则结韵而成咏;西方(指天竺)之赞也,则作偈以和声。虽复歌、赞为殊,而并以协谐钟律,符靡宫商,方乃奥妙。故奏歌于金石,则谓之以乐;赞法于管弦,则称之以呗。
也就是说“乐”和“呗”仅仅是歌唱的内容不同而已。
由于梵文和汉语的差异,直接用天竺传来的佛曲演唱汉译的偈颂,会产生“声繁而倡促”之弊,即曲调长而曲折,文字少,一字一音难与相配的毛病。《高僧传·经师篇·论》说:
自大教(指佛教)东流,乃译文者众,而传声盖寡。良由梵音重复,汉语单奇,若用梵音以咏汉语,则声繁而倡促;若用汉曲以咏梵文,则韵短而辞长。是故金言有译,梵响无授。
这种原因,造成了佛教音乐与中国音乐的交融。中国僧人在歌唱汉译的经文偈赞时,在天竺佛曲的基础上融入了大量中国民间音乐,这种新的佛曲演唱形式,被附会到曹植身上,称为“鱼山梵唱”。
佛教音乐不只是诵读佛经,也包括对佛本生故事的搬演,对佛菩萨的赞颂和对佛教经义的宣讲。
这种佛曲呗赞,在寺院大量搬演,以吸引听众,乃至“梵唱屠音,连檐接响”(北魏任城王澄《奏禁私造僧寺》,见《魏书·任城王澄传》)。
据《洛阳伽蓝记》记载:
景乐寺……至于大斋,常设女乐。歌声绕梁,舞袖徐转,丝管寥亮,谐妙入神。以是尼寺,丈夫不得入。得往观者,以为至天堂。及文献王薨,寺禁稍宽,百姓出入,无复限碍。后汝南王悦复修之。悦是文献之弟。召诸音乐,逞伎寺内,奇禽怪兽,舞殿庭,飞空幻惑,世所未睹。异端奇术,总萃其中,剥驴投井,植枣种瓜,须臾之间得食。士女观者,目乱睛迷。
景明寺……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
另一方面,佛乐受到统治者的喜爱,被列入朝廷乐署。梁武帝笃信佛法,“制《善哉》《大乐》《大欢》《天道》《仙道》《神王》《龙王》《灭过恶》《除爱水》《断苦转》等十篇,名为正乐。皆述佛法。又有法乐童子伎,童子倚歌梵呗,设无遮大会则为之陈”(《隋书·音乐志》)。梁简文帝萧衍《和太子忏悔诗》形容说:“缭绕闻天乐,周流扬梵声。”(《广弘明集》卷三十)可见其演出之盛。
佛教音乐的传入,不仅为中国的民族音乐注入了新鲜血液,影响到隋唐以后“变文”、“宝卷”等说唱艺术的形成,而且对中国音韵学产生了很大影响。而四声音韵的发展,又对后代的歌曲的词曲创作和演唱影响极大,它直接影响到唐宋近体诗和词的形成,影响到元明清南北曲唱论的发展。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乐器
这一时期乐器有两个特点,一是旧有的乐器演奏水平不断提高,出现了一些演奏名家,如善弹阮咸的阮咸,善吹笛的桓伊,善吹篪的朝云,善弹琴的戴逵等;二是许多新乐器的出现。
新出现的乐器,大多是从西域传来的。最重要的,是弹弦乐器琵琶和许多打击乐器。
秦汉时的琵琶,都是直柄,音箱是圆形的。南北朝时,曲项琵琶从西域传入中国。它的特点是音箱呈梨形,柄是弯曲的。与今天的琵琶已经有点相似。从唐代开始,它就成为最受欢迎的乐器之一。
曲项琵琶四弦,还有一种外形与曲项琵琶相似而略小的五弦的乐器,叫五弦琵琶,简称五弦,也是唐以后的一种重要乐器。
新出现的吹管乐器是筚篥。据说最早是西北的少数民族用在战场上惊中国马的。它和前面谈到的芦管很相似,但管上有孔,可以演奏比较复杂的旋律。它就是后代管子的前身。到了唐代,它也是非常受欢迎的乐器之一。
方响也是这个时期传入内地的。它大约出自北周。以十六块音高不等的铁片悬挂于木架上,原理和编钟、编磬相似,不过体积小很多。
这一时期,传入了许多新的打击乐器。
星,就是碰铃。北周云冈石窟有演奏星的雕塑。
达卜,就是手鼓,新疆维吾尔族的重要打击乐器。木制圆形鼓框,单面蒙羊皮或蟒皮,有一种框上还有许多小铁环,用双手敲击发声。在敦煌北周壁画中已经出现。
从唐代典籍记载中,鼓的种类非常丰富了。这些鼓的形制各异,声音不同,敲击的方式也不一样,广泛使用于十部乐中。这些鼓,被统称为“胡鼓”(见杜佑《通典·乐典二》)。应该都是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国了。
羯鼓,曾被唐明皇称为“八音之领袖”。它本来是羯族的乐器,大概在东晋末传入,用于龟兹乐。它的形状像漆桶,两面蒙皮,放置在一个小牙床上,用两根鼓杖敲击,可以演奏非常激烈的节奏。
在隋唐七部乐、九部乐和十部乐中,有大量少数民族音乐,如龟兹乐、安国乐、西凉乐、康国乐、天竺乐、疏勒乐、高丽乐等。其中使用到大量的鼓乐,这些鼓,不见于秦汉魏晋典籍,从名字上看,也应该是从西域传入的。
鸡娄鼓。用于鼓框近圆形,两端蒙窄皮,鼓框在环。演奏时,环上系带挂于左腋下。演员左手执鼗牢(即鼗鼓),左腋夹鸡娄鼓,用右手敲击发声。
答腊鼓。隋唐用于龟兹、高昌、疏勒诸部乐。它的形状是一圆筒形的短鼓框,在鼓框两面蒙鼓皮。鼓面直径大于框径。两面鼓面有孔,用绳穿孔交叉绑定。它的演奏方法很奇特,是用手指摩擦或者弹击鼓面发声,古人称为“揩鼓”。在敦煌壁画中已见。
都昙鼓。像腰鼓,但要小一些。用于隋唐天竺乐、龟兹乐、扶南乐等。演奏时用鼓槌敲击。
毛员鼓。也是腰鼓的一种,比都昙鼓稍大一点。都昙鼓和毛员鼓在敦煌壁画中已见。
