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伊凡诺夫 四幕正剧(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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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凡诺夫的书房。写字台上凌乱地放着纸张、书本、公文封套、小摆设、手枪,纸张旁边放着一盏灯、一瓶白酒、一碟咸鲱鱼、几块面包和黄瓜。墙上挂着地图、画片、长枪、短枪、镰刀、皮鞭等。

    〔中午。

    一

    〔沙别尔斯基、列别杰夫、包尔金、彼得。

    〔沙别尔斯基和列别杰夫坐在写字台的两旁。包尔金在舞台中央跨坐在一把椅子上。彼得站在房门口。

    列别杰夫法国的政策是明白而确定的……法国人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只是要剥德国佬的皮,如此而已,而德国人呢,老兄,就大不相同了。在德国人的眼睛里,除了法国以外,还有许多对头呢……

    沙别尔斯基胡说!……照我看来,德国人是胆小鬼,法国人也是胆小鬼……他们光是在背地里互相恫吓。你要相信我的话,他们只限于在背后逞威风。他们打不起来。

    包尔金其实,依我看来,何必打仗呢?所有那些军火啦、国会啦、开支啦,有什么用?要是换了我,会怎么干呢?我就会把全国的狗都抓来,给它们注射大量的狂犬病病毒,然后把它们放到敌国去,不出一个月,所有的敌人就都发疯了。

    列别杰夫 (笑)你瞧瞧,他的脑袋瓜子挺小,可是里面的大主意倒多得不得了,就跟大洋里的鱼一样。

    沙别尔斯基是把能手!

    列别杰夫求主保佑你,你真会逗人发笑,米谢尔·米谢里奇!(止住笑)喏,诸位先生,我们说这儿说那儿,可就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白酒。Repetatur[1]!(斟满三杯酒)为我们的健康干杯……

    〔他们喝酒,吃菜。

    哎呀,咸鲱鱼是最好的下酒菜了。

    沙别尔斯基哦,不,黄瓜更好……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学者们不住地思考,可是比腌黄瓜再妙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想出来。(对彼得)彼得,你去再拿点黄瓜来,而且吩咐厨房里煎四个葱馅饼。趁热送来。

    〔彼得下。

    列别杰夫拿鱼子下酒也不错。不过应该怎么吃法呢?那就得动脑筋了……拿四分之一磅压实的黑色咸鲟鱼子、两个小嫩葱头、用橄榄油一拌,而且,你知道……浮面上再加点柠檬汁……嘿,香得要命!单是那点香味就能熏得你迷迷糊糊。

    包尔金喝完白酒,来点煎鱼,也很好吃。只是必须会煎。先得把鱼收拾干净,然后放在面包屑里滚一下,在油里煎透,拿牙一咬就咯吱响……咯吱咯吱地响……

    沙别尔斯基昨天巴巴金娜家里倒有一样挺好的下酒菜:白蘑菇。

    列别杰夫 那还用说……

    沙别尔斯基不过那得经过特别的烹调。你知道,那要加上点葱啦、桂叶啦、各种香料啦。锅一揭开,就冒出热气、香味……简直迷人呀!

    列别杰夫好,诸位先生,Repetatur!

    〔他们喝酒。

    为我们的健康干一杯……(看表)大概我等不到尼古拉沙来了。我该走了。你说巴巴金娜家里有蘑菇,而我们家里还没见过蘑菇呢。请问,你干什么常往玛尔福特卡家里跑?

    沙别尔斯基 (向包尔金那边点一下头)喏,他打算叫我和她结婚……

    列别杰夫结婚?你多大岁数了?

    沙别尔斯基六十二岁。

    列别杰夫正是该结婚的时候。玛尔福特卡也正好跟你配对嘛。

    包尔金问题不在于玛尔福特卡,而在于玛尔福特卡的钱。

    列别杰夫原来你要的是这个:玛尔福特卡的钱……那你想不想要天上的月亮呢?

    包尔金等到人家结了婚,empocher[2]装得满满的,那您就明白是不是要天上的月亮了。您就会眼红啦……

    沙别尔斯基要知道他是认真说的。这位天才相信我会听他的话结婚的……

    包尔金不是这样还会怎么样呢?难道您还没拿定主意?

    沙别尔斯基你简直发疯了……我什么时候拿定过主意?呸……

    包尔金谢谢您……多谢多谢!这么说来,您是要耍弄我?一忽儿要结婚,一忽儿不结婚……连鬼都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已经郑重其事地答应人家了!那么您不结婚啦?

    沙别尔斯基 (耸肩膀)他认真起来了……怪人!

    包尔金 (愤慨)既是这样,那您何必去搅惑一个诚实的女人?她为伯爵夫人的爵位着了魔,吃不好,睡不着……难道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吗?难道这样算正派吗?

