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桥还没有开口,不想一个烫了鸡窝头的的女人却恶狠狠地否定道:“谁跟她是亲戚?!”
喜桥吓住了,半天没说话,陆枚也觉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鸡窝头”明显是来找茬的。不过原本有些睡眼惺忪的她,也因此八卦事件而生出兴奋。她迅速看了喜桥和“鸡窝头”一眼,决定要坚守在喜桥身边,陪她战斗到底,并负责做此次事件的调解员兼记录员。
“鸡窝头”冲破陆枚的防线,径直走到喜桥的身边,挑眉问道:“你就是那个跑到镇上想找亲爹分家产的金喜桥吧?”
喜桥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看清了对面这个脸上有颗大痣的女人,跟夏风完全没有相似度,这才鼓足了勇气,回复道:“我想我们不是亲戚,也绝不认识,你大约找错人了。”
“别他妈装清纯了,你妈唐翠芝是个婊子,到处勾搭男人,现在遭报应了吧,要让你跑去四处认亲爹!不过我告诉你,金喜桥,你可要睁大眼睛,看看我们家老爷子,虽然年轻时跟你妈有一腿,但那一腿还不至于将你给生下来!记住了,金喜桥,你爹是夏风,夏天的夏,风骚的风!”
喜桥一下子猜出来,这个女人是赵思航的女儿。她记得听唐翠芝偶尔提及过,赵思航家道中落,跟这一对能糟蹋钱财又飞扬跋扈的儿女,有着不小的关系。只是这女儿能这般泼辣,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喜桥涨红着脸,也摆出一副耍泼的样子,拉起“鸡窝头”就朝办公室外走。左右办公室的同事陆续出来看热闹,她还看到慕南山在门口站立片刻,好奇地扫了她一眼。喜桥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要尽快把这个“鸡窝头”赶走,不管此人究竟是谁的女儿,她自己又是唐翠芝跟哪个男人生下的“野种”。
偏偏这“鸡窝头”认准了办公室是最可以让喜桥出丑的地方,她用力甩开喜桥的手,做出一副要拼搏到底、誓死捍卫亲爹主权的样子,扯开了嗓子就喊:“你当初去镇上寻找亲爹的时候不怕丢人,将夏家赵家搅得鸡飞狗跳,现在觉得不体面了?老娘今天偏要让你身败名裂!”
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而且慕南山不知何时还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摆出领导的架势,朝“鸡窝头”严肃道:“你好,我们已经上班了,麻烦你有事出去谈,否则,我只能让保安过来处理。”
喜桥觉得自己跟“鸡窝头”像两个在教室里吵架的无赖学生,被慕南山这个老师当堂训斥。不管谁对谁错,总归是供人来看笑话的。
“鸡窝头”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你们一个鼻孔出气,我去哪儿谈还不都一样?我今天还就是要跟她讲个一清二楚,让她心里明白,我爹跟她妈有关系,但她妈跟别人的爹也有关系!她是从哪儿出来的,得问她妈去!”
喜桥完全对这个毫无修养的女人,放弃了理性劝说的希望。她很快地拿起挎包,拨开众人,打算逃出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她想只有这样,这只苍蝇才会在散去的人群中,嗡嗡一阵,而后无聊地飞走。
可是“鸡窝头”眼疾手快,拽住了喜桥的衣袖。没有人上来劝阻,大家都等着好戏开始呢。倒是慕南山再一次英雄救美,用力抓住“鸡窝头”的手,强行将她推出了办公室,并砰一声从外面关上了门。喜桥听见“鸡窝头”在走廊上跺着脚大喊大叫,“金喜桥,你爹夏风等着给你分遗产呢,下次去可别认错了门!”
