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发迹史-经世致用才是真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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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山东登州吴长庆庆字大营,因新年来临,全营上下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提督、庆字营统领吴长庆回家去过年,分统领和各营营官们见统领不在,也都提前离营,有的去会自己的相好,有的则去赴亲戚好友的宴席。

    依着惯例,每逢新年,军营都要放假三天。在这三天里,士兵们可以随便到街市上闲逛、吃酒,可以召集一帮人在营里胡侃吹牛,也可以聚赌。年年如此,见惯不怪,没人把这些当回事。

    就因为太不把这些当回事才最容易出事,这不,今年营里就出事了。事情坏在聚赌上。聚赌,难免就有输赢。张三输了,就怀疑李四玩鬼,口里自然就有怨言。骂着骂着,两个人就动起手来。先是两个人单打独斗,后来就加入了其他人,最后竟然发展成上百人拿起枪来。这后果可就严重了。统领不在,营官们也不在,全营上下,只有一个五品顶戴的营务处帮办当值。此人姓袁名世凯,字慰亭,别号容庵,河南项城人。受人举荐和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札委,以候补同知帮办庆字营营务。同知是五品顶戴,是袁世凯花银子捐来的一个空顶子,主要是为了在官场上好混。

    得知营里闹事,年仅二十三岁的袁世凯很是吓了一大跳。士兵举枪斗殴,很容易酿成大的血案。对于当事统领,朝廷的处罚是非常严格的:轻者革职,重者杀头,决不姑息、纵容。

    尽管是深冬季节,袁世凯头上还是冒出了汗珠。别看他的内心已惊慌得不行,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孰轻孰重。眼珠转了三转,马上便顶戴官服穿戴一番,又叫上两个平日与自己交往甚密的什长,便大踏步走出自己的办事房,“噔噔噔”来到营里,见两派正闹得不可开交,所幸还无人敢开枪。袁世凯站到高处,先高喝一声:“本官在此,还不把枪放下!难道让军门大人亲自过问吗?”吴长庆因做过浙江提督,袁世凯故有军门一称。听说袁世凯是统领打发过来的,械斗的人全部住了手,抢着向袁世凯诉说自己的理。袁世凯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马上趁热打铁,把两派闹事的领头人分批次叫进大帐里。查明肇事的头目,命亲兵一根绳捆了,拉到营外就地正法。参与闹事的人,该打的打,该罚的罚,俨然以统领自居。做完这些以后,袁世凯私下里也有些不安。他毕竟不是统领,对他做的这些事,吴长庆回营不认可怎么办?

    营里闹事的消息很快被吴长庆知道了,他当即吓出一头冷汗,不分昼夜便往营里赶。唯恐事情闹大,把自己牵扯进去说不清楚。

    袁世凯把吴长庆接进大帐,先详细把处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便双膝跪倒,请吴长庆给自己治罪。吴长庆听完沉思了一会儿,便把袁世凯扶起来,笑着说:“不是贤侄英明果断,营里肯定要出大事!爵相派你来营里帮办营务,当真是派对了人啊。”吴长庆是袁世凯的父交,两个人一直以叔侄相称。

    后来,吴长庆又把这件事对李鸿章讲述了一遍,对袁世凯满是赞誉之词。李鸿章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袁世凯,竟然有此胆量,以后也开始对袁世凯另眼相看了。当年底,属国朝鲜发生内乱(史称“壬午兵变”),不仅火烧了日本驻朝使馆,还占领了王宫。闵妃逃匿,国王李熙派人向大清国朝廷求援,日本则趁机兴戎。李鸿章此时恰巧回籍丁母忧,吴长庆奉署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张树声之命,率所部六营,乘船开进朝鲜戡乱。为防有失,张树声又在请示李鸿章后,派提督丁汝昌率北洋水师三艘军舰前往接应,终于赶在日军之前进入朝鲜。袁世凯随同前往,负责前敌营务处。这个职务与以前的帮办相比,已经很重要了。袁世凯满心欢喜,决定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展示一番。但事与愿违,清军进入朝鲜马山浦后,纪律非常不好,不仅朝鲜官军反感,连当地百姓和驻朝日军也很是瞧他们不起。袁世凯一见形势对清军极其不利,马上向吴长庆建议说:“长此下去,不仅不能完成戡乱任务,还极易酿成祸端。请世叔赶快下令整饬军风,免被倭人耻笑。”当时的中国官民,普遍称日本人为倭人,是倭寇一词的延续。吴长庆却长叹一口气道:“慰亭有所不知。我各营现在身处异国,是孤军远征。整饬军风,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极易引发事端,后果可就严重了。再等些日子吧。”袁世凯耐心地说道:“世叔啊,凡事皆可等待,唯整饬军风一项不可等啊。想捻子盛行时,为保一方平安和一家大小不受侵害,家父在庄里特编练了一营团练以保护。哪知因饷源不继,团丁暗中勾结捻子袭庄。家父知道后,及时将报信团丁挖出处决,避免了一场灾难。而临庄的张老伯,就因优柔寡断而全家被害。若世叔碍于情面,愚侄愿替您老出面办理此事。世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老快下决心吧。”

    在袁世凯的强烈要求下,吴长庆于是加委袁世凯为营务处总办,专门负责整顿军纪。袁世凯奉到札委后,先从各营选调了近百名比较优秀的兵丁,经过短时间的训练,组成一支流动的执法队伍。每日巡视各营,一旦发现有违法乱纪事情,马上予以处罚。但散漫惯了的清军并未把执法队当回事,继续对朝鲜京城附近村庄的鸡鸭等家禽大肆抢掠,仿佛在和袁世凯叫板。袁世凯大怒,马上带人把带头抢掠的七个兵丁抓起来正法,提上七颗人头来向吴长庆交差。吴长庆得知事情原委后,连连夸奖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真不愧为将门之后。”

    人头在营房大门口挂出后,军中气象登时为之一新。有人对袁世凯的做法甚感不满,认为袁是杀下媚上,还作了一首诗讽刺他:“本是中州假秀才,中书借得不须猜。今朝大展经纶手,杀得人头七个来。”所谓“假秀才”,是说袁世凯连个秀才都未混上,便开始在人前装人了。袁世凯对这种挖苦话向来不在乎。

    经过吴长庆、丁汝昌、驻朝公使马建忠开会商量,清军连夜移驻汉城南门外南檀一带。经袁世凯向吴长庆提议,先设计诱捕肇事元凶大院君,星夜护送到马山浦,押进军舰,解往天津;又对起义者进行围攻。事态渐渐便平息下来,闵妃集团重掌政权,对清军自然是感激涕零。不久,国王李熙又致函被朝廷夺情起复的李鸿章,为长久稳定政局,请入朝清军常驻汉城。吴长庆把清军入朝以及“平叛”经过上报李鸿章,捎带为袁世凯美言了几句。李鸿章于是上折为吴长庆、马建忠、袁世凯等人请奖。圣旨很快颁下:实授吴长庆广东水师提督,加恩赏穿黄马褂;马建忠赏穿黄马褂,从优议叙;袁世凯以“治军严肃,剿抚应机”,“以同知分发省份,尽先补用,并赏戴花翎。”清政府同时答应了李熙的请求,命入朝清军暂驻汉城。头上多了一根花翎,袁世凯感到前途一片灿烂。但日军却抓住使馆被烧一事大做文章,不依不饶,逼迫李熙与之签订了《仁川条约》。在这个条约中,朝鲜除接受惩凶、抚恤,赔偿军费等条件外,还承认日本以后可以派兵保护日本公使馆。也就是说,壬午兵变,日本在朝鲜京城取得了驻兵的权利。中国不想与日本闹得太僵,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为长久巩固其统治,李熙又派陈奏使赵宁夏赶往北京,一是当面向天朝上国致谢,一是要求天朝上国派人为本国训练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省得一有事就麻烦上国。理由是“禁兵之不可用”。这是朝鲜一贯的做法。赵宁夏走后,朝廷把朝鲜的请求交群臣计议。以清流自居的翰林院侍读张佩纶,一见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到了,马上便用他那支生花的妙笔,最先给朝廷上了《请讲武以靖藩服折》,提出:“日本贫寡倾危,琉球之地,久居不归。朝鲜祸起萧墙,殃及宾馆,彼狃于琉球,故智劫盟索费,贪吝无厌。今日之事宜因二国为名,令南北洋大臣,简练水师,广造战船,台湾、山东两处宜治兵蓄舰,与南北洋犄角。沿海各督抚迅练水陆各军,以备进规日本。”折子又说:“中国措置洋务,患在谋不定而任不专。朝鲜乱作于内,敌逼于外。吴长庆一军暂留镇抚,殆权宜之策,非经久之图。”

    张佩纶随后又就理商政、预兵权、救日约、购师船、奉天增兵、永兴筹备等六项提出自己的六点建议。

    建议曰:一、理商政当简派大员,为朝鲜通商大臣,理其外交之政,而国治之得失,国势之安倾亦得随时奏闻,豫谋措置。二、朝鲜孱弱,嗣后当由中国选派教习,代购洋枪,为之简练掎角。三、日约贪于索费,尤狡于驻兵,闻告贷北洋,安知非借中帑以款东兵,应毋庸措置。日兵屯扎王城,尤多隐患,应由吴长庆密谋钳制。四、陆军护王都,不如水军护海口。应饬部臣迅拨巨款,先造快船两三艘,由北洋选派将领驻守仁川,较为活明。五、朝鲜日益多事,辽防亦宜豫筹。请饬盛京将军抽练旗丁,归宋庆统之,与所部常满万人,以备缓急。六、朝鲜之永兴湾,严寒不冰,俄人欲得其地驻船。应会同吴大澂妥筹力争要害。