    沙别尔斯基 (弹指作响)那我何不真干一下这种缺德事呢?怎么样?偏来干一回!不管三七二十一,干就是。我说话算数……那才真好玩呢!

    〔李沃夫上。

    二

    列别杰夫向大夫致以最深的敬意……(向李沃夫伸出手去,唱)“大夫老大爷,救救我吧,我怕死怕得要命……”

    李沃夫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还没有来吗?

    列别杰夫没有,我自己也等了他一个多钟头了。

    〔李沃夫焦急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

    亲爱的,是啊,安娜·彼得罗芙娜的身体怎么样?

    李沃夫不好。

    列别杰夫 (叹气)我可以去表一表敬意吗?

    李沃夫不,劳驾别去了。她好像睡着了!……

    〔停顿。

    列别杰夫她是个可爱的好女人……(叹气)在舒罗契卡生日那天,她在我们家里晕倒的时候,我看一眼她的脸,就明白她,这个可怜的人,活不长了。我不明白她那时候为什么会头晕起来。我跑过去一看:她脸色苍白,躺在地板上,尼古拉跪在她身旁,也脸色苍白,舒罗契卡哭得像泪人儿似的。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我和舒罗契卡足足有一个星期迷迷糊糊,精神失常。

    沙别尔斯基 (对李沃夫)请您告诉我,最可敬的科学大师,这究竟是哪一位学者发现的:一个年轻的医生常来给胸部有病的太太们看病,是有益的?这可是个伟大的发现!伟大得很!这应当归在哪一类:是对抗疗法呢,还是顺势疗法?

    〔李沃夫想答话,可是做了一个轻蔑的动作就走了。

    多么仇恨的眼神啊……

    列别杰夫魔鬼在支使你的舌头说话呢!你何必得罪他?

    沙别尔斯基 (愤激地)那他为什么胡说?什么肺病啦,没有希望啦,就要死啦……他胡说!我受不了这一套!

    列别杰夫为什么你认为他是胡说呢?

    沙别尔斯基 (站起来,走来走去)我不能相信这种说法:一个活人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死掉……咱们别谈这个了!

    三

    柯绥赫 (跑上场,上气不接下气)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在家吗?你们好!(很快地同所有的人握手)他在家吗?

    包尔金他不在家。

    柯绥赫 (坐下,又跳起来)既是这样,那就再见!(他喝下一杯白酒,很快地吃了点菜)我还得走……我有事……我累得很……都快站不住了。……

    列别杰夫你从哪儿来?

    柯绥赫从巴拉巴诺夫家里来……我们打了一夜的牌,刚收场……我输了个精光……那个巴拉巴诺夫的牌打得真蹩脚!(含泪)您听我说:我老是出红桃……(扭过脸去对着包尔金,包尔金从他身边赶紧躲开)他打红方块,我又打红桃,他打红方块……喏,我就此没得牌。(对列别杰夫)我们玩的是“四梅花”。我手上有一张梅花爱司、一张王后,另外六张梅花,还有黑桃爱司和十,另外有三张黑桃……

    列别杰夫 (捂上耳朵)算了,算了,看在基督分上,算了吧!

    柯绥赫 (对伯爵)您要明白:一张梅花爱司、一张王后,另外有六张梅花,还有黑桃爱司和十,另外有三张黑桃……

    沙别尔斯基 (挥手叫他走开)您走吧,我不要听。

    柯绥赫突然间我倒了霉:头一次出牌,那张黑桃爱司就完蛋了……

    沙别尔斯基 (从桌子上拿过手枪来)走开,我要开枪啦!……

    柯绥赫 (挥手)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连找个人谈一谈都不成吗?这就如同在澳大利亚生活一样了:既没有共同的兴趣,也没有团结的精神……每个人都单独生活……不过我得走了……是时候了。(拿起帽子)光阴是宝贵的……(同列别杰夫握手)帕斯!……

    〔笑声。

    〔柯绥赫下,在门口同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相撞。

    四

    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 (大叫)该死的,差点把我撞倒!

    大家哎呀呀!……这个到处乱钻的女人!……

    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原来他们都在这儿,叫我满屋子好找。你们好,矫健的雄鹰,面包和盐[3]……(打招呼)

    列别杰夫你来干什么?

    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有事,老爷子!(对伯爵)这事跟您有关系,爵爷。(鞠躬)人家托付我向您致意,问您身体可好……她,我那漂亮的小妞儿,吩咐我告诉您,要是您今天傍晚不到她那儿去,那她就会把眼睛哭肿。她还对我说:“亲爱的,你把他拉到一边去,凑着他的耳朵小声告诉他。”可是何必偷偷地说呢?这儿都是自家人嘛。这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而是合法的事,双方相爱,情投意合嘛。我这个罪人是从不喝酒的,不过遇上了这样的机会我倒要喝一杯!