那一刻,喜桥很恨慕南山,他原本应该打开门,让喜桥从另外一个走道离开。可是现在他却将喜桥独自留在了已经被“鸡窝头”搅得气氛热烈的办公室里。同事们围着她,用安慰的语气试图询问更多的隐秘细节,喜桥不得不被拖入更为可怖的旋涡之中。
喜桥听见慕南山遥远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似乎依然在跟“鸡窝头”嚷嚷着什么。喜桥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出去,也不能在办公室里委屈地哭泣。或许去洗手间关门躲着,是最好的选择。
喜桥冲进洗手间,眼泪忽然就肆意地流淌出来。
这期间喜桥给柳欢喜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个问号。喜桥并不想问柳欢喜在做什么,她只是想让他说一些温柔的话过来,说什么都好,这样她的心里会觉得安慰,好像他的手抚过她童年时就缺乏父爱抚慰的肌肤一样。
可是,她只收到柳欢喜毫不识趣的一句问话,“有事?”
喜桥将短信删掉,不想再跟柳欢喜回一个字。她知道这个人永远浪漫不起来,与他的生活是平淡的,毫无波折的,没有多少趣味可言的,可是,她还是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柳欢喜于她,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就像这个时代。
喜桥忽然想恶作剧,她将同一个问号,转发给了江中鱼。她的心里空得厉害,她说不清楚想谁,或者更想谁。她只是需要一个怀抱,将体内病毒一样啃噬着她的孤独感,一点一点排解出去。她想如果江中鱼也同样发一条无关痛痒的话过来,她就知道他已经完全不需要她了。
她和江中鱼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他不联系喜桥,喜桥也同样为了自尊不去联系他。而今一个问号,也许会被误认为是喜桥无意中错发的短信,被江中鱼直接删掉也不一定。就在喜桥还在猜测江中鱼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短信就发了过来。喜桥有些紧张,但还是在犹豫片刻后打了开来,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很需要你,我要你像一支箭一样,立刻射过来!”
喜桥一瞬间又回到那种被江中鱼一句话就迷得七荤八素的状态了。此刻不管柳欢喜再发来什么短信,在她的心里已经无足轻重了。
江中鱼的车就停在喜桥单位楼下的路边,这让喜桥颇意外。她问他进城来做什么,他将热烈的双唇凑过来,鸟似的啄她一下,挑逗道:“你说我做什么呢?”
喜桥竟是红了脸,推开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正在烦躁?”
江中鱼发动了引擎,开出了拥挤喧闹的市区,在一条安静的通往旅馆的小路上,他才打开舒缓的音乐,又将声音放到最低,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喜桥没有说话,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初冬了,一切都变得萧瑟起来,喜桥忽然觉得难过,在这样萧条的冬天,她还被唐翠芝为了几万块的彩礼逼迫,还被赵思航的女儿莫名其妙骚扰。
喜桥忽然扭头,装作平淡,却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醋意问江中鱼,“那个小导游,近来你们联系挺频繁吧?”
江中鱼也不看喜桥,满不在乎道:“还行吧,她隔三岔五带游客过来,旅馆倒是经常人满为患。”
喜桥的心里,被一拳打穿了一样,血都来不及流,就没了声息。已经看得见旅馆所处的山脚了,喜桥有些紧张,她害怕进这个用自己血汗钱装修的旅馆。曾经,她与江中鱼,在这里消耗掉了最美好的时光,犹如两个吸食鸦片的瘾君子,烟雾氤氲中,看不到也不想去看未来的路途。
车停下来的时候,江中鱼也不管在客厅里坐着看书的客人,像抱新娘一样抱起她,穿过走廊,走上楼梯,踢开二楼拐角处的房间。喜桥羞涩,任由他这样抱着,并用微微睁开的眼睛,看着重新装修后,变得美好安静的这一方天地。在推开房门,看到木质的地板,青瓦砌起的窗户,藤编的椅子,和透着古木芳香的橱柜的时候,喜桥的眼睛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江中鱼帮她完成了一个梦想,她自己在平庸的生活中,永远不会碰触的梦想。
在江中鱼将喜桥放到温暖的床上,并温柔地一寸一寸抚摸亲吻她的时候,喜桥的心里,那已经冰封的爱,又在这冬日的阳光里,裂开了一条罅隙。喜桥听见河水在冰层下欢快地流淌,还有一尾鱼倏然滑过,游进河底的鹅卵石下。有声音自遥远的洞穴里传来。喜桥身体的某个地方,撕开了一个口子,河水打着旋涡,进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被浸润得虚空起来,膨胀起来,好像一枚干枯的果实,在河中慢慢浮起,而她身体下的那只无形的托举着她的大手,则从最初的水草一样柔和的轻抚,渐至成为动物般的啃噬,并在最后,带入了暴力与怒吼。
世界是怎样的,哪里有悲欢离合,哪里又有天灾人祸,与此刻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渴望有人爱抚有人给予生命的激情的孩子,或者婴儿。
她只想与这个曾经相爱,而必将分离的男人,做最后的缠绵。
她能够放肆的人生,放眼望去,几乎可以看到尽头。江中鱼,这最后的爱与自由,这真实拥在怀里的温暖与身体,她除了用力地再让他嵌入一些,还能够做什么呢?