    但李鸿章读过张佩纶的《请讲武以靖藩服折》后,还是遵旨很认真地逐条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他在《议复张佩纶条陈六事折》中,这样写道:“张佩纶所陈六事,有已经办定者,有欲筹而未及办者,谨悉心酌度,分条复陈如左:一、理商政原奏当简派大员为朝鲜通商大臣,理其外交之政等语。查光绪六年十一月驻日使臣何如璋致书总理衙门,内有主持朝鲜外交一篇,以中国能于朝鲜设驻扎办事大臣,凡内地政治、外国条约皆由其主持为上策。又称时方多事,鞭长莫及,此策未能遽行。其次则请遣员前往朝鲜代为主持,结约当经总理衙门函商于臣。臣谓此事若密为维持保护,尚觉进退绰如。倘显然代谋,在朝鲜未必尽听吾言,而各国或将惟我是问,他日势成骑虎……二、嗣后当由中国选派教习,代购洋枪等语。查赵宁夏等,八月初面呈该国王,请示善后六条。内有整军制一条,即求中国为之设法,经臣钞送总理衙门在案。嗣赵宁夏等商恳,延请教师,借给洋枪炸炮,又经臣转饬吴长庆,拣派精熟洋操员弁,就近教练,并筹拨铜炸炮十尊,英来福兵枪一千杆,配齐药弹,分批解送,吴长庆转交该国王验收应用。业于九月二十九日,附片奏明在案,与张佩纶所拟办法正同。三、日兵屯扎王城,尤多隐患,应有吴长庆密谋钳制等语。查前据赵宁夏等面称:国无一月之储,欲借债以救急。至日约索费五十万元,原订五年分缴。适朝鲜派使赴日本,臣即电商出使大臣黎庶昌,劝令朝使向日本外务省商减兵费。旋据黎庶昌九月十六电报,日本不允减款,只改为十年分缴,是每年仅缴五万元。朝鲜虽贫瘠,尚不至为难,此即所以救日约之索费也。日兵进扎王城,原约一年为期,吴长庆既平内乱,本可克期撤回。臣因日兵未撤,遵旨饬吴长庆督军暂驻,实密谋钳制之法。现日兵驻王城仅二百余人,决不至有他患……四、迅拨巨款,先造快船两三艘,由北洋选派将领驻守仁川等语。臣于本年八月覆奏,添练水师折内声明,海防经费各省筹解,仅及四分之一,请饬户部、总理衙门再拨的款务足原拨四百万之数,尚未知部臣如何筹议。昨函询船政大臣黎兆棠据称:该厂仿造安炮快船每只约需银四十万两,虽不及英、德各式之精利迅速,而工料价值较减。拟请敕下黎兆棠赶筹定造快船二艘,克期竣工,专备北洋派防朝鲜之用……五、请饬盛京将军抽练旗丁,归宋庆统之,与所部常满万人,以备缓急等语。自唐迄明,有事朝鲜,皆由辽沈口进兵,从无海道济师之事。缘中国自古舟师笨滞,越国争战,鲜有获利者,今日东西洋轮船盛兴,一日千里,而朝鲜形势三面滨海,更于水师为宜。轮船由烟台至朝鲜汉江口,一日夜可到,由津沽亦不过三日。若由辽沈陆路至朝鲜王城,须二十余日,往往缓不及事。故称防护朝鲜,必以添练兵船为要,此时势之宜变通者……六、朝鲜之永兴湾严寒不冰,俄人欲得其地驻船等语。查朝鲜东北之永兴湾,形势险固,可作船坞,西人尝艳称之。上年中俄议约,俄人调集兵舰,驻海参崴,英、法各国皆疑俄欲攻夺永兴,而驻津俄国领事今升署公使之韦贝每向臣密言,俄廷绝无此意。永兴近接元山通商口岸,将来各国贸易互通,俄人亦难独图占夺。至该处距吴大澂驻兵宁古塔、三姓、珲春等处千余里,而遥中隔俄境,水陆不宜,山川间阻。吴大澂兵力饷力,断难兼营,似只可从缓筹议。俟朝鲜整顿军制,力能自顾,北洋铁舰快船购练齐备,再随时酌拨,分往逡巡,以壮声援。以上六事皆臣近日筹划所及,但办理自有次第。”

    李鸿章的观点,得到朝廷的认可,下旨命其统筹。接到圣旨,李鸿章马上饬命吴长庆安排、筹划替朝鲜编练新军的事。吴长庆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去管朝鲜的事呢。思虑再三,便把袁世凯、总兵王得功、提督衔领兵官朱先民、总兵衔领兵官何增珠请进大营,先说了一顿奉承话,然后便拿出李鸿章的饬命,委派四人办理编练朝鲜新军的事。指派袁世凯督同王得功,先训练五百人,朱先民督同何增珠续练五百人。练出成效后,再逐渐扩充。一听这话,王得功、朱先民和何增珠都不大愿意,只有袁世凯一个人满心欢喜。见袁世凯乐于此事,吴长庆又说道:“此事还需征得国王同意。若国王不同意,朝廷就只能从国内选派了;若国王同意,本军还要征得李爵相同意。”

    一听这话,袁世凯的心马上又悬起来。

    靠山大作为才大

    吴长庆把朝廷将选派教官为朝鲜编练新军的事通报给李熙。李熙闻言大喜,连连催促吴长庆抓紧安排。看李熙的神态,好像等米下锅。

    吴长庆于是把自己的安排电告给李鸿章。因为实在没有其他选择,李鸿章只得同意,并把吴长庆欲派袁世凯、王得功、朱先民、何增珠出任教习的事函告给李熙。李鸿章在函中这样写道:“敝邦向来僻居无事,戎备积弛。现与各国相通港口,多事讲究,阴雨不容稍缓。兹值大兵来驻,师受有资。已饬所司选集民丁,咨请吴军门派员教习。准本年九月二十三日吴军门回咨,据称派庆字军营务处袁世凯,挑选一营五百人,名为新建亲军,督同王总兵得功,认真训练。并续派朱提督先民,督同何总兵增珠添选一营五百人,以便训练等因。”函后,李鸿章特意把袁世凯、王得功、朱先民、何增珠四人的履历附上,不过是为了加深李熙的印象。

    这时的清军,已与刚来时的清军大不相同。不仅不再扰民,而且也很少上街闲逛,每日都在营房里操练。清军有此变化,这让当地人和日本人都感到奇怪。国王经过打听,知道清军能变成这样,全是一个名叫袁世凯的军官出面整顿的结果。不由大喜,当日就把吴长庆请进王宫,想请吴长庆转奏朝廷,能否就近选派袁世凯出任朝鲜新军教习。因为李熙此时尚未接到李鸿章的回函,并不知道教习里面本来就有袁世凯。吴长庆一听这话,当即猜出李熙肯定没有见到李鸿章的回文,马上便沉吟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李熙慌忙拿出一颗夜明珠相送,吴长庆这才说道:“王爷容禀,不是本军吝啬,实在是因为我这位贤侄太会练兵,本军一刻也离不开他。王爷心里是否有更好的人选?我这位贤侄眼下腾不出身子啊。”吴长庆说得很认真。

    李熙忙道:“本王就看这位袁大人是个将才,军门就成全本王吧。”

    吴长庆于是说:“王爷真是难为本军了,容本军回去和我这位贤侄计议一下吧。”吴长庆前脚离开王宫,李熙后脚便收到了李鸿章的函文,马上便后悔起来,张口骂道:“这个不得好死的老吴头,平白无故骗走本王一颗夜明珠!”

    当天回到大营,吴长庆把袁世凯、王得功传到大帐,命二人第二天就进宫去向国王报到。袁世凯也没想到好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时心花怒放,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进宫了。王得功因为腹泻,向吴长庆告了假。趁袁世凯进宫面见朝鲜王李熙的空当,我们详细介绍一下袁世凯本人的情况。

    袁世凯字慰亭,别号容庵,生于河南省项城市王明口镇袁寨一个世代官宦的大家族。父袁保中,附贡生;叔父袁保庆,举人。因袁保庆无子,袁世凯五岁时,便过继给保庆为子。袁保庆殁后,袁世凯又随堂叔袁保恒到北京、开封历练。聘举人谢廷萱为师,专教袁世凯制艺;聘举人周文溥教作诗,聘进士张星炳教写字。十三岁时,袁世凯曾制联“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尽管寥寥十字,但却豪气冲天。不久,袁保恒又出银子,给袁世凯头上捐了个监生,但袁世凯却不喜诗文,偏对行武情有独钟。是故,两次乡试均不中,后来干脆弃文就武。他此时常对人言:“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岂能龌龊久困笔砚间。”又说,“三军不可夺帅,我手上如果能够掌握十万精兵,便可横行天下”。

    十七岁娶陈州名门闺秀十九岁的于氏为妻,住在陈州袁甲三早年购买的宅中,经常策马驰骋郊外,并召集当地秀才,成立“丽泽山房”和“勿欺山房”两文社,被推为盟主,名声很大。这期间,袁世凯曾作诗《言志》一首以自勉:“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口气大得吓人。

    为出人头地,博取功名,袁世凯决定去投靠李鸿章。后来一打听,李鸿章的身边除了翰林就是进士,最不济的也是举人。像他这种拿银子捐来的监生,岂能进入李鸿章的视野?思虑再三,只好到广东潮州,投奔时任潮州府知事兼办潮关的父交周馥门下。周馥见其精明强干,当即加委其为潮州分关委员,一年后又为其捐纳了一个五品顶戴。不久,周馥受聘进入北洋大臣李鸿章幕府,将袁世凯带到北洋,被李鸿章分派到淮军将领吴长庆的庆字营帮办营务。哪料吴长庆与袁保庆不仅是至交,而且是结拜兄弟。一见袁世凯到营,吴长庆很是高兴。得知袁世凯尚未有功名在身,吴长庆马上把自己的文案也是最得意的幕僚张謇传来,让袁世凯拜张謇为师,专攻八股制艺。说起这位张謇可不是个一般人物,此人字季直,江苏南通人氏。十六岁成秀才,十八岁、二十一岁、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二十七岁前后五次赴江宁府应江南乡试(俗称南闱)均未中试。经人介绍,到庆字营出任文案,渐得吴长庆信任,甚是倚重。一见吴长庆对张謇这般器重,袁世凯也慌忙双膝跪倒,对着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人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认了师傅。张謇把他拉起来,口里连称不敢。