    列别杰夫我也要喝一杯。(斟酒)你这个老婆子呀,可真不见老。三十年以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个老太婆啦……

    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我的岁数都算不清了……我已经埋葬了两个丈夫,原想再嫁一个丈夫,可是谁也不肯要我这个没有陪嫁的女人了。我有八个子女……(拿起酒杯来)好,求上帝保佑,我们着手办的是一件好事,求上帝保佑这件事办妥!他们会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们呢,瞧着他们,心里也高兴。祝他们相亲相爱……(喝酒)好凶的白酒!

    沙别尔斯基 (大笑。对列别杰夫)不过,你可知道,最好笑的是他们真以为我会……怪事!(站起来)话说回来,巴沙,要不要真的把这件缺德事办成?有心来那么一下子……就这样,说一声:老狗,你吃吧!巴沙,怎么样?

    列别杰夫你说废话了,伯爵。老兄,我和你都该想到死了,什么玛尔福特卡啦、钱啦,早就没我们的份儿了……我们的日子到头了。

    沙别尔斯基不,我要干!我凭人格担保,我就是要干!

    〔伊凡诺夫和李沃夫上。

    五

    李沃夫我只求您为我抽出五分钟时间。

    列别杰夫尼古拉沙!(迎着伊凡诺夫走过去,吻他)你好,朋友……我等你足足有一个钟头了。

    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 (鞠躬)您好,老爷!

    伊凡诺夫 (苦恼)诸位先生,你们又把我的书房变成酒馆了!……我对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求过一千次,不要干这种事……(走到桌子跟前)喏,你瞧,白酒洒在纸上了……还有碎渣子……黄瓜……真惹人讨厌!

    列别杰夫对不起,尼古拉沙,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朋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谈一谈。

    包尔金我也一样有事要找您谈。

    李沃夫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可以跟您谈一谈吗?

    伊凡诺夫 (指指列别杰夫)瞧,他也要跟我谈……等一下,过一忽儿再跟您谈吧……(对列别杰夫)你有什么事?

    列别杰夫诸位先生,我想单独跟他谈一谈。我请求……

    〔伯爵同阿芙多恰·纳扎罗芙娜一块儿走出去,包尔金跟在他们后面,随后李沃夫也走了。

    伊凡诺夫巴沙,你自己尽可以爱喝多少酒就喝多少,这是你的毛病,不过我请求你不要灌我的舅舅。他以前从来也不喝酒。喝酒对他有害处。

    列别杰夫 (惊恐)好朋友,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理会……

    伊凡诺夫要是这个老孩子死了,求上帝保佑他别死才好,那倒霉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你有什么事?……

    〔停顿。

    列别杰夫你要知道,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能不太唐突。尼古拉沙,我不好意思,我脸红,我说不出口,不过,好朋友,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了解我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一个黑人[4],一个窝囊废……你要原谅我才好

    伊凡诺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列别杰夫我妻子打发我来的……请你费心,作为朋友,你把利息付给她吧!信不信由你,她一个劲儿地数落我,催逼我,折磨我!看在造物主分上,你就摆脱她的纠缠吧!

    伊凡诺夫巴沙,你知道,眼前我手里没有钱。

    列别杰夫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肯再等了!要是她凭你的借据去打官司,那我和舒罗契卡在你的眼里成了什么人呢?

    伊凡诺夫我自己也感到难为情,巴沙,我真情愿钻到地底下去,可是……可是上哪儿去弄钱呢?你教教我:上哪儿去弄呢?只能等到秋后我卖掉粮食的时候了。

    列别杰夫 (喊叫)她不肯等呀!

    〔停顿。

    伊凡诺夫你的处境是不愉快的、尴尬的,可是我的处境更糟。(走来走去,思索)我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的了……

    列别杰夫你不妨到米尔巴赫家里去一趟,求求他,他欠着你一万六呢。

    〔伊凡诺夫绝望地挥一挥手。

    你听我说,尼古拉沙……我知道你会骂我,不过……给我这个老酒鬼一点面子!照朋友对待朋友那样……把我看作你的一个朋友吧……我和你都做过大学生,都是自由主义者……我们有共同的思想和兴趣……我们俩都在莫斯科大学念过书……Alma mater[5]……(拿出钱夹)瞧,我有一笔私蓄,家里一个人也不知道这笔钱。借给你吧……(拿出钱来,放在桌上)你丢开自尊心,像朋友那样看待这件事吧……我凭人格担保,我也会拿你的钱的……

    〔停顿。

    喏,我把钱放在桌子上了,一共是一千一。你今天就坐车到她那儿去,把这笔钱亲手交给她。你就说:拿去吧,齐娜伊达·萨维希娜,让这钱把你活活卡死!不过要当心,别让她看出你借过我的钱,千万千万!要不然,这个醋栗果酱太太可就要给我苦头吃了!(凝视伊凡诺夫的脸)得了,得了,别这样!(赶紧从桌上拿过钱来,收在衣袋里)别这样!我是说着玩的……看在基督分上,原谅我!

