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夜晚极其冷清,特别是冬天,如果四周围没有夜店或酒吧,必定是无人的死寂。
那时会特别怀念的,莫过于国内的地摊和夜排档。躺在异国的床,头靠着不属于自己的枕头,举头望明月,低头一闭眼,仿佛就能见到家门口那热闹的夜晚街市,蒙上层温暖的光晕。这光,是路灯洒下的金黄色,是马路中间偶尔快速移动的白色车灯,更是每个地摊和排档那儿挂着的一盏盏亮灯。
往往,那亮灯并不耀眼,瓦数极低,只能照亮它底下色彩斑斓的发卡,层层叠叠的手机卡套,一长排整齐挂在架子上的女孩衣裙,或是一根根木签串好在塑料篮子里等待被食客选中去烧烤的食物。
想起白日在某百货公司见到的漂亮发卡,精致地放在小盒中,翻看背后价格令人却步,将欧元换作人民币也会嫌贵。在床上做起白日梦,如果这一刻可以有扇任意门,打开后回到家门口那条夜市,在地摊上对着满眼的小物品挑选,一个款式看中了三个颜色,怎么选却觉得都舍不得放弃,干脆全买了,老板还能给个优惠。
又或者,心情不好的夜晚,在欧洲只得与三两好友去酒吧捧着啤酒瓶,在迪斯科震耳的音乐中无法聊天,为了聊天不得不去吸烟室吞二手烟。但若是在家,彻夜不归总有去处,夜市让你吃饱喝足,也让你重燃起对生活的热爱。
感觉寂寞想找人说话?更没问题,选一样看中的东西,和摊主讨价还价:“便宜点啊,以后我带朋友来,我朋友买东西可大方了!”“哎呀,这样吧,每个人各让一步,你少收五块钱,我原价格多加五块钱。”对方还不同意,最后使出杀手锏:留一个华丽背影,“我只能出这个价格了,不行就算了。”记得,走的时候步子小一点,让他可以看着你的背影不断琢磨。不出三秒,你就能听到背后有人喊:“哎呀,回来吧,卖给你!”
大学有一年回国,那时虹口足球场前的地摊热闹非凡,什么都能买到,从鼠标垫到衣服,从手机挂链到小板凳。有个夏天夜晚我也跑去凑热闹,吃了晚饭,拎起大包跑去那里,爸爸笑说:“跑单帮像模像样的嘛!”我没灯,就在路灯下占了个位置,地上铺一块布头,放自己收藏的小玩意儿,手里拎着要卖的花裙。
有人围过来的时候,激动非常。对方砍价,咬牙让她占去便宜,心想毕竟也是我喜欢的东西,真是好眼光!一晚上下来,所有东西全卖光了,就差身上穿的长裙,有个女孩买了两条花裙,还指了指我身上那条:“这条也可以卖我吗?”可惜不能裸奔回家,不然一定给了她。数着钱,除了“赚大钱”的成就感,还有一丝“典当私人财产套现”的趣味。
在欧洲死寂的冬日夜晚,一个人早早换上睡衣躺在床上,闭上眼,为了这一个温暖的画面:坐在大排档,点上一盘炒面,看着炒锅里翻滚的面条和肉片,偶尔翻出几根绿色的青菜,火苗蹿起,师傅熟练地浇上酱油撒上盐,快手转盘下一刻就递到眼前。他说,你又来啦!免费多给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这时,旁边来了一辆摩托车,卖的是汽车音乐,车旁挂着两只音箱,整个街道响起了小野丽莎懒散的歌声。心满意足地吃饱了,嘴唇也有层油亮亮的幸福。散步时间到,觉得高跟鞋走得太累了,买一双后跟是UGG的雪地靴,格外温暖。刘海儿长了有些刺眼,终于决定尝试中分,一对漂亮发夹就会是全部动力。挂着的一整箱任意选,买到五对老板娘说要送两对,竟有富足的感觉。见到大红色的围巾,管它是不是纯棉的,在脖子上反正温暖,重点在漂亮,再配一把隔壁地摊的大红色长柄伞,就可以去日剧里当女主角了。回到家,发现钱包里的零钱全用光,换成手上大大小小鼓起的塑料袋,生活真美好,明天就算有讨厌的课、不想开的会,但一觉醒来可以用新靴子新发卡新围巾,谁说不期待呢!