    此后,袁世凯就跟着张謇学写文章,心里却老大不愿意。张謇知道袁世凯的心思在领兵打仗上,不在这上头,也不强迫他。再后来,张謇发现袁世凯很有军事才能,而且敢说敢干,认为此人以后定有大前程,于是累累向吴长庆建议,请重用袁世凯。张謇这么做其实也是顺水人情。因为吴长庆与袁世凯是两代的交情。就算自己不推荐,一有机会,吴长庆也肯定要重用此人。

    袁世凯的叔祖是剿捻名将袁甲三,袁保恒是他的儿子,袁保中、袁保庆都是他的侄子。与人谈话,袁世凯常把袁甲三、袁保恒挂在嘴边,对自己的父亲袁保中和嗣父袁保庆,反倒极少提起,无非是想告诉人们,他是名门之后,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与吴长庆的交情非同一般。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清军开入,张謇为吴长庆起草了《条陈朝鲜事宜疏》;兵变被平息后,他又替吴长庆撰写了《壬午事略》、《善后六策》等政论文章,主张反抗侵略,对外持强硬政策,由此受到朝中“清流”的赏识。袁世凯因为出任赴朝开路先锋,加之有吴长庆、张謇的宣播,名声也大起来。渐渐的,张謇与袁世凯都成了吴长庆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吴长庆也常把“文有季直,武有慰亭”挂在嘴边。张謇、袁世凯都成了吴长庆的心腹。

    袁世凯进入王宫,依礼拜见国王。李熙大喜,一面命人给袁世凯上点心,一面说道:“袁司马,李中堂的函文到了,加派你为本王训练新军。为尽快见成效,本王决定派遣心腹爱将金允植配合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和他商量。袁司马,你能不能先和本王说说,上国是怎样练兵的?”朝鲜的官制完全按着大清的模式设立,大清有什么官,朝鲜也有什么官。所以不用深问,一看袁世凯的顶戴补服,李熙马上便知道袁世凯的官阶是同知。那时人们习惯把同知称为司马。

    袁世凯忙起身道:“王爷容禀,说起练兵,哪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明白的事呢?总归是由小变大,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我国现在有兵几十万,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见袁世凯不肯直言相告,李熙只得把金允植传进宫来,吩咐道:“上国命袁司马为我国训练新军,你要全力配合,不可敷衍了事。你到过天朝上国的天津,受过李中堂几次教诲,相信这次练兵,你也能练出成效。”

    金允植马上弯腰说:“臣领命。袁大人是天朝大官,见过大世面。他想怎么办,臣便怎么办。”

    第二天,在袁世凯的强烈要求下,朝鲜先在三军府成立了一个归国王直属的督练公所,搞出了一份募勇和练兵规章,然后便在金允植的配合下,先为李熙招募了一营人马。不久,朱先民和何增珠也为李熙招募一营。两营人马均取号为“新建亲军”,分左右两营,所有枪支弹药等武器装备,都由大清国北洋供给。计有铜铸开花大炮十尊,来福枪一千杆,还有帐篷、子弹、军服,最后连袜子也管李鸿章要。左营驻三军府,由袁世凯与王得功负责训练;右营先驻东营,后移到南别宫,由朱先民、何增珠二人负责操练。两营采用的都是湘军的训练办法,并无新意,但这已让孤陋寡闻的李熙大开眼界了。

    当年十二月,国王李熙在满朝文武的陪同下,登上春塘台检阅由袁世凯、王得功负责训练的左军。先是跑步,但听一声号令,全营跑动,起落步伐划一,声音甚是齐整;然后是挺身放枪,放着放着,忽然又单腿跪地,双手端枪,但见红旗落下,枪声顿起,非常清脆。李熙越看越高兴,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收队以后,李熙对袁世凯、王得功大加封赏,不过是黄白之物。又单把袁世凯请进密室,说道:“本王已经访听明白,天朝给下国派了四位练兵教习,真正会练兵的,其实只有司马一人而已。本王主意已定,决定从江华沁营旧军中选调一百名士兵,作为精锐,由司马亲自训练。一旦练成,便分拨下去,任为教习,替本王在全国练兵。司马以为如何?”

    袁世凯眼珠转了三转,当即答道:“王爷容禀,非是世凯不允,实在是王爷所议,的确有诸多窒碍难行之处。王爷试想,一百名士兵,按着优胜劣汰的制度,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挺到最后的能有几人?恐怕连一半都不到。”一听这话,李熙急忙抢着说道:“司马大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认为此次应该选调多少人才敷使用?你大胆说,本王听你的!”袁世凯一锤子定音:“最少一营五百人,若能选调一千人更好。”

    李熙摇头说道:“一千人,饷从何出?——还是先选调五百人吧。由司马亲自训练,等条件好转,再酌情扩充吧。司马以为如何?”袁世凯一笑道:“一营虽少些,但王爷既然主意已定,世凯自无话说。王爷,这一营人马称呼什么好呢?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便理不直。”一见袁世凯要滔滔不绝,李熙急忙说道:“就叫镇抚营吧。司马以为名字够不够响亮呢?”

    “响亮,着实响亮!我家军门大人若无事,世凯月底就到江华去挑选镇抚营兵丁。”

    李熙点头应道:“本王还让金允植配合你。为防兵变,你们到江华后,可以先阅兵,借机就把镇抚营的事办了。”李熙是让兵变搞怕了。“壬午兵变”的起因也是因为改革军制而引发的。

    回到大营后,袁世凯把李熙欲挑练“镇抚营”的事一说,吴长庆想也没想当即答应。当日下来,袁世凯马上赶到三军府督练公所来见金允植。哪知此时的金允植双眉紧锁,口里唉声不止,很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袁世凯忙问一句:“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大人就愁成这样?”

    金允植坐下说道:“还不是‘镇抚营’的事!练兵本是好事,可枪械、装备从何而出?饷又从何而出?”

    一听这话,袁世凯心底也一沉,暗道:“这个李国王,做事可是太孟浪了。一没枪,二没饷,三没装备,你练什么‘镇抚营’啊!这不是扯淡吗?”想到这里,袁世凯气哼哼地问:“金大人,听说江华有矿可挖?可不可把开矿所得之利润,拿来购买军械和军饷?”

    金允植说:“这倒是个办法。问题是,江华的矿藏还没有开采呀?”

    袁世凯思索了一下,说:“只要上头允准这件事,开矿所需费用,由世凯筹措。等矿藏见利,出些利息,把垫付的这笔款子收回来就可以了。不付高利,这笔款子恐怕筹措不到。”

    金允植高兴地说道:“只要能借到款子,不要说出利息,就是月月分红,都可行啊。本官现在就进宫请旨,这一二天就能接到谕令。”

    金允植雷厉风行,眨眼之间便走出督练公所,坐上马车便向王宫方向行去。当时的朝鲜百业不兴,国困民穷,什么都需要外援。

    袁世凯回到军营,把自己答应出费用在江华开矿的事说了一遍,希望先从军饷里挪用,等把矿开起来后再收回。吴长庆却笑着问道:“慰亭,江华开矿的费用,约需银多少?”袁世凯答:“金大人已经进宫请旨,估计这一二日就能有确切消息。到时,开矿的确切费用就能知道了。卑职已经答应金大人了。”

    吴长庆叹口气说:“营里最近也不宽裕呀。因为越南的事,法国远东舰队已经开进上海,随时准备对我口岸动手。说不定,我们也快回去了。这‘镇抚营’练成练不成,难说呀。”一见吴长庆对训练“镇抚营”的事不太热心,袁世凯没敢多说话,找个机会便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办事房,袁世凯反复思虑,提笔给李鸿章写了一封密函。在函中,袁世凯详细讲了一番李熙请自己训练“镇抚营”的经过,及自己欲在江华开矿用来筹措练兵经费的想法,顺便又讲了一下吴长庆对这件事的态度。袁世凯决定绕过吴长庆,直接从李鸿章那里寻求支持和帮助。在袁世凯心目中,李鸿章掌握的北洋,真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没有办不成的事。吴长庆是什么?往好听了说,他是一品武职大员;说得难听点,他就是李鸿章手里的一粒棋子;自己想要走向更高阶层,靠吴长庆是无济于事的,必须要取得李鸿章的认可,而要和李鸿章拉上关系,唯一的途径,就是老给他写信。袁世凯文笔欠佳,由他执笔给两榜出身的李鸿章写信,简直就是在出自己的丑。怎么办?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文名鼎盛的张謇,一个便是李鸿章最看好的驻朝鲜大使马建忠。张謇他不敢求,因为张謇与吴长庆的关系太好,他只能求马建忠。马建忠是海归,又是李鸿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但马建忠的文笔也不是太好,给李鸿章的这封书信,最后还是在使馆文案的手里完成的。事实证明,一个人的成功绝非偶然,必须在某些重要关头表现出杰出的成就,然后加上机会,才能获得成功。

    其实,早在清军进驻朝鲜前,日本已经在朝鲜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清军到后,尤其是袁世凯等人替朝鲜训练新军的期间,日本在朝鲜也开始得寸进尺,拼命培植亲日武装力量,替朝鲜训练一部分新军。这就使得朝鲜分为两大力量:一部分是原来亲日的闵妃和她家族,这时却和袁世凯极接近,变成了朝鲜内部的亲清派;一部分是“开化党”,以洪英植、朴泳孝等为首的亲日派;还有一小部分亲俄,以韩圭稷、李祖渊、赵定熙为首。李熙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些力量的危险性,于是又请袁世凯在江华沁营旧军中选调五百名士兵成立“镇抚营”,不过是想把保险系数再扩大一些。袁世凯从李熙的信任中看到了自己崛起的希望,他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吴长庆不支持自己,他就从李鸿章那里寻求支持。这次机会,他必须抓住!

    李鸿章是何态度呢?

