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脸上一片惨白、双目有些空洞,程九歌曾未见过她这般绝望的模样,她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未等她把话说出口,欣然已经匆匆而去。
晚霞惨烈的像火一样烧红了整个天际,看在程九歌眼里,像是把她眼睛里的什么东西也点燃了,烧的干干净净。
欣然一路气喘吁吁的冲到悬崖边的时候,筠华正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目光怅然的眺望着远处丛山,偶尔流露出一丝悲戚,转瞬即逝。
欣然上前抓住她的肩头,望着她静如死水的眼睛,问道:“我阿姐呢?”
筠华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欣然满面焦色,见她不说话,简直发了狂,拼命的晃着她的肩膀,嘶吼道:“我问你,我阿姐呢!你给我说话!”
筠华还是不语。
欣然气急,将她一把推到在身后的沙砾地上,一扭头便奔着悬崖那侧走去,才走没几步,便让人一把按住了肩头。
她怒气冲冲的回过头,眼睛却已经红了,两行眼泪挂在脸颊上,却瞪着眼,紧咬着下唇忍着不肯做声。
筠华将她往悬崖边去的步子拉了回来,一双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几分神采,话却说的极为冷硬,她道:“掉下去了,已经让人去找了,但活着的可能不大。”
欣然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甩开筠华的手:“至少有这个可能!”说完便往山下跑去。
然而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便是因为它鲜少发生,搜山的差役没多久便在山崖下找到了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面容和身形都已经看不出来了,但身上穿的正是雒玉瑾的衣裳。
差役把尸身抬上担架,蒙上白布后,那未干的血液直接将掩尸布沾染的星星点点,格外渗人,连抬担架的差役瞧着都往外冒冷汗。
欣然站在一旁看着人把尸体抬过来的时候,手指鬼使神差的揪紧了一旁筠华的袖口,攥的指节都发白。
筠华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道:“殿下还是不要看了。”
欣然没应声,颤抖着手指去揭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可惜白布还没解开,便晕厥过去。
筠华扶住她一下瘫软的身子,锁着眉头,将那掀开一个角的白布盖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抬走吧!”
雒玉瑾的死在雒国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听闻此事,本就不怎么康健的身体愈发衰微,一连昏迷三天才醒过来,醒来后便捶胸大哭,帝王之仪尽失。
雒国举国同哀,百姓皆身着缟素,宫中前来吊唁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可欣然看惯了那些进门哭出门笑的嘴脸,头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雒玉瑾一介女子之身当政,背后所遭受的耻笑和厌弃。
欣然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一直守候在雒玉瑾的灵堂前,对于程九歌的处境竟是一句也没有过问,只从一些酷爱八卦的小宫女的杂谈中知道,她被关在天牢,因为宫中忙于处理雒玉瑾的后事,且她死咬着是雒玉瑾失足落下悬崖,便被一直关押着。
与欣然一同为雒玉瑾守灵的还有雒祎,原来以为他至少会问一下,那天在钟灵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欣然无从说起,也庆幸他没有问自己。
因为皇帝的病情,宫中有人说停丧久了怕尸气过到陛下身上,加重病情,尽管知道这是些神神鬼鬼的话,但最终皇帝还是应允了将雒玉瑾早日安葬皇陵。
出葬的那天,天阴了,不时下起了小雨,雨滴不大,淅淅沥沥的声音盖不住一路上的挽歌声。
道路两边站了不少素衣的百姓,沐浴在雨中沿道相送,有的低声哽咽,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只是好奇凑热闹。
欣然麻木的望着前方被雨幕模糊了的道路,心中默默的想,上苍若通人意,便让雒玉瑾下辈子莫生在帝王家了,让她平安康健一辈子,哪怕过得庸庸碌碌。
送葬队从醉心楼那条街上过的时候,红楼靠街的窗子开了半扇,往日浓妆艳抹、红纱缭绕的女子今日未施粉黛,一身白衣也取代了往日红装。
叶依晗倚在窗子口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冷漠,目光怔怔的望着肃穆的一行人渐行渐远,连窗口淋进来的雨点子打湿了衣袖都好似没有觉察。
身后的屋门传来不紧不慢的叩门声,她木然一般的回了句:“进来。”
银衣软绸的雪青毕恭毕敬的将一位一身雪白素纱裙的女子迎进门内。
女人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素纱遮到肩上,瞧不清长相,只是看步伐身姿,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不像是楼内那些专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叶依晗回头瞧了她一眼,像是早知道她要来,回身盘着手道:“怎么,雒玉瑾的葬礼,你也感兴趣?”