    〔停顿。

    你心里不好受吗?

    〔伊凡诺夫挥挥手。

    是啊,你的情况不妙……(叹气)对你来说,伤心和悲哀的时候到了。老弟,一个人好比一个茶炊。茶炊并不总是冷冷清清地放在架子上的,而是常常得有人往里面放进炭去,它便扑哧扑哧地响起来!这个比喻虽然一点也不恰当,不过呢,再合适的比喻我也想不出来了……(叹气)灾难锻炼人的灵魂。我倒不为你难过,尼古拉沙,你总会从灾难中摆脱出来的,事情总会过去,不过,老弟,那些人却惹我生气,惹我心烦……你说说看,那些流言蜚语都是从哪儿来的!老弟,这个县里传遍了种种关于你的坏话,弄得不好,副检察官都会来找你呢……说你是杀人犯,又是吸血鬼,又是抢劫犯……

    伊凡诺夫这都是无聊的事。你瞧,我头痛。

    列别杰夫这都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

    伊凡诺夫我什么也没想。

    列别杰夫你呀,尼古拉沙,别管这些,到我们家里去玩吧。舒罗契卡喜欢你,了解你,看重你。尼古拉沙,她是个正直的好人。她不像妈,也不像爹,大概像个过路的小伙子……老弟,有的时候我瞧着她,都不相信我这个大鼻子酒鬼会有这么一个宝贝。来吧,跟她谈谈高深的问题,散散心。她是个忠厚诚恳的人……

    〔停顿。

    伊凡诺夫巴沙,好朋友,你让我一个人待一忽儿吧……

    列别杰夫我明白,我明白……(急忙看一下表)我明白。(吻伊凡诺夫)再见。我还要去主持一所学校的祝圣仪式。(向门口走去,又站住)她挺聪明……昨天我跟舒罗契卡一块儿谈起那些闲话。(笑)她随口说出一句格言:“爸爸,”她说,“萤火虫夜里发光只是为了让夜鸟容易看见它们,吃掉它们;好人存在是为了给流言蜚语添材料。”怎么样?她是天才呀!是乔治·桑[6]!……

    伊凡诺夫巴沙!(打断他的话)你说,我是怎么回事?

    列别杰夫我自己也想问你这句话,可是,老实说,我不好意思问。我不知道,老弟!一方面,我觉得你让各种灾难折磨苦了;另一方面我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困苦是压不倒你的。另外还有点什么缘故,尼古拉沙,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明白!

    伊凡诺夫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觉得或许……可是,不对!

    〔停顿。

    你要知道,我想说的是这么一种情况。我有个工人叫谢敏,你总还记得。有一次在打谷的时候,他有心在姑娘们面前显示一下他的力气,就把两口袋黑麦背在背上,结果受了内伤。他不久就死了。我觉得我也受了内伤。我先是上中学,上大学,后来经营农务,办学校,订种种计划……我的信仰跟大家不一样,我的婚姻跟大家不一样,我是火暴性子,不怕风险,我的钱呢,你知道,都胡乱花掉了,无论我的幸福和痛苦,在全县当中谁也没有经受过。所有这些,巴沙,就是我背在背上的袋子。我把重担压在我的背上,我的背就给压折了。我们在二十岁的时候都是英雄,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可是到三十岁就疲劳不堪,什么也干不成了。这种疲倦你怎样解释呢?不过,也许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你走吧,巴沙,上帝保佑你,我惹得你讨厌了。

    列别杰夫(活跃)你猜怎么着?你,老弟,是被环境害苦了!

    伊凡诺夫这话是愚蠢的,巴沙,而且也不新鲜。去吧!