当外面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的时候,喜桥翻一个身,躺在江中鱼的怀里。手舒展开来的时候,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给硌疼了,拿起来,见是江中鱼的手机。喜桥觉得有些饿了,想看看时间,却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短信。
短信里只有一句话:又想你了。短信的署名为“小可”。
喜桥第一次明白,现实与梦幻之间的距离,原来只隔着一条短信的距离,打开它,世界便变了模样。
喜桥将手机丢在江中鱼的脑袋旁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没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在眼眶内汹涌澎湃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没有流出来,又全部咽回到了肚子里去。那些眼泪像一颗一颗的石子,冷嗖嗖的,带着棱角,划过每一个毛孔,行经之处,血迹斑斑。此刻喜桥与江中鱼只有一背之隔,可是她却觉得已经有千里万里的距离,她即便是插了翅膀,也难以逾越过去,更不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飞翔了。
如果喜桥还有一丝的力气,她会跟江中鱼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会有肢体的冲撞,但最后无一例外会重归于好,并用再一次身体的痴缠来消解这样暴风雨过后的甜蜜与忧伤。可是现在,她已经绝望到什么也不想再说,那些缠绵时所说的含混不清的忠贞之语,不过是被时间用来嘲笑的完全不会实现的梦呓。
江中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着扔到一边,又在它响了两次之后直接关掉。他拿起一支烟抽了起来,那烟味让喜桥有些不太适应,江中鱼不知何时开始喜欢抽烟,而且看上去还抽得十分娴熟。喜桥躺在床上,想起那个年轻的叫小可的女人也曾经躺在这里,而且,是躺在烟雾缭绕的江中鱼的怀里。或许,是小可也喜欢抽烟,因此江中鱼也学会了?又或许,是小可曾经说过喜欢抽烟的男人,所以江中鱼便爱屋及乌地培养了这个习惯?想不清楚,喜桥也不想再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终于将一支烟抽完了的江中鱼,吐出一口气,从背后抱住了喜桥。喜桥没有挣扎,她像那条即将失去生命的美人鱼,在阳光下化成泡沫。她的眼泪在江中鱼的拥抱中,终于一颗一颗掉下来。只是,这眼泪不再是撕裂的,疼痛的,而是对已经注定要结束的一种生活的告白。
“我知道无论如何解释,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但是请相信我,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我们结束了,再也不会继续向前了。”喜桥打断了江中鱼似乎远在天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吐出唯一一句她想要说的话。
江中鱼环着喜桥的胳膊,慢慢松弛下来。喜桥的心,已经了无疼痛。
喜桥觉得自己需要一脚跳进热闹的世俗生活里去,才能将内心那种巨大的空茫给驱除掉。否则,那个洞会有呼呼的大风席卷进来,将她的魂魄吹散。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浪者,早晚会冻死在深夜街头的雪地中。
唐翠芝不止一次打电话给喜桥,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男方那边筹备得怎么样了?”
