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男女老少纷纷搬了小板凳去看,或站或坐。推着手推车的小贩混迹人群里,麦芽糖,云片糕,糖葫芦,芝麻脆……应有尽有。
南雅抱着宛湾才到,还没找见周洛,宛湾便要吃糖葫芦。买完葫芦一转身,周洛就在面前,眼睛一瞬不眨,含笑看着她。
南雅没作声,宛湾倒嘴甜,立刻嚷:“周洛舅舅!”一只手伸过去就要周洛抱。
周洛本能想去接她,身子动了动,却没迈开步子;南雅也没吭声,轻轻把她的手拉回来。周洛也微微侧过身,假装看摊子的样子。
宛湾并不懂,懵懵地还要周洛抱抱,南雅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一时有股微妙的尴尬。
周洛笑笑,问:“一直抱着不累么?”
南雅说:“人多,怕她乱跑,被人撞到。”
周洛于是擦身而过,低头挑着摊子上的零食,眼神却往身后瞟。宛湾小手抓着糖葫芦签儿,抓不稳,那串红果摇摇晃晃,一会儿粘在南雅的旗袍上,一会儿粘到南雅的脸上。南雅两手抱着孩子,也管不住她那糖葫芦。
周洛心里跟爪子挠似的,想帮忙,却只能忍着。
南雅也沉默。
周围人来人来,两人隔得近,却不对面,像陌生人。不好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或许那一刻,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见不得光。纵使之前私下恋爱多甜蜜刺激,到了此刻也不得不正视它阴暗软弱的事实。
南雅甚至没和周洛打招呼,就转身走开了。
她抱着宛湾走到人少的外围,找了个塑料凳子坐着,这才有功夫掏出手帕清理身上的糖渍,又打理宛湾沾满红糖的小脸蛋。
周洛也在最外层找了个位置,转一下眼珠就能看见南雅。
很快开播黑白电影《庐山恋》,前头一排乌泱泱的人,倒很安静,只有电影里女孩清澈的笑谈声。
周洛无心看电影,只晓得往南雅那头看,气人不,她居然看得进去,还真是认真来看电影的,连她怀里的小宛湾都分外专注地盯着黑白的荧幕。
周洛也不管,坐在最后一排没人注意,他只管看南雅。半路,身后被人一推:“嘿!周洛!”
周洛惊忙回头,瞪大眼睛:“你跑来干什么?!”
“你能来看电影,我就不能来啊!”张青李不服,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
周洛条件反射地看一眼南雅的方向,不巧,她早不回头晚不回头,挑这个时候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哎,周洛你看……”张青李摇摇他的手臂,指着荧幕,“那个演员是不是有点眼熟?”
周洛魂不守舍,抬头看一眼,敷衍着:“没看到。”
“你吃花生酥吗?”张青李把手里的零食递给他,“吃一块吧。”
“不想吃。”周洛别过脸去;南雅正望着荧幕,她的侧脸随着黑白电影的灯光时暗时明。
“周洛,你看那儿!”张青李拉他,“那条船……”
周洛被搅得没了半点心思。张青李在身边,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便木然看着幕布。光影流动,各种影像从他面前不留痕迹地滑过。不知过了多久,再偷偷往南雅那边一看,座位空了,哪里还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心一凉,也不跟张青李打招呼,起身就走。
“你干嘛去?”
“买饮料。”
周洛顺利脱身,跑几步还回头看看,没人注意他。
周洛赶去南雅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从树林子里绕到后院,见南雅在洗手帕。听见他的脚步声,她也就抬头看了一眼,不冷不热的。
周洛笑着走过去,蹲到她身边:“怎么就回来啦?”他握住水流中她的手摸了摸,她避开,继续搓手帕。
“宛湾要睡了。”南雅表情平静。
她拧干帕子上的水,起身往屋里走,周洛追上去拉住她的手,笑着埋怨道:“那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好找。”
“你身边有人,我不好过去。”南雅轻轻拂开他的手,走进屋。
少年脸上勾起一抹笑。
他迅速追进屋,再度拉住她的手腕:“喂,南雅。”
“你放开。”她挣了一下,却被他死死扣住。两人较着劲,这回,他箍住她的双手一推一摁,把她抵到墙上。
他的身躯紧贴着她,她动弹不得。
春衫轻薄,肌体紧贴,她别过脸去。
周洛低下头看她半晌,笑容放大:“你吃醋啦?”
