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去下乡-野山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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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蓬蓬一簇簇的山杜鹃几乎是在一夜间蓦然绽放的,你早晨拉开紧闭的小土屋木门走出来时,就被满山烂漫的野花晃乱了眼。太阳还未升起,黛绿树林里轻曳弥撒着稀淡雾岚,空气馨凉沁爽,峰峦和沟壑都在苍穹下像经水漂洗过似的清新。

    “呵,这真是一个好天呐!”你在嗓眼咕哝了一句,将杆老乌铳挎背在肩胛上,站在土屋场前撅起嘴手搭眉骨打出声悠长口哨。片刻,猎狗喜喜便从对面坡岗箭一般射过来。它奔跑的姿势简直美极了,纯黄皮毛沾着晶莹露珠,圆脑门湿漉漉的。这家伙,准是又去幽会它那小情狗啦。你想着,古铜色的脸上掠出一丝慈祥敦厚的笑意。

    喜喜抬起脖颈,仰着黑汪汪眼睛,仿佛在问:主人,你有什么吩咐吗?

    你摸出块面饼,疼爱地捋捋它的耳朵,说:“走吧,我们俩该巡山去了。”然后,一人一狗就沿着那条洒满布谷啼音的小路缓缓溶于稠密浓荫之中……

    这山名叫大崎山。

    你是个孤独的看山人。

    在模糊的记忆里,你是被副箩筐挑进这片大山的。那是在童年逃荒的路上,父母带着你们兄妹六人,沿路乞讨十分艰难,两个小弟妹病困交加相继夭折。母亲哭得晕倒又醒来,看着小猴样的面黄肌瘦的你,心似刀割般疼痛。

    后来,父亲说:“孩子他妈,我们就把四儿丢弃了吧。”

    母亲说:“不!”

    “可是,你就忍心看着他跟着我们饿死吗?”

    父亲把目光落在半坡密林遮掩的一座小土屋上,腮帮子咬出两道很深的沟,将你从娘怀里硬夺过来,紧紧搂着朝那儿奔去。而你,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扯着喉咙用尽力气拼命地哭叫,慌得父亲连忙把你弯腰放到草地上。

    “孩子,你莫怕,会有个好心人来捡你的。”他嘶哑地说完,就猛地掉头往回跑。

    说也怪,当再听不见任何响动时,你反倒不哭了,安静躲在那条小路旁,竟觉得有种异样祥和氛围笼罩了自己。头顶的天空是那么蓝,林梢漂浮着朵朵白云,浓郁的青草气息散着幽香。这一切,使你暂时忘记了饥饿。于是,你转动着黑眼睛,好奇而贪婪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一头野物寻味走来。它淌着涎水的嘴儿直裂到耳根,两只三角眼闪着残忍的凶光,浑身脏乱鬃毛发出股极难闻的腥臊。

    这是条牛犊般高大的公狼。

    狼欢愉兴奋地嚎叫着,不停地围绕着你转来转去。可你却丝毫也不知危险的降临,只感到那东西挺新鲜,甚至朦胧地有种强烈欲望,挥舞小手想去摸摸它那潮乎乎的鼻子。

    公狼乐得出了声,急不可待地张开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呯”地一声枪响,那头恶狼连哼都没来得及,便翻身栽下深渊。

    随后,一个瘸腿老人出现在你面前。

    那年,你还不到三岁。

    喜喜像条鱼,无声无息地在草丛灌木里潜游。这灵性的畜生不时驻足回首朝你张望,吐露着粉红的舌头,把条灰青的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地小幅度地摇摆着,似乎在催促:“喂,我的主人,你倒快点走哇!”