晚安,好梦,那些地上的星光依然亮着,往家乡的方向。
夜航南飞
有些感情离去的时候,你恨不得放烟花庆祝。
“她总在埋怨我专心工作,不能陪她。”动画制作是个易猝死的行业,毅然为了梦想奋斗的Z痛苦地说。
他刚大学毕业一年,进入这个行业却发现身边的人大半到了三十岁依旧单身。早起晚归,收入刚够果腹,到了周末只愿在家休憩。为此,女友经常碎碎念,怎么没时间陪她。
终于,她离开了他。
“她一离开,我就赶紧出去吃饭庆祝。”他笑着说,掩饰不住的兴奋感。
以前常听别人说“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总也认为是真理,那时候,我相信不会有移不走的山、动不了的情。可人长大后,心也铁起来,不知是更无情还是趋于认同道家:跟随心走,总能做出最好的决定。若心说放弃,那就换条路走,区别不过是会见到不一样的风景而已。工作如此,感情亦是如此。
她要的,是青春岁月最美时候的样子都给你。她没错。
你要的,是为了梦想开花,现在沉默积累。你没错。
两个人并不需要总手牵手在一起,你们的心遥远,即便紧紧拥抱也不过是有缝隙的两个个体。陪伴未必意味着相爱,因为缺乏了解注定是爱情的致命伤。
有一天,你们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再次遇见,终于释然,“当初离开你,是最好的决定”。 你不爱那个人,“离开”意味着解脱和自由;你爱那个人,“离开”意味着远远祝福。情深意切藏在最深处,像是《双城记》里沉默的西德尼,义无反顾为了喜欢的人走上断头台。
我想,你也会爱上往南飞的旅程。那天从巴塞罗那一路飞往加纳利,大西洋蓝得深邃,阳光明媚,细沙因为海风缭绕小腿,周围是交谈的欧洲游客,中东人的饭店大门敞开,不时有身裹彩布的非洲妇女兜售披巾,沙漠连着大海,一望无际。在那里,任何的决定都不需要言语修饰,它们谦卑而深沉。
《夜航西飞》里,最喜欢这段话:“我学会了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更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你见过沙漠,就会对一切离别淡然。
我爱机场四线
1.
留学时候,夏天的开始,意味着回家。一整夜的航班回到上海,我拖着庞大的黑色行李箱,抵达大厅,爸妈在门口等待。
而夏天的尾巴,意味着离别,胸口闷着难受。过去的时间里,我和爸妈吵过,出门玩过,无聊嚷过,美食吃过。爸爸开着车,开过了红色的杨浦大桥、混浊的黄浦江、雾中的东方明珠,这一切若是在晨曦中,显得尤其残酷。终究要在离境处挥手,一块白板,幸好转身连背影也看不到。
这段路程,经过长期的巴甫洛夫式训练,每走一次,便加深哀伤之情:归期未有期,孤独一人,生死两茫茫。
幸好,现在无论出差或是采访,不再那么揪心,有了机场四线,来去自由,过红色的杨浦大桥,看见那呼啸而过的栏杆,方能理智对待。
2.
逐渐养成习惯,若从上海离开,一定首选浦东机场。为什么?虹桥虽近,却不能乘坐最爱的机场四线!