“想得美。”她冷冷回一嘴,见他满眼都是笑意,不禁恼怒,“你笑什么?”
“我高兴。”
“疯子!”
“哎呀——”他低下头贴住她的脸,只是笑,“你脸上有糖,粘着我不让走呀。”
哪有糖,早被她擦干净了。他含笑抱着她,摇摇晃晃,像在轻哄一个小孩子。
南雅却不受哄了,她什么话也没说,半晌,轻轻推开他。
周洛这才发觉不对,收了笑,仔仔细细看她的表情。屋里没开灯,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分辨了一会儿,小声问:“你真生气了?”
他分寸微乱,有些紧张,赶忙上前去抱她,摸摸她的头,道:“气什么?我只喜欢你。她只是一个同学。”
南雅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她说:“周洛,我觉得,如果你想谈恋爱,你应该和那个年纪的女同学在一起。”
周洛的心一瞬间掉进冰窟,身子都僵了。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脸:“你再说一遍。”
南雅轻吸一口气,说:“周洛,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再相处下去,只会失望。没必要是不是?你应该和你一个年纪的女同学在一起。”
周洛点了一下头,说:“好。”
他上前一步,双手困住她的脸颊,说,“我来同你讲我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我会对她笑,为她哭,我会摸她的头发,咬她的耳朵,亲她的嘴唇。”
南雅不想听,挣扎,他用力摁住她的头,南雅被他刺激得脸色惨白,闭上眼睛推他:“走开!”
周洛强忍着失望和愤恨:“你也会难受痛苦吗?我以为你铁石心肠!你会伤心,那我呢。我要痛死啦!你听听你刚才对我说的什么话?你还要我怎么样,南雅?要我怎么向你证明?你说。只要你说,我立刻去做。”
南雅不吭声。
“你说啊!”
南雅拿手撑着额头,说不出一句话。
她应该说点什么,可她不知道;说这样是错的,但究竟哪里错了?说是她有罪,但从哪里说起?
原本的她,不论罪善,心中明镜无尘,只因为他,她满心罪孽。
“你要我去死都行。”他点着头,眼底冒出一股冷冽的恨意,突然拖住她的手把她扯到桌边,拿起水果刀塞进她手里。他飞速脱了上衣,戳着自己裸露的胸膛,“来吧。”
他握着她的手,刀尖抵在胸口:“来啊。”
“不是这样。”南雅颤抖一下,扔了刀转身要走。周洛只手把她勾回来摁在墙上,封住她的嘴唇。
他是要疯啦,悲欢喜怒全在她一念之间,刚才分明有天大的怒气,此刻一感受她柔软下去,他的气就全消了。
她的眼睛湿润清亮,安静看着他。他突然变得悲伤而软弱,喃喃自语:“我还要怎么做,你说啊?”
她看着他迷茫又委屈的眼睛:“不是你不好,是我。”她抬手抚摸他的脸庞,轻声道,“你啊,一会儿像个大人,一会儿又像个孩子。”
周洛扯扯嘴角:“你总是摆出一副我不懂爱情的样子,说我们隔得很远,我也不知道是有多远。你说我们隔了多少米,你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为一件说不清楚的事和我生气,你比我还糊涂。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大人?
书上说,我朝你走九十九步,你走那剩下的一步。不用。那一百步都由我来跑,你什么都不用做,站在原地等我就好。——不等也没关系,你慢慢走,反正我会追上来。但我追上你时,你不要拒绝我。”
“我说这些你肯定又不信,说我空口无凭。那你也应该等我言行不一了再生气对不对?其实我都想好了的。我一定好好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去到最高的平台。上了大学我也不会偷懒,继续努力拿最高的奖学金;还打工兼职赚足够的钱;我不会荒废一点点时间,该学习学习,该创业创业。以后的生命一点点都不浪费,别人活一年的时间我活三年,这样够不够追赶上你?”