    列别杰夫确实,这话愚蠢。现在连我也看出这话愚蠢了。我走啦,走啦!……(下)

    六

    伊凡诺夫 (独白)我是个不好的、可怜的、渺小的人。只有像巴沙那样也是个可怜的、衰颓的、消沉的人,才能够仍然喜欢我,尊敬我。我多么看不起我自己啊,我的上帝!我多么深刻地憎恨我的声音、我的脚步、我的双手、这身衣服、我的思想。是啊,这不是可笑又可气吗?不到一年以前,我还是健康、强壮的,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满怀热情,我就是用这双手工作,讲起话来就连没知识的人听了也会感动得掉泪,看见痛苦就会哭,遇到坏事就愤慨。当我从早到晚坐在桌子边工作,或者用幻想安慰我的心灵的时候,我就知道灵感是什么,也懂得宁静的夜晚的美妙和诗意。我满怀信心,我看着未来如同看着亲娘的眼睛似的……可是现在呢,啊,我的上帝!我厌倦了,丧失信心了,白天黑夜什么事也不做。我的头脑也好,手也好,脚也好,都不听使唤了。我的田产化为尘土,树林在斧子底下噼啪地响。(哭)我的土地像孤儿似的瞧着我。我什么也不指望,什么也不惋惜,我的灵魂一想到未来就害怕得发抖……还有跟萨拉的事呢?我起过誓,说永远爱她,我对她应许过幸福,我在她眼前展示过她连做梦也没见到过的未来。她相信了我。五年来,我只看到她怎样被她的牺牲的重负压得渐渐憔悴,怎样在同她的良心的斗争中已经筋疲力尽,可是,上帝看得见,她从来也没有用不满的眼光看过我,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责备的话!……结果怎么样呢?我不再爱她了……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什么缘故呢?我不明白。如今她在受苦,她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却像一个最卑劣的胆小鬼那样躲开她的苍白的脸、她的干瘪的胸脯、她的恳求的目光……可耻啊,可耻!

    〔停顿。

    我的不幸打动了萨霞姑娘的心。她向我这个几乎是老头子的人诉说她的爱情,我呢,陶醉了,忘掉世界上的一切,像听音乐听入了迷,竟然叫道:“新生活呀!幸福呀!”可是到第二天,我对这种生活,对这种幸福就不大相信了,如同我不相信鬼神一样……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把我自己推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深渊?我这种软弱是从哪里来的?我的神经出了什么毛病?只要我那生病的妻子说话伤了我的自尊心,或者仆人做事不顺我的心,或者枪不发火,我就会变得粗暴,凶恶,不像我自己了……

    〔停顿。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我简直想往脑门子里开一枪!……

    李沃夫 (上)我要跟您把话谈清楚,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

    伊凡诺夫大夫,要是我们天天都得把话谈清楚,那可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李沃夫您愿意听我说完吗?

    伊凡诺夫我天天都在听您说话,可是到现在为止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您究竟要我怎么样。

    李沃夫我讲得清楚而明白,只有没有心肝的人才会听不懂我的意思……

    伊凡诺夫讲到我的妻子临近死亡,这我知道,讲到我无可挽救地对不起她,这我也知道,讲到您是个正直而直爽的人,这我也知道!那么此外您还需要明白什么呢?

    李沃夫人的残忍使我愤慨……一个女人快要死了。她有父亲和母亲,她爱他们,想在临死以前见一见他们,他们也明知道她不久就要死了,而且她还爱着他们,可是,该死的残忍啊,他们似乎要用他们那种宗教方面的坚定性来引起人们的惊叹:他们仍旧诅咒她!您这个人呢,她为您牺牲了一切,离开了老家,放弃了良心的平静,您却用毫不掩饰的方式,抱着毫不掩饰的目的,每天坐车到列别杰夫家里去!

    伊凡诺夫哎,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到那儿去了……

    李沃夫 (不听他的话)跟您这样的人说话,必须开门见山,不绕弯子,要是您不愿意听我说,那就不听好了!我习惯于直言不讳。……您需要她死掉,好去干您的新勾当;即使这样,难道您不能等一等吗?如果您让她自然而然地死掉,不用您那种公然的无耻态度去折磨她,难道列别杰夫家的姑娘和她的陪嫁就会跑掉吗?您这个巧妙的达尔杜弗不必在现在,不妨等上一两年,照样会弄得那个姑娘昏头昏脑,把她的陪嫁弄到手……您何必着急呢?为什么您要您的妻子现在就死掉,而不等上一个月或者一年呢?

    伊凡诺夫这简直是受难……大夫,要是您认为人能够无限地克制自己,那您就是个太糟糕的医生了。我作了极大的努力才能不回报您的侮辱。

    李沃夫得了,你打算蒙哄谁啊?丢掉您的假面具吧。

    伊凡诺夫聪明人,您好好想一想吧。照您看来,再也没有比了解我更容易的事了!是吗?我同安娜结婚是为了得到大笔的钱……他们没有给我钱,我失算了,于是现在我要弄得她活不成,好再娶一个,弄到陪嫁……是吗?这多么简单明了啊……人就是这样一种简单而不复杂的机器……不,大夫,人身上的齿轮、螺丝、阀门多得很,所以我们相互之间不能凭初步的印象或者两三个外部的征象就作出判断。我不了解您,您不了解我,我们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一个人很可能是个极好的医生,同时又完全不了解人。您不要太自信,您要同意我的这个看法。

    李沃夫难道您认为您这么神秘莫测,难道我的头脑就那么差,连卑鄙和正直也分不清吗?