    好前程需要自己争取

    李鸿章收到袁世凯信的时候,中国与法国之间正因为越南红河通航的事闹得不亦乐乎。这越南和朝鲜一样,也是中国的附属国。按着这个逻辑推断,越南的事情,就是中国的事情。但越南的事,法国却不想和中国商量,而是通过武力要挟,擅自和越南签订了一个条约。中国不干了,通过外交手段向法国提出了交涉、抗议。法国不予理睬,把中国的抗议当成了空气,还放出风说:再敢说三道四,就动用军舰攻击中国的口岸。不久,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领远东舰队开进了上海,很快又向福州、台湾方向游弋,显然是在寻找最佳攻击点。朝廷命南北二洋紧急布防,以防衅端突起。不久,通政使参议延茂又给朝廷上了一折,以金州兵单为由,奏请将驻朝吴长庆一军调回,加强辽东半岛防务。朝廷于是把延茂的折子转交给李鸿章,特别指出:“吴长庆统率所部驻扎朝鲜,应否将该军调回择要扼守,著李鸿章体察情形,奏明办理。”朝鲜局势已经稳定,用不着留驻太多的人马;国内各海口防务薄弱,必须全面加强。这也就是说,丁汝昌管带的军舰不能再在朝鲜驻留了,必须及时赶回来;吴长庆一军也没必要全部留在朝鲜,撤回一半留朝一半就可以了。但给朝鲜应留多少人马,派谁出任管带,李鸿章又游移不定、大伤脑筋,一连几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袁世凯的信偏赶这个时候到了。看了袁世凯这封越级寄达的信函,李鸿章眼睛一亮,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马上在胸中形成。他把文案传进自己的签押房,命其给吴长庆开出札命一道,命吴接札速率庆军三营赶往金州扼扎,留三营人马继续驻在朝鲜暂由记名提督吴兆有、同知袁世凯管带。为了名正言顺,再把给吴长庆的札命送走的同时,李鸿章又特别在《酌保边材筹济军火折》后,附了《复奏周盛传参款》和《议分庆军驻朝》二片。《议分庆军驻朝片》曰:“北洋地广兵单,防务吃紧,亟须添调策应,自应先其所急,令吴长庆统率所部亲兵前营、中营、正营撤回内渡,由臣相机察度何处紧要,即饬前往扼守。仍留亲兵左营、后营、副营,暂住朝鲜王城,以资兼顾。查有记名提督吴兆有,朴实勤练,纪律严明,随同吴长庆在朝鲜带兵两年,威惠兼著,军民翕服,堪以委令统带驻朝三营,俾专责成。分发同知袁世凯,廉明果毅,晓畅机宜,久办庆军营务,兼带朝鲜练军,该国君臣均深敬佩,堪以委令总理营务处、会办朝鲜防务,可期得力。”

    这是李鸿章第二次向朝廷保举袁世凯。圣旨很快颁下,一切都按李鸿章说的办。按着常理推算,李鸿章要保举吴长庆的人,怎么也应该征求一下吴的意见。不和吴长庆打招呼,直接就把折子递给了朝廷,这说明什么?说明袁世凯背着自己和李鸿章说了什么。眼望着圣旨,吴长庆的胸中充满了怒气,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张謇一见圣旨,也马上什么都明白了,当天就背着吴长庆把袁世凯请进自己的办事房,说:“袁司马,您老能有今天,可全是军门大人在傅相面前保举的结果呀。你我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可不能忘本啊!有什么话,您可以直接讲给军门听,也可以由在下代达,不该直接跟傅相说啊。”袁世凯马上指天发誓:“世凯父子两代受军门大恩,岂能做以怨报德之事?季翁不要误听小人言。”见袁世凯死不承认,张謇也不好再深谈下去。袁世凯第二天又把这话对着吴长庆说了一遍。吴长庆打了一顿哈哈,一句不满的话也未出口。很快,吴长庆带着张謇等人,统率亲兵三营,乘船离开朝鲜。袁世凯哭着把吴长庆、张謇等人送上船。

    载着吴长庆三营人马的轮船缓缓离开了朝鲜,袁世凯转眼成了驻朝清军的二把手。现在中国驻朝鲜的大使是二品衔候选道马建忠,总办朝鲜商务的是二品衔候选道陈树棠。加上吴兆有,袁世凯总体上算是四把手。马建忠和陈树棠都留过洋,而且都深得李鸿章信任。马建忠字眉叔,是江苏丹徒人。他主动放弃科举,专攻西学,于光绪二年被派赴法国留学。曾兼任驻法公使郭嵩焘翻译,光绪五年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入李鸿章幕府,办理洋务;陈树棠字苃南,广东人,曾游历美国十余年,会说英语,习于商务并为此致富。出任过美国旧金山总领事,卸任后入李鸿章幕府,办理洋务。得李鸿章保举,以二品顶戴分省补用道出任中国驻朝鲜商务委员。

    吴长庆走后不多几日,中国驻朝清军便从仁川口岸截获了一批武器弹药。袁世凯得到消息后,当即便猜出这又是日本人的货物。日本人常年往朝鲜贩卖军火,只有很少部分被查获,多数都过境成功。吴长庆在的时候,所有截获的军火以及鸦片等物资,都交给了朝鲜当局发落。袁世凯对吴长庆的做法颇有微词,几次建议把这些走私物资出售,充作军费。吴长庆不敢背这口黑锅,自然也就不敢听从袁世凯的劝告。“狗娘的倭寇,他们干这种事分明是上瘾了!”袁世凯骂完之后,命人把这些枪支弹药悉数搬进军营仓库,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安排妥当,袁世凯找到提督衔统领吴兆有、总兵衔副统领张光前,一五一十把查扣军火的事讲述了一遍,建议把这些军火卖掉,所得银两充作军费。

    吴兆有小声说:“这些物品,不会又是倭人私运进来的吧?”袁世凯点了一下头:“我猜也是他们,但我们没必要去查。我已让人把东西都从仁川运了过来,锁进了库房,拨了二十人轮番看管。”张光前问:“这可不是小事情,卑职以为,最好还是向傅相大人请示一下办理机宜。传出去,我们担不起责任啊。”吴兆有也赞同张光前的意见,但袁世凯却不同意,他说:“请示傅相,傅相肯定让把东西移交给朝鲜。我们在这里要办的事情很多,哪样不需要银子?还是留一手吧。”吴兆有、张光前二人都不言语,分明是不想承担责任,但也没有再说反对的话。袁世凯于是打发人秘密去与朝鲜的军火商人接洽,很快便把这批军火变成了雪花银子。袁世凯把这笔银子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军营粮台,另一半的二分之一揣进自己腰包,余下的由吴兆有、张光前二人平分。不久,驻朝清军又在仁川码头截获了一批鸦片,袁世凯为此又发了一笔不算小的横财。驻朝清军的饷源日渐充裕,袁世凯、吴兆有、张光前等人的腰包也慢慢鼓起来,日子不知比吴长庆在时强多少倍。无形之中,袁世凯在军中的威望超过吴兆有,开始越来越高。吴兆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自己毕竟是武职,大清立国以来就一直是武职贱文官贵,何况袁与吴长庆又是两代的交情,就更不能比了。

    法军即将对大清兴师动众,朝鲜的局势其实也不太稳定。日本驻朝鲜公使竹添进一郎,是一个在日本国非常有名的侵略扩张主义者。他到朝鲜不久,便打着“支持改革运动”的旗号,多次与开化派首领金玉均、朴泳孝、洪英植等人密谈,蛊惑其政变,还暗中许以经费,答应出动使馆驻军相助。竹添进一郎做的这些,不仅马建忠、陈树棠不知道,连吴兆有、袁世凯也没有闻到风声。保密工作比较到位。这时,中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因中法战争的爆发而发生变化:执政的恭亲王奕因与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政见不同而遭到罢黜,帝父醇亲王奕譞由幕后走到前台,取代奕主持朝政。奕譞的处境与朝鲜的大院君比较相似,所以一上台,他就决定把扣押在天津的大院君送回国去。这让保守派的闵妃等人很是忧虑,开化派则欢呼一片。

    清光绪十年十月十七日(1884年12月4日),法国远东舰队在福建马江大败中国福建水师;几乎与此同时,驻扎在越南国内的清军,也在法国陆战队的猛烈进攻下,败退出北圻。法国在水路两地获胜,让开化派和日本人一阵狂喜。朝鲜在这一天要举办邮政局新厦落成宴会,而这一天,又是竹添进一郎为开化派选定的政变日子。按照商议好的办法,邮政局总办洪英植,邀请朝鲜显贵要员金宏集、韩圭稷以及美国公使福德、英国总领事阿苏敦,自然也请了中国驻朝公使马建忠、驻朝鲜商务委员陈树棠、帮办谭养尧赴宴。为了避嫌,日本驻朝鲜公使竹添进一郎托病未敢参加宴会,其实是在使馆等待起事的旗号。参加宴会的要员一共有十八人。因未接到邀请函,吴兆有与袁世凯都没有参加。警惕性颇高的袁世凯甚觉不解。按着以往惯例,朝鲜举办这种大型宴会,都要请中国驻朝鲜大使、商务委员以及驻军长官参加,以示尊重。而这一次,朝鲜方面却只请了公使马建忠、商务委员陈树棠以及商务帮办谭养尧参加,这不能不让人起疑。袁世凯思虑再三,不得不背着吴兆有,打发亲信到宴会厅去探听消息。以防意外发生,自己受到无端伤害。袁世凯这人从小就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心眼。酒至半酣,邮局附近忽然燃起莫名大火。这是竹添进一郎为开化派制定的起事信号。一见火起,与会来宾顿时慌作一团,纷纷向外奔跑。洪英植先趁乱用刀把保守派官员闵泳翊刺伤,开化派金玉均则趁混乱之机,跑进宫里,让预先埋伏在这里的士官生和宫女点着一小包炸药,然后觐见国王李熙、闵妃。李熙一见金玉均跑进来,马上大叫:“外面喧哗一片,烟火冲天,到底怎么了?”金玉均马上假模假样地翻身跪倒,说:“邮政局落成,臣等谨遵圣谕,聚会祝贺。岂料中国官军借机闹事,不仅打伤闵泳翊大人,还纵火烧屋,嚷着要打进宫里。这是要暴乱啊!陛下,快请竹添公使带人进宫保护吧。再晚,中国人可就打进来了!”