喜桥起初还装傻,“什么筹备得怎么样?”
唐翠芝听了几乎动怒,“你说什么怎么样?连彩礼动静都没有就想上花轿,你也太廉价了吧?!让他们男方家拿我们当傻子么?!”
喜桥只能推诿,“你要那么多钱,也得让人家筹措一下吧?谁家有那么多钱放着,只要你说一声就拉开拉链全给你。”
而唐翠芝则立刻纠正,“这点钱还算多?你觉得自己不值这十万块?咱们金家是嫁闺女,又不是白白送人。”喜桥辩不过她,只好说正在筹备中,想打发她了事。
不过唐翠芝可不是好打发的,只要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况且她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金小贝这段时间频繁地从南到北跨越整个城市,只为了替唐翠芝监督喜桥的结婚进程。他还装作漫不经心地打探柳欢喜的情况,问这个姐夫平日有何喜好?脾气是否好到可以待岳母为自己亲妈?在钱上是否大方到肯为他换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如果喜桥没有嫁妆,他的脸色会不会难看?将来结婚的时候,能请得起多少桌喜酒?会用什么豪车来接喜桥过门?又能给喜桥家送亲的小孩子多少喜钱?
喜桥听金小贝絮叨地说着,觉得九零后的他,简直是被六零后的唐翠芝给附了体,这让他一张青春的脸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好像那后面是一具腐朽的骨架一般。
喜桥忍不住问金小贝:“你到底是关心我的幸福,还是关心你未来的姐夫到底给不给你钱花,或者帮不帮你飞黄腾达?”
金小贝头也不抬,随口答道:“难道一个好姐夫不应该让他身边的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吗?否则,他只对你一个人好,我和妈多悲凉,你总不会找了老公忘了娘吧?”
喜桥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也不想再跟金小贝较真生气。她已经清晰地窥到了金小贝的心,跟唐翠芝是一个藤上结出来的葫芦,再怎么变异,相差也不会太大。而她这枚果实,究竟是从哪根藤上变异出来,又为何因为这样的变异,而让她的一生,跟唐翠芝水火不容。她想将真相弄清,却发现总是还没有抵达,真相的大门就“嘭”地一声闭合,徒留她一个人在门外隔窗探望,却始终看不清晰。
只是这婚,早晚都是要结的,而跟柳欢喜商量唐翠芝想要的彩礼的数额,喜桥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开口。
柳欢喜在饭桌上踌躇片刻,试探道:“喜桥,能否跟咱妈商量下,我们将钱省一点下来,投到房子上怎么样?我们家的情况,你也大致知道,我父母年龄都大了,我不想为了结婚,增加他们的负担,而我自己这几年攒的钱,可以够买房子的首付,再多办婚礼,怕是拿不出了,你劝劝咱妈,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在乎这些仪式,以后挣了钱,还不是都孝敬她老人家。”
喜桥想跟柳欢喜说,这样的道理,如果她跟唐翠芝解释得通,现在就不必跑来厚着脸皮跟他谈了,在她看来,她宁肯什么也不要,只要柳欢喜对她好就足够了。可是这些她跟柳欢喜也解释不通,她好像一片失效了的双面胶,无论唐翠芝和柳欢喜离她有多近,心都无法与之紧贴在一起。柳欢喜继续讲着他的道理,喜桥却走了神。她的身体这几日有些轻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带着她远离这个吵嚷的世界。柳欢喜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防噪玻璃,喜桥只看得到他的嘴唇在有节奏地张着,颇像默片镜头。
喜桥正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着,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柳欢喜捏了捏她的脸蛋,责备道:“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都快成新娘的人了,要认真点啊!”
