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发迹史-脚力决定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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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任是认可的代名词

    说话到了光绪十四年,袁世凯驻朝鲜任职三年期满,李熙和闵妃遣派的使者,很诡秘地来到天津。得知李鸿章不在天津,使者当天又赶往直隶总督府所在地——保定。

    在保定直隶总督府,朝鲜使者向李鸿章递交了一份李熙写给中国朝廷的函件,恳请李鸿章从速递交,好像急得不行。函件内容只有一个:请李鸿章上奏朝廷,召回袁世凯,另“选一公正明识者”到朝鲜任职。这个“公正明识者”是谁呢?就是马建忠。驱逐袁世凯的理由是:“驻东既久,终难相济,亟望更派,以维时局。”话虽说的很含糊,但细细品之,似有难言之隐,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李鸿章愣住了,他万没想到,在朝鲜威望很高、呼声也很高的袁世凯,竟然和李熙闹这么僵!马建忠是官派的赴法留学生,学成归来后,在李鸿章身边办理洋务,曾被李鸿章派去朝鲜处理外交事务。但朝鲜方面对马建忠既不赏识,也不认可。反倒处处刁难、极不配合。马建忠一气之下回国。现在,朝鲜李熙竟然公开提出让马建忠来接替袁世凯,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李熙想干什么?诸闵怂恿李熙这么做,更深层的用意是什么?

    李鸿章没有急着把李熙的函件往京师递,而是先派人把朝鲜使者安顿到驿站歇着,然后给朝鲜长驻天津官员成岐运,发快函一封,请其速赴保定商量事情。快函发走,李鸿章把身边的几位幕僚召集到议事大厅,结合李熙的信函,以及袁世凯近期的来函来电,密议成岐运到后会谈的轻重点。李鸿章久历官场,阅人、办事无数,每制定一项外交政策,不管朝廷批准与否,他都深思熟虑,和身边的人计议、论证许久。外人不知端的,凭空想象,以为李鸿章与外国使臣谈判、订约,全凭一时兴起和自己的见解,无需和谁商量,其实大错特错了。李鸿章可不是孟浪之人,否则慈禧太后凭什么始终信任他?

    成岐运其实早在月前,就收到了朝鲜朝廷发给他的一封密电,李熙的使臣到天津后,又向他传达了一遍李熙给他的密谕。密电和密谕传达一个意思:寻机向李鸿章转达本国君臣意愿——请马建忠接替袁世凯到朝鲜办理商务。因为李鸿章封河之后不大来天津,成岐运又找不到更好的求见李鸿章的理由,事情就一直拖着;使臣赶往保定后,成岐运心里有些发急,但仍不敢贸然赶往保定。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李鸿章的公函说来就来了。手捧李鸿章信函,成岐运喜从天降,带上几名随员,当天就乘车赶往保定。为防沿途出现意外,天津道兼署津海关道刘汝翼,特意从防营调了一哨军兵保护。成岐运大为感动,连连称谢不止。

    到了保定,天色尽管已晚,成岐运仍顾不得歇息,带着翻译、随员,直接来见李鸿章。

    李鸿章已经用过晚饭,正在签押房里喝茶、看书。闻报成岐运到了,李鸿章先传命衙门伙房给每人下一碗鸡蛋肉丝面,又让侍卫把成岐运等人请到饭堂洗漱、吃面。侍卫出去后,李鸿章又打发人去给驿馆传话,让他们为成岐运等人腾出三间上等的客房。朝鲜是中国的属国,对属国派驻在天津的使臣,李鸿章都要高规格对待,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

    饭吃完了,成岐运被人引进大官厅来见李鸿章。成岐运进屋后发现,官厅里不仅有李鸿章和翻译、书记官,还有两名看着很面生的蓝顶子的官员。

    礼过、落座,有人把茶摆上来。简单寒暄了几句,李鸿章便起身,单把成岐运请进密室。李鸿章的翻译、书记官,成岐运随身带的翻译,一同被请进去。官厅里面的密室另有一番风光,不仅清雅,而且还很简约。不及细看,李鸿章开言便道:“成大人,你可知老夫约你来此,要商议什么事吗?”

    翻译依样画葫芦。

    成岐运答:“中堂大人是否已经见到下国使臣?”