    李熙忙问:“中国袁司马在何处?”金玉均起身道:“姓袁的正带人往宫里进攻呢,是洪英植总办大人带着属下在拼死抵挡。”这时,又从外面进来十几个人。金玉均一看是同伙,忙丢个颜色,众人就口里喊着“中国人打进来了”,一面便不由分说,夹起李熙和闵妃往里面走。不久,金玉均又把李熙以及闵妃等人由景德宫强行迁到景裕宫居住。为什么把李熙、闵妃等人迁到这里?因为这里地域不广,比较好防守。而景德宫则地形广阔,没有大量兵力根本守不住。把李熙、闵妃安顿好,金玉均便开始代表李熙发号施令,自然是先派人请竹添进一郎带军兵进宫护驾。竹添进一郎早在公使馆等得不耐烦,一得到消息,马上带着一百余名全副武装的日兵入宫布防。又单拨了一连人马开到景裕宫看守李熙和闵妃以及随行人员。

    邮政局突起事端,陈树棠马上便打发谭养尧通知吴兆有和袁世凯。嗅觉灵敏的袁世凯一接到通知,在晚上十点左右就带人赶到事发现场。当时场面很是混乱。袁世凯巡视了几个来回,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见有日军出动,加之没有收到国王的函件,只好在翌日晨撤回。袁世凯并不知道,日军实际已经先他一步将王宫占领。就在当晚,金玉均、朴泳孝、洪英植等人又假传圣旨,把保守派大臣闵台镐、尹泰骏、赵宁夏等六人召进宫来,一根绳捆了,拉到外面全部处死,上演了一幕血溅宫门的悲惨大剧。竹添进一郎全副武装,带着卫士到处搜寻李熙的亲信,并对宫娥彩女大肆奸淫。日兵们自然不甘落后,三五成群,纷纷扑向宫女们,把景德宫和景裕宫变成了他们泄欲的场所。1884年12月5日晨(清光绪十年十月十八日晨),被囚禁在景裕宫的李熙、闵妃等人经过密议,以景裕宫地方狭小、起居不便为由,强行迁到桂洞宫,当天下午又返回昌德宫。金玉均等人不以为意,仍于1884年12月6日,组成新的政府。在竹添进一郎的直接操纵下,开化派金玉均、朴泳孝、洪英植等人经过反复讨论,先宣布结束与中国的藩属关系,朝鲜完全独立。第二日晨,开化派又以国王谕旨的形式正式对外公布了“新政纲”十四条。

    新政纲的主要内容是:1、大院君不日陪还事。(朝贡虚礼设行废止);2、闭止门阀,以制人民平等之权;以人择官,勿以官择人事;3、改革通国地租之法,杜吏奸,而叙(纾)民困,兼裕国用事;4、内侍底革罢,其中如有优才,通同登用事;5、前后奸贪病国最著人定罪事;6、各道还上永永卧还事;7、奎章阁革罢事;8、急设巡查以防盗窃事;9、惠商工局革罢事;10、前后流配禁锢三人酌放事;11、四营合为一营……中抄丁急设近卫事。(陆军六将首拟世子宫);12、凡属国内财帛由户曹管辖,其余一切财簿衙门革罢事;13、大臣与参赞(新差大人今不必书其名)课日会议于阁门内议政所,以为禀定而布行政令事;14、政府六曹外,凡属冗官,尽行革罢,令大臣参赞酌议以辟事。

    尽管列出改革十四大款,但细细读来发现,竟然没有一款与平民百姓有关联,百姓于是对此也就漠不关心了。

    更有有心人发现,这个新政纲十四条,几乎是照搬日本的“明治维新”,没有什么新招数。因为得不到真正的实惠,朝鲜的普通百姓对开化派发布的这个新政纲于是也就并不十分买账,因为这个政纲与下层的关系不大。新政纲发布不久,开化派即派人把成立新政权的事通报给各国驻朝公使馆、领事馆,然后便着手组织新政府。按着出力多少,又经过一番激烈争吵,开化派之间终于达成如下协议:李载元为领议政,洪英植出任右议政,朴泳孝与徐光范掌军中大权(朴为前后营使兼左右捕盗大将,徐为左右营使),金玉均仅任户曹参判。

    李熙与闵妃等人此时在干什么呢,他们此时正在冲破开化派与日本人设置的层层封锁,派人向驻朝清军求援,试图化解危机,重掌政权,但李熙、闵妃的努力并没有成功。

    乐极必生悲

    开化派发动宫廷政变的事很快便传进了清军大营,但因没有确切消息,袁世凯仍未敢轻举妄动。吴兆有此时密切关注着中法战争的进展情况,懒得去管朝鲜的事。日本参与政变的确切消息终于传进军营,袁世凯闻言之下马上便与吴兆有会在一处,要求出兵把日本军兵赶出王宫,替韩王戡乱。吴兆有却不同意出兵,因为这已经不单单是国王李熙、闵妃与开化派之间的事,其中还夹杂着第三方势力(日本人),一旦出现意外,很可能给自己和国家引来麻烦。吴兆有说:“没有李傅相首肯,我们最好不要出兵。朝鲜几次内乱,全因该国王暗弱成性、君臣皆执迷不悟造成。现在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又插进一脚,日兵控制着王宫内外,我们若发兵,就要有一场好战。孰胜孰败,实难预料,还是先给李傅相发报通禀一下情况,不要冒险吧。”李鸿章是直隶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又被朝廷赏加了太子太傅,故有傅相一称。袁世凯一听吴兆有言之成理,暗暗思索了一下,只好说道:“就按军门说的话办吧,只怕耽延过久,国王被人所害,我们可就被动了。”吴兆有说:“我们现在就联衔禀请傅相,应该来得及。换言之,我们并没见到韩王密函,就此带兵入宫,实在唐突了些。”说完这话,就把文案传来,命其起草电文。文案刚退出去,又有消息传来:竹添进一郎带兵已将王宫封锁,国王李熙、闵妃等人已被禁闭在昌德宫;内外消息隔绝,已有多名近侍老臣被杀。陈树棠、吴兆有、袁世凯等人一听这话,无不大惊失色。袁世凯不敢迟疑,马上打发人到王宫附近去打探消息,做到有备无患。打探消息的人很快返回,言称:“人心益汹汹,军民结聚数十万,将入宫尽杀倭奴。据云闵妃已死,国王存亡未卜。又闻朴英植等人将国王九岁庶子要挟入宫,将谋废立。”