遮面的女人并没有在进屋后摘下帷帽,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令人听不出她原来的声音该是如何,说道:“只有她死了,你才会承认我,我该对此感到高兴,不对吗?”
叶依晗轻哼了一声,语气中有几分不屑:“你这个样子,我简直要怀疑她的死是你一手策划的。”
女人没有在意她言语中的不满,将叶依晗看了一半随意倒扣在桌上的一本书册拾了起来,翻了两页,才接着道:“穆怀的事,你处理的如何了?”
叶依晗扭着腰身走过来,在一旁的卧榻上坐下,道:“扶珏来信说,瞧见他在落霞城,我猜八成是求援去了。”
女人停下了翻书的手,抬头看她:“你还想继续赶尽杀绝?”
叶依晗一支撑着头,笑的和蔼却隐隐透着杀机:“对,所以在此之前,不要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
雒王宫近来出了不少事情,四处人心惶惶,只有少仪居比往日更加清静了。
昭华殿里,欣然望着站在大殿里的筠华,心里却一阵一阵的难受,她手里捏着一封信,是半刻钟之前筠华给她的,并且告诉她,这是雒玉瑾留给她的东西。
欣然迫不及待的拆开信来看,却见信上落款的日子是数月之前,信中交代的内容也极为简单,是要欣然在雒玉瑾出意外之后把筠华留在身边。
“你是阿姐身边的人,即便她不写这封信,我也会保你。”
欣然说着,将手中的信慢慢放到了一旁,走近筠华身边,望着她道:“有阿姐的嘱咐,按道理来说,我不该不收你,可你也知道,你随阿姐时间久了,我怕我镇不住你,也怕你管我太多。”
筠华明了欣然这话中深意,后退了两步,双膝一弯跪在昭华殿的地板上,朝欣然磕了一个头,道:“筠华对长公主殿下一生忠诚,既然长公主殿下将奴婢交给二公主,筠华必竭忠尽力护二公主周全,听从二公主差遣。”
欣然垂眸望着她,道:“如果我要放了程九歌呢?”
筠华想也不想道:“奴婢只管做事,主意但凭二公主取舍。”
即便是跪在自己面前,她的从容镇定依然如往日一般让欣然不由得心生畏惧,可从心底而言,欣然相信筠华不会背叛自己,可她说的话,她却只敢信一半。
没有人能够真的彻底抹掉自己的过去,将全心全意转眼投注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如果她告诉筠华,自己并不打算为雒玉瑾服丧,而且是违背雒玉瑾生前的意愿要闯一闯徐州的话,她不知道筠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会去弄清楚阿姐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事实证明不关九歌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对她有所偏见,雒国未能昭雪的冤案已经很多了,我不想再添新的。”
欣然说着出了昭华殿,离开之前丢了一句“起来吧”。
雒玉瑾撒手政事之后,朝廷中的要务一部分让她手底下的官员拢了过去,还剩一些格外要紧的,便交付到了雒祎手中,雒祎不是不知道当初雒玉瑾一封信把他从南疆薅回来是做什么的,只是没想到这担子这么快就落到了自己肩上来。
他有些苦恼,锦朗轩外的花红柳绿似乎也失了色彩,鸟语花香没了趣味。
正在窗子前愁眉不展的他忽然瞧见院门口有一道人影停下,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自己瞧见了她,这人又收回目光,走了过去。
雒祎觉着奇怪,从屋内跟了出去,才出院门,往路右一瞧,居然真瞧见刚才那个女人站在路尽头朝他望着,像是刻意在等他。
雒祎心下计较一番,猜不出她想做什么,只是觉得隐约觉得这个女子的身形有几分眼熟,便跟了过去。
女人引着他左拐右绕,渐渐走进宫内一处僻静的地方,便停了脚步。
雒祎站在她不远处,问她:“你是什么人?”
“殿下不记得我了吗?”
女人转过身子,雒祎走近了才看清这人的长相,有些讶然道:“你是大皇姐身边的贴身侍女,筠华。”
筠华含笑点头。
“你不是到我二姐身边去了吗?引我到此处所为何事?”
“受长公主殿下临终前嘱托,有一物要交予殿下。”
雒祎一怔,问道:“大皇姐临终前托你交付我的东西?”
筠华道:“正是。”
她将一直掩盖在广袖之下的双手从袖中伸了出来,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支从中间折断了的簪子。
雒祎接过,不解问道:“这是……”
筠华笑意温柔,道:“这是程姑娘不久之前不小心折断丢弃的半根玉簪,也是从长公主尸身上搜出来的,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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