    李鸿章点头。

    成岐运接着说道:“岐运奉我国君之命,寄驻津门,久叨恩庇,伏念中堂公事殷繁,是以不敢请谒微衷,深抱惶悚!前日伏奉本国政府来电内开年前马中书建常东来襄办善后事宜,老成练达,诸臻妥协。现在统署上有乏人之叹,盼望该员再来照旧办理,定为小邦之幸。循以此意达于中堂,如蒙允准,实深寅感。”成岐运把话说得磕磕巴巴,边说还边观察李鸿章的表情,显然很紧张。

    李鸿章奇怪地问:“统署先系何人督办,还是赵秉式吗,想让马中书前往襄办出自何人主意?你难道忘了吗?马前在汉城,谏不行言不听,无所事事,这才回来。如今又要马回去——”李鸿章故意打住不说。听了翻译的话,成岐运辩解道:“中堂容禀:统署前任督办赵秉式现补按察使,目前尚无人充当。下职再请马中书,并非故作主张,系奉下国皇帝之旨意。皇帝表示,马大人到后,一定和他和平相处。皇帝还说,马大人是个宽厚仁慈之人,不像别的驻朝大臣,粗暴无礼,不体恤下国苦楚。”

    李鸿章一笑,知道成岐运在暗指袁世凯,不由说道:“马中书已经升任知府,早就离开天津了。”

    一听这话,成岐运马上换上一脸苦相:“那可怎么办呢?”

    李鸿章喝了口茶,说:“马中书离不离开天津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贵君臣不可听洋人挑拨。回天津后,你替老夫给你家皇帝和皇妃写封信,你告诉他们,不要整日和美国人德尼搅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一旦出事,还得老夫出面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以前的事,老夫就不追究了,以后,但凡有事,多和袁慰亭商量。老夫最近听说,贵国王聘德尼编造新书,污蔑上国,悖弃中韩三百余年之典章纲纪为大不敬!老夫无所求,克日将德尼遣撤,将合同所订二年薪俸全行设法补给,撤销签约作为废纸。使中外人共见共闻,然后由国王推诚与老夫商酌善后之策。有袁慰亭在彼,老夫希望贵君臣,有事多和他商量,不要再聘请洋人进宫出任顾问了。只有这样,中东(朝)交谊得以保全,否则危极。”说完这话,李鸿章特意交代书记官:“要记录清楚,这是要上给朝廷的。”

    成岐运固执地说:“下职还是请中堂考虑,把马中书派到我国去。这是我家皇帝旨意,下职不能违拗。”

    李鸿章起身说:“你午后就回天津吧,国王和娘娘那里,老夫自会解释。当然,老夫还要请旨,朝廷要怎样办理,还要等圣旨下来才能知道。——来人!”

    李鸿章话音刚落,一名差官走进来,施礼问:“请中堂吩咐。”

    李鸿章一指成岐运说:“领成大人去饭厅用饭,饭后送成大人回天津。去吧。”

    成岐运很不情愿地跟着差官走出去,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说:“中堂,下职还忘了一件重要事没有禀报。”

    李鸿章一愣,听成岐运说道:“我家皇帝最近要借洋款开矿解困,但袁太守百般阻挠,力持不可。我家皇帝于是命下职转请中堂,奏请上国朝廷,支援下国一笔钱款,额外再运输二十万石稻米。如其不然,我国百姓就要饿死了。”

    听了翻译的话,李鸿章沉思了一下,很无奈地冲差官挥了挥手。

    因为越南,中国已经和法国进行了一场战争。战争的结局,以法国轰毁福州船政局、占据越南并打开中国西南门户而告一段落。现在,朝鲜又开始扮演越南扮演过的角色,说不定哪一天,一场灭国大祸就要降临到自己身上,还兀自不觉。

    “长此下去,不仅他自己,就是我大清,早晚也要受他的大害。”

