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大半夜里再碰见,那得多尴尬。”
她喃喃道了一句,又躺回了床上去,嘴里念经一般的道:“雒玉卿啊雒玉卿,你死也就死了,若是留下的是个渣男也就算了,你留下个一往情深的青梅竹马,还是征西侯府世子爷,雒都千千万万姑娘仰慕的少年郎,你这分明就是在给我出难题!我真的是太难了!”
尽管一夜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但翌日欣然还是起了个大早,单衡也早早等在门外,手里牵着——两匹马。
是的,没看错,是两匹马!
欣然站在门口忽然间腿就有点发软,很显然单衡对自己能力的认识还停留在当初雒玉卿的时候,可她,不会骑马呀!
现在这个时候让她开口同单衡说自己不会骑马,不就是变相等于告诉单衡,自己要跟他同乘一骑吗?欣然想到这脸上就有几分尴尬。
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豁出去试试吧!骑马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
于是半刻钟之后……
“忘记怎么骑马了为什么不事先同我说?”
单衡一边夹紧马肚赶路,一边语气不满的责备着缩在自己怀里的人。
欣然一张脸红的简直能沁出血,一只左手抓着一方帕子紧紧地捂在自己的鼻子上,闻言,抬起头有些不甘的争辩道:“我哪知道那马脾气这么烈?”
松手的空档里,两行鲜红的鼻血又从摔得有些青肿的鼻子里留了下来,欣然赶忙闭上嘴,捂紧了鼻子上的帕子。
“还狡辩,我还是头一次见马鞭往马头上甩的。”
“我……一着急忘了不是?”
单衡无奈的摇了摇头,揽着她腰身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几分。
时隔多月再回落霞城,所见风光与当初离开之时真是大有不同,因为战事的缘故,道路上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幸而依照阿佑留下的寄信地址,欣然与单衡找过去的时候,那一处看起来还是一片太平。
落霞城南城外的一家药铺,药柜前的年轻大夫正手脚麻利的将桌上好几种不同的药材称量好包起捆好。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人,年轻大夫抬起头,瞧见一张生人的脸,心中先是突然一紧张,看清进来的是个年纪轻轻、模样和善的姑娘,有松下了紧张的情绪,笑着问道:“姑娘抓药吗?”
“嗯。”女人点头,“有点风寒。”
“姑娘看着不是本地人,这里正在打仗,您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随便一个人在街上晃了。”年轻大夫一边帮她拿着药,一边好心提醒。
女人接过药包,道了声“谢谢”,年轻大夫正要提醒她付药钱,却见这女人的身子微微往柜台前靠了靠,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柜台上,小声道:“雒都来的,送信。”
年轻大夫脸上闪过惊慌之色,慌忙将桌上的信件收进衣袖中,转而说了一声:“姑娘,慢走。”
女人出门走了没多远,转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已经有一个人,看到她,便朝她走了过去。
“怎么样?”单衡问。
欣然冲他一挑眉,道:“信件他们收下了,就是这里,错不了。”
药铺内,年轻大夫等人出了门,便将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行色匆匆的往后堂去。
后堂内,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年人躺在藤椅上闭着眼正休息,年轻人一进门就喊了起来:“师傅,师傅!”
老人闻声睁开了眼:“喊什么!谯国又打过来了吗?”
年轻大夫摇头:“这倒没有。”
他将信从衣袖里抽出来递过去,道:“雒都又有人来送信了。”
老人闻言,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坐了起来,喊道:“快拿来我看看!”
年轻人应着将信递到了他的手上,老人不过瞥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抬手就冲着年轻的后脑勺来了一记打,咬牙道:“睁大你的眼睛给我好好看看,就这三岁娃娃都能写出来的破字你也能上当!”
年轻大夫“哎呦”一声,茫然的接过老人手中的信,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信封上的字迹写的那叫一个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是……是您说一有雒都来信就赶紧送来您这里,再说这信倒扣在桌上……”
老人听他还在争辩,伸手便又要打,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了突兀的咳嗽声。
“老先生火气何必这么大呀!”
年轻大夫闻声看过来,顿时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外面走近来的两人中的那个女子道:“她她她!师傅,刚才送信的就是她!”
老人额上青筋跳了跳,起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气道:“你小子给我闭嘴,再大吼大叫的,我给你一剂药让你做两个月哑巴!”
吼完了身边那年轻大夫,老人才转脸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一双小眼睛上下扫了扫,语气不好的道:“两位雒都来的?”
欣然脸上的笑意带了几分歉然道:“正是。怕老先生不肯认,所以试探了一下。”
老人眼神轻蔑的再次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又坐回了那张藤椅上,道:“早就警告过这两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就别整天操那么多心,这下人家找上门来了。”
他又朝两人身上扫了一眼,语气中也有些不屑道:“两位想知道的我这里一概没有,就两条不值钱的命,你们若是看得上,拿去就是。”
年轻大夫站在老人身边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愣怔道:“哎?师傅……”
欣然与单衡听闻两人也是一愣,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欣然挠了挠头,上前一步垂手拜道:“老先生,实不相瞒,我是受杜先生所托才前来此处。”
老人闻言睃了她一眼,姿态似乎有所放松,道:“可有托你带什么话?”
欣然一震,长眉慢慢拧起,直起身道:“老先生还不知,杜先生,已经过世了!”
这话说完,怔住的人不止那个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单衡也露出了一脸惊愕。
“你说,杜玉死了?谁杀的?”老人又从那张藤椅上站了起来,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躬身问欣然。
“大约一个月前,谯国邵子川杀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癫狂,吓得他身边那年轻后生一脸苍白的上前扶着他大叫“师傅”。
“都死了,真是好啊!一个个倔得像头驴,现在好,都死了!”