喜桥抱歉地笑笑,“大约有点累了,所以总是心不在焉,不过也或许是有些担心吧。”
柳欢喜起身坐到喜桥身边来,将胳膊环住她,让喜桥的脑袋倚在他的肩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喜桥的脸上,她觉得暖暖的,痒痒的,好像童年时的毛毛草,轻抚过脸颊的感觉。
喜桥忽然想起来,问柳欢喜,“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如果太冷,可怎么穿婚纱呢?”
柳欢喜亲亲她的额头,“傻瓜,你这么臭美,那一定选一个最暖和的日子,而且在最暖和的室内,让你穿最漂亮的婚纱。”
喜桥心里的空茫,被驱散了一些,她想了想,吐出一个数字,“你出八万,剩下的我想办法。”
柳欢喜一时有些怔住,不知道喜桥什么意思,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喜桥说的是彩礼的数目,他犹豫着问道:“咱妈……能同意么?”
喜桥笑着说:“那你就别管了,我来想办法。”
柳欢喜看着喜桥兴奋起来的眼睛,俯身在上面盖了一个深情悠长的吻。
喜桥这两日尽量用鲜亮的衣服来遮掩内心的黯淡。单位同事却不知情,陆枚抓着喜桥橘红色毛衣大呼小叫,“喜桥,这红色结婚最好看,啧啧,多洋气,多暖和,摸上去也舒服,是你准老公给买的吧?”
那是件价格昂贵的毛衣,喜桥记得还是去年过生日时江中鱼给了她买的,交往这么久,那是江中鱼第一次给她买礼物,喜桥感动得一塌糊涂,她觉得这件橘红色的毛衣就像江中鱼给她的爱情的感觉,暖的,温馨的,让她眷恋的。而今穿出来,若不是同事提醒,她差一点忘了这件毛衣的来历。这倒让喜桥感受了人生的滑稽与尴尬——她刚刚与江中鱼断了来往,却无意中将他过去送给她的温暖,包裹在了即将嫁给别人的身体上。
不过慕南山却不这样看,他眼睛毒辣,几乎是一针见血地在无人时挑破喜桥心里的伤疤,“不乐意就不要嫁了嘛,何苦为难自己?”
喜桥不说话,慕南山也不生气,继续搭讪,“如果不开心,今晚我带你去散散心?正好有一拨上面来的朋友,要考察咱们的工作,也算是为咱单位贡献点力量,如果今晚没有事,就这样定了?”
如果是平时,喜桥肯定要拒绝,可是喜桥忽然想起,想要顺利从单位借到差的那两万块的彩礼,她只能向慕南山卑躬屈膝了。这样一想,喜桥就硬挤出一丝动人的微笑,“我倒是很想去陪上司吃饭,可是最近愁着结婚,怕到时候分了神,影响了您的心情。”
慕南山果然心领神会,“是愁结婚办喜酒的费用吧?这样,你的工资或者奖金,可以提前支取,或者直接从单位借一笔钱,到时候我给会计室的小王打个招呼,你签个字就是了。”
喜桥尽力笑靥如烟,“有这么好的上司,下属怎么能不卖命工作?”
慕南山暧昧地凑过带着烟味的唇来,几乎要靠着喜桥耳边一缕柔软的头发了,那呼出的热气,让喜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过慕南山并没有说什么放肆的话,而是将头重新摆正了,笑看着喜桥道:“那么,晚上六点鹊桥路的蓝山酒店见。”
喜桥提前下班,回去换了一身柔和低调的衣服,又略施了粉黛。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充满了警惕,似乎要去赴一场暗藏杀机的约会。她又想起慕南山吹过来的那缕热风,绕过脖颈,抵达起伏的胸脯,并无声无息地向下游走,犹如上一次在办公室里,慕南山忽然堵住她的去路,用意味深长的视线,上下爱抚过喜桥的身体一样。
今天鹊桥路上情侣很多,这让喜桥不禁有些怀疑蓝山酒店里的客人,到底是慕南山一个人,还是真的有所谓的要陪的上司。蓝山酒店是这一带最豪华的酒店之一,进了酒店,喜桥在镜子一样的地板上走着,几乎有些晕眩,好不容易找到了慕南山短信里说的湾河房,还没有推开,听见里面高声的喧哗,喜桥就有些退却。虽然这样陪酒的场合,她没少参加,可是想到今天慕南山那交易似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却开始退却了。
犹豫之中,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喜桥吓了一跳,回头见慕南山正眯着韩国小生似的一双小眼,笑看着她。喜桥下意识地想逃,却一下撞在了慕南山的怀里,额头也跟他的下巴碰到了一起。喜桥觉得被烙铁烫着了一样,迅速想要躲开,却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右动弹不得。
正尴尬着,一个男服务生走过来,不识时务地问了一句,“您好,有事需要帮忙吗?”