    叹息完之后,李鸿章命人把李熙的使臣请进签押房,继续和他周旋。

    三天后,李鸿章给总署递了个《议留袁世凯驻韩》的函件。公函以“袁世凯在韩多年,阅历已久,宜加以勉励”,仍令继续留韩。函件自然也向朝廷通报了朝鲜国王李熙,欲单方面请马中书接替袁世凯的主张:“朝鲜国王来咨,以袁世凯驻东既久,终难相济,亟望更派,以维时局,曷胜诧异。”李鸿章不赞同李熙的观点,他认为,“袁守持正认真,为韩王所畏忌。”李鸿章又说,“查该国王向与敝处书问时通,凡有要事无不筹商。今年专信小人,用事阴谋自主,遂至人书俱绝,日渐恣肆。”李鸿章接着累述李熙背着中国所干的种种勾当,“美国人德尼擅作威福,妄腾谣诼,派使各国系其主谋,经袁守再三设法劝阻不听。前德尼竟敢来津,求撤袁以免作梗。”李鸿章最后说出自己的意见,“袁守在彼情形较熟,屡经训饬近来意气已平,仍令接办,俾韩王及诸小人稍有牵制,未必于大局无裨,似亦无甚窒碍。”这封函件,显然是李鸿章为使袁世凯继续留驻朝鲜,提前造出的声势。

    函后附上成岐运笔谈抄件、李熙的公函,派专人一并送进京师。

    给总署的信送走,李鸿章又给袁世凯拟了一封加密电报,把李熙的态度通报了过去,密嘱袁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办事方法,不要和朝鲜李熙、闵氏集团的人闹太僵。至于袁世凯是继续留任还是回国任职,李鸿章没有说明。不久,李鸿章又给总署递上《论朝鲜借款》一文,指出:“鸿章谓朝鲜历年欠贷日本、英、德、美各商款不少,今照会各国以后不准私贷,即令各国遵允。而从前所借各债,势必纷纷向中国索偿,而韩王用度不节,他无可贷,将来必仍向中朝吁求通挪,届时恐无以应。”

    忙完了这些,李鸿章这才含豪命简,郑重其事地给总署上了《议袁世凯接替》一文:“顷接办理朝鲜通商交涉事宜升用道袁世凯禀,以在韩三年届满,请派员更换等情。查阅来禀,所言自是实在情事,兹将原禀抄呈察览。该道素有血性,驻韩三载能任劳怨,惟少年气锐,初到时间有涉于疏略及过当之处,鸿章一再告诫,进来历练较深,尚能慎重自持。”又说,“此时若更换得人,既有成规可循,又可暂释韩王及洋员畏忌之心,或者较易措手。鸿章再三慎度,似未便一意坚留,惟代者一时竟难其选。”转了一圈儿,李鸿章还是主张把袁世凯留在朝鲜。

    函件和荐章到京后,总署经请示慈禧太后,很快便给李鸿章下旨:“着李鸿章传旨,袁世凯在韩多年,阅历已久,宜加以勉励等因,袁世凯着毋庸回国,继续留驻朝鲜办理通商事宜。钦此。”

    李熙以及诸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驱袁,到头来,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闵妃和闵泳翊为此大病了一场,险些送掉性命。

    原则问题不能轻易让步

    朱尔典来拜访袁世凯,一是祝贺袁世凯得以留任,二是来给袁世凯送山参。袁世凯与朱尔典交情厚,袁世凯有好东西,总要给朱尔典留一份,反之,朱尔典也这样对待他。朱尔典同同治十年(1871年)到光绪九年(1883年)期间的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一样,是个中国通。朱尔典在朝鲜期间,经常向袁世凯和唐绍仪通报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有关朝鲜朝臣更替、国策调整等内部情况。尽管大多数都属以讹传讹,但朱尔典说来,却有头有尾,脉络清晰,很有感染力。袁世凯经常向唐绍仪感叹:“像朱尔典这种人,不去说书,真是瞎材料了!”

    闲谈中,朱尔典透露,朴定阳即将出任朝鲜新一届外务大臣。消息来源于闵氏集团的中坚力量闵泳翊,绝对可靠、可信。朝鲜这么做的潜台词是什么,朱尔典没有明说,但敏感的袁世凯已经分析出来了:朝鲜这么做,无异于向中国宣告:朝鲜继续奉行亲美睦欧的外交路线。朝鲜要干什么?朝鲜这是在向他的宗主国叫板!狗娘养的李熙,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袁某人不发威,你还真把俺当成病猫了。

