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的人是单衡,换了行头的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布衣,头发用发带在头顶缠成一个发髻,这个打扮与他身上儒雅的气质有几分相合,倒真像个乡下里的教书先生,只是身材健壮了些。
“打扰到你了吗?”
欣然摇了摇头,侧身给他让开路,道:“先进来说话吧!”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单衡进门问。
两人在桌边坐下,欣然道:“杜玉留下的那些信应该就在林大夫那里,我之前在城内待过一段时间,祁念应该并不知道林大夫瞒着他与杜玉有往来,所以那些信如果没有被林大夫销毁,去他的住处看看或许能有些收获。”
“落霞城现在已经封城了,你怎么进去?”
欣然摆出一张悔不当初的脸,捶着胸口道:“是啊!所以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初充什么大头蒜,没收那支笛子。”
“什么?”
“没什么,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总有别的路能进。”
单衡本以为面对眼下的情况欣然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现在看来,她的状态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的多,他心中犹豫了几分,问出了一个他心中的疑惑。
“杜先生留给你的那封信,写的其实不是关于祁家军因何反叛的,对不对?”
“你猜出来了。”欣然浅笑道。
见她脸上没有明显戒备的神色,单衡没来由的在心中松了口气。
“老大夫说杜先生寄过来的信他只是代为转交,所以他并未看过那些信的内容,按他的说法,那些信中写的应该是这些年来杜先生查到的祁家被灭的线索,所以你看过的那一封……”
“写的是关于祁桓被杀的秘密。”欣然接着他未说完的话,说道。
“你既然肯向家父透漏这封信与祁家有关,想必是信得过他,又为什么要把真实的内容隐瞒呢?”
“因为它太危险。”欣然从容地说着,只是那双柔美的杏眼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深沉和隐晦,“相信我,不要对它产生好奇,十年前它可以让祁家一夜灭门,十年后也同样可以让征西侯府重蹈覆辙。”
单衡收紧了拳,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身边的女子,他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眼前这个人,对她而言,自己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没道理给予更多地信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呢?你就不会有危险吗?”他不甘心的追问。
“我身后是整个皇家,雒国最高权力中心,我不会有事。”欣然似乎想也没想的就回道。
单衡有些恼了,尽管行事作风、谈吐举止,各方面都与以往大不相同,可这不拿性命当回事的姿态真的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恼火。
他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她的左腕,恼怒道:“如果是醉心楼呢?不是说皇家被要挟年年向醉心楼纳贡吗?如果是面对醉心楼,你也有这样的自信吗?”
抓在他手里的手腕被攥得有些疼,欣然皱起了眉,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挣开。
“你先松开我。”
单衡没听她的话,声音低沉的道:“回答我!”
知道他拗劲上来了,再挣扎也是无妄之举,她叹了口气,道:“就算是醉心楼,我也不会有事!”
她平静而笃定的语气半分说谎的样子,却反而让单衡心中一时间更乱。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向你证明,但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不管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露面,让你陪我来这里已经是无奈之举了,正如你所说,除了你我也信不过旁人。但如果你做不到,请你看在征西侯府上百口人命的份上,即刻原路返回。”欣然说着,感觉到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渐渐卸了力气。
她从他的手心里挣脱桎梏,右手揉着手腕,道了声“多谢。”
单衡面色凝重,思虑良久才道:“我可以答应绝不露面,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药铺后堂内的藤椅上,老人又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可两条眉毛却不由自主的挤在了眉心。
年轻后生迷茫的站在他身边,似乎有所困扰,良久才怯生生的问:“师傅,您刚才说命不值钱,不会真的打算让徒儿也把命豁在这儿吧!”
老太医睁开一只眼乜了他一下,冷哼了一声道:“其实师傅早就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坏人。”
“啊?”年轻人迟疑着道,“可……可我怎么觉得您刚才明明就是跑不了了,才那么说的。”
老人忽然就从藤椅上跳了起来,朝他后脑勺便又是一巴掌:“臭小子,敢跟师傅顶嘴了,真的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南城门外小街路边上,一个卖烧饼的老头子瞧着人影稀薄的街道,满脸的愁云惨淡,过路的一个熟人瞧见了,笑着上前道:“老王又被婆娘赶出来卖烧饼了啊!”
老头子听这人揶揄,本来就一肚子牢骚没处发,现在更是心烦,催赶着他道:“去去去,张老二,没闲心听你打岔,不买就赶紧走,少耽误我做生意。”
那人哈哈笑着躲远了去。
老头子把担子往路边一放,挑了块干净地儿,席地坐了下来,心里想着: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谁愿意出门啊!要不是还得养家糊口,谁愿意这时候出来溜达,躲都躲不及。
他想着脸上就越发的愁苦,人生来都是个惜命的,这街上眼下还出来做买卖的确实少得可怜,一趟赚的这个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可谁让他家里还有一帮老小要养活。
这般想着,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可怜了。
“老板,烧饼怎么卖啊?”