虹口公园门口,是机场四线终点站,总能找到座位。机场巴士中途会停站,常常后来上车的人要一路站去浦东。
最享受机场四线的,在于坐上第一排靠窗的位子后,有时候倒头听着音乐沉沉睡去,有时候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也有时候听司机和售票员聊天,开车的往往是中年男子,而卖票的则是中年女人,上海籍。
六点十二分,我坐上了第一班车。
若是冬天,乘坐六点的车,整个上海还睡着,一路上能看到天一点点变亮,这座城市逐渐苏醒的模样。入夏后,“四点多天就亮起来,到了六点钟,简直就是大白天。”这话,正是此刻司机在念叨的。
他继续用上海话说:“看来,今天车子又要堵了,礼拜一车子就是比周末高架上多。”接着,他又说,“我双休日送女儿参加作文比赛,碰到伊了!伊同儿子一道,但伊名字在嘴巴,却一下子不记得了!也不好意思叫伊鸡毛菜,我们私底下随便叫叫就算了。”
车行驶在路上,售票员和司机唠起闲话,司机继续说道:“真是尴尬,好不容易,孩子送进了考场。终于记起来,对方已经消失在门口等待的家长人群中,找也找不到。”
接着,他颇具哲理地感慨:“人和人果然是有缘分的,会不约而同碰到,要故意找,费尽心思却又找不到。”售票员点点头,拿起一只褪了色的保温杯,晃了晃,抿了口茶,应和道:“是的呀是的呀!”
这些司机脑袋很机灵,往往还是老司机。我坐过一次下班高峰的车,上海堵成了车海,司机知道穿小道,见机行事。到了五角场这儿,交通灯还坏了,警察没来,路面情况一塌糊涂,和烧煳了的面条一样。司机看准时机,终于开出了一条道来,后面一辆小车子紧紧跟着,他吐了句脏话,对卖票女人说:“你看这个小赤佬,门槛可真是精。要是他不跟着,今天就堵在这里,有得好等了!”
但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往往听不到阿姨谈论实质内容,可能是为了安全,也可能只是工作而已。
司机有时候说脏话,她也不骂,跟着应声,“是的呀是的呀!”
女人不会开车,但知道路况,每天穿梭在上海,来来回回,看一样的风景。有时候瞄到旁边出了车祸,就透过窗户看着,嘴里念叨:“哟!闯祸了!”
不过,别小瞧这些卖票阿姨,她们倒也是有绝活的。她们往往能够第一次买票后,下一轮,再一轮,当一大群新客人入座,她看脸,能依然记起来谁付过钱、谁是新人。从来不失手!
3.
坐机场四线,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吃到年糕团当早点。
车站对面是虹口区卖年糕团有名的小店,白天排队很长。店里常年有两个阿姨,一个在旁边帮忙收钱,另一个早早就到了揉面。到了六点,就可以看见有三五个人在排队。
年糕团一定要吃刚做好的,入口才软,奶香十足。还可以看见阿姨一双柔软的手,熟练地将年糕团掰开,平均得很,摊开,放一根油条,折叠。要甜,就在上面撒上芝麻粉;要咸,就是加上咸菜。
如果为了买年糕团错过了车,眼睁睁看着车开走了,别担心,一班班多得很,可以在麦当劳或者Costa坐坐。兴致高胆子大的,行李放到车子上,跑去虹口公园走一圈,哪怕儿童乐园也好。这时候,鸟语花香,老人晨练,世界温柔。
当然,除了机场四线上有趣的司机和卖票阿姨外,最重要的,还有机场四线渲染的那一股自由气息。
我曾这样想,若有天没钱出门,那就花上十几块钱,坐上机场大巴,感受一下别人即将起飞前的心情也好。就好像麦太曾带着麦兜去机场转了一圈,去体验一把“即将飞往马尔代夫”的幸福。
有一次我在机场四线上遇到一对小情侣,正捧着泰语速成书学习,说来说去,两人笑作一团,还是“萨瓦蒂卡”(你好)最熟练。
还有次,我遇到一群女孩要去韩国。穿得干干净净,发型复杂却也梳得一丝不苟,一个女孩紧张地拿出小纸条:“钱换了吗?”另一个女孩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已经兑换好的钱。她又问:“转换插头带了吗?”身后的女孩点点头,拿出插头来向她确认。
有这样的姑娘当旅伴,让人放心,不让意外发生。不过,就算有意外,也是可以依靠的。
旅行不仅是年轻人的特权,拖家带口的也有。一个小孩活蹦乱跳地上了车,一边往车里面走,一边呼喊:“噢!我要坐飞机啰!”
老爷爷看着他们坐到了座位,于是下车,刚想走,又跑上来,说:“泰国估计蛮热的,你们外套给我好了!”收到三件衣服后,老人舍不得地看了孙女一眼,终于走了。
4.