    你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透过迷濛晨雾,又好像看见了从前那只已死去的母狗。喜喜是它与那头雄健狼狗匹配产下的独仔,如今,年龄已超出它母亲,长得极威武,浑身显示着成熟。这使你深切地体味到岁月的易逝,也更加勾起了你对过去时光的怀想。

    “唉!”你嚅嚅喉结轻叹一声,百感交集地凝视着这片青绿的野山。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久远的往事——

    狼死了,老人把你抱进他的土屋。

    “哦,还是个带把的呐,一个好讨人喜欢的虎羔子。”老人用骨节粗大结满厚茧的手掌托着你,左看右看,满脸皱褶都开成了菊花瓣,可你却一口咬住了他手上捏着的糯米糍粑。

    “咦,莫急莫急,我会管够让你吃得饱饱的!”老人边说边掀开锅盖,盛上半碗粥,拿起松皮勺一点一点喂你吃。你大口大口呑吮着,顿觉有股津甜的细流注入胃囊,直吃得每根神经都撑涨得隐隐作痛……

    太阳渐渐西沉,光线黯淡了,他佝偻着腰走出门,哼哧哼哧扛回个老树蔸,整个地架在火塘里燃得劈啪爆响,小土屋暖融融的。你困乏至极地合眼坠入酣甜梦乡,一连三天两夜都没醒。

    从那以后,你便做了老人的养子,并有了个名字叫“福来”。

    再以后,你认识了这片野山。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当雄浑的大山又披上绿装,你已经十六岁了,长得像棵小松树,腰杆挺直,肩廓发达,还跟着老人学会了一手好枪法。

    这时,老人对你说:“福来,你该进山里去闯闯啦。”他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郑重望着你,充满了期待和鼓舞。

    你点点头:“嗯。”

    于是,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你第一次独自离开老人走进了山林,翻过两道高耸的大岭,穿越了三条险涧,来到人迹罕至的黑风谷。

    就在阴影青藤盘萦的石洞前,猝然撞上一头大豹。当它四平八稳慢腾腾朝你走来时,直吓得你脑皮发炸,心差点蹦出喉咙口,两腿哆嗦着撒了一裤裆的尿。

    然而,你很快地镇住了自己。你在一棵大松树后架起枪,屏住呼吸,一遍遍默祷:“稳住,千万要稳住。莫慌张,瞄准它脑门那撮白毛打!”

    “轰!”你狠狠扣动了扳机,只见那大豹被击得一个踉跄,嗥嗥用爪子抓挠着,旋即便直奔你猛扑过来。

    “啊!”你吓懵了,还未容得及多想,已让大豹气势汹汹逼到个死角里。情状危急,你急中生智,本能地掏出匕首“咔嚓”一声戳进它的胸膛。几乎就在同时,从旁侧又飞来一束铅弹,准确地射入那只血盆大口,大豹如山峰崩裂倒下,痉挛地蹬了几下腿,一命呜呼!

    你惊讶地回过头,看见树丛中闪出张苍老的脸。立时,什么都明白了,周身骤然涌起股滚烫的热流。

    “爸——”你扔掉枪,一把抱住老人的脖子。

    老人也紧紧地搂住你:“福来,好小子,有种!”

    西天,一抹残阳,莽林如血。

    你开始朝坡上爬。

    这是段十分难走的狭谷路,两旁遍布着扎人的荆棘丛,地面的茅草又软又滑,石板凹处长满了湿青苔。你不得不走走歇歇,却还是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唉,老了吗?可自己今年才刚刚六十五呀,难道就真的不中用了么?”你心里边有些不服气地暗暗嘀咕着,掂掂肩膀的猎铳,抹把额角上浸出的涔涔汗水。

    一股清凉的风吹来,拂动着乳白色雾霭,树叶摇曳,如同无数只翩跹展翅的玉蝴蝶。你的视觉不由一阵模糊——

    老人是在一个冬天里逝去的。在临终前,他把你叫到身边,让你的手放在他粗糙的掌心里。

    “福来……”老人微弱地说。

    “嗯。”你俯下身。

    “你已经长大了,完全……是个……能经风雨的汉子了,爸,真高兴……总算没白养大你。可你,还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当猎人……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呆在这野山里……你,愿意听我……给你讲讲么……”