    一听这话,吴兆有登时愣住了,说:“局面变成这样,如何向傅相交代?”袁世凯很肯定地说:“事已至此,已不容我等从容计议。为今之计,兵发王宫,救出韩王与闵妃,把事态平息下去,方为上上之策。”吴兆有犹豫着说道:“我们只有一千五百人,还要留五百人守大营。区区千人进宫戡乱,一旦战败,如之奈何?”这时有人来禀,说右议政沈禹泽避难到了大营。袁世凯一听这话,双眼马上为之一亮,连称快请。沈禹泽很狼狈地走进来,请求暂在军营避难。吴兆有顾不得客套,马上向沈打探政变的详细情况。沈禹泽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捡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遍。袁世凯问:“沈大人,你是怎么想的?且说说看。”沈禹泽说:“鄙人仅是下国一名小议政,下职怎么想顶什么用?”袁世凯说:“现在只有你逃了出来。你可以代表朝廷,给我们写一信函,把事变因由说一遍,请求中国出兵戡乱。这样,我们出兵就名正言顺了。”沈禹泽说:“我身上既没带公文纸,也未带印信啊。”袁世凯说:“本官现在就派兵护送你回府,你意如何?”沈禹泽此时哪有什么主意,袁世凯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分明方寸大乱。沈禹泽回府的当晚,又秘密联络户曹参判南廷哲、各营中军申奭熙等,各写密书二封乞请中国驻防军救援。第二天一早,沈禹泽盖有印信的求援照会连同南廷哲、申奭熙的密信,一同抵达中国驻防军大营。照会曰:“本月十七日夜,奸臣金玉均等托言宫中有乱,密召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带兵入卫,逼王移宫,禁止出入,内外隔绝,至今三日,声息莫通。今闻宰臣六人、中官一人,无故屠杀。我王囚辱万端,祸将不测,在外臣民痛恨号泣,莫省所措。乞三营大人袁司马、吴统领、张总兵火速派兵,前来保护,庶见天日复明,结草为期。”南廷哲、申奭熙的求援密信,内容与沈的照会大同小异。照会与密信到手,袁世凯与吴兆有、总兵张光前联名致书竹添,表明进兵的理由:“敝军与贵部驻此,同系保护国王。日昨朝鲜内乱,杀害大臣八九人。现王城内外军民不服,举有入宫环攻贵部之说。弟等既恐国王复惊,又恐贵部受困,用敢率队进宫,一以保护国王,一以援护贵部,别无他意,务请放心。”把给竹添的信发走,为稳妥起见,袁世凯又派人把替开化派把守王城的两营营官金钟吕、申泰熙密召至大营,讲明利害,劝其配合中国驻防军进宫勤王。袁世凯知道朝鲜防军很苦,经常拖欠饷银,便又当场赏给每营银子六百两,约定加入翌日攻击战。见到银子,金、泰二人满脸堆笑,答应按袁世凯说的办。金、泰二人走后,袁世凯和吴兆有这才开始布置兵力:袁自率一队进攻敦化门,吴兆有率一队由宣仁门向昌德宫进军,张光前所部为预备队,在后策应。与日本兵共同把守王城的朝鲜兵,除金、泰二营外,另有金玉均的一营,朴泳孝的一营,战斗力都不是很强。三军约定下午同时动手。袁世凯把进攻的时间定在下午,其实是在等竹添的消息。外交无小事,袁世凯、吴兆有、张光前三人最怕给日本人留下把柄。你猜不出日本人何时发疯咬人,何时摇尾乞怜。但直到开始进攻,竹添进一郎都没有片纸回复。这无疑是对中国人的最大蔑视。吴兆有最先到达昌庆宫、宣仁门一带。金、泰率领的两营朝鲜防军一见中国军赶到,当先把昌庆宫和宣仁门占领。吴军于是顺利由后墙进入,从后面对金玉均一军发起攻击。几乎与此同时,袁世凯率军赶到敦化门,并由前门向观物轩攻击,对金玉均形成夹击之势。金玉均很快溃不成军。袁世凯当即给把守里面的竹添进一郎书函一封,派随员陈长庆送了进去,劝日军尽快撤出内宫,避免交火。丧心病狂的竹添进一郎当着陈长庆的面把信撕碎,口里大叫:“不怕死的尽管来,本公使成全他!”话毕,下令日军向中国军开枪。袁世凯大怒,随口骂出一句:“狗日的倭寇,你还来能耐了!我要不动真格的,你是不知马王爷几只眼啊!”说罢,亲自带队向日军发起猛烈攻击,直把日军打得连连后退,鬼哭狼嚎成一片,一直退到后苑林中的演庆堂。李熙也恰被金玉均、朴泳孝挟持到此。见到竹添进一郎后,惊慌失措的金玉均主张“虽协陪,宜向仁川”,但竹添进一郎不予赞同,竟然率兵撤回公使馆。李熙于是又被别支部队挟持到关帝庙,闵妃等人也正好在此避难。得知李熙、闵妃等人的下落后,袁世凯当机立断,决定由吴兆有、张光前率部救驾,自己带队追击日军并清剿金、朴残部。竹添进一郎撤回使馆不久,便遭到朝鲜防军的攻击。竹添进一郎见势不妙,慌忙命人放火烧馆,然后,登船撤到仁川。很快,金玉均、朴泳孝等开化派首脑也相继逃到国外。政变至此宣告彻底失败。李熙、闵妃回宫,吴兆有、袁世凯二人考虑到中日交兵,必然牵扯到外交问题,于是由吴兆有出面,请国王李熙召集各国使节,说明情况。哪知李熙并不听劝,反怪中国多事。吴兆有无奈,只好把李熙的态度告诉袁世凯。袁世凯一听这话,一蹦三尺高,口里大骂道:“这个李熙,你不日他娘,他是不管你叫爹呀!”带人就走进宫里,笑着把吴兆有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掏出随身佩刀把玩。李熙一见那刀寒光逼人,浑身登时打起冷战,磕磕巴巴地说:“司马所言甚是,下国照办就是。请司马还是把刀收起来吧。”通过这件事,袁世凯感到中国在朝鲜设立监国的必要性。袁世凯在事后给李鸿章的报告中,特别强调了这一点:“此时为朝鲜计,或战或和,在中国不难即了。然泰西方盛,不数年必有异谋,则中国尤难防御。莫如趁此民心尚知感服中朝,即派大员,设立监国,统率重兵,内治外交,均代为理,则此机不可失也。至日本缮卒治兵,欲趁法人多事,觅衅中国。此时日本必不甘心,唯朝鲜非琉球、安南可比,如资他人,中原焉能安枕。”中国驻朝防军顺利平定政变的消息传到北洋,这让位高权重的李鸿章对袁世凯又有了重新的认识。李鸿章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奖赏一下袁世凯,但吴长庆的一封来信,却打乱了李鸿章的计划:吴长庆病重,请求给假休养。吴长庆跟了李鸿章多年,虽算不上爱将,但也属嫡系。李鸿章急忙上折为其告假。朝廷倒也皇恩浩荡,折子上去不足十日,圣旨颁下:赏假一月,著在营安心调理。吴长庆其实是被袁世凯气病的。刚把吴长庆的事办明白,在朝鲜风头正劲的袁世凯却惹上了大麻烦。政变被顺利解决,除了靠中国军队作战勇猛之外,主要还是取决于袁世凯的机敏与果敢。一时之间,袁世凯不仅受到朝鲜上下的歌颂,而且被李熙请进宫里指导政府决策,“诸臣环绕左右,听其指挥”。袁世凯在朝鲜的威望倍增,成了不是监国的监国。吴兆有、张光前对此很是不满,认为袁夸大了自己的能力;各国使节也颇多流言、毁谤,尤其是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在向国内汇报此事时,竟然把袁世凯说成是“突起衅端,有意与日本为难”,还谎报死亡人数。日本驻华公使伊藤博文于是向总理衙门发出照会,指责中国驻朝防军突起衅端,欲与日本开衅。伊藤博文是想借中法战争之机,扩大本国的在朝利益,也想报复一下中国驻朝军队查扣日本向朝鲜走私军火、鸦片的事。浑水摸鱼是日本人最拿手的好戏。中国正与法国打得难解难分,日本突然插进一杠子,这让总理衙门很是惊慌。替代恭王主持外交的庆王奕劻按着慈禧太后的吩咐,急忙给李鸿章发了一函,询问朝鲜政变的事。李鸿章不敢隐瞒,据实回奏称:“据袁世凯电告:朝鲜又有内乱,似由日人播弄主持,拟请派员查办。”看过李鸿章的回奏后,为了尽快查明真相,给日本人一个说法,总理衙门经奏请慈禧太后同意,决定派李鸿章与三品卿衔帮办北洋防务的吴大澄,会同规划一切事宜。说穿了,就是要打发吴大澄亲自去一趟朝鲜。圣旨这样写道:“吴大澄接奉此旨,即著酌带数营驰赴朝鲜边界察看情形,或径至该国都城查办,或会商庆裕筹划边防,由该京卿迅速定议。”庆裕是满洲正白旗人,由河东河道总督迁盛京将军。法越构衅,法国远东舰队扑犯中国江海防线,上命庆裕负责没沟营、旅顺口、大连湾防线。朝廷命庆裕随同吴大澄赴朝,并且会商一切,多少含有加强朝鲜防务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不能明说罢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袁世凯难过的日子可就到了。

    身陷囹圄

    续昌先带着五营防军同着吴大澄入朝,打着的旗号是“切实调查防军入宫与日军交火的实在情形”。因为法国舰队自打摧毁福建水师后,非常猖狂,致使沿江海各码头防务吃紧。庆裕刚到朝鲜便接到圣旨,命其迅速回国配合李鸿章筹备北洋防务。庆裕回国,朝廷只好改派续昌入朝办案。吴大澄是个清流,做事很有雷厉风行的劲头。他一到朝鲜,为了显示查案的决心和公正,先把三营驻朝防军接管过来。然后便把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请进大营,会同马建忠、陈树棠、吴兆有、袁世凯一起,动问事发当天的实在情形,以及到底是谁开的第一枪。一见吴大澄软的形同一摊烂泥,竹添进一郎马上便换了一副极其凶狠的中山狼面目,大声说道:“鄙人带兵进宫是受韩王邀请,贵国军队为什么要向我们开枪?”袁世凯拍案而起,厉声喝问:“竹添公使,你说你进宫是受韩王邀请,你能拿出证据吗?——据我所知,你是受金玉均等开化派的蛊惑,才带兵进宫的。”竹添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命同来的使馆参赞打开护书,拿出一张纸来。竹添把纸递给吴大澄,说:“这是韩王与王妃当天写给本公使的照会,你们看看吧。我们此次一共死了二十名军兵,应该怎么办,鄙人等着你们的正式答复。”袁世凯用鼻子“哼”一声说道:“据本人掌握的情况,贵军一共才死了两名士兵,怎么到你嘴里,竟然变成了二十名?”竹添大叫道:“两名和二十名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命吗?人命关天,贵国必须明确答复!”吴大澄至此才看清了日本人的真实面目,是想借机生些事端出来。至于满嘴胡言乱语的竹添,简直就是个无赖!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但吴大澄仍不想就此收手,继续往下查案。这样一来,不费周折就查出了袁世凯私扣军火的事。按着这个思路再往下查,马上又查出袁世凯克扣饷额、吸食鸦片、往军营招妓等事。越查,吴大澄的脸子拉得越长,袁世凯心里的怨气越大。闹了半天,朝廷打发吴大澄入朝,不是为了调查中日交火的事,原来是为了查我袁某人:我冒死替韩王戡乱,不仅无功,反成罪人了?去你娘的蛋吧,袁某人不干了!主意打定,当天就收拾行装,然后打发人向吴大澄告了个假,乘便船就回了国。时间是光绪十年年底(1885年初),袁世凯虚岁二十六岁,实际才二十五岁。吴大澄急忙把袁世凯告假和日本人的态度用电报的形式报告给李鸿章。李鸿章经过与幕僚商量,马上向吴大澄明确了四点办案步骤:1、原则上以查办“乱党”为主,不与日本人闹僵,亦不与日本开衅;2、由袁保龄负责调动方正祥(庆军正营参将)一营赴韩,驻守马山浦;3、由丁汝昌率超勇、扬威两快船,驶往马山浦,支援陆军;4、由丁传谕袁世凯、吴兆有等,不得妄动,等候查办。李鸿章这么做,不过是怕法日联手,共同对付中国。日本也很看重日中有关朝鲜的这次交涉,当时日本国内群情激昂,大家都对竹添公使的失策感到不满。有人甚至向外务省长官井上馨提出把竹添免职的要求,希望能利用这次机会与法国联手,狠狠教训一下大辫子中国。美国与英国、法国的驻日公使一看机会难得,也马上纷纷行动,怂恿日本对中国开战,还说必胜无疑。一时间,对中国开战的论调响彻云霄。日本的情形,都被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通过各种形式报告给了李鸿章。当时中法战事正酣,李鸿章可不能上日本人的当。伊藤博文此时已回国出任内阁首相,外相由井上馨担任。他二人此时是何种心态呢?他们此时已经达成一致:不管美、英等国是何种态度,只要中国“保障朝鲜国独立”,他们就尽力避免与中国作正面冲突,愿意和平解决。这时,太政官大书记官伊东已代治又进言:暂且不论变乱曲直或竹添的责任,先派大员赴韩处理善后问题。伊藤博文于是把一切都放下,先打发井上馨赴韩,辅佐竹添开展对华、对韩的交涉谈判工作。吴大澄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看穿日本人的心思,仍日夜担心日法联手共同对付中国。吴大澄要对袁世凯下手,其实是想讨好竹添,因为竹添此时最恨袁世凯。吴大澄甚至天真地想:只要袁世凯倒了,竹添肯定就高兴了;竹添一高兴,估计就不会再对中国开衅了。