我倒也想起,在欧洲我也是极其热爱乘坐大巴的。
那时,经常从海牙坐深夜大巴前去巴黎,也曾坐过二十四小时前去北欧。Euroline,出门好伙伴。
不过我更喜欢的,还是去汽车站逛一圈。在售票处看着价位牌子,跑到候车厅,看着每一辆车,上面写着,布拉格、罗马、哥本哈根、雅典……似乎,想去哪儿,这些奇妙的车就能带我去哪儿。
相比究竟去哪里,令人上瘾的,是能够有无穷的选择。在任何时候,随着一种心情,即刻订票出发,于是就能抵达。和目的地无关,自由,在于选择的权利。
有过一次乌龙,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瞥了一眼车票,就去学校办事,一出门,看车票,傻眼了,前一分钟,错过了班车,原来把下午5点和15点搞混。跑去,车已开走,又想着赶火车,到比利时的汽车站赶上,但也赶不及买票。
回国了,长途大巴也令我激动。从温州回上海的大巴,睡一觉就到了。从深圳一晚上去越南边境,同样睡一觉就抵达,还提前了三小时!
后来收到一份礼物,猫巴士!在《龙猫》电影里,猫巴士可以爬上电线杆,纵身飞起来,可以一秒内去世界任何地方。相比龙猫圆鼓鼓软绵绵的肚子,猫巴士更实用呢!
在那么多的交通工具中,还是最喜欢大巴。
乘大巴往往意味着沉默的旅行,一人一个座位,不似火车般易于滋生聊天冲动。靠着窗,看风景,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看书或写东西,因为在车上头晕。
越是漫长的巴士旅途,越能够长时间好好休息,听歌发呆,或者认真想一遍那些破事,将它们想得清清楚楚。
当然,一定不能有人脱鞋!不然可煎熬了,整车的咸鱼味,绝对是心里的阴影!
5.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机场大巴。伦敦有,巴塞罗那有,广州有,北京有。不过,荷兰没有,因为它的火车线路太发达,更普及,到了史基普火车站,出来,下面是火车站,坐上电梯,上面就是著名的史基普机场。
另一个我去过没有机场大巴的地方是爱尔兰。可怕的倒车经历,扛着三箱行李换乘。
也正是在爱尔兰,我怀念起了“城市生活”。似乎,大城市都是有非常发达的“逃离系统”的,那些机场大巴则是猫巴士。
那些能轻易抵达机场的城市,必定是年轻的、不安的。
这里的人们随时都想走,走之后,却又随时都惦记着回家。
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十二岁那年开始,迷恋上了收音机。
并不是外公那种随手一拎的小四方半导体,也不是父亲年轻时学习英文用的巨大磁带广播机,而是时尚小店里十块钱一个,颜色各异的正方形小“盒子”。上面一般只有两个调频键,旁边则是开关按钮,和调音转钮。
有一阵子,电台总在播放一首歌,女孩呢喃似的唱:“秋天别来,秋天别来,我还没忘了你。”
每天晚饭后看天气预报,我知道了有一个叫泰国的地方,当二月全国都在冰天雪地时,那儿却依旧火热,是个永远夏天的神奇国度。于是,我想好心告诉那个姑娘:去泰国吧,你就不用哀怨地唱了,因为秋天永远不会来!
年岁渐长,这种小收音机停产了,于是电台只是偶然乘坐出租车时一听。流行歌曲红完一首又迅速砸来新的,榜单以每周的速度在刷新,奇怪的是,会像是重遇老友般感怀地听那呢喃的“秋天别来”。
窗外街景不断变化,心中的泰国却越来越清晰。
快到十月,夏天渐渐到了尾声,如果还有悲伤那就飞往曼谷,坐最慢的火车去清迈。清晨时刻起个大早,不染不烫的乌发扎成麻花辫子,穿着花裙子赤脚在无人海滩上行走。然后租一辆电动车在大街上驰骋,饿了就热带水果下肚,太热了洗把澡换一身棉布质地素色连衣裙。阳光刺眼的下午,跑到庙宇里赤脚打坐,神仙不理我,那就只是问候自己,和那颗从未安静独处的心对话。夕阳西下,去学泰语,热情地和街边人打招呼,咧开嘴笑容甜美。
不想要秋天的时候,最理想的方式就是这样吧!