慕南山清清嗓子,“我们要的酒,快去催促下,尽快上吧,人都到齐了。”
慕南山说完便大方地推开门,将一桌子陌生的男女,服务生上菜似的,呈现在喜桥面前。喜桥看着这一桌子的人,觉得像极了乡下的农家乐,冬瓜南瓜西瓜黄瓜,什么样式的都有,什么品相的都不缺。喜桥微微皱了皱眉,找了个角落坐下。旁边的慕南山眼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在笑什么?我这些哥们档次不够陪你这佳人?”
喜桥没想到慕南山会用短信在这种场合跟她交流,但看着他的眼睛一心一意地看她,也不好意思假装没看见,况且,那手机已经在她手心里了。不过她只散漫地回复过去两个字:没啊。
饭局开始,慕南山一介绍,喜桥发现在座的果然不是什么上司领导,而是慕南山在各个行业的狐朋狗友,女人们当然均不是家属,大约都是像喜桥这类为了不纯的功利目的才来到这里,否则,谁愿意陪这一群没内涵的男人吃一顿并不高雅的饭。
慕南山看样子并不想让喜桥当陪酒专员,在有人来劝酒的时候,他都阻挡下来,甚至有两次还帮喜桥一饮而尽,换来周围人暧昧的起哄声。
喜桥却觉得有些烦躁,烦乱中起身去了洗手间。手机里并没有任何人的来电记录或者短信,江中鱼大约是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连带她那八万块钱也打了水漂。喜桥将微博、博客、QQ、MSN都一一登陆看了一遍,确定这个世界上此刻没有人联系她,才空茫地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到拐角,一抬头就看到了慕南山也正朝洗手间走过来。喜桥看着慕南山一脸微醺的笑,觉得他像一头狮子,正走向它的猎物,脸上满是可以成功捕获的自信。
喜桥知道躲不掉了,就径直走到了一个无人会注意到的安静角落,那角落靠窗,可以看到鹊桥街上充满了欲望的红男绿女。慕南山循着喜桥的气味,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喜桥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但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末世降临的感觉,同时这感觉中,伴随着交易一样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喜桥在慕南山满是酒气的厚厚的嘴唇凑过来时,忽然想起在她没有出生以前,唐翠芝一定也是这样,为了一份工作或者一场婚姻,勾引了花花公子赵思航,再或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诱惑了暗恋着她的夏风。喜桥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可是那一刻,她宁肯相信是宿命带她来到了这里,并让慕南山的手强行扭过她的脸。
喜桥在慕南山的亲吻里,很清醒地感觉着这个酒店的一切。大厅里服务生遥远的说话声;某个女人的高跟鞋走在大厅地板上的声音;空调在禁闭的窗外嗡嗡的响声;楼下年轻男女争吵的声音;商贩们卖命喊叫的声音;灵魂中某个地方撕裂破碎的声音,它们汇聚在一起,将喜桥淹没掉了。
她没有力气,也不想挣扎,世界在这一刻,与她无关。她只是忽然间明白,二十七年前,唐翠芝的种种风骚、动荡、魅惑、引诱,原来,都是一个世俗中的人,再正常不过的谋生,而这种谋生,如今已完完全全,被她继承。
慕南山喝酒过多,终究只是心满意足地吻了喜桥,而无法再做更多的事情。喜桥不知道如果慕南山要求更多,她会拒绝,还是会无所谓地接受。她看着慕南山因为卖力而亲红了的嘴唇,轻轻地笑了笑,转身重新回到喧哗的包房里去。