    朱尔典前脚离开公署,袁世凯后脚便命人备车,直奔朝鲜王宫。按着常理推算,袁世凯进宫前,需要给李鸿章发封电报请示一下,然后再做决定。但袁世凯怕夜长梦多,又深恐走漏风声,让闵氏集团预闻,提前有了准备,事情可就棘手了。

    李熙正和几名宫娥玩捉迷藏游戏,袁世凯进来时,李熙正好把一名宫女骑到胯下,其他宫女围成一圈儿喝彩。

    袁世凯大喝一声:“陛下!本官奉北洋李中堂之命,特来商量事情。”

    见袁世凯凶狠地瞪着眼睛,宫女登时惊呆。李熙很不情愿地爬起身,冲宫女挥挥手:“都退下吧。”

    宫女鱼贯退到门外,又很快退回来,个个抖作一团。

    袁世凯大喊一声:“吴管带,放她们出去!”吴凤岭其实就是袁的贴身保镖,连哨长都不是,更别说管带了。袁世凯把吴凤岭拔高成管带,其实是做给李熙看的。当时中国驻外使节,只设参赞、武官和少许几名亲兵。袁世凯设立亲兵营,虽然兵额不足一哨,但也是超常配置,朝廷并不知道。李鸿章明知袁世凯这么做是违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袁世凯的这个商务钦使,有别于驻外的其他公使。

    吴凤岭走进来,对众宫女一挥手,像赶鸭子一样把宫女们赶了出去。一看袁世凯封锁了宫门,李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许久才说道:“袁太守,你有事吗?”

    袁世凯拉过一把木椅子坐下:“中堂大人电报说,陛下将诏命朴定阳为贵国外务大臣。中堂说,朴定阳是贵国罪臣,应该逮进大狱问罪。中堂希望听到的是谎言。”

    “这不是谎言,是真的。”随着话音,闵妃带着一名翻译从门外走进来,后面跟着几名侍女和闵泳翊。闵妃接着说:“朴定阳补授外务大臣,已经得到上国朝廷和李中堂允准。袁太守难道不知道吗?”

    听了翻译的话,袁世凯一愣。李熙这时说:“这件事,不仅中堂大人知道,连吴大澄观察,也是知道的。这肯定假不了。袁太守,你还有别的事吗?”李熙的本意,是想证明这件事的可信程度,但他却忘了,此时的吴大澄早已离开北洋,赏二品顶戴出任河道总督。

    看出了破绽,但袁世凯仍不能点破,否则便不好转圜。何况,他此时还不敢确定,朝廷是不是当真允准了朴定阳出任外务大臣这件事。如果朝廷当真允准了此事,袁世凯可就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沉思片刻,袁世凯站起身来,有意在李熙和闵妃、闵泳翊的脸上反复端详了一下,忽然一笑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是说,朴定阳补授外务大臣,已经得到了北洋中堂大人的同意?看样子,本官也该回公署去等着拜接圣谕了。”

    闵妃阴着脸转身进了内室。

    回到公署,袁世凯整整等了两天,不仅没接到什么圣谕,连最普通的电报也没有收到。袁世凯至此已经肯定,让朴定阳出任外务大臣这件事,不仅朝廷不知道,连对朝政策的制定者李鸿章,也未必知道。李熙和闵妃分明是在撒谎。

    一团怒火在胸中冉冉升起,袁世凯传命备车,决定再赴王宫。

    唐绍仪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得知袁世凯欲再赴王宫,唐绍仪沉思了一下摇头说:“就算闵泳翊是条狗,我们也要防他急了跳墙,何况还有李熙挡在前面,闵妃在幕后操纵,这就更应该谨慎。闵妃这些人为什么敢公然和我们叫板?还不是有美国、法国、德国和小日本的撑腰!卑职敢肯定,您老此次进宫,还不会有什么效果。”

    袁世凯气愤地问:“朝鲜是我属国,已经沿袭几百年,世界各国尽知。为了他们长治久安,我大清耗了多少财力和人力?他如今不想做我大清的儿子要做兄弟,这笔账是不是要算清?把我袁某人惹急了,把李熙连同闵氏的人,一根绳子捆了,送到天津去问罪!我们另立一个国君!”

    唐绍仪一笑说:“大人,气话就不要说了。卑职的意思,再等上两天。说不定,圣谕和李中堂的电报,正在路上往这里