南雅捧着他的脸,把他拉过来,抱他在怀里。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他声音有些低落:“我说过会带你走,是真的,没有骗你。”
“我知道。”
他在她怀中,轻轻发着抖;南雅心里头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感动,正如千年之夜他说的,有一千个笑的理由,却笑不出,有一千个哭的理由,却也哭不出。
少年还小,不知道未来何时来,永远有多远。她相信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可少年的他哪里知道,不是他的心不真,是未来的路太长了。
偏偏这点,她知道啊。
他认为将来还一定会和她在一起,可他甚至还不知道将来具体会是什么样。天真的傻子。
但这一刻,她也不清醒了,她也变成了傻子,竟再次对他的话产生憧憬。
南雅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古怪的漩涡,以前她需要对抗的事情太多,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世界,过得平静冷定。可莫名其妙,一个少年闯了进来,而一贯敏锐的她甚至没有察觉这一切是怎么在突然之间发生的。他热情,真挚,尊重,理解;他青春,热烈,阳光,刺激;他温暖,善良,一尘不染;她想随心所欲随他入梦,却总有一根理智的线扯着她,像揪着她一根发丝,时不时扯一扯,让她惊醒。
她告诉自己,他是个少年,他还小,她这是在犯错,是不对的。可哪里不对呢,为什么她不能爱一个少年?他比所有的人都干净,为什么她不能说爱他?正如他说的,他们没有错。错的或许只是时机,然而,只因时机不对便错过,是不是又太遗憾。
或许结过婚有过小孩,经历过太多不该经历的是非,看惯人事炎凉,人就沉稳了,沉稳得没了少年时的勇气,纵使遇到像这个少年般美好的人,本能想靠近,却不敢想未来。更怕她犯下的罪恶不值得他的好。
这不像她。她不惧怕一切,却在他身上畏首畏尾了。
然而,再坚固的心防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融解,南雅觉得,她的极限到了。
他的微笑,他的眼泪,他的拥抱,他的亲吻,她不是铁石心肠,并非无知无觉。她会伤心,也会开心啊,所以明天的事情,有什么可想的?
如他所说,最坏也不过一死。
如果她有罪,就让她死后下地狱吧。
那天之后,南雅再没和周洛说过分开的话,对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的也一律满足。
然而,少年似乎是宠不得的,不过几天就要上了天。
那夜南雅正在睡觉,半夜里被窗户上微弱的小虫儿声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那“虫子”是谁。
伪装术倒是越学越好了。
南雅不想让他进窗,又怕这不要脸的撒泼把邻居惊醒,便放他进来。
周洛落了地,麻溜溜地关好窗子拉上窗帘脱了衣服,抱住南雅就往床上滚,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我今天在你这儿睡。”
南雅力气抵不过,他比去年暑假初见时长高长壮了不少,一只手臂就能把南雅撂倒。他甚至不用动弹,只需全身压上去,南雅就没了半点反抗能力。
她推又推不开,气得低声骂他,他倒不生气,只管摸上手就心情好,爪子隔着薄薄的睡衣一阵乱挠,结果碰到她绵软弹嫩的胸乳,不禁一阵心神荡漾,忍不住嗷嗷叫:
“还是小寡妇的窗子好爬嗷——”
南雅一脚把他踹去床下。
周洛提提裤子,爬起又钻床上,抱着那娇软的身子一阵揉。南雅被他折腾得浑身酸软,这人之前看不出,在一起后越来越浑,十足的小流氓。
南雅忍无可忍:“下次再给你开窗我跟你姓!”
周洛默了默,轻声问:“跟我姓?这么快就想好要嫁给我了?”
南雅刚要发作,
周洛见好就收,立刻不乱动了,正经道:“不碰就不碰,搂着睡总行吧。”
南雅翻了个身过去:“别吵我。”
“不吵不吵。”周洛乖乖把手臂搭在她腰上,满足而无声地笑开。
相安无事了。
南雅快要睡着时,感觉那只手在身上摸,偷偷解开她的睡衣扣子。南雅猛地惊醒,见胸前风光露出大半,少年的鼻子埋在她胸口闻,只差没下嘴啃。
她这是在奶孩子么?!
南雅一巴掌呼开他的脸,警告:“周洛!”
这下,周洛比她还委屈:“又不是没看过!怎么这会儿就看不得摸不得了?!”