世界那么大,只有在旅途中人才会忘记自身的存在;生活里,我们常误以为自己就是整个宇宙,经不得离别,放不开手。真正的放下,是早已忘记要做这件事,只是全身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或者独自一人的新生活。总是悲伤感怀,一切只会度秒如年,伤痛格外清醒。
在呢喃女孩经历了更多的秋天后,有首歌叫《成全》,也开始在电台不断被播放。明快的节奏,爽朗的女声,比起“秋天别来”理不清的内心纠缠,有了太多的力量与干脆。
听着它,我依然会想到泰国,想到那一段在遗忘自己中重新又找回本真的路途。那个早已离开你生活的人,让你终于懂了,天长地久的只是回忆,真正的幸福只有你的心能够带给你,而放开手,才能够拥有一片碧海蓝天。禅师说,从迷茫到释怀的领悟,那在过往与将来之间的停顿,就是禅。
远走他乡,或者就地重来。
在决定之前,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
我的心里种了一朵向日葵
我见到的叙利亚,和新闻里是两个模样。
在与土耳其接壤的小城镇,当地只有一家旅社,隐匿在最热闹的街区。这里令人第一眼就爱上,不是宾馆千篇一律白墙白床单“睡觉的地方”,也不是青年旅社设施简易的“集体宿舍”。它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意味着屋内除了电插头与灯,其他一切电子设备都无。中东花式地毯铺在地上,墙只是粗略地涂了涂,挂上大花纹的粗布,一张床在正中间,因为当地没有冬天,十一月都有三十摄氏度,夏天最热可以到五十多摄氏度!所以住客盖的是民族花式的毯子,一切都是绚烂彩色的。
后来才知,房东自己也住其中一间屋子,来这儿的游客太少,平日里他常以此招待亲戚,所以房间是按照当地人“家”的样子布置的。
行李一丢,我急吼吼跑出门,情绪激昂。其实早在飞机盘旋下降时已然心脏狂跳,放眼望去,只见得茫茫一片红土山脉,荒无人烟,也无树木。
隔壁是一所小学,刚巧放学。我走出拐角,听见后头有接连不断的“Hello!”转过身,一大群大眼睛头发卷曲的孩子,正簇拥在一起,跟在身后好奇地看着我,于是我也高喊“Hello!”他们都咯咯傻笑起来,胆子大的几个男孩子喊着“Chinese!”
在夜市里,正坐在马路边剥免费洋葱等烧烤时,不断有散步的当地人看着我笑,还招手示意,也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跑来桌子这边,用简单的英文聊天:“你真的是中国人吗?”“你会说中国话吗?”“你怎么来这里的?”吃完了饭,突然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过来,热情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还托付:“我喜欢成龙!你可以帮我告诉他吗?”
十一点多临近半夜,马路上即便店铺关门,大排档依然在路灯下传来阵阵烤肉香味。我吃着口感奇怪令人上瘾的羊奶冰激凌,走进一家杂货店。我正挑选着茶具,思量要带哪一套回去,或者因为货币换算过来实在太便宜,所以想干脆多买几套时,突然身后有人拍拍我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当地小姑娘,浓眉大眼,二十出头的模样,头上包着丝巾。她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指了指照相机,原来是想合照。当我们两个拍完,下一幕便是店里的顾客们纷纷围过来,也想拍照。后来,拿着枪巡逻的警察,竟然也想合照,我夹在中间,心想着照片上看起来应该是“要被关起来”。可事后看照片,两个警察一脸令人融化了的和善。在这里,难得见到的游客就像明星一样!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新闻里的叙利亚,一幅幅儿童被屠杀的血腥画面,马路上此起彼伏的爆炸。我常会困惑起来,那些死亡来自谁?