年轻人将他扶回藤椅上,老人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浑身上下的力气,再没了刚才的神气,疲软的瘫倒在椅子里,形容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
许久,他才缓过一口气,望着欣然道:“丫头,你说你受杜玉所托,又说他死了,既然死了他又是怎么托付你的?”
“杜先生身边有位小书童,是祝知林的大弟子寄养在杜先生处的徒弟,临走之前,是他告诉的我,先生每月都会往这里寄一封信,这是他未完成的遗愿。”
他似乎有些不信,又道:“那你是什么人?”
“我……”欣然一时间犹豫了,要坦白自己雒二公主的身份吗?杜玉瞒着皇家在做的事情,一个皇家公主却跑过来声称要帮他完成遗愿,这话说出来欣然自己都不信,可她还有什么其他立场能让眼前这个警觉的老人相信自己。
左右为难之际,一只宽厚温暖的手轻轻包在了她的手掌外。
单衡温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是祁将军的一位朋友,也是杜先生曾教过的学生。”
注意到他的老人,皱眉问:“你又是何人?”
“晚辈单衡。”
“你是单匀诚的儿子?”老人眼中闪过诧异的光。
单衡回道:“正是。”
老人的目光在单衡身上打量了良久,才慢慢转向欣然,道:“丫头,我不信你,但我信这小子,单匀诚教出来的儿子总不会是个混蛋。”
在药铺的客房里临时落了脚,欣然坐在窗前梳理着方才在堂中那个老者所说的话,果不其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一个带给她的都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震撼,就如同她当时看到杜玉遗留下的那封书信的内容时,是一样的。
“祁桓这人是死脑筋,不愁吃不愁穿就够他乐一辈子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想谋反。当年祁家军驻扎雒都外围,天下人都只看到了他们违抗君命,却不知道他们围的不是皇宫,而是同在都城的醉心楼。”
“醉心楼?”
“是,新朝刚建之后经过几年的修整,陛下便派遣祁桓征战各方收复内战时被蚕食鲸吞的疆域,本是用兵的时候,后方的粮草和军饷却一直补给不上,祁桓觉出奇怪,便安排杜玉暗中查了这件事,居然发现国库中积攒的钱粮每年都有一大半流向了醉心楼,换句话说,朝廷在向醉心楼进贡。”
“醉心楼是个情报网,也是个顶端的刺客组织,在雒国疆土上双方为各自利益谋求合作没什么大不了,可不管怎么说,两者中占主导地位的也不该是醉心楼啊!”欣然震惊道。
“没错,当时,他们也是抱着这样的疑惑,于是祁桓这个大老粗直接跑进了皇宫,当面去问了陛下。”
“陛下怎么说?”
“咱们英明神武了半辈子的陛下说,朝廷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对抗醉心楼,看不见的敌人远比看得见的敌人要危险的多,让他做好本职工作,不必多管闲事,然后就将他从宫中赶了出来。”
“陛下真这么说?”欣然显然也有不相信。
老人却很肯定的点头:“别说你不信,当年祁桓回来这么说的时候,军中没几个信的,可这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大家又不得不信。”
“既然陛下已经明令说了不让他管,祁家军后来又怎么会围了雒都?”
“早就说了,祁桓这人就是个死脑筋,觉着对的事不计后果也要干,觉得错的,十头牛也拉不动他。他一门心思觉得是醉心楼拿住了雒王的什么把柄,说实在的,那时军中上下跟他都是一条心,他一句话,一帮人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去的,因为劝说不动雒王,他心里又觉得自己这决定没错,所以就围了雒都。”
“仅是这样,何至于将一个开国元勋冠以通敌的罪名满门屠尽?”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最终害的他家破人亡的正是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他有没有通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他。”
老人继续说道:“祁家军围困雒都的时候,北方与谯国战事正胶着,谯国动了求和的念头,便一直与祁桓有书信往来,一来二去,便被一些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祁桓通敌的罪名就是这么来的。祁家军声名煊赫不在一时,早在新朝建立前便有些功高震主,皇帝怎么可能不忌惮,打压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借这次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也是就是说,”欣然咬了咬唇,才接着道,“祁家,真的是被冤枉的?”
“祁桓抗旨不尊在前,确实有罪,但绝对罪不至屠灭满门。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陛下的意思,只有一个人觉得这其中别有原因,就是当时已经入朝为官的杜玉。他始终觉得陛下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再怎么绝也不可能杀祁桓满门,别人都说他跟祁桓结交久了,脑子跟他一样变得一根筋了,不过这件事也就闹了一阵,没人听他的后来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杜先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继续调查祁家的事情的?”
“从祁桓死后他就一直在查,可惜很长一段时间一无所获,任谁劝也不听,可能是听得烦了,到后来他就表面上应承,实际上却拉着几个熟识的老伙计私下里偷着查,然而没多长时间,这帮跟他一起调查的人就相继因为各种意外都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杜玉自己反倒活得好好的。”
“我想,”欣然脑海中闪过祝墨白的影子,十年前能帮杜玉的人,大概是是祝墨白的师父才对,“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结识了一位很厉害的朋友。”
“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活下来,不可否认的是有人在暗中阻拦他调查这件事。他也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怕自己一死手里费尽心思、搭上数十条性命搜集来的线索就都没有了,所以他找上了远在边疆的旧友。”
“就是先生?”欣然问。
没想到老人摇了摇头。
“他找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故友。杜玉从雒都传来的信,也都是经我手转交给他。”
“那您这位朋友,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人苦笑道:“三个多月前,他就死了。”
欣然始料未及,只是还没等她再问什么,老人便给了一个让她更加措手不及的消息。
“他叫林止,就是落霞城内以前一直跟在祁念身边的那个林大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