    对袁世凯已经告假回国这件事,李鸿章只给了吴大澄三个字:放一放。不说查,也不说不查,暂且放一放。吴大澄心知肚明:李鸿章这么做,无非是想保护袁世凯。大清国的事情最怕放,一放,基本就烟消云散了。吴大澄却不想就此放过袁世凯,他给李鸿章打电报,说:别的事可以不查,但袁某人克扣军饷、军营招妓的事却不能不查。李鸿章没有回电,分明是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感兴趣。吴大澄有些慌了,他怕放过袁世凯日本人不答应。竹添仿佛看透了吴大澄的心思,从袁世凯离开朝鲜的当天起,他与井上毅和吴大澄再谈判时,就开始公开指责袁世凯了。不仅把一切责任都转嫁到袁身上,还说袁世凯打着戡乱的旗号进宫,就是要袭击日军,否则日兵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伤亡。井上馨与竹添一唱一和,要求吴大澄奏明国内,严惩罪魁祸首袁世凯,撤退中国驻韩军队,派钦差到日本向天皇及死难者家属谢罪。更可气的还有朝鲜君臣,一会儿帮着日本人说话,指责中国驻防军多管闲事,还说就因为中国驻防军进宫乱放枪,把国王李熙的胆子吓破了,已经卧床休养多日;一会儿又说袁世凯的确罪大恶极,敢当着国王的面扇宫女的耳光,致使该宫女的嘴角至今还在淌血。出尔反尔原本就是朝鲜小朝廷的拿手好戏,吴大澄懒得理他们,只与日本人对话。吴大澄见竹添把话说得与先前大不一样,忙问一句:“据本官所知,敝军进宫前,曾有信送达,贵公使也承认了这点。这该不会错吧?”竹添脸一红,答:“的确有一封信送到,但未及拆阅,贵军的枪炮已经轰鸣起来。这不是有意要与我军开衅吗?”吴大澄急忙加问一句:“据本钦差所知,事发当天,贵国侨眷被百姓所围,是袁司马派兵送至仁川。若袁司马有意要与贵国开衅,他为什么还要保护贵国侨眷?”竹添一见吴大澄并非他想的那样熊包,所问之言句句入骨,登时有些发窘。井上馨马上接口,说:“贵国袁某居心叵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预谋的。他如果理直,为什么要告假回国?他敢回来与我们对证吗?”吴大澄听竹添、井上馨二人说话越来越离谱,一时被搅得头昏脑涨,只好给袁世凯发电,把竹添和井上馨的指责复述一遍,命其从速答辩;又和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相商,请其派军舰把袁追回。吴大澄是钦差,丁汝昌不好硬抗,转日就给各口发了电报,又背着吴大澄向李鸿章请示机宜。李鸿章长叹一口气,发电给沿途各口,命袁世凯重返朝鲜接受调查。袁世凯很快回到汉城军营,当天就按着吴大澄的吩咐,致书竹添、井上馨二人,对二人的无理指控,逐条给予驳复:“弟等以为邪臣作乱,敢拒天兵,故而施放小枪,自为捍御,初不知先发枪炮者,即贵公使为之也。且云赠书未及拆封,我兵闯入,夫兵家之情,瞬息万变,贵公使朝奉我书,日夕不觉,以此为词,弟所不解。”袁世凯在文中所提之“贵公使朝奉我书,日夕不觉”,可谓一语中的,戳穿了竹添的一切谎言。一见袁世凯又出现在谈判桌前,竹添和井上馨在短时间内没有做更深一步的指责。伊藤博文一见局面对本国不利,马上又加派素有辩才之称的栗野慎一郎赴韩,为日中、日韩谈判增加筹码。初始,因不知吴大澄的意图,吴兆有、张光前还替袁世凯分担一些责任。后见袁世凯越陷越深,日人对他的攻击、恶意中伤越来越狠,二人于是就开始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袁的身上。吴大澄听之任之,不讲一句公道话,这就导致袁世凯对吴大澄很是不满,认为照此交涉下去,有理的事也要变成无理。袁世凯决定绕开吴大澄,亲自给李鸿章写封信,把朝鲜事变及中日交兵的实际情形详细复述一遍,把谈判调子改过来。袁世凯在信中这样写道:“朝鲜君臣为日人拨弄,执迷不悟,每浸润于王,王亦深被其惑,欲离中国,更思他图。探其本源,由法人有事,料中国兵力难分,不唯不能加兵朝鲜,更不能起衅俄人。乘此时机引强邻自卫,即可称雄自主,并驾齐驱,不受制中国,并不俯首他人。此等意见,举国之有权势者半皆如是,独金允植、尹泰骏、闵泳翊意见稍岐,大拂王意,王浸疏远。似此情形,窃虑三数年后,形迹必彰。朝鲜屏藩中国,实为门户关键,他族逼处殊堪隐忧。该国王执拗任性,日事嬉游,见异思迁,朝令夕改。近时受人愚弄,似已深信不疑,如不设法杜其鹜外之心,异日之患实非浅鲜。卑职谬膺重任,日思维系,不避艰险,竭力图维。初犹譬喻可悟,自中法兵端既开,人心渐岐,举止渐异,虽百计诱导似格格难入。日夕焦灼,寝兴俱废,大局所关,不敢壅于宪听。近闻福州、台湾同时告警,东洋讹传最多,韩人不久必又有新闻,鬼蜮之谋益难设想。外署虽与日人不睦,而王之左右咸用其谋,不知伊于胡底也。”袁世凯向李鸿章反映的都是实情。日本朝夕想着把韩国据为己有,但李熙每日照常与宫女打逗,戏耍,有时还认贼作父,把保护他的中国人当成了仇家。袁世凯的信交丁汝昌派船送回。李鸿章读过吴大澄的禀复和袁世凯的信后,马上对年轻的袁世凯又有了重新的认识。李鸿章认为袁世凯在处置朝鲜政变时,头脑清晰,行动果敢。这时,身兼北洋海防营务与旅顺港坞工程总办的袁保龄,又给李鸿章寄了一封私信,言称“愚侄世凯愚钝顽暝,做事鲁莽,深负宪恩”,请李鸿章看在自己的薄面上,从宽发落于他。袁保龄是咸丰、同治年间漕运总督袁甲三的次子,是袁世凯的叔父,也是李鸿章身边比较得力的能员之一。袁保龄说了话,李鸿章自然还要高看袁世凯一眼。思考了几天,李鸿章给总理衙门写了这样一封公函:袁(世凯)、吴(兆有)“所言系二十一以后的事,而前后情形可参观大略。以日本一面回护之词,不足凭信。据称日兵先放枪,我军死伤四十余人,在我数足相抵,理非不直。至云日人自焚使馆,虽未必确料,因朝民不服閧闹,是必与华军无干矣。”这封信虽然不长,但却把袁世凯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何况用四十人抵二人,日本不仅无亏,还大赚特赚。当日本驻华公使又到总理衙门去搅闹时,奕劻便拿出李鸿章的调查报告和写给总署的这封公函相辩论。吴兆有、张光前把责任全部推给袁世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试想,论地位官位,袁世凯在吴兆有之下;论资历,他又不及张光前。尽管袁世凯有专断跋扈的毛病,但若没有吴兆有、张光前二人的同意,他是调不动防军的。吴大澄对这些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肯为袁辩解。张謇曾为此专门致书袁保龄,说:“慰亭任事非不勇,治事非不勤,而时时杂以世故客气之习,故举动辄不胜有识之求,而其材固公家谢幼度也。方戍乱国,幸属慎之。”应该承认,张謇的这段话,对袁世凯还是比较中肯的评语。这期间,吴大澄又经吴兆有揭发,查出袁世凯的另一件对袁本人很不利的事:被开化派戕杀的闵台镐、尹泰骏、赵宁夏等六人,既是事大党的首要人物,又是袁世凯的心腹。袁顾念旧情,在平乱之后,决定重恤遗属。一听要往外拿银子,昏庸透顶的李熙只出棺材钱,抵死不拿恤银,仓促之间,袁世凯未经吴兆有同意,便从军营粮台挪用了一笔银子急需。事定之后,为了平账,袁世凯不得不把这笔额外支出的银子,禀请李鸿章“作正开销”。现在一见袁世凯深陷内忧外困地步,粮台慌忙把这件事密告给吴兆有,还很委屈地说:“司马大人总理营务处,他老吩咐怎么办,卑职不敢不照办。”

    吴大澄当日就把吴兆有的揭发电转给李鸿章。李鸿章无奈,只好札饬吴兆有:“责令该管带,借用之饷,照数赔补。”吴兆有拿上电报就找到袁世凯,装作很替袁不平的样子说:“钦差大人也不知怎么知道了老弟借用军饷的事,看看,这是傅相的电报,让老弟照数赔补。老弟以后还怎么干下去?这件事,老哥早晚要替老弟喊把冤。”袁世凯收下电报,默然无语,心里想的却是:“看样子,朝鲜是不能再干下去了。”临走,吴兆有又和袁世凯明确了一下还款时间。