唉!有时我会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很困惑。它的陌生和复杂令我绝望。小时候我总可以轻易找出好人和坏人,现在却看不懂了。当我想理出清晰的思路,翻着书本和杂志,却在一堆指手画脚的“专家阴谋”里更迷糊。一如写作的路,常被人骂:“活得现实点,不要老写得那么积极温暖!”看一看网络分享,如今最受欢迎的文章,常是挖苦讽刺,或者借自我贬低表达对社会的愤恨。
可是,我不想变成只知抱怨的人。当失落灰心时,我不写文章,因为我很忙,忙着去找解决方法,改变不了世界,但我能从自己出发,换一个方式到达目的地。逐渐奏效时,才写下来。也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作者,只写给自己看,为了下一次遇到相似的黑暗心情时,去记得此刻巴不得拥抱亲吻每个人大喊“活着真美好”的快乐。
噢!世界,在我还没有能力看懂你改变你之前,请允许我的心中种上一朵向日葵。无论是晴天雨天,它总是笑得最灿烂的那个。
说我傻也好,说我井底之蛙也好,至少我不会长大后成为我讨厌的大人。
世界上最遥远的两层楼
机场的一楼和二楼,是世界上最遥远的两层楼。
一楼欢快奔腾,是新生活的开始。
二楼哽咽压抑,是旧生活的离别。
这些年来,常常飞来飞去,有时候一个月可以飞个八九次。每当飞抵一个地方,取了行李走出抵达厅的时候,都会心潮澎湃。迎面而来的,总会是一张张期盼的脸,或是纸上书写的人名,气氛是欢快热烈的。谁不喜欢回家?谁不喜欢旅行到一个全新的国度呢?
独身漂泊的我到了抵达厅也仍然会很向往地四处张望,似乎希望在这个陌生地方仍然有人来接待,即便明知道地不熟人又生的。
在荷兰读书的时候,飞回史基普机场,都会看见荷兰人举着“欢迎回家”的牌子,或是一家人拉开了一张巨大的海报,画着回归者的名字和模样。人一走出来,大家激动地尖叫和拥抱。看到别人的团聚,自己一个人推着行李默默路过,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动一番。
每次回到上海,通常是清晨六点。推着两箱子行李,远远地,就看见笑意盎然的父母,即使有倒时差,心底里也一阵振奋,暖洋洋的。父亲总是笑呵呵地说:“回来啦!”母亲在一旁也拍拍我,不是说我瘦了就是说头发那么长一年又没剪,今天晚上等下去楼下的小理发店洗洗剪剪。随后,父亲开车,我坐一旁叽叽喳喳说着一年来的有趣事情,我们去永和豆浆吃顿长久以来魂牵梦系的豆浆油条。
可是在机场二楼,所有的心情和故事都是相反的。
一排排行李寄存口,许多人大包小包,没有了一楼活蹦乱跳的欢快,气氛是哽咽的,这里写满了离别。父亲母亲会特意花时间陪我,去王家沙吃临别前最后一顿最爱的小馄饨,去城隍庙排长队吃一笼小笼包。父亲总会开车送机,一路却是沉默的,车子开过南浦大桥,深知离别就在眼前了。
我从来都是离开的那个,只是被送到离境口才会有些不舍。走进去,一路通过安检,在候机厅就立刻好了起来。我本来以为离别其实很轻松,直到有次,我终于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
好友从抵达处薄薄的自动玻璃门出来,一眼就看见彼此,又是亲吻又是拥抱。而后几天的快乐时光飞逝,回到了这个最初的起点,一样的机场,却是二楼的离境处。安检门明明很近,可是却再也不能彼此拥抱,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好友远远地招了招手,一个转身就消失了。心底里,有股隐隐的痛。
一个人重新走刚刚两个人走过的路,居然会很寂寞。本以为习惯了离别,哪知道作为一个离开的人其实根本没资格说轻松,从未想过原来父母会如此寂寞。开着车,突然旁边坐的人已经飞向了远方,回到家,那间小房间却冷清不再有打电脑的背影。离开的人始终可以过新生活,留下的人,竟然会感到无路可走。
突然想起,九月巴塞罗那仍然炎热,从寒冷的荷兰飞向那里,一抵达,居然一群朋友大叫着在抵达厅,欢迎着我又来到那里生活。每个人亲吻拥抱,那时候的我多开心,想着新的生活的开始。
而三个礼拜前,我又来到了巴塞罗那机场。突然意识到,巴塞罗那机场是有一股罐头棉花糖味道的,跨入机场便扑鼻而来,就会想起昔日一幕幕的抵达和分别。但这回又是那恶魔一般的二楼。哭着说再见,一路通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厅里却又立刻充满了新的希望。