叙事性歌舞与散乐
1.南北朝时期叙事性歌舞的出现
在我国的艺术史上,戏剧的产生较晚,先秦两汉的艺术中,叙事性的歌舞类表演非常少,戏剧史上所说的先秦时期的《优孟衣冠》,两汉时期的《东海黄公》一类带有故事性的表演仅一二例,而且相当简单。这一点,和西方艺术,尤其是古希腊时期戏剧的繁荣有很大的不同。
东汉后期,这种情况有些改观,乐府民歌和文人的创作中,叙事的成分加重了许多,出现了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和蔡文姬的《悲愤诗》。以及乐府民歌《陌上桑》,辛延年的《羽林郎》等叙事性很强的诗歌。
南北朝时期,北朝歌舞中,出现了一些叙事性的歌舞表演,有一些已经具有戏剧的雏形。如《踏摇娘》《大面》《拨头》等。
2.含有戏剧成分的《踏摇娘》
《踏摇娘》出自北齐,又名《谈容娘》《踏谣娘》。唐崔令钦《教坊记》载:
《踏谣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著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傍人齐声和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今则妇人为之,遂不呼“郎中”,但云“阿叔子”。调弄又加典库,全失旧旨。或呼为《谈容娘》,又非。
首先由一个男演员穿上妇女的服装,化装成苏郎中之妻,徐步上场,一边表演一边演唱,对化装成邻里的演员诉说丈夫醉酒殴打她的情况,她显得很悲痛的样子,边哭诉边抽动双肩,摇晃身体。每唱完一叠,化装成邻里的演员就齐声和唱“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然后,一位演员化装成她的丈夫上场,夫妻俩由争吵发展到斗殴。由于“苏郎中”是以丑角的面貌出现的,所以表演中有许多诙谐的成分,观众以为笑乐。
这是《踏摇娘》最早的表演情况。后来成为唐代很受欢迎的歌舞戏。
3.假面舞
《大面》,出自北齐,又名《兰陵王入阵曲》。《旧唐书·音乐志》说:
《大面》出于北齐。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牖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乐》。
《教坊记》也说:
《大面》出自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著之。因此为戏,亦和歌曲。
这种假面舞,出现比较早,而且南北都有。比如宫廷的一些乐舞和民间的傩舞,都是要戴假面的。南北朝时期,盛行一种《金刚力士舞》,表演者要戴一种叫“胡公头”的假面。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说:
十二月八日,谚云:腊鼓鸣,春草生。村民打细腰鼓,戴胡公头,作金刚力士以逐疫。
这个舞蹈显然已经受佛教文化的影响,金刚力士,简称金刚,是梵文Vajra的意译,意思是金中之最刚者。金刚力士本指意法太子,称“密迹金刚”,是佛的护法神。表演者戴“胡公头”,以像其威猛,应该就是假面。
在晋代,也就有假面舞的表演了。晋代庾亮死后,他的家伎追思他,制作了一个很像他的假面,戴上跳舞,这就是《文康伎》。这个很特别的假面舞,成了隋代著名的《七部乐》中的《礼毕》。《隋书·音乐志》说:
《礼毕》者,本出于晋太尉庾亮家。亮卒,其伎追思亮,因假其面执翳以舞,象其容。取其谥以号之,谓之《文康乐》。
除此之外,还有北周的《安乐》和出自西域的《拨头》也是戴有假面的。
《安乐》,又叫《城舞》。《旧唐书·音乐志》说:
《安乐》者,后周武帝平齐所作也。行列方正,象城郭,周世为之《城舞》。舞者八十人,刻木为面,狗喙兽耳,以金饰之。垂线为发,画皮帽。舞蹈姿制犹作羌胡状。
《钵头》,一作《拨头》。杜佑《通典》载:
《拨头》出西域。胡人为猛兽所噬,其子求兽杀之,为此舞以象之。
段安节《乐府杂录》载:
《钵头》,昔有人,父为虎所伤,遂上山寻其父尸。山有八折,故曲有八叠。戏者披发,素衣,面作啼,盖遭丧之状也。
这两则记载都出自唐人之手,应该都是可信的。它们所载,有同有异。相同之处,在有人(或为胡人,实即此戏之主角)的父亲为猛兽(或明言是虎)所杀,于是其子便有了上山求索的举动。但两则记载彼此的动机不同,所以表演的形式也不同。据《通典》,其子上山是为了寻找杀死父亲的猛兽,并杀死它为父亲报仇,可以推想应该有人扮作猛兽与之搏斗的场面,所以重在舞,是一种包含筋斗、武术的舞蹈。以人扮兽与人相斗的表演,在古代的歌舞表演中很常见,汉代百戏中的《东海黄公》即是。而《乐府杂录》所载,其子上山,仅仅为求父尸,虽然也有蹿高伏低的舞蹈表演,但更重在唱,即所谓“曲有八折”。两则记载都没有说是否有假面。这个舞蹈又传入了日本。日本表演的《拨头》,是有假面的。日本人田边尚雄《中国音乐史》中说:
此《拨头》之舞态,为一个舞,舞人身着胡服,戴大面,画异样之相貌,头部有鬣发者,手持短桴,活泼而跳舞。由其飞跃之状态,与头部有鬣观之,与马相似。