    “爸,你讲吧,我正听着。”你哽咽道。

    于是,就在这小土屋的木床边,伴着火塘里劈啪燃烧的火苗和外面飞扬的暴风雪,老人断断续续向你叙述了自己的身世。

    他说,他的老家原住在山外边很远的乌林镇,十八岁那年,为替被财主奸污的姐姐报仇才杀了人跑出来,到这连绵的野山里当了土匪。一个名叫“黑豹”的“杆子”头收留了他,并让他做了义子。可是,他却不愿为虎作伥帮“黑豹”抢掠,时常遭到责骂。后来,一个从农家掳来的也是十八岁的女子悄悄喜欢上了他,两人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逃出了魔掌。为躲避追捕,吃尽千辛万苦,他摔断一条腿,好不容易才在老鹰岭藏了下来。可是没多久,她因受毒蛇咬伤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他从此便在山林里以打猎乞生,一个人默默度着清冷岁月,就在这儿守伴着她的亡魂。

    听完老人的讲述,你惊呆了。你没有想到老人竟有着这样一番苦难而不平常的经历!

    “爸!”你呜咽地叫了一声,流下了泪水。

    “福来,去吧。走出这野山,去找你的亲父母吧……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老人说着,一阵剧烈地咳嗽后,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爸——”

    老人死了。

    你悲痛地把他埋葬在他日夜思念的女人旁。同时,也对恩深泽厚的野山升起了一种近乎庄严的顶礼膜拜的崇敬之情。

    “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它。”

    你在内心里对自己也对老人说。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普照森林的时候,你和喜喜爬上了高高的接天山。从陡峭兀起的岩头朝下眺去,只见峰峦迭起,树海浩渺。远处极目的村庄如同鸟窝中繁衍的卵蛋,隐约摇曳着飘袅的炊烟。这图景,是那么熟悉,曾经融会了你多少憧憬和向往。

    “呃,都四十多年了。”你想,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怀里,指尖触摸着一个贴体的软布包,立刻感到一阵慰藉和温暖。

    是包柔细的发丝,是一个女人新手剪下送给你的。

    你垂下头,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美丽的……

    你和她,是在林子里相遇的。

    雨季,到处都潮乎乎的。青绿松树下,枯腐的树桩旁,春笋般地滋长着一圈圈一层层小蘑菇,溪水自山头跌落,叮咚跳着欢快的韵律,野山开始脉脉含情。

    她就在这时候走入你的视野。

    她姓什名谁?起初,你并不知道,只朦胧觉得很美。苗条的身子罩件蓝底碎白花小褂,秀亮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额前梳着整齐的刘海。面目虽辨不真晰,但可判出是张较好的瓜子脸。她背着蔑篓右肘挎只柳条筐,随着灵巧迈动的双脚,肥大的黑裤管便一摆一摆。

    每隔几天,她都要到这片林中来采蘑菇挖草药。有时,口渴了,也偶尔走近小土屋讨碗水喝。

    你和她,就这样熟识了。

    她叫杏姑,父母早逝,嫁给的男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瘫子,唯有一个年迈并害着哮喘病的婆婆。为了奉养公婆与丈夫,只好春天捡菇,夏天采药,秋天摘果,冬天砍柴,用单薄的身躯支撑着一年四季艰难的日子。然而,她又是倔强的,酷如老鹰岭上的山杜鹃,坚忍着春寒苦雨,无怨地承受着多难的生活。使你这条山一样伟岸结实的汉子也为之感叹和汗颜。

    你深深地爱上了她!

    她呢,也暗暗喜欢着你。

    两颗孤寂的心,在吸引渴望中碰撞着,迸发出炽烈的火花。

    终于,在一个雨过初霁的下午,你们再也不能自持。她勇敢地扑进你怀里,你大胆地把她抱入了小土屋……

    喜喜发出低低的呜噜,将你从记忆中唤醒。

    你划火点燃了一袋烟,“喜喜,我累了,我们在这儿歇会儿。”你说着,盘腿在块平坦的山石上坐下,摘掉猎枪放到一旁。喜喜顺从地匍于你的面前,眼睛却眺着远处的坡野。你知道,在那个地方,有它热恋的情狗,而且,就在三天前,那情狗刚刚产下窝小狗崽子。“妈的,这家伙,怪不得今日心神不定,敢情是做了狗爸爸哩!”你嘀咕骂了一句,慈爱微笑着用粗糙的手拍拍它的脑袋,浓浓地吐出一口烟。

    辛辣缭绕的烟雾中,你又想起了杏姑送给你的那条黑白相间的猎狗——

    “来哥,把阿花给你留下吧,让它给你作个伴儿。”杏姑抚摸着领来的小花狗说。

    “阿花,你说它叫阿花?这名字真好听!”