    这时,朝鲜在美国驻汉城公使的调停下,已经彻底向日本屈服,并与日本签订了一面倒的《汉城条约》:朝鲜致国书向日本道歉;支付十一万元作为日本被害者家属抚恤费和财产损失的赔款;二十日内逮捕和严惩杀害日本人的凶手;支付建筑费二万元,重建日本公使馆和兵营。还有别的条件,此不一一列举。把朝鲜搞定,日本开始全力以赴对付中国。

    众矢之的

    光绪十年十二月十三日(1885年1月28日),一名侍卫慌慌张张闯进吴大澄的钦差行辕,称袁世凯早起突发急症,服药以后仍不见好,请示怎么办。吴大澄急忙赶到袁世凯的卧房,见袁世凯脸色蜡黄,身体裹棉被躺在床上。听说吴大澄来看自己,袁世凯勉强起身,和吴大澄见了个礼,说:“可能是夜里着凉了,浑身一直冷,不告几天假怕是不行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歇几天吧,反正日本人最近光忙着调查,也没来闹。”官不踩病人,吴大澄很无奈地说。袁世凯一脸真诚:“卑职谢大人体谅。”

    吴大澄刚离开,朝鲜兵曹判书金允植走进来。兵曹判书相当于大清的兵部尚书。金与袁一直接触频繁,经常把王宫里的事情、日本人的动向以及李熙和闵妃的做法透露一些出来。金允植也是袁世凯在朝鲜的心腹之一。一见袁世凯突患重病,金允植慌忙来到床头问候,语气当中,难免替袁世凯抱怨了几句。袁世凯小声说:“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都是日本人闹得鬼,加上韩王无定见,才变成如此局面。袁某人病成这样,这里偏又缺医少药,郎中给开的药,到现在都抓不齐。有人这是分明要拿走我的命啊。奈何?”金允植安慰了袁世凯几句便起身告辞,直接来见吴大澄,说:“金玉均政变失败,全因袁司马平叛及时。司马大人在韩期间,功劳最大,威望最高。下国小臣希望钦差大人能据实禀告北洋李爵相,不要上倭人的当。我们这里缺医少药,钦差是否考虑,让袁司马回国去看看病?”吴大澄知道金允植和袁世凯私人的感情很好,便说:“大司马但请放心,袁大人在韩的功劳,不仅本钦差知道,李傅相也知道。现在是日本人不依不饶,而贵国王又少不更事。希望大司马能经常劝劝国王,不要和日本人走得太近。朝鲜是中国的属国,不是日本人的属国啊。至于袁大人回国看病这件事,本钦差哪里说了算啊。”

    金允植诺诺告退,走出大门便仰天长叹:“都说倭人是魔鬼,哪知吴钦差比魔鬼还凶啊!袁司马这回可遇到大麻烦了!”金允植从袁世凯的脸色上推测,袁这次病得不轻,若医治不及时,很可能有性命之虞。金允植和吴大澄都被袁世凯伪装的假象给骗了,袁世凯其实什么病都没有。脸色蜡黄,是因为袁世凯往脸上抹了两遍黄纸水。袁世凯此时没太多心思,就想尽早离开这里。

    翌日晨,袁世凯派人给吴大澄捎话,提出回国治病的要求。吴大澄碍于情面,只得来见袁世凯,说:“慰亭此时回国不合时宜,如果竹添又横生枝节可怎么办?还是在营里养病吧。”袁世凯眼珠转了三转:“卑职也知此时回国不甚妥当,可傅相命卑职尽快把亏空补齐,卑职早晚都得回国去筹措呀。”吴大澄低头想了想:“老哥把老弟的话寻机报给傅相,看傅相怎么说吧。”袁世凯知道吴大澄是托词,但口里并不说破:“卑职这条命,就赚在大人手里。卑职先谢大人肯周全。”吴大澄说过这话以后什么都没有办,但袁世凯却打发身边的人四处放风说:“钦差大人已经同意袁大人回国治病。袁大人这几天就要动身。”保守派金允植等人听说后,马上进宫奏请,以上国袁司马练兵辛苦、平乱功高为由,请国王设宴欢送袁世凯回国治病。李熙此时的心情正是矛盾之际,与中国人走近了,怕日本人不高兴;与日本打得火热,又怕惹恼上国派来的钦差大人。闵妃可不管李熙是什么心情,当天就命人在宫廷大摆酒宴,打发人去请钦差大臣吴大澄、商务委员陈树棠以及商务帮办谭养尧、提督统领吴兆有、同知袁世凯、总兵张光前等人赴宴,美其名曰为袁司马送行。吴大澄忙问一句:“袁司马要到哪里去?”来人答:“钦差大人已经答应,准袁司马回河南治病。国王念及司马大人的功劳,决定设宴送行。”吴大澄大惊:“你们听谁说的?”“我家国王说,是钦差大人亲口说的。”吴大澄有口难辩,又不能不去。袁世凯被人搀扶到会,表情很是痛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大澄因为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办理,所以只好提前退席。为澄清事实,吴大澄郑重声明:“北洋李傅相尚没有批复寄来,袁司马到底是在军中养病还是回原籍延医,仍属未知之数。”这无疑是在告诉朝鲜君臣,自己没有批准袁世凯离营回籍。

    一见吴大澄离开,金允植站将起来,把自己连夜草拟的《送慰庭归河南》一诗,当场朗诵了一遍,弄得吴兆有、张光前二人很是尴尬。诗曰:“名高人多嫉,功成众所忌,此事古今同,处世谅不易。曩直危急日,人皆歛手避,黜者怀首鼠,懦夫常惴惴。事定反觅疵,利口交渐渍,遂将功为过,摧折丈夫志。君今浩然归,俯仰无所愧,天日照孔昭,贤才岂中弃。相见知不远,努力勉王事。”诗并不长,但却把吴兆有、张光前二人听得面红耳赤,几次想离席而去。金允植其实是想让吴大澄难堪,哪知把吴兆有、张光前捎上了,吴大澄反倒没有听到。

    袁世凯此时已不管吴大澄说什么、怎么说,在当晚便把行装打点好。李熙赏赐的上等好山参以及朝鲜土特产,都派人连夜运到码头,打通关节,悄悄装船。

    光绪十年十二月十六日(1885年1月31日)早饭刚过,吴大澄收到袁世凯打发人送来的一封书信,言称夜里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回原籍延医治疗,顺便变卖家产,争取早日把军营亏空堵上。吴大澄一惊,急忙赶往码头,但回国的船只已离开这里两刻钟之久。

    吴大澄望洋兴叹,当天就把袁世凯不辞而别的事电告给李鸿章。李鸿章回电,命其从速返回。因为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即将赴华,与中国交涉中日冲突问题,兼筹两国间“善后事宜”。上授李鸿章全权代表,负责与伊藤谈判。李鸿章调吴大澄回国筹备一切。

    得知袁世凯在焦头烂额之际仍能平安归来,久历官场的袁保龄不仅诧为奇迹,对家里人连连夸奖道:“凯侄脱身回里,觉此子狡狯,亦复胜其痴叔矣!”袁保龄据此推断,袁世凯肯定能有大作为。

    袁世凯回到陈州,先卖地把军营欠款堵上,又陪于氏回了趟娘家,这才乘船赶往旅顺来看望堂叔袁保龄,但袁保龄此时并未在旅顺,而是进京公干去了。袁世凯无奈,只好怏怏返回。回到陈州,袁世凯一边闭门读书,一边思考以后的出路。这个时期的袁世凯,情绪异常低落,经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有时还自言自语。于氏知道,夫君此次在朝鲜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伊藤博文到华后,在天津一共与李鸿章进行了六次谈判。第一次谈判是光绪十一年二月十八日(1885年4月3日),双方以争吵开始,又以争吵结束。伊藤一见面就采用先发制人的方法,指控中国驻朝防军贸然入宫袭击日本军兵,事后又杀害日侨。李鸿章不慌不忙,对伊藤的指控一一加以反驳。有模糊不清的地方,吴大澄及时站出来说明,弄得伊藤很是被动。双方僵持不下,谈判毫无进展。第二次会面仍旧争吵的很激烈。直到第六次谈判,才勉强达成一个协议,亦称《中日天津会议专条》或《朝鲜撤兵条约》。该专条一共三款:1、议定中国撤驻扎朝鲜之兵,日本国撤在朝鲜护卫使馆之兵弁。自画押盖印之日起,以四个月为期,限内各行尽数撤回,以免两国有滋端之虞。中国兵由马山浦撤去,日本国兵由仁川港撤去;2、两国均允劝朝鲜国王教练兵士,足以自护治安,又由朝鲜国王选雇外国武弁一人或数人,委以教演之事。嗣后中、日两国均勿派员在朝鲜教练;3、将来朝鲜国若有变乱重大事件,中、日两国或一国要派兵,应先互行文知照,及其事定,仍即撤回不再留防。为了给日本受伤士兵或战死遗属一个交代,经伊藤反复恳求李鸿章,李又答应以私人名义行文朝鲜,“戒饬”驻朝防军营官。从条约中可以看出,李鸿章已经把袁世凯从平定朝鲜政变中完全摘除,没有任何过错。伊藤见李鸿章如此维护袁世凯,知道再纠缠无益,也只好作罢。从幕僚的口中知道谈判的结果后,袁保龄欣喜若狂,当日给袁世凯写信通报此事:“伊藤此次极力欲撼汝,尚赖合肥相国持正,颇费唇舌。此节自是可感,我临行时早料及,亦曾与之面谕及此也。”信到陈州,直把个袁世凯读得心潮澎湃,欷歔不已。袁世凯心里异常清楚,自己能否逃过此劫,关键在于李鸿章;而李鸿章怎么做,又完全取决于袁保龄在李心目中的地位。现在看来,袁保龄在李鸿章心目中的地位并没因袁世凯而降低分毫,相反,好像更高了。李鸿章对自己在处理朝鲜政变这件事上是不是完全认可,袁世凯还拿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鸿章也并没有完全否定自己。一连多日,袁世凯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问题。袁世凯决定再到旅顺走一趟,好好和堂叔(袁保龄)谋划一下自己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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