正当这老头子在这里长吁短叹的感慨自己一生命苦的时候,忽然一个清悦的女声响了起来,老头赶紧抬头瞧,来人是个十六七的少女,一双杏子眼像是含着一潭澄清的湖水,格外明朗。
“三……三文钱一个。”
老头看的有些呆,这边城的街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端秀美丽的少女了,还是张新面孔,大部分的人家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家的闺女藏到地底下去,生怕敌军打过来的时候瞧见给掳了去,这女娃怎么胆大到一个人跑到街上瞎转。
“我要一个。”
少女付了钱,却没打算走,一边啃着手里的烧饼一边向他瞎打听了起来:“老板是本地的吧!我看这街上都没什么做生意的人了,您怎么还在这儿买烧饼啊!一天能挣多少啊?”
这女娃娃像是没什么脑子似的,说的话句句让这老头子不自在,老头觉得这丫头模样长得俊俏,虽然有些不开心,倒也没怪罪,道:“这不是前些日子打仗打的嘛!吓得人都不敢出来了。”
“哎!这就不对了嘛!打仗归打仗,生意还是要做的嘛!不然怎么过活呀!您说是不是?”
老头子一听这强调耳熟的很,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说起话来怎么跟自己那婆娘怪像的,顿时就来了气,把她往一边赶着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还是赶紧回家躲着去吧!省的让谯国的人瞧见抓回去糟蹋了!”
少女一听这话,似乎也毛了,两条远山眉一蹙,将手里的烧饼“啪”的摔在了地上,叉腰吼道:“哎!你这老板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不过说了两句实在话,也没招你也没惹你,你怎么就咒我被人抓去糟蹋啊!”
路上人一听这边吆喝了起来,忍不住就朝这边望。
卖烧饼的老头子哪知道他一句话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这女娃子还得理不饶人起来,逢人走过就扯着人家的衣袖子让人前来评理。
没一会,一团人便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看热闹的人围的真是越来越多,先前那个在老头铺子前打趣的老乡也被吸引了过来,在一边捂着嘴笑道:“呦,老王,一把年纪了还招惹人小姑娘,你行呀你!”
老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辩解都没的辩解,这时候终于有个撒气的地方,转脸对着那人呛道:“你再胡说八道、添油加醋的,老子撕了你嘴!”
“瞧瞧,瞧瞧,还有没有王法,人家说句老实话他简直要杀人!我要拉你去报官,有本事去衙门里评评理!”少女不依不饶的吵着道。
“我说这事就算了吧!现在打仗,城门都关了,衙门哪还有心思管你这些事啊!”
忽然间看热闹的人里,一个青年人笑着扬高了语调喊道。
少女一听,忽然往地上一坐掩面大哭了起来:“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平白无故让人家污蔑咒骂,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我年纪才这么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我不活了!”
青年人见状一愣,却忍不住笑了一声,见那姑娘一下子怒目瞪着他,愣是硬生生的把脸上的笑意憋了回去。
“我说姑娘,他不就说了两句话,怎么你就嫁不出去了,要你这样的好样貌,想娶的人多得是,要不你看看我行不行?”
这人见少女的目光还是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便憋着笑,跟她说道,本是一句打趣的玩笑语,没成想这姑娘却忽然不哭了,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薅住那青年人的领口,泪眼汪汪的道:“你这人,说话算数?”
这人怔怔的望着她,没等他自己开口,周围一帮起哄的人便道:“他说话当然得算数了,感情这女娃娃是看上这小子了啊!”
“你……你……”青年人顿时间有点下不来台,两只手想把她的手拉下来,却犹豫着不敢往上抓,满脸窘迫道,“这事儿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这……”
“你说话算数,我跟你回去,”少女说完,就对着一帮人问道,“他家怎么走啊?”
事实证明,看热闹的人确实是不嫌事大的,一堆人便闹哄哄的笑着抢着指方向道:“往东走!”
少女嘴唇微不可查的微微一勾,扯着那人领子就往东走去,青年人被她扯得脚步踉跄,手足无措的道:“姑……姑娘……我跟你道个歉行不行,你……你别来真的啊!我这人就是嘴快,图一乐呵,我开玩笑的!”
少女拽着这人走到一条巷子口,突然急转了个弯,一把将手里这人推进了小巷内,这人没经住她这突然一推,摔在地上,抬头间便见那原本梨花带雨的姑娘唇边笑意诡谲,盘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淡淡启唇道:“那我也跟你开个玩笑,带我见你家头儿,否则你就留着你的玩笑去跟阎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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