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日色慢:乡野物事-酸不溜和甜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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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在秋收的时候,玉米成熟了,早上天气凉,趁着这个时段去掰玉米,因为玉米成熟季,钻进去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会非常热。而且成熟的玉米叶子非常尖利,不小心就会被它划一道口子,一道道细细的小伤口,沾染了汗水或者早上的露水后,非常疼痒,所以,掰玉米最重要的就是全副武装,穿着厚的长袖的衣服,戴着手套,最好把脸也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的造型往往会被大人斥责为矫情。我们心里也苦啊,这不是矫情的问题,是很难受。尤其是太阳一天天升高之后,秋日的烈阳是非常热的,到了中午,早晨的凉爽早已不复存在,热得很,厚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又不敢脱,稍微薄点的地方,还是会被玉米叶子划出浅浅的小伤口,又疼又痒,难受得要命,这时候就急切盼望正晌午到来,可以在吃饭的空当歇一歇。

    此时掰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运回家的玉米,就堆在田垄或者空地上,为了避免丢失,吃饭的时候要留下一个人来看着。这个时段就是最轻松最悠闲的一段时光了,虽然有点饿,但是胜在没人管,有绝对的自由。

    我最爱留下来看玉米了,脱下武装,短衣短袖,在秋日的凉风里舒爽极了。躺在高高的玉米堆上看看天,天也高,云也淡,青草与新鲜泥土的气味又香又软,周围又高又密实的玉米就像保镖,连坏人都没办法发现你在哪里。

    忙碌了一上午,又出了很多汗,有点口渴是肯定的。于是休息不了一会儿,就会翻身爬起来,在周围找酸不溜吃,酸不溜是乡下的学名,草本植物,差不多能长到一米多高,地里很难发现,除草的时候都被除掉了。但是,水渠边是没人管的,于是它们就疯长,茎部结实呈紫褐色,茎是一节一节的,每一节都会生出许多分枝,枝枝纷垂,叶叶生叶,微微覆盖一层小绒毛,开小碎花,圆锥一样的白色小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酸不溜并不会大片生长,所以一次找到一棵两棵就很开心了,好在它们的枝叶超多,找到一棵就几乎够吃一阵子了。

    酸不溜要吃叶片,要枝头最嫩的叶片才好吃。摘下来,在手心里胡乱擦一擦,直接放在嘴里嚼碎,一股强烈的酸,瞬间窜变全身,打一个激灵,伴随着满口生津,太酸了!第一口嚼下去,往往要缓一会儿才能继续第二下——酸到呆滞了!

    但是不会停止,酸不溜的魔力让人十分费解,它并不是美味,甚至这强烈的酸感会给口腔和胃带来不适,但是你就是忍不住要去找来吃,只要在劳作中休息的时刻,大人小孩都会默默寻到一棵,摘来嚼一嚼,吃几口,被那绿色的汁液酸到五官都变形了,然后再互相哈哈大笑,等这酸劲儿都过去了,继续摘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就跟受虐一样。

    也许是机械的劳作太寡淡无趣了,也许是生活太一成不变了,也许只是因为太缺少零碎吃食了,酸不溜一直是这样神奇的存在。有空就要找来吃,吃几片就受不了了。

    酸不溜酸到极致,就放弃了,转而去寻找甜根。

    相比起来,甜根要难一些,需要深挖才能得到,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不容易,它变得十分珍贵。甜根是我们通俗的叫法,其实它应该是矮茅草的根,矮茅草几乎是在地上伏着长的,和酸不溜一样,也极少,需要仔细寻找。

    反正这样的午后,作为一个看守玉米的闲人,可以做各种喜欢的事,吃完了酸的,那就去找点甜的。如果在水渠边寻到了,那是最好的。这里的土地湿润、松软,将茅草轻轻一提,那洁白的根就被带出来了。甜根长在深土里,不见日光,所以洁白清凉,一节一节的,有水就在水里涮一涮,赶上身边没水,依然是用手擦一擦,直接就放在嘴里嚼。甜根细细长长的,汁液清甜,又微微有点苦。但是甜根太干了,也并没有多少汁液,所以需要多寻找几个一齐放进嘴里才过瘾,往往嚼到腮帮子都酸痛了,才恋恋不舍吐掉渣滓。

    如果在坚硬的玉米地里找到一棵茅草,那就只有叹息的份儿了,因为徒手去扯,那土太坚硬,大体就直接扯断了,根还在下面,手边没有工具的话,只能束手无策,浪费掉这个资源。

    一酸一甜,味蕾在跳跃,心情也在跳跃,日头最盛的时候,家里就快来人换回去吃饭了,于是雀跃而回。如果换来的是我的弟弟妹妹们,接下来就是他们寻找酸不溜和甜根的过程,也许他们是先吃甜再吃酸?反正,颠倒一个顺序,也没有什么不同。

    听老人说,在很早的时候,甜根是非常珍贵的,那时候缺少食物,大人小孩都挨饿,寻甜根要拿着铁锨,找到了,一掀挖下去,挖得很深,一掀沉重的土疙瘩翻过来,那根细细弱弱的白色的根,就裸露在了阳光下,拿起来,将土摔掉,完整的一根到手了,一点都不会浪费。多找一些,回家给孩子吃,稍微能补充一点糖分与营养。但是那时候甜根太难找了,家家都找,肯定会被挖没的啊!

    大人回家,真找到甜根是幸运,饥饿的孩子迅速拿起来嚼,嚼得很费劲,但是很满足。那时候的甜根并不是拿来当零食吃着玩儿的,是拿来充饥的,是活命的东西。

    想想,岁月更迭,人来人往,总是一代比一代更幸福的。从甜根救命,到甜根做零食吃着玩儿,再到今天,甜根成了一份奢侈的回忆。

    我们什么都有了,甜根就成了温馨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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