    伊凡诺夫显然,我跟您永远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我最后一次问您,请您直截了当地回答吧:您究竟要我怎么样?您要达到什么目的?(生气)我有幸与之交谈的究竟是什么人:是我的检察官呢,还是我妻子的医生?

    李沃夫我是医生,我以医生的资格要求您改变您的行为……这种行为正在断送安娜·彼得罗芙娜的性命!

    伊凡诺夫那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您对我比我对我自己还了解得清楚,那就请您明确地说出来:我该怎么办?

    李沃夫至少不要干得那么露骨。

    伊凡诺夫哎,我的上帝!难道您了解您自己吗?(喝水)请您躲开我。我有一千条错处,我自会对上帝负责,不过谁也没有给您权利,让您天天来折磨我……

    李沃夫那么谁给您权利,让您来侮辱我心中的正义感?你折磨和毒害我的灵魂。在我没到这个县里来以前,我只承认天下有愚蠢的、发疯的、着魔的人,可是我素来不相信有人自觉地犯罪,有意识地为非作歹……我向来尊重人,热爱人,可是后来我见到了您……

    伊凡诺夫这种话我已经听过了!

    李沃夫您听过了?(看见萨霞走进来,她穿着骑马服)现在,我看,我们彼此总算彻底了解了!(耸耸肩膀,下)

    七

    伊凡诺夫 (惊恐)舒拉,是你来啦?

    萨霞对,是我。你好。你没料到吧?为什么你这么久没上我们那儿去?

    伊凡诺夫舒拉,说真的,这太不慎重了!你到这儿来,可能对我的妻子产生很坏的影响。

    萨霞她不会看见我。我是从后门进来的。我马上就走。我担心:你的身体好不好?为什么这么久没来?

    伊凡诺夫我的妻子本来就感到受了侮辱,几乎要死了,偏偏你又跑到这儿来。舒拉呀,舒拉呀,这太冒失,太不近人情了!

    萨霞那我该怎么办呢?你有两个星期没到我们那儿去了,也没回我的信。我难受得很。我觉得你一定在这儿痛苦得不得了,病倒,要死了。我没有一夜睡得安稳……我马上就走……你至少告诉我:你身体好吗?

    伊凡诺夫不好,我在折磨我自己,人家也没完没了地折磨我……我简直没有力量了!偏偏你又来了!这多么糟糕,多么不正常!舒拉,我多么有罪,多么有罪啊!……

    萨霞你多么喜欢说些可怕又可怜的字眼!你有罪?是吗?有罪吗?好,那你就说一说你有什么罪?

    伊凡诺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萨霞这不是回答。每个罪人都应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你伪造钞票了吗?

    伊凡诺夫这话可不俏皮。

    萨霞是因为不再爱妻子而有罪吗?也许吧,不过人作不了自己感情的主,你本心并不想不再爱她。是因为她瞧见我对你表白爱情,你就有罪吗?不,你并不存心希望她看见啊……

    伊凡诺夫 (打断她的话)如此等等……什么爱啦,不再爱啦,做不了自己感情的主啦,这些都是老生常谈,都是陈词滥调了,无济于事……

    萨霞跟你说话真是苦事。(看画)这条狗画得多么好!这是写生吗?

    伊凡诺夫是写生。就连我们的恋爱都是陈腐的俗套:他灰心丧气,意志消沉,于是她出现了,朝气蓬勃,坚强有力,对他伸出了援助的手。这是美妙的,但是只有在长篇小说里才是真实的,而在生活里……

    萨霞在生活里也是一样。

    伊凡诺夫我看,你对生活倒了解得太微妙!我的悲叹在你的心里引起极诚挚的畏惧,你想象,你在我的身上找到了第二个哈姆雷特,可是照我看来,我这种精神变态以及它的种种表现只能成为笑谈的好资料罢了!对我这种装腔作势本来应当笑破肚皮,可是你呢,却大喊“救命”!你要救我,要干一番英雄事业。唉,今天我多么恨我自己。我觉得我今天的紧张状态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我要么打碎什么东西,要么……

    萨霞是啊,是啊,正该这么办。你就打碎东西吧,砸烂它,或者大声嚷叫吧。你对我发脾气吧,我决定到这儿来就是做了一件蠢事嘛。行,那你就生气,对我嚷嚷,使劲跺脚吧。怎么样?那你就开始发脾气吧……

    〔停顿。

    怎么样?

    伊凡诺夫这个可笑的姑娘!

    萨霞好极了。我们似乎都有笑容了!那就劳驾,赏一个脸,再笑一回吧!

