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修在村子与庄稼地的交接处,架在一道环了半个村子的小河上,好在那河已经算不得是河了,只能算是沟,常年都没有水,被人在沟沿上种了很多蓖麻、树和向日葵,勤劳的庄稼人是不会让一寸土地闲置的。
没有人种东西的更深一些的河沟里面,则长满了杂草,那些草得到淤泥和水的滋润,十分丰茂,长得又高又壮,连成一片,在夏天最茂盛的季节,根本看不见河底。
如果哪天下一场透雨,第二日,沟沟渠渠都被雨水灌满了,小河沟自然又恢复了小河的尊严,水快溢满了,那些平日嚣张惯了的草,都只露出一个小尖尖,在河水的荡漾中摇啊摇。这也是无论多么贪占土地的农民,都不会贸然去河底种东西的缘故。曾经有人觉得不会有大雨,在河沟低下种满了玉米,那玉米也果然长得高壮,然而突然一场大雨,它们就都被淹死了,种的人,不但没有收获,还白白赔上了许多种子,也只能摇头叹息,能有什么办法?
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那是河,并不是庄稼地嘛,在乡村,不但竹马牛羊要各司其职,土地和小河、小桥,它们都各司其职。
下雨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小河就被青蛙占领了,它们“呱呱呱”叫个不停,一到夜晚就开始沸腾,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一夜之间,就迅速占据了平日干枯的小河。
这个时候,小桥的轮廓就清晰了,作用也显出来了。
去地里查看庄稼的人,回家的人,出村办事的人,都没办法再抄近路,直接从河底穿过了。大家规规矩矩走过小桥,寂寞的小桥一下就热闹起来。
我也不能跳下去在小桥小小的桥洞里躲猫猫了。等这场水退下去,估计要很久很久,如果中间再下一场雨的话,那就只能等冬天了,因为经过了长时间的浸泡,就算水干了,河底的淤泥也很可观,谁也不敢下去挑战,万一整个人摔在里面了,那可太恶心了。
不能下去玩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突然失去了一条近路之后,总是导致我判断失误。有一次,中午,大人们都午休了,整个村子都十分安静,我闲得无聊,就跟来挑衅的几个孩子应战。自从我们家搬过来之后,这些孩子就开始欺生,有机会就挑衅,不是走过来骂你一句:“来的,野人。”就是干脆打你一下,他们人多势众,我能躲就躲,但是这一天,我计算了一下方位,我可以跑。我跑得快,全村的孩子都追不上我,于是在他们用柳条抽了我一下之后,我弯腰迅速捡起了一个半大的砖头,顺手就扔了过去,砸在了一个孩子的肩膀上,多亏我力气小,他也没受伤,但是觉得受到了挑衅,愤怒地瞪着我,我拔腿就跑,他们拔腿来追,这时我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跟着我一起跑。
我们跃过小街,跑到麦地里,打算从麦地里抄近路跃过去回家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这几天下了一场大雨,河里已经有半河的水,根本抄不过去。怎么办?只能向外跑了,拼了,我小时候跑得太快,一口气就跑到了小桥,站在桥上,才发现他们都没有追过来——我居然跑得这么快了么!正得意的时候,远远传来了哭叫声,仔细看,才发现是他们捉住了我妹,她跑得太慢了,我又没办法带着她抄近路,那些愤怒的小孩追不上我,就抓到她来出气了。他们拿着小柳条抽打她,我站在小桥上,看着,听着,我妹真是哭得非常惨,非常惨,然而我站在安全的小桥上,一直看着,直到他们走了,才过去领她回家。
河恢复了尊严,桥也恢复了尊严,它们都摆开了架势,河是蓄水的,不能随便去跨越,桥是走路的,不能日日闲置!
却害我妹挨了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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