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日色慢:乡野物事-龙葵与托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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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午后,最适合去寻找龙葵吃了。尤其是下过一场急雨,暑气都被雨稀释了。空气清凉湿润,地里干活的人们都被雨赶回了家,干脆就在雨声中睡一觉,雨停了,人也还未醒,整个村庄都是安静的,只有知了们在大树上叫,有一搭无一搭,缠绵而又悠远。

    此时,野草丛中或者瓜地里、庄稼底下,经常会冒出一棵龙葵来,已经黑得发紫,熟透了,小小的果实上挂着露珠,惹人馋涎欲滴。

    熟透的龙葵就是这样黑紫黑紫的,小小的颗粒,圆润,挤挤挨挨在一起,将小小的身躯都压弯了。

    孩子们没有那么多觉要睡,见雨停了,大人没有醒,便悄悄出门。

    野地里扒开草丛,很容易找到一棵龙葵,湿漉漉地蹲下,摇晃一下,叶子与果实上的水珠就飞落了,不至于在摘的时候溅一身一手,雨后的青草也是湿润温柔的,叶子碧绿舒展,像一只又一只的小手张开来,保护着中间那株小小的果实。

    它们单株或者几株生长在一起,很少有成片出现的,成熟在夏季和秋季。很小的一棵,最高也长不到小孩的腰,龙葵的叶子碧绿舒展,有点类似西红柿的秧子,但是比西红柿秧更挺拔,也许是野外生长的原因,比西红柿细,却坚强。

    我会用报纸折出漂亮的小篮子,提着,找到成熟的,先摘下来吃。雨后的龙葵汁液饱满,甜香四溢,一把把放进嘴里,很清凉,那份美,一下子就沁到心底去了。

    不时会碰落一朵小小的花。龙葵开小小的碎米一样的洁白小花,花心嫩黄嫩黄,花落了结果,一嘟噜长在一起,先是碧绿的,像一颗颗绿色的小玉珠子,挂在枝叶间。直到慢慢成熟了,变成紫黑色,最好吃的时机是暗紫色,接近黑。熟透的果实是软的,一咬就是一包甜蜜的水,没有熟的果实绿而硬。

    吃这个不能单独吃一粒——太难满足口欲了,要一把一把地向嘴里填,于是没一会儿,舌头和嘴唇就被它的汁液染得紫黑了,像吸了毒。

    蹲在草丛里吃够了,小心翼翼摘一小篮子回去给弟弟。于是,手也很快溅上了汁液,变成了紫黑色。

    但是染紫了嘴和手也没关系,大人是不会怪你去找这个吃的,这种小野果子在大人眼里,其实就是一棵草,如果长在沟边草丛还好,如果长在了庄稼旁边,那是要分掉很多养分的,所以夏天,经常能看到下地干活的大人们,回家的路上手里拎一棵龙葵,沉甸甸的果实,夹杂着熟透的紫黑色,也有一部分还是绿绿的,叶子因为脱离了土地,已经蔫嗒嗒的了。

    这是在地里干活时发现的,干脆就连根拔回来,给孩子吃。

    童年的这种小野果子,弥补了乡下孩子没有零食吃的苍白时光,它们是一种甜蜜与美好的期待。

    还有一种记忆很深的野果子托盆,比龙葵更好吃,只是采摘太不容易,也更难寻找。奶奶上山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颗,她都会带回来给我吃,托盆是红色的,鲜红艳丽,小小颗,比草莓大概小一半,果实凹凸不平,像桑葚,但是是圆的。

    犹记得奶奶背着一篓草,慢慢走进柴门,她的背后是漫天夕阳和隐进暮色中的山,那草高高一摞,奶奶将背篓卸下来,扒开厚厚的挂着泥土的草,掏出一捧托盆来,放在我的手上说:“我早就发现了,特意等到回来的路上才摘的,水分还足,快点吃。”

    我立刻就欢喜雀跃,鲜艳的红色托盆衬托着那草,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我坐在台阶上吃,一颗又一颗,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因为这珍贵的野果子据说只长在深山里,奶奶也不是每天都上山割草,偶尔去那么一次,也不一定就会幸运碰到,所以,我吃得很慢,托盆极其清甜,还有点微微的酸。我一直搞不懂,这么好吃的野果子,怎么没人培育大面积种植呢?大概,人家都没有我这么贪心。

    吃托盆的次数寥寥可数,我至今没有亲自摘到过托盆,那美味却几十年忘不掉。直到某一天看到一张图片,才终于惊觉,原来我们俗语说的托盆,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覆盆子。

    很多年后,看一本闲书,城里人发现很多东西变得不好吃,以为是农药、化肥、催熟剂导致,但真正的原因是,城里人没有机会在它们最好吃的时间点把它们吃下去。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所有吃的蔬菜和水果,你都没办法在摘下来的二十分钟之内把它吃下去,那种果实到了生命尽头但是细胞还鲜活的甘美,是离开了土地之后再难感受到的。我想到了夏日午后的那些摘下来直接送进嘴里的龙葵,奶奶下山才小心采摘的托盆,它们之所以如此甘美鲜嫩,是因为我在最好的时机吃到了它们。这是无论多快的快递都没办法解决的难题,生之便利与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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