    “嗯,阿花是我从小喂养的,可懂事呢!”杏姑微笑着。

    “你舍得?”

    “舍得!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舍得。”

    “杏姑,我的妹子,我的心肝宝贝……”

    你冲动地搂住她,将络腮胡楂的嘴巴紧紧贴在杏姑光洁的脸庞上。她平躺着身子,张开红花瓣似的两片唇承接着你雨点般的狂吻,柳条一样柔软的腰肢在你压迫下扭来扭去。你就觉得整个世界烧灼起彤红的熊熊大火,生命和周围万物都焚毁得再不复存在。

    “来哥——”

    “哎。”

    “这……这缕头发,是昨夜里我剪下的,送给你,往后有一天,我不能再来了……就算留下个纪念……”她轻吟着说,绒长的睫毛潮湿了。

    “不,杏姑,你要来,你怎么不能来呢?”你粗喘着捧起杏姑的脸,替她亲干滴落的泪珠,她便又更紧地搂住你的脖子。

    “来哥,你真好。是个刚强的男子汉——晓得么?他是个废人,我自打嫁过来,还从没有……”杏姑喃喃如梦呓般低语着,颊腮娇羞得似朵红杜鹃。

    “杏姑!”你感动得热血沸腾。

    那以后,杏姑来得更勤了。她帮你拆褥洗衣做午饭,你替她采药打干柴。小土屋只因有了女人,日子增添了许多新内容,这片清寂的野山也才充满了生气。

    闲暇,杏姑常手托着下颏柔和地唱:

    山高高哟水长长

    青藤缠树情意绵

    叫声我苦苦思恋的哥哥吔

    你可知道

    妹的心里有几多话儿要对哥你讲

    ……

    这时候,你便和阿花静坐一旁。女人,原来女人真是种宝贝呢!你抽口烟盯着杏姑想,竟于苦辣中品咂出甘甜的滋味,杏姑被你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垂低了头,粉颊面上升起两片彩云:“来哥,怎么这样子看我,莫非我脸有花不成?”

    “啊——”你一怔,挠着脑袋傻笑,“杏姑,在我的眼里,你比花儿更好看!”

    “真的呀?”

    “那当然!”

    “来哥,福来哥……”

    “杏姑,等将来,我俩搬到一块过。”你说着,满怀向往地望着沉坠的斜阳。

    然而,杏姑却离开了你。

    那年,杏姑那瘫子男人死后不久,害着哮喘病的婆婆也离开了人世。村里的族人硬把她配给一个远房的小叔子,她执拗不从,乘黑夜逃进深山来找你,不料失脚掉下了几丈深的悬崖。

    “杏姑!杏姑!”你找到她,大声地呼唤。可是,再也听不见她的回答。

    也就在这一天,阿花生下了一条小公狗,你按照她的遗愿给它取名叫喜喜。

    一阵山风送来一股山杜鹃浓香的气息。你抬起头,感慨酸楚地望着脚下的岭塬:“如果,杏姑还活着的话,那生活该会是怎样呢?也许……”

    嗤——你又点燃了一袋烟。

    那时,你含着悲痛的心情掩埋了杏姑,一颗心仿佛也被她带走了。你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也不离开这片野山,要永远在此陪伴着她和养育了自己的老人。

    “大叔,”林场场长,一个只有二十六岁从省城农大毕业的大学生亲自找到你,真挚地拉着你的手说:“这么多年来,您一直一个人在野山里过不容易。我们林场正好新办了个狩猎场,我想在那儿给您安排个舒适的工作,不知您愿不愿意?”