这些假面舞,对后代中国戏剧脸谱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4.散乐
南北朝时期的散乐,除基本保留了汉代的百戏之外,主要是又增加了很多从西域传来的歌舞杂技。《隋书·音乐志》所载梁时“三朝设乐”中的四十九个节目中,属“散乐”的就有《舞盘伎》《舞轮伎》《跳剑伎》《掷倒伎》《青丝幢伎》《白兽幢伎》《猕猴幢伎》《缘高伎》《变黄龙弄龟伎》等二十多个。北朝“(北)齐武平中(570-575),有《鱼龙烂漫》《俳优》《朱(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奇怪异端,百有余物,名为百戏”。其中像《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都不见于汉代的百戏。
从西域,尤其是从天竺传来的散乐杂戏,许多都带有魔术、幻术的性质,如前面所说的“自断手足,刳剔肠胃”。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著名音乐家
1.三国时期的音乐家
魏晋南北朝时期,思想的大解放,打破了自汉代以来儒家的一统天下,艺术也从政治教化、伦理修养的附庸位置上升到与之分庭抗礼的地位。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名士风度,除了玄言清谈,诗赋文章以外,非常注重自身的艺术修养,一方面,可以求名于当世,把艺术作为修身养性甚至享乐腐化的工具;另一方面,也未尝不可以由此途求显达,故文人学士乃至帝王显宦中都不乏精通音乐之人。
建安时期,虽然战争频仍,民生凋敝,但是人们对音乐的喜爱并没有因此而废止。曹氏父子,除文韬武略以外,都喜爱音乐,而且都有不低的造诣。曹操是一个修养相当全面的艺术家。魏文帝曹丕也善弹筝抚琴。至于曹植,更是精通音乐,所以连中土佛教的梵呗和道教的步虚声都要附会到他的身上。
东吴周瑜,在都督军务之余,雅好音乐,修养极高。《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载:“瑜少精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2.嵇康与《广陵散》
阮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他不但善弹琴唱歌,从“为曲既捷”来看,大概还善于作曲。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不仅是著名的诗人,而且是著名的音乐家、音乐理论家,他的《声无哀乐论》是我国音乐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他善鼓琴,尤其善弹《广陵散》。《晋书·嵇康传》载:
初,康尝游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由于他同情曹魏集团而采取同司马氏集团不合作的态度,所以最终被司马氏集团杀害。临刑时,嵇康顾日影,索琴弹《广陵散》,并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固靳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晋书·嵇康传》)他著有《声无哀乐论》《琴赋》,又作有琴曲《长清》《短清》(见于明朱权《神奇秘谱》),《长侧》《短侧》(见明汪芝《西麓堂琴统》),合称“嵇氏四弄”。
3.阮咸父子
“竹林七贤”中另一位著名人物阮咸,是阮籍哥哥的儿子,他也是很有造诣的音乐家。《晋书·乐志》说他“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晋代著名音乐家荀勖领导朝廷乐事,制定新律,作新律笛十二枚,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创制。阮咸认为新律的声音过高,音高就近于哀思,不合传统的中和思想,他虽然因此被荀勖贬谪为始平相,但是荀勖却也不得不承认阮咸的水平比他高。阮咸善弹琵琶,《晋书·阮咸传》说他“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虽处世不交人事,唯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他所弹的琵琶,是从弦鼗发展而成的“秦琵琶”,也就是现在民族乐器中阮的前身。阮又名阮咸,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旧唐书·音乐志》载:
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项长过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太后时,蜀中蒯朗于古墓中得之,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因谓之阮咸。
阮咸的儿子阮瞻也“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之弹”(《晋书·阮瞻传》)。这样的没有架子,这样的平易近人,在古代的音乐家中是不多见的。
4.范晔和特善新声的音乐家
虽然曹魏时期有杜夔等厘正雅乐,晋代有荀勖等典知乐事,但是,朝野上下喜爱的依然是被正统卫道士斥为郑卫之音的“新声”,也就是我们上面介绍到的乐府及少数民族乃至外国传入的音乐。曹魏时的柴玉、左延年等,即“以新声被宠”(《晋书·乐志》)。他们所善的“新声”就是郑声。《三国志·魏志·杜夔传》说:“左延年等虽妙于音,咸善郑声。”荀勖典知乐事,除“调律吕,正雅乐”(《晋书·乐志》)以外,也还与他手下善作曲的孙氏、善击节唱和(可能是善于演唱“相和歌”)的宋识、善清歌的陈左、善吹笛的列和、善弹筝的郝索、善弹琵琶的朱生等,对“相和歌”加以改编,“尤发新声”。
《后汉书》的作者、刘宋时范晔“善弹琵琶,能为新声”(《宋书·范晔传》),宋文帝想听他弹琴,多次暗示他,他都不肯。有一次宋文帝在宴饮时对他说:“我想唱歌,你可以为我伴奏。”范晔才弹起琵琶,宋文帝歌声一止,他也就停下不弹。他在《狱中与诸甥侄书》中说: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为可恨。然至于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虽少许处,旨态无极。
“所精非雅声”,当然就是精于“新声”。说以“所精非雅声为可恨”,是应付时俗的门面话,不然,何以不竟学“雅声”?倒是后面几句,才是他的真心话。“新声”至于“绝处”,与雅声“亦复何异邪”?那种“言之不尽”,“旨态无极”的“弦外之意,虚响之音”,正是“新声”隽永无匹的艺术魅力。
5.不为王门伶人的琴家戴逵
晋宋时期,戴逵父子都善弹琴,史称“三戴”。戴逵,字安道,是东晋时著名画家、雕塑家,同时也是著名琴家。据《晋书·隐逸传》载,太宰武陵王听说他善鼓琴,派使者去召他,他当着使者的面把琴摔破说:“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他的儿子戴勃、戴都受教于父,成为当时的弹琴名手,而且还善作曲,“各造新弄,勃五部,十五部。又制长弄一部,并传于世”(《宋书·隐逸传》)。
到齐梁时期,都还有人传戴逵的琴艺。《梁书·柳恽传》载:
初,宋世有嵇元荣、羊盖善弹琴,云传安道之法。恽幼从之学,特穷其妙。齐竟陵王闻而引之,以为法曹行参军,雅被赏狎。王尝置酒后园,有晋国谢安琴在侧,以授恽。恽为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体,良质美手,信在今辰,岂止当世称奇,足可追踪古烈。”
6.南朝琵琶名手
齐梁时期,有褚渊善弹琵琶,王僧虔善弹琴。《南齐书·王俭传》载:“上曲宴群臣,数人各使效技艺。褚渊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济歌《子夜》,张敬儿舞,王敬则拍。”褚渊是宋文帝的女婿,他和王僧虔都是南齐时代的著名书法家。褚渊因善弹琵琶,宋世祖为太子的时候曾经赐给他金镂柄银柱琵琶。沈文济(《南史》作“沈文季”)也善弹琵琶。《南史·沈文季传》载:
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彦回(褚渊字彦回)并善琵琶。酒阑,彦回取乐器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彦回颜色无异,终曲而止。
7.南北朝音乐家的怪诞之风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思想的解放和玄言清谈之风的大盛,使许多士人在行事旷达中又有几分怪诞,即使是在音乐的欣赏与表演中也是这样。
《世说新语·伤逝》记载了这样两则故事:
王子猷、子敬(俱王羲之子。子敬即著名书法家王献之)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顾彦先平生好琴。及丧,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张季鹰往哭之,不胜其恸,遂径上床鼓琴,作数曲竟,抚琴曰:“顾彦先颇复赏此不!”因又大恸,遂不执孝子手而出。
《世说新语·任诞》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桓子野即桓伊,他是淝水之战中打败前秦苻坚的功臣之一,也是当时的著名音乐家,《晋书·桓伊传》说他“善音乐……为江左第一”。他尤善吹笛,据说著名的《梅花三弄》就是他创作的。桓伊不仅善吹笛,而且还善弹筝,《晋书·桓伊传》记载:
帝(晋武帝)召伊饮宴,安(谢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迕,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帝善其调达,乃敕御妓奏笛。伊又云:“御府人于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弥赏其放率,乃许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抚筝而歌怨诗……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襟,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甚有愧色。
古时候,乐工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如果请人在聚会饮宴之时当众奏乐,会被看做是一种带侮辱性的行为。我们前面提到的善弹琵琶的沈文济,就宣布“不能作伎儿”。而能够不重身份地位,愿意与奴共奏,更是很难得的举动。当然,谢安所欣赏的,不仅是桓伊的“筝歌”,而更多的是桓伊所歌“怨诗”对晋武帝的讽谏意义,晋武帝听了以后,也确实“甚有愧色”。桓伊还善唱挽歌,据《晋书·袁乔传》载,“羊昙首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袁乔之孙)《行路难》继之,时人谓之三绝”。
《乐府广题》记载:
谢尚为镇西将军,尝著紫罗襦,据胡床,在市中佛国门楼上弹琵琶,作《大道曲》,市人不知是三公也。
谢尚是谢安的从兄,官至尚书仆射,位至三公,而穿着常服,在街市门楼上弹琵琶,确实是非常旷放的。
最有趣的是著名诗人陶渊明,他不太懂音乐,但也准备了一张琴,没有琴徽,也没有琴弦,当然是弹不出声音的,在与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会把琴拿出来,做出弹琴的样子。《晋书·陶渊明传》是这样记载这个故事的:
(渊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
这大概也只有魏晋时期的名士风流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8.歌儿伎女中的著名音乐家
真正造诣极高的音乐家,往往是那些社会地位低下的歌儿伎女。杨□之《洛阳伽蓝记》卷三《城南》记载:
(高阳王)雍薨后,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美人徐月华善弹箜篌,能为《明妃出塞》之曲歌,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宅近青阳门。徐鼓箜篌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鼓士康曰:“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一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亦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遂常令徐歌《绿水》《火凤》之曲焉。
同书卷四《城西》载:
(河间王琛)妓女三百,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能为《团扇歌》《陇上声》。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吹篪而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即相率归降。秦民语曰:“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
又载:
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为《壮士歌》《项羽吟》。……延伯每临场(阵),令僧超为《壮士》声,甲胄之士踊跃。(延伯)单马入阵,旁若无人,勇冠三军,威镇戎竖。二年之间,献捷相继。丑妨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恸,左右谓:“伯牙之失钟子期不能过也。”后延伯为流矢所中,卒于军中,于是五万之师,一时溃散。
朝云吹篪,可以引动羌人的乡思,乃至不再叛乱;田僧超吹笳,能让甲胄之士踊跃,可以想见其水平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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