反正,就如同人的新陈代谢一样,有告别,才有开始。没什么难过的,从二楼出发,一定会在一楼抵达。
送客请止步
八月中了,很快各大机场就要上演年度家庭大戏:伤别离。
一个朋友告诉我:“爸妈每次到机场送我,我们三个就特别难受,都哭得舍不得分开。”我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开玩笑吧?全家都那么琼瑶!”周围的几个朋友点点头认真地说:“那是真的,我们的爸妈也哭过。”
后来我才理解,不是所有父母都如我爸妈那般坚强(被摧残出来的)。
有一回,和一个男生朋友回他的家乡玩。临走时,他父母送的飞机。一路上他母亲一直在念叨:“以后开车要小心。”“你多穿透气的衣服。”“回去赶紧理发,都长得刺眼了。”朋友是接近一米九的大男子汉,学生时代是个呼风唤雨的高级干部,工作后也是单位里有决策话语权的大佬,居然此刻在母亲面前还像个小孩。
我在一旁听得暗爽,原来不止我一人在爸妈面前还像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巨型婴儿,再人高马大的男生也是。
朋友觉得有些丢脸,低低抱怨了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一遍遍说。”
他母亲这时候不假思索地跟上一句话来:“谁叫你是我儿子,没办法啊!别人我才不会这样说,也懒得说。”听得我亲切,简直就是拷贝我妈。
到了机场,他父亲停好了车。朋友背上登山包,母亲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伸出手帮他把领子抚平。
这时,他父亲突然说:“就不送了吧,我留下来看着车子,怕被人划。”边说着,边偷偷用力看着儿子,好似要记住什么,又好似在悄悄进行一场内心仪式。
女人不耐烦地说:“别管了,划就划,送儿子要紧。”
一直到了排着长队的安检口,为了让他们一家人无顾忌地说话,不用特意招呼我,我就排在前面假装忙着打电话。偶然间,听到后面的他们一家仍然说着琐碎的小事,还有朋友时不时的小反抗和他母亲可爱的“没办法啊”。
快轮到我们了,朋友让父母回去,但我回头,发现两人依然在那儿站着,目光直直地看着儿子。直到安检结束,朋友回过头向父母招招手,他俩也才摆摆手,转过身一点点消失在人群里。
看着父母的背影,朋友惆怅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以另一个人角度看的时候,却也不轻松。
我父母没有因为我离开而哭过,自己倒是哭过鼻子,不是因为和他们分别,而是“自私”地恐慌于未知的未来。
每次到了“送客请止步”的地方,我总是让他们两个先走,目送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偶尔由衷感慨一句:爸妈越来越有老人样子了,头发白了,步子也慢了,该多多运动啊。
有时候久一点的分别礼,也没有西班牙式的拥抱亲吻,只是母亲习惯性唠叨几句“好好吃饭”“多穿点别着凉”,父亲一语不发慈祥地看着我笑,我嘴里念叨着“晓得了晓得了,你们也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自己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如亦舒文字里面的那些女主角一般决绝。
前些天飞去北京出差,安检口排队时候,前面有个女人穿得俗气,头发很油,马尾胡乱一扎,就站在队伍外面,一副凶狠样子,对着里面大喊家乡话,周围人都纷纷投去了鄙夷的眼神。
我好奇,伸出头往安检处望去,正有个穿得差不多风格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掏口袋抓出一大把硬币来。工作人员要检查包,他手忙脚乱,里面破塑料袋包着的搪瓷碗“咣当”一声落地上,后面的人全都听到了。
女人继续很凶地喊着,我还是没听懂她喊的是什么意思。只见男人回过头,傻笑了一下,做手势说:“没事。”
那男人终于过关,队伍往前一挪,女人离我更近了。
她不再喊,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眼睛闪闪发亮。我再仔细一看,竟是泪水。
最深的爱,是这样的吧。不让你看到我的悲伤,反而硬是推你走。
多少家人哭成泪人,那一道写着“送客请止步”的门像是生死关口一样,谁又不是“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呢?
