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幻象之旅吗,古伊尔?”有一天晚上盖亚安问道,他们正在吃炖裂蹄牛肉和面包,这是顿很简单的晚餐。萨尔吃得狼吞虎咽,今天如此漫长,令他紧张不已、身心俱疲。他今天并没有与元素进行沟通,也没有向他们提供援助,正相反,他在摧毁元素。
萨尔明白,元素之灵们鲜少处于平衡之态,能与其他元素和谐共处的也寥寥无几。有些元素依循着自己的本性,只不过它们的本性便是混乱无序。另一些元素则偶尔会病变、腐化。通常来说,一只温柔而坚定的手就可以让它们重新回到正轨。然而有些时候元素实体也会受到过于严重的损害。就像奥格瑞玛的那一团小小火花,它不讲道理,就连对它的乞求也不管不顾。
萨满祭司不能只顾一己之私。他们行事时要彰显荣耀,以及对元素的敬意,请求元素的援助时要谦恭,当元素回应请求提供了援手时要心怀感激。然而他们还肩负保护世界免受伤害的重任,如果伤害是由失控的元素造成的,那他们的使命就很明晰了。
在外域,这样的事情显然已是泛滥成灾。
阿格娜投身这样的战斗已有几十次,甚至是几百次了。虽然她在此类任务中从未感受到快乐,但她在保护自己以及她的看护对象时没有过丝毫犹豫,哪怕她其实并不愿做他的看护人。在萨尔看来,这场战斗十分痛苦,一名萨满祭司竟要借用一个健康元素的力量去消灭他那被污染了的……兄弟?同伴?他不确定用什么词合适,光是看着这幅场面就已经让他心如刀绞。他的脑海里有一个问题不停地回响着:
艾泽拉斯的元素们未来也会是这样吗?面对这样的未来,我真的无能为力吗?
他看向盖亚安,回答了她的提问。“我年轻时在德雷克塔尔的指导下见过元素,”萨尔说,“我斋戒一整日,连水也没有喝过。德雷克塔尔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我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元素找到了我。我向每个元素都提了问题,这是对我的一部分测试,我还向它们承诺过我会服务于它们。那种感觉……非常强烈。”
阿格娜和盖亚安交换了眼神。“那就好,”盖亚安说,“虽然不是传统的仪式,但德雷克塔尔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也已经尽力了。他是仅存的几名萨满祭司之一,当你去找他时,霜狼氏族又疲于求生,所以他没法为你准备一场传统的幻象之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古伊尔,非常好,不过既然你回到故乡来学习,你该感受一下正统的幻象之旅仪式了。”
阿格娜点了点头。她神情庄重,望着他的眼神不再如平常那般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正好相反——从她的肢体语言可以看出,她对他似乎已然心生敬意。
“只要是我该做的,我在所不辞,”萨尔说道,“你们认为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这个仪式,所以才没学会我想学到的东西吗?”