    “不,我挺好的,哪儿也不去。”你冷冷地回答,转过身默默凝视着森林。

    “喂,老伙计——”名叫五更,一个从前曾与你赶山狩猎,共历过生死的好朋友,也推心置腹地对你讲:“都这把年纪了,总该搬出来寻思成个家啦。不然到晚年时爬不动,可指望谁呀?”

    你听了,只淡淡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半晌,眼盯着他说:“五更,你不该拿这些话来劝我,别人不晓得,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么?我爸,杏姑,都埋在这儿,我么能忍心拔腿便走了——这山,它对我有恩哪!人来世上一遭,怎么也是活,我能陪着他们,就,就知足了。”说到最后,你的嗓子哽住了,眼圈泛起红色。

    那天,你和五更喝了满满一壶的酒。

    天,愈来愈热。太阳像个火球悬吊在空中,整座野山似凝固了般,连鸟啼和虫叫也歇止了,静悄悄地没有了丁点声音。

    你站起来,背起猎枪。

    “喜喜,我们走吧。”你说。喜喜一个跳跃,乐不可支地朝前奔去。

    你跟着它走进被火焚过的鬼见愁谷,眼前又幻化出当年那幅惨烈的图景——

    那场山火也是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燃起来的,以迅不可挡之势延遍了沟坡山冈。在火舌呑噬下,合搂粗的大树烧成了炭柱,一片片荆棘发出劈啪可怖的声响。鸟儿失去巢窝,野猪和狐兔惨嚎乱奔。你一面让喜喜急速向林场报警,一面带着阿花奋力地打断火道。

    突然,一棵树干倒下来,砸住了你的腿,燃着了你的头发。

    “阿花,快,快来呵!”你大声呼喊,拼命地挣扎坐起身。

    阿花冲向前用嘴叼住你裤角使劲往外拽,牙齿都勒出血来,终于帮你脱离了险境。然而,也就在这瞬间,火苗窜到阿花尾巴上,它撕心裂肺地痛叫一声,顷刻变成了一团火球。

    “阿花!阿花——”你浑身湿漉漉地跌在溪水里双手扣着泥土,被浓烟呛得泪水直流,眼睁睁地看着阿花让大火呑没,痛苦地把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一阵晕眩,你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钻心的痛楚又将你灼醒。你看见喜喜正沿着打出的火道跑来。在它后面,紧跟着林场无数手持镰刀斧锯的工人。大家呼喝着号子,勇猛地冲向火海,在山谷里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经过一天一夜的浴血鏖战,最终迫使火势一点点地减弱了淫威。

    当火被扑灭后,林场场长奔到你面前关切地问:“大叔,您怎样?伤着了没有?”

    你没有作声,缓缓摇摇头,肩胛衣服还余硝烟未灭,却丝毫也不觉得痛,只呆滞木然地望着劫后的野山。

    “大叔,别难过,只要有人在,就一定还能够叫它重新绿起来的!”场长说,年轻的目光中闪烁着深邃和坚毅。

    “唔。”你蹲下身抱住了喜喜。

    又是一年过去了。

    当酷热的夏天再次来临,在经火烧焦的残迹地上又拱出娇嫩的幼芽。哦,那是片新的希望啊!

    太阳不知不觉已斜到西边去了,给林间小道投下层浓重阴影,你逆着夕阳光踏上了归途。

    在一道开满野花的坡岗旁,你驻足站住,久久注视着两座青草萋萋的坟冢。恍惚间似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他们对你微笑着。老人黑黝黝的脸庞挂着慈祥,杏姑腰肢秀婷,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盈满深情。

    “福来,你回来了?”

    “来哥,你累了吧?”

    你听见老人和杏姑说。

    “爸,杏姑,我又看你们来了。”你说着,折下两束山杜鹃,弯腰轻轻放到墓前。

    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唉,自己也老了,将来迟早也会离开人世躺到这里来的。”你望着远处的山峦和夕阳下镀金的森林,不禁百感交集。

    “汪!汪!”喜喜仿佛窥听到你的心音,低沉吟叫了两声,然后,懂事地用嘴拉着你的衣襟。

    你转过身,又继续朝前迈去。微风吹动万片树叶,于漫山遍野播漾着一曲悠长的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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