    伊凡诺夫 (笑出声来)我发现:每逢你着手挽救我,指点我,你的脸就变得十分天真,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你在瞧一颗彗星似的。等一等,你肩膀上有灰尘。(拂掉她肩膀上的灰尘)男人天真,就成了傻子。你们女人却有本领,天真起来就能显得又妩媚,又健康,又热情,并不显得愚蠢。不过,你们都有一种什么样的习性呀?当一个男人健康、强壮、高兴的时候,你们一点也不注意他,可是等到他走了下坡路,悲悲切切地诉苦,你们就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了。难道做一个强壮勇敢的人的妻子,不如做一个老是流泪的失意者的护士吗?

    萨霞不如!

    伊凡诺夫那是为什么呢?(哈哈大笑)达尔文不知道这个情况,要不然,他就饶不了你们!你们破坏人种嘛。依了你们,世界上不久就会光繁殖抱怨诉苦和精神变态的人了。

    萨霞有很多事情男人是不了解的。姑娘们喜爱失意的人胜过喜爱得意的人,那是因为有所作为的爱情吸引着每个姑娘……你懂吗?有所作为的爱情。男人总是忙于工作,因此在男人那儿,爱情只占极其次要的地位。跟妻子谈谈天啊,陪她到花园里散散步啊,愉快地消磨一下时间啊,到她的坟上哭一场啊,就是这些。可是对我们来说,爱情就是生命。我爱你,这意思就是说,我一心想消除你的苦恼,一心想随着你到天涯海角去……你上山,我就也上山,你掉进深渊,我就也掉进深渊。比方说,通宵给你抄写文章,或者通宵守着你,免得别人来吵醒你,或者跟你一块儿步行一百里,对我来说,就是极大的幸福。我记得三年以前有一次,正是打谷的时令,你到我们家里来,满身的尘土,晒得挺黑,疲惫不堪,要水喝。我就给你端来一杯水,可是你已经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下,睡得像死人一样了。你在我们那儿一连睡了十二个小时,我呢,始终守在门口,免得有人进来。那时候我的心情真好啊!任务越重,爱得就越深,也就是,越是强烈地感觉到爱情。

    伊凡诺夫有所作为的爱情……嗯……这是中了邪,这是姑娘家的哲学,也许,正应该这样吧……(耸肩膀)鬼才知道!(高兴)舒拉,我用人格担保,我是个正派人!……你想一想吧:我素来喜欢高谈阔论,可是我生平从来没有说过:“我们的女人变坏了,”或者说:“女人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只有感激她们,再没有别的!再没有别的!我的姑娘,好姑娘,你多么会给人解闷啊!我呢,却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傻瓜!我惹得人家心神不安,成天价长吁短叹。(笑)哈哈!(很快地走开)不过,你走吧,萨霞!我们有点忘乎所以了……

    萨霞对了,我该走啦。再见!我担心你那正直的医生出于责任感而到安娜·彼得罗芙娜那儿去告密,说我在这儿。你要听我的话:你马上到你的妻子那儿去,坐在那儿,守着她……需要守一年就守一年,需要守十年就守十年。你要尽你的责任。你得悲伤,你得求她原谅,你得哭,该做的都得做。不过主要的是你不要忘了你的工作。

    伊凡诺夫我又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我吃了不少蛤蟆菌[7]似的!又有这种感觉了!

    萨霞好,求造物主保佑你!关于我,你可以完全不想!每过两个星期你就给我写一封短信,这样我也就满足了。至于我,我自然会给你写信的……

    〔包尔金在门口探头张望。

    八

    包尔金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我可以进来吗?(看见萨霞)对不起,我没看见……(走进来)Bonjour[8]!(点头)

    萨霞 (发窘)您好……

    包尔金您发胖了,漂亮了。

    萨霞 (对伊凡诺夫)那我走了,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我走了。(下)

    包尔金秀色可餐啊!我是来找散文的,不料碰上了诗歌……(唱)“你来了,好比一只小鸟飞向亮处……”

    〔伊凡诺夫激动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

    (坐下)她呀,尼古拉,有那么一股子劲头儿,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吗?……那是一种特别的……琢磨不透的味道……(叹气)说实在的,她是全县最有钱的大姑娘,不过她妈妈可是个辣萝卜,弄得谁也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她死后,全部家当就都归舒罗契卡啦,可是在她没死以前,她只会给女儿一万左右,再加上一把烫头发用的火剪和一个熨斗什么的,就是这样,她还要叫你跪下来叩头呢。(摸衣袋)我要抽一根De-los-mahoros[9]。您想抽一根吗?(把烟盒送过去)挺好的雪茄……可以抽抽。

    伊凡诺夫 (气得喘吁吁地走到包尔金跟前)从现在起不准您再待在我的家里!从现在起!