“幻象之旅关乎的是自我认知,”阿格娜说,“也许你需要先了解自己,这样才能做好接受其他知识的准备。”
即便是她最温和的话语也很难不让人动怒。“我比绝大多数人都自立,”他固执地顶嘴道,“我觉得我早就很了解自己了。”
“然而这位强大的奴隶还是找不到自己探寻的目标。”阿格娜的话语带上了些情绪。
“你们俩和气点,”盖亚安温和地说道,尽管她已然皱起了眉头,“这个世界就算没有你们两位互相斗嘴的萨满祭司,也已经够混乱的了。阿格娜,你心直口快,这一点挺不错,但是偶尔收敛一些对你是很好的锻炼。还有古伊尔,你也得承认一个人对自己了解得越多越有好处,这一点就连部落大酋长也不例外。”
萨尔眉头微皱。“对不起,祖母、阿格娜。眼下的情形太可怕了,我却无能为力,这让我很沮丧。把我的愤怒发泄在你头上带不来任何好处。”
阿格娜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很恼怒,但萨尔终于突然间察觉到,她恼火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萨满祭司让他有些糊涂了。他不知该怎么看待她。萨尔并非没有应对过聪慧而强大的女性,他认识两位——塔蕾莎·福克斯顿和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然而她们都是人类,他渐渐发觉,她们和兽人女性的力量源头是截然不同的。他听说过自己的母亲——德拉卡——的故事,她初生时病恹恹的,然而凭借自己的意志与决心,她把自己的身心磨炼得十分强大。“靠后天的努力成为战士。”他曾听到盖亚安这样赞扬过德拉卡。
此刻,她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萨尔。“靠先祖赐予的速度、力量、坚强的心脏,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并不困难。如果世界不愿赠予你这些素质,你却还要生生把它们抢夺下来,这才是困难所在。”她看了看阿格娜,继续开口道,“你会明白这些事的,古伊尔。你的每一重身份、每一分品格、为你的人民做出的每一件事,这些都不是天赐的,而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是你父母当之无愧的子嗣,古伊尔,杜隆坦与德拉卡之子。”
“我来这里是要尽我所能地学习,好帮助我的世界,”萨尔说道,“不过我会尽快进行这个幻象之旅的。”
“你得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学成为止,你心里清楚。”阿格娜说。
萨尔发出了一声低吼,便没有再发一言,因为他的确清楚。
安度因很清楚自己已非“贵客”,而是一名人质,是茉艾拉手上最有价值的人质。
安度因回来后,发现有一封笔迹流畅的信正躺在堂屋的桌子上,他刚刚在洛汉那里待了一个小时,此时是茉艾拉和她的黑铁矮人执掌铁炉堡的四天之后。信上的蜡封戳着铁炉堡皇室的印章,他看到后咬了咬牙。德鲁坎一脸阴沉地盯着他拆开了信封。德鲁坎是派给安度因的“特别守卫”,为的是“确保他受到周到的照顾,毕竟他可是位贵客”。
今夜的月色之下,诚邀您的相伴。请着礼服,若能如约而至则不胜感激。
安度因强忍着没有把信揉成一团丢掉,而是对德鲁坎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请转告女王陛下,我乐意赴约。她一定很想尽快从我这里得到答复吧。”他心想,这样至少能把这名守卫支走一小会儿。他耐心等待着,德鲁坎终于还是认定自己免不了这份差使,便皱着眉头愤然离开了。
安度因发现德鲁坎这人不好吹牛,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全然漠不关心。至少德鲁坎对自己的情绪从不掩饰。
安度因沐浴更衣,做着准备。茉艾拉要他出席的举动虽然似乎在拿他当提线木偶,不过既然她坚持要安度因着礼服,说明她准许了安度因佩戴王冠和其他饰物,表现出两人地位对等。安度因很清楚这小小伎俩中暗含的力量。威尔正在帮他更衣,这里挪一厘、那里动一毫,万分细致地调整着王冠的位置,随后搬来一面镜子。
安度因对着镜子眨了眨眼。他一直不爱听大人们说“比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又长大不少”,但如今还是眼见为实了。他最近没有怎么注意过镜中的自己,然而现在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有些暗淡,下巴也有些僵硬。他已经不是那个被爱护有加的孩子了,但他没料到自己过去几天来承受的压力竟有那么……明显。
“感觉还好吗,王子殿下?”威尔问道。
“嗯,威尔,我感觉很好。”
老侍从身子向前探了探。“我敢说您父亲现在正一刻不停地想办法救您出去呢。”他用十分轻柔的话音说道。
安度因点了点头。“那么,”他叹了口气,“该去赴宴了。”
被带到王座厅后,安度因发现只有一张小桌子,两旁摆着两个位子。看来这是一场私人会面。
换句话说,他要被审讯了。
他假定茉艾拉会坐上席,于是便礼貌地站在自己的椅子旁等候着她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左等右等,终于意识到这份邀请也不过是她计谋的一部分。他对此很明白,甚至超乎她的想象。他对自己的年轻有自知之明,他也清楚人们总是因为他的年轻而低估他。他可以将这一点化为己用。
而且,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也可以等候很久而不显焦躁。
大门终于打开了。一名身穿铁炉堡制服的黑铁矮人迈步向前,鼓起胸膛,用洪亮的声音宣布道:“起立,欢迎铁炉堡的茉艾拉女王陛下驾临!”