“你——”南雅这才想起还有溪水里冬泳那档子事儿,顿时臊得脸红到耳朵根。她也不管有理没理,又是一脚踹在周洛身上,这回没踹下床。
周洛纹丝不动,居然笑了笑,说:“刚才是我配合着你呐,不然就你这点咩咩力气踢得动我么。”
南雅:“周洛,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乱动,就再也别来了!”
这话是有半点震慑力的。
周洛默了默,收敛了。他重新坐回来,往她身边蹭了蹭,嘀咕:“不动就不动,反正以后还不都是我的。”
南雅差点儿没被他给气晕厥。
他这欠扁的还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又戳她的肚子,她的腿,“这儿,这儿,这儿,这儿,都是我的。”
说完不等她抬手,咣当一声钻进被窝。
南雅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睡下去。
两人感情日日渐浓,小镇上却风云暗涌。
徐毅的案子虽然早告一段落,对陈玲的质疑却持续发酵。陈玲嫌疑重大,却逃脱法律制裁。法理放得过,人心却不能放。至此镇上流言四起。酒是陈玲准备的,她和徐毅私通多年,会不知道徐毅有服用镇静剂的习惯?渐渐又有人说警方在徐毅家的洗手间里找到了药盒,陈玲作为护士会认不出药剂?虽然警方辟谣说没有药盒,但没人信,甚至阴谋论说是陈玲父亲操作,湮灭证据。
警方给陈玲澄清,没想徇私包庇的帽子扣上来,民众怨声四起。偏偏陈玲说目击者冤枉她,说那天她没穿红衣服,还发誓要揪出害她的人。
但事到如今,以往对她忍气吞声的人再不怕她,曾经对他人的嘲讽羞辱齐齐还上身,她的境地比过街老鼠不如。
周洛起初对这事毫不关心,一心读书找南雅。镇上闹得乌烟瘴气,他却自家、南雅家、学校三点一线,清净自在。
直到集市那天闹出大事。陈玲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几位目击者的真实身份,冲到集市上与人对质,咄咄逼人,江智拦也拦不住。结果招来镇民围攻,责辱陈玲杀人犯装冤枉,毁灭证据反咬证人,水性杨花道貌岸然,不要脸面陷害南雅,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浩浩汤汤陈述十几宗罪。
起初只是互骂,后来成了群殴。
好好的集市变成一团糟,骂喊,撕扯,揪打……全无礼义廉耻。
结果当晚,陈玲服毒自杀。
是想自证清白还是畏罪,也就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江智声称自己睡沙发,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发现房里妻子身体僵硬躺在床上,双目大睁,嘴角血迹干枯。
由于江智在案发当天和陈玲剧烈争吵过,警方把江智带走调查,最终放了出来。医院因作风问题开除江智,江智也无法忍受白眼议论,不是说他戴绿帽,就是说他假君子真小人,更有怀疑他毒死陈玲。江智不堪压力,精神失常,整天浑浑噩噩,很快被亲戚带回乡村去了。
小镇上一连出了好几桩晦气事,整个气氛都有些诡异。
周洛去看过陈钧,坐在他房间里看他玩了很久的游戏,他无话可说,觉得安慰也是空白,准备要走时,陈钧却哭了起来:
“我姐姐是被冤枉死的。他们想冤枉我姐,什么假话都说!我恨他们,我恨这镇上的每一个人。”
而周洛早已不认识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知道他们每说出一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想得到什么结果,或是考虑过会得到什么后果。
不知道,他想不明白。
那天陈钧哭了很久,周洛也难受,后来和南雅说起这事,南雅只是淡淡一声叹息:
“以前听我妈妈说,人和动物最大的不同是,人说话是为了表达爱;我却觉得,是为了伤害。”
人没了,也就那么没了。很快就被镇上的人遗忘。
周洛也曾对陈玲的案子有困惑,她为何说那些颠三倒四的谎话,为何要说南雅想挽回徐毅这种容易拆穿的谎言,为何明明去私会却穿那么显眼的红衣服?
以及最重要的也被大家忽略了的——她杀死徐毅的动机呢?