对着送别的人,摆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也丝毫不拖沓转身潇洒离开,双方演一出不掉泪的好戏。
各自为彼此好好活着,下次楼下抵达大厅见面,完美谢幕。
这杯咖啡的温度刚好
咖啡馆,而且还是“台北咖啡馆”,想必我那位犀利的闺密听到一定会腹黑起来:假!闲得无聊!傻子才花几十块钱买杯咖啡……
如果说旅行的意义在于体验你所不曾体验过的事,那么,所有腹黑毒舌之人,来到台北的必做事之一,就是在任意的窄巷找家咖啡馆坐下。
为什么?先说个故事,有一天,龙应台逛了整个下午的书店。香港很热,她提着大袋的书不想回家,就四处寻找干净又安静的咖啡馆。她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以为和台北一样,可是最终失望地发现:这里只有油腻拥挤的茶餐厅,以及千店一面的星巴克。
于是,她无比想念台北:“如果是台北,这样的地方太多了。钻进一个宁静的角落,在咖啡香气的缭绕里,也许还有一点舒适的音乐,你可以把整袋的新书翻完。”
去大百货公司血拼,在机场商店买旅行纪念品,这些都不算来过真正的台北。除了便宜且美味的夜市,街角潮店,二十四小时不打烊随时能撞见明星的诚品书店,为了证明你曾到过这里,你还得要找家窄巷的咖啡馆坐下。
不为了到此一游的拍照,不为了遇见龙应台或彭于晏,只是,去喝一杯咖啡。
从台北回来,朋友们纷纷感觉被坑爹:“摩天大楼还没有上海多,街道窄得几条拼起来才抵得上北京的一条马路,一家店挤着另一家店,简直就是乡下!”
他们真是领悟了台北的魅力所在,这里的独一无二,就在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温情的人。在那里读书的大陆生做过一个试验,她站在路边摆出一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的迷茫表情,立刻就有人上前主动问询是否需要帮助。
这份温情,和窄巷、接近地面的楼房有关,更和这里的咖啡店文化紧紧相扣。只有亲自坐在台北的咖啡店,你才会顿悟:这里咖啡馆卖的其实不是咖啡,它更像一个温馨的客厅,每家店都有它的独特气味和摆设,甚至有一个主题色彩。
“来喝咖啡的人彼此面熟,老板的绰号人人知道。如果因缘际会,来这里的人多半是创作者——作家、导演、学者、反对运动家……咖啡馆就是这个城市的文化舞台。”龙应台写道。
你不会在音乐震耳群魔乱舞的KTV和迪斯科舞厅里,对着满口酒气的朋友耳朵大声倾诉婚姻的不幸。
必须有一家咖啡店,这里播放安静的音乐,只允许咖啡机温奶时低低的轰鸣声,能和朋友们亲切地说“老地方见”。
台北的咖啡馆也是一个好老师。学校忘记教一门功课:怎么交朋友。以至于活到现在,遇到的人不少,萍水相逢却能深谈的也很多,只是生活太忙,往往没有下次了,终于到了假期,打开手机联系人翻阅了几遍,没一个人可以约出来,于是大半时候和沙发相互依靠。
一家真正的咖啡馆,它教会你:朋友需要彼此花时间陪伴,来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在这样也最好。不必过烫,在一家公共的客厅见面即可,免去见到自家阳台挂着的花内裤;亦不必过冷,面对面谈天说地,常走动常联系感情才不会越来越疏远。
台湾作家张晓风写过一篇《这杯咖啡的温度刚好》,她说:“咖啡总是和我站在一边。喝完咖啡,我立刻有一整个世界要拥抱。”如果你来到台北,那就去咖啡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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