安度因冲那矮人笑了笑,轻轻抬了抬头,向他示意自己早就站着了。茉艾拉踏入室内时,人类王子向她举了一躬,他拿捏着分寸,以示二人身份的平等。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看到茉艾拉平日那副一成不变的伪善面孔上掠过一抹愠怒。
“啊,安度因,你来得很准时。”茉艾拉一边说着一边阔步走进房间。一位侍从为她拉出椅子,她旋即入位坐定,接着点头示意安度因也可以落座了。
“我认为守时是美德。”他说。用不着指出是她让他一直干等着,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我相信你之前和我其他的手下聊得很愉快,也受到了不少启发吧。”她说,同时准许了侍从将餐巾铺在她的膝上。
其他的手下?她是暗示安度因正在——不,并不是,她只是想让他有这样的想法。安度因和善地笑了笑,点头向为他倒水的侍从致谢。另一位侍从正在向茉艾拉的杯中斟血红色的葡萄酒。看来这位女王并不怎么钟爱啤酒。
“你说的是黑铁矮人,而不是铁炉堡里的所有矮人,对吧,”他和善地答道,“我和德鲁坎没怎么聊过。那个伙计不太爱说话。”
茉艾拉抬起一只精致的手,掩着笑意。“噢,亲爱的,被你给说对了。他们大部分都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我很高兴
你
能过来,我亲爱的朋友。”
安度因礼貌地笑了一下,舀起了一勺汤。
“接下来的几周、几个月里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我可是期待得很呢。”
他险些被汤噎住,强忍着一口咽了下去。“我觉得我们会聊得很愉快的,”至少这一句不是谎言,“不过我觉得我父亲很快就要让我回去了。你想多和我聊聊的话恐怕得趁现在。”
茉艾拉的眼中有一道光转瞬即逝,接着她挂上一抹笑容,里面藏着怒意。“喔,我敢说你父亲会包容我的。跟我讲讲他吧。我听说他经历过不少磨难。”
安度因确信茉艾拉的确什么都了解到了。在他看来,如果她想了解什么,就一定会马上行动,不会在等待上花太多工夫。尽管如此,他还是就着汤食和沙拉向她大致讲述了他父亲的冒险经历。
“你那时一定很痛苦吧,安度因。”
他才不觉得她真的在乎这些,不过有个点子涌入了他的脑海,他决定执行这个想法。
“的确很痛苦,”他诚实地答道,“不过更痛苦的是,我发现他不赞同我希望选择的人生道路。如果传闻属实的话,你应该会理解这种感觉。”
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全然不设防的表情,送往嘴边的汤勺停在了半空中,她瞪大的双眼中满含着惊讶。她的神情脆弱而慌张,旋即又匆忙恢复如常。
“怎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假意大笑起来。
“我听说麦格尼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虽然他很想成为那样的人——我父亲也是一样,”安度因说道,“所以我这个儿子要是不符合他心目中的样子,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过,闪动着奇怪的光,眼中似乎噙着泪花。她开口时,仿佛是安度因的话让她的内心决了堤。“我父亲对我生而为女的
缺点
很不满。我待在这里便会一刻不停地意识到自己的出生就是对他的辜负,所以我不愿待在这里,而他一直不肯相信。他一心觉得我会跟一名黑铁矮人坠入爱河,只有可能是我丈夫对我施了咒。他的确施了咒,他施的咒就是对我的尊重,是在我说话时的认真倾听,是对我作为女性也能成为优秀统治者的信任。在我的亲生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时,是黑铁矮人对我敞开了怀抱。”
她冷冷地大笑道:“这就是达格兰·索瑞森和黑铁矮人对我施的咒。我父亲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只是长于战斗和杀戮。可他们也是矮人,就和其他氏族的矮人一样——都是土灵的子嗣。其他矮人也该明白这一点,这就是我的目的。”
“你是正统的继承人,”安度因表示同意,“麦格尼应该明白这一点,应该从你出生起就好好抚养你。很遗憾只有黑铁矮人欢迎了你,你说得对——他们也是矮人。但你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铁炉堡的矮人,对促进他们的和谐共处没有任何帮助。开放这座城市吧。让其他人像你一样认识黑铁矮人的真实面目。他们会得到——”
“我说他们会得到什么他们就会得到什么!”茉艾拉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说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王权在我手里,当我死后,达格兰——麦格尼希望我能成为的那个男孩——将会接手统治权。他父亲和我……”
她顿了一下,突然间强装的笑意取代了原本率直的怒火。“你知道吗,”她说,“我真的是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
安度因为她态度的转变感到气馁,问道:“什么样的念头?”