可随着她的死,江智的发疯,一切都无意义了。
转眼到六月上旬,距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天气炎热得叫人静不下心做任何事,林桂香担忧儿子状态,急得不行,弄了个空调回来装在周洛房间里,让他好好复习好好睡觉。
周洛也充分利用,晚上复习得安心,睡觉也安心。虽然每夜都会想南雅,但少年还是拎得清的。高考要是考不好,他对南雅说的话就全是放屁,他才不要当小狗,更不要南雅失望,他是铁了心要带南雅走的。
只是偶尔仍然忍不住,过那么一些天就得偷偷在夜里爬树翻去南雅卧室。南雅也没赶他,但心里不免记挂着他的考试。
有天夜里南雅开窗放周洛进来,有些迟疑,顿一秒,看他已经滚去床上,忍不住训斥:“回回就晓得往我这儿跑,你还搞不搞学习了?”
周洛侧过身来,拿手撑住额头:“又是第一,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雅一下子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周洛见状,得意地笑了,他伸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眉飞色舞的:“学习这事儿得靠智商。放心,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很聪明,这点包我身上。”
南雅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周洛转头把嘴巴埋在枕头里,惨叫一声。
南雅哼出一声笑:“就你这小屁孩样儿,书还没读完,就想有孩子了。”
周洛扭头,抗议:“想都不能想了?我这叫五年规划,有目标才有奋斗的动力。”
南雅切一声:“还五年规划。你奋斗什么呀?”
周洛说:“当然是奋斗你呀。你想想,五年后我大学毕业了吧,是不是该生孩子了。——不过以我的能力,肯定不用五年。你放心,我一上学就好好读书好好打工,决不亏待你和——”
南雅:“滚开。”
周洛腾地坐起来:“别呀,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周南。这名字特好,男孩女孩都能叫,关键是——”他兴奋极了,两眼亮晶晶盯着南雅,“你那么喜欢诗,肯定知道的吧,《诗经》的开篇就是国风周南。”
南雅瞪住他:“一会儿不打住,就疯话连篇。”
周洛还没尽兴:“哎,你的名字是出自诗经里的‘以雅以南’吧。”
南雅一愣:“你怎么知道?”
周洛昂起脑袋:“关于你的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而且你还是我的‘小雅’,孩子是‘周南’,多配啊,哎你真不觉得周南——”
“闭嘴,睡觉!”南雅爬上床,故意踩了周洛一脚,并不重,那家伙又夸张地哇哇叫着满床打滚。
南雅躺下,侧身背对着他,缓缓松开拳头,手心全是汗,摸一摸胸口,心脏都快跳出来。
燥热的夏夜,电风扇呼呼吹着,周洛觉得那风把体表吹得凉飕飕的,却吹不到他心里窜窜的火苗。
少年体内的歪心思日益见长,十七八岁的少年哪里忍得住,在床上扭来扭去,扭了一会儿,他慢慢回头,看她的背影,白色的睡衣覆在她玲珑的身上,风吹着,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周洛心里痒得像蚂蚁在爬,悄悄要转过身。
“再乱动把你踢下去。”南雅的声音淡淡传来。
周洛一愣,旋即嘿嘿笑:“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么?给我瞧瞧。”说着,爪子伸进她头发里,南雅头皮一阵发麻,回头怒瞪。
周洛根本不怵她,往她跟前蹭蹭,小声:“小师姐,我最近学习很用功。”
“……”南雅猜测着他又要搞什么鬼,他可不是在床上谈学习的人。
“你看,我这次考试考得多好。比上次还高了十五分。”
“所以?”
“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他的手伸到她睡衣底下,才碰上那柔软的肌肤,南雅拧住他的手指朝外掰,周洛嗷嗷直叫,麻花一样扭成一团。
南雅训斥:“再闹就别来了,反正也快要考试,你在家还能好好睡觉,在这儿净闹腾了。”
周洛立马不吭声,乖乖闭眼。
才消停一会儿,忽然间,电风扇停了。
周洛探头往窗外望一眼,说:“停电了哦。”
南雅没理他,这少年一搭上话就停不下来。
可他自说自话的功力也见长,
周洛翻了个身,说:“我好热。你热不,我给你——”说着就想把嘴凑到她领口边吹吹。
南雅说:“你敢!”