不过这并不是高潮。一群人喝到晚上的十一点,走出酒店的时候,喜桥遇到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一幕。她在路灯下,看到江中鱼搂着美可,正说笑着迎面走来。江中鱼的脸上,没有任何失去喜桥的疼痛与失落。他甚至勾着美可的脖子俯身亲吻了她,一瞬间犹如千万根针一起朝喜桥飞来。她无处躲藏,无力逃避,只能抓住身边慕南山这根救命稻草,试图躲避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她甚至当着慕南山那些狐朋狗友的面,将脸贴在他的下巴上,又做出种种挑逗魅惑的姿态。慕南山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而且有点不习惯喜桥这样,他想要躲开一点,却被喜桥一把拽住。她抬起下巴,挑逗道:“怎么了,怕什么呢?亲也亲了,这会儿却怕了?”
慕南山将下巴抬得很高,放眼扫了一圈方圆几十米内的人群,而后将视线定格在江中鱼的身上。江中鱼还在路灯下与美可缠绵亲吻,丝毫没有注意到酒店门口的喜桥。慕南山捏捏喜桥的手心,心领神会地低声道:“你这是利用我么?”
喜桥也低声放肆回他,“这么有前途的中年男人,不利用岂不是很可惜?”
慕南山捏了一把喜桥的脸,又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然后径直拉起喜桥的手,大踏步朝江中鱼走了过去。
喜桥吓住了,想要后退,却已被慕南山死死地钳住了手。慕南山在江中鱼的面前站住了,假装漫不经心的路人一般,冲还结实地粘在一起的一对人道:“麻烦先别亲了,让一下路。”
喜桥在那一刻,忽然有了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了。她立刻心领神会,小鸟依人般倚在慕南山的怀里,假装没有注意到江中鱼,微笑着从一脸惊愕的江中鱼面前走了过去。
喜桥听到江中鱼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但是她的脑袋被慕南山给牢牢地掌控住了。慕南山低声警告她,“不准回头,回头你就输得一败涂地!”
在他的警告声中,她只有一步一步向前,将身后的江中鱼,永远地抛弃掉。
慕南山在指引喜桥的时候,没有忘了给那些狐朋狗友们电话。用他惯有的官腔,打着哈哈,说说笑笑间就安排好了一切饭后告别事宜。有那么一刻,喜桥觉得昔日总是让她心生厌烦的慕南山,忽然有了一点点魅力。这魅力是从哪儿来的,喜桥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带她从江中鱼和美可之间淡定穿过的时候,他给了她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慕南山那晚一直将喜桥送到了楼下,不过他没有上去,喜桥身上的热情也慢慢散去,她又将他当成了自己需要时刻保持距离的上司。
喜桥说了再见,想要转身,却又犹豫着,重新站定在慕南山的面前,而后盖章一样,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色泽浓郁的吻。
喜桥很轻松地耸一下肩,笑道:“晚安,领导大人,谢谢您对下属的关心。”
慕南山又表现出平日的不正经来,“我倒是想更深入地关心你一下,可惜,你要嫁为人妇,结婚的时候告诉我,我会送你一份厚礼。”
喜桥扭过头去,眼泪就落下来。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唐翠芝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勾引了夏风,一定也有同样撕裂身体一样的绝望与悲伤。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试着去谅解唐翠芝。在本质上,她不过是和唐翠芝一样恐惧孤独的女人,她不比唐翠芝高贵或者纯洁多少。她不过是唐翠芝的身体上,新陈代谢出的一个有着相同基因的细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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