“我是施以统治的女皇,不只是个王后。”
一股寒意渗入了安度因的脊髓。
“天呀!这样一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有两族人民需要统治。还有我的小宝贝,等他成年之后,就是为两大氏族搭建桥梁、带来和平的绝佳机会。你觉得是不是?”
“和平永远都是崇高的追求。”他说道,内心为之一沉。有那么一会儿,他打动了她,让她流露了真情。然而真心话的时间已然消逝。
“是啊。唉,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依然只是个傻傻的小女孩。”
不,你才不是,而且我也不是。
“我理解。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依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他开口道。
茉艾拉又扑哧一下笑了。“啊,你的幽默又使我发笑了,安度因。虽然我敢说你父亲现在很想念你,不过我还是
不想
现在就和你分别。”
他递给她一个笑容,但愿这个虚伪的笑脸看起来没有那么虚伪。
几个小时后,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住处独自待着了,安度因关上房门,沉沉地靠在门背上。
茉艾拉没有疯,也没有被咒语蛊惑。他倒是希望她的作为都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必须承认,她曾经被不公正地对待过,可是她并未把不公化作力量,而是任由愤怒吞噬自己。她精心算计、强权统治,意图将这个王国传给她的儿子。她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有道理的。和平
固然
很美好。然而自由也同样重要。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让其他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捋过自己的头发,开始向小包中装入一天路程的所需物品……圣光啊,哪怕是现在,他也是如此思念艾尔琳。然而他也很高兴她不必待在这里,不必见证铁炉堡变成了怎样的一副模样。
他不用带太多东西——一两件换洗衣物、一些钱币足矣。他从暴风城过来时带了一些特别的物件,然而他现在意识到,当自己需要尽快离开时,这些东西也不是非带不可了。不过还是有一样东西意义非凡,它太过宝贵,不能丢弃。
麦格尼死后他就一直将其藏在床底,矮人国王将这物件呈给他看时的那块裹布一直裹在外面。但愿茉艾拉还没听说过这件礼物的消息。他莫名觉得对她而言这种想法不太现实。
他飞快解开了裹布,抚摸着那柄美丽的锤子——恐惧破除者。此刻他需要来自它的慰藉。安度因握了握这柄武器,随后便将其重新裹好,小心地放进了包里。
是时候了。安度因不打算向威尔透露他的决定。这位老侍从知道得越少,他们就越不会为难他。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到了口袋里,紧紧握住那块吉安娜送给他的炉石。安度因紧紧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着塞拉摩的画面,想象着吉安娜那个舒适的小小壁炉——
——接着那里便化为实体。
吉安娜望着他。“安度因,你来干吗?”
暴风城的王子顾不上回答她,他惊讶地看着那位身形巨硕且满脸怒容的牛头人,他身穿铠甲、佩戴羽饰,正站在安度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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