周洛却啪一声拍了个“蚊子”,优哉游哉躺回去,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一下:“喏,是你想歪了吧。”
南雅说:“我想歪?心静自然凉。你脑袋里想的全是花花肠子,不热才怪。”
周洛嘿嘿笑:“我想的都是你咧。”
南雅懒得跟他贫,说:“你嫌热回家去睡。”
周洛登时转过身去:“我困了,走不动了。”
南雅知道跟他斗嘴占不到半点好处,再不搭理,可渐渐,发觉的确是有些热的。
忽然一缕清风吹过,周洛拿着蒲扇一下一下给她扇风。南雅没有回身看他,也没有阻拦,任由他慢慢扇着。
他扇出的轻风一阵一阵,是凉快了,她却始终没睡着。
渐渐夜深,到最后,蒲扇扇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少年的手臂缓缓垂下来,搭在她的腰上,安静一秒,又条件反射地扑动一下扇子。
南雅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出声。
她轻轻拿掉他手里的扇子,慢慢转过身去,抱住了熟睡的他。
闭上眼睛,心底安又宁。
七月,高考如期而至。成绩好如周洛,林桂香也不免紧张得睡不着觉,好在两天就过去了。
等最后一科考完,林桂香终于敢问周洛感觉如何,周洛说:“你等着拜祖坟谢祖宗吧。”
不久后,周洛拿到试题答案对了一下考题,发觉自己考得比想象中还要好。再后来填志愿的时候,他填了全国最好的那所理工科综合性大学。
林桂香得知,惊出一身冷汗:“真填了?”
周洛点头:“林桂香女士,你准备准备摆流水席。”
林桂香一巴掌扇他脑袋上:“猜的分数你也不填个稳当点的!万一没那么多分怎么办?”
周洛揉揉脑袋,上前抱住她:“那就再读一年呗,反正我还舍不得离开家中老娘。”
林桂香哪有心思和他闹,抓起笤帚打他:“赶紧去给我改志愿!”
消息很快传开,
南雅听到他笑呵呵复述和林桂香的话时,一点都笑不出来:“再读一年?你以为是闹着玩儿么?”
“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周洛骑在椅子上翘来翘去,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过不了一两个月,你也该收拾东西跟我走了。”
南雅心中一撞。
她岔开话题,道:“你说那话,你妈没揍你?”
“我这么好的儿子,她哪里舍得揍?高兴得差点要抱住我亲了。”周洛把脸凑去她跟前,“你不亲一口?”
南雅拿手呼开他的脸:“成天就想亲,你想不到别的了?”
周洛:“还想睡呢。”
南雅:“滚。尽是些龌龊的东西。”
周洛就不乐意了:“天经地义的,哪里就龌龊了?”
南雅:“懒得理你。”
转身要走,周洛捉住她的手:“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的同学杨小川和史佳丽,他们俩都要生小孩了。他们去年就混在一起啦。”
周洛起身贴住她后背,从后边搂住她,扭来扭去,欲求不满地撒娇:“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哇?我都要憋疯了。这对我身体发育不好你知不知道?”
南雅被他这话说得耳朵根一阵热,仓促道:“你还小。”
周洛皱眉:“我那里不小了。你还要把我养多大再用?”
南雅面赤:“谁跟你说这个!”
南雅一团布扔他头上,起身掀帘子去了隔间。
周洛的暑假过得反而不太适应,不用学习了,一下子就空出大把大把的时间。南雅要看店,白天基本不能陪他,见面很少;倒是很多不太熟的同学在一起过暑假的过程中慢慢变熟。分别在即,同学间的感情像是突然之间就升华了,只可惜,不知这份夏花般的友谊又能维持多久。
陈钧也慢慢走出来,跟大伙儿重新打成一片。但他也变了,和以前不太一样,更多的时候还是愿意独自在家。
张青李便常约周洛去看他。
陈钧在家玩游戏,一张凉席摆满零食饮料,头顶上吊扇呼呼转着,他依然战斗得满头大汗。
见周洛和张青李来,陈钧招呼一声:“周洛,你打么?”
周洛接过手柄和他玩了几局,他本就对游戏不感兴趣,随意就让陈钧胜了。陈钧也搞得没意思了:“哎,你也太弱了吧。”
“你这房间怎么那么闷热?”周洛放下手柄,四处看看,“窗户都不开。”
张青李听了去开窗,忽然就有些伤感,回来坐到席子上,说:“一转眼又是夏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陈钧也叹了口气,倒在凉席上,说:“是啊,你看,暑假都快过一半了。——周洛,什么时候去打球吧。”
周洛说:“好。”
陈钧说:“你考试考得那么好,马上就要去最好的大学了。”
周洛笑笑:“只是填了志愿,分数还没下来呢。”
“全镇的人都看着你呢,别真掉了。”陈钧笑一声,转而又道,“不过你做事有把握,肯定没问题。以后怕没机会一起打球了。或许在街上遇见都不认识。”
周洛道:“大学里放暑假还是会回来的。”说完却心虚,暑假他应该会打工赚钱养老婆。这么一想又很开心。
“回来也不熟了。”张青李说着,勉强笑笑,“到时都有了新朋友。”
周洛抓抓头,干笑两声。永远都是好朋友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非常清楚这话的虚假。他也有些伤感,他朋友不多,张青李和陈钧都算,此刻和他们坐在一张凉席上,他也舍不得他们,怀念他们,或许离开后会给他们写信、打电话,可再后来呢?
人生每走过一个阶段便会分别和变化,对未来的保证哪里又能算数。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周洛,今天是你生日吧?”张青李说。
“嗯。”
“晚上一起出去玩吧。给你庆祝。”
周洛有别的心思,忙道:“我家里要来客人,可能出不来,明天再一起玩吧。”
陈钧同意,张青李却悻悻的,趁着人多不尴尬,又开玩笑般地问:“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呢?她会和你一起走么?”
周洛有些得意地笑笑:“会的。”
张青李在,陈钧只能装不知情,一拳打在周洛肩上:“这么爽!”
周洛看他一眼,一个劲儿地笑。
张青李问:“她的成绩也很好?”
周洛不置可否,只是笑。
张青李抱怨:“你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到底是谁,告诉我们嘛!”
周洛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这时,有几个同学在楼下喊:“周洛,老师在找你,要你赶紧回家!成绩出来啦!693分!”
周洛一愣:“卧槽!”
他立马窜起来跑去窗口,陈钧和张青李也激动地跳起来,三颗脑袋从窗户挤出去,异口同声:“真的?!”
“真的!”几个同学在楼下又跳又叫,“全镇全县全市的状元都是你!市长县长镇长所有长都去你家啦!”
陈钧和张青李一阵尖叫:“啊!!!”
周洛心中狂喜,转身就往下跑。
一群少年欢叫着,在夏天的青石巷子狂奔,
“清华!清华!”
“周洛!周洛!”
“清水镇的周洛!”
他们放肆地喊着,叫着,笑着,闹着,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意气风发。一路上听到消息的人们全都笑了,看着少年们像风一样奔跑。
快要跑进南雅家那条巷子时,周洛突然清醒过来,什么都不管了,天王老子等在他家他也不去见了!他刻意落在同学们身后,趁人不注意拐了个弯儿,冲进山林消失不见了。
南雅正打扫客厅,听到外头高中生们的喊叫,已有预感,想走出门听些消息,学生们已呼啸着跑远。她心跳得快要失控,摁着胸口折返回来又撞见后院茂密的树林里滑下一道影子。
南雅立刻跑向后门。才开门,周洛就扑进来关上门,把她抵在门板上,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一身的热汗,胸膛剧烈起伏着,震得她的胸口跟着颤动。她几乎窒息,扭过头去,艰难地唤一声:“周洛,你先松开。”
“不行……这样是不行的。”她轻轻说着,别过头去。这是道德不允许的。
他把她的脸拧过来,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放大:“傻子,没明白么?我成年了。”
她美得像一首诗。
我的话语雨点般洒向你,还有爱抚。
很久以来我爱你那珍珠质和阳光的身体。
我如今相信你拥有整个世界。
我从群山带给你快乐,那些风铃花
黑榛子,满篮森林气息的吻。
我要在你身上去做
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她美得让人无法承受啊。
他有片刻的恍然,终于得到她了。
南雅面颊滚烫,抬手遮住眼睛,羞耻心几近粉碎。她怎么会跟一个孩子搅在一起?
烈日从凤凰花枝桠下移走,午后的清风吹进来,
周洛轻轻啄了一下南雅的嘴唇,说:
“我爱你,南雅。我爱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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