    〔包尔金站起来,手上的雪茄掉在地上。

    从现在起滚出去!

    包尔金尼古拉,这是什么意思?您为什么生气啊?

    伊凡诺夫为什么?就说这些雪茄吧,您是从哪儿弄来的?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天天把那个老人带到哪儿去,又为什么带去吗?

    包尔金 (耸肩膀)可是这跟您什么相干?

    伊凡诺夫您简直是个恶棍!您在全县宣扬您那些卑鄙的计划,弄得我在人家的眼睛里成了一个不正派的人!我们丝毫没有共同点,我要求您从现在起就离开我的家!(很快地走来走去)

    包尔金我知道这些话您是一时气愤说出口的,因此我也就不生您的气。您想怎么侮辱我就怎么侮辱我吧……(拾起雪茄烟)讲到您那种忧郁的心情,现在也该丢掉才是。您不是什么中学生了……

    伊凡诺夫我刚才跟您说什么来着?(发抖)您是在耍弄我吗?

    〔安娜·彼得罗芙娜上。

    九

    包尔金喏,安娜·彼得罗芙娜来了……那我走啦。(下)

    〔伊凡诺夫在桌子旁边站停下来,耷拉着脑袋。

    安娜·彼得罗芙娜 (沉吟片刻)她刚才到这儿来干什么?

    〔停顿。

    我问你: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伊凡诺夫你别问了,安纽达……

    〔停顿。

    我罪孽深重。随你想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承受,不过……你别问了……我没法说话了。

    安娜·彼得罗芙娜 (生气)为什么她到这儿来?

    〔停顿。

    啊,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现在我才明白。我到底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卑鄙,可耻……你总记得以前你到我那儿去,对我撒谎,说你爱我……我相信了,就丢下我的父母,放弃我的宗教信仰,跟你走了……你对我讲到真理,讲到善良,讲到你的正直的计划,撒了许多谎,我却把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了……

    伊凡诺夫安纽达,我从来也没有对你撒过谎。

    安娜·彼得罗芙娜我跟你一块儿生活了五年,我一直受苦,得了病,可是我爱你,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你……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在这段时期里你一直用最无耻的方式欺骗我……

    伊凡诺夫安纽达,不要说瞎话。我有错,是的,然而我生平一次也没有说过谎……你不可以在这方面责备我……

    安娜·彼得罗芙娜现在水落石出了……当时你跟我结婚,是想着我的父母会原谅我,给我钱……你想的是这个……

    伊凡诺夫哎,我的上帝啊!安纽达,你竟然这样考验我的耐性……(哭)

    安娜·彼得罗芙娜你闭嘴!你一看见没有钱,就玩新的花招……现在我什么都想起来,什么都明白了。(哭)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我也从来没有忠实过……从来也没有!……

    伊凡诺夫萨拉,这是胡说!……你想说什么都由你,可是你别胡说来侮辱我……

    安娜·彼得罗芙娜卑鄙,无耻……你欠下列别杰夫的钱,现在你为了赖掉这笔债就想把他的女儿弄得昏头昏脑,像欺骗我那样欺骗她。难道不是这样吗?

    伊凡诺夫 (喘气)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别说了!我管不住我自己了……愤怒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我可能要说出伤你的话来了……

    安娜·彼得罗芙娜你素来无耻地欺骗人,而且不止欺骗我一个人……你把所有卑鄙的行径都推在包尔金身上,可是现在我知道这都是谁干的……

    伊凡诺夫萨拉,你别说了,你走吧,要不然有些话我就会忍不住说出口了!我恨不得对你说些可怕的、伤人的话……(喊叫)闭嘴吧,犹太娘儿们!……

    安娜·彼得罗芙娜我偏要说……你骗得我太久,我不能不说……

    伊凡诺夫那么你不打算闭嘴吗?(内心斗争)看在上帝的分上……

    安娜·彼得罗芙娜现在你去欺骗列别杰夫家的姑娘吧……

    伊凡诺夫那就叫你知道一下吧,你……不久就要死了……大夫告诉我说,你不久就要死了……

    安娜·彼得罗芙娜 (坐下,压低语声)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停顿。

    伊凡诺夫 (抱住自己的头)我真是罪孽深重!上帝啊,我真是罪孽深重啊!(痛哭)

    第三幕完

    注释

    [1]拉丁语:咱们再喝一杯!

    [2]法语:此指“衣袋”。

    [3]意谓“祝你们努力加餐”。

    [4]借喻“奴隶”。

    [5]拉丁语:母校。

    [6]乔治·桑(1804-1876),法国女作家。

    [7]一种有毒的蘑菇。

    [8]法语:您好!

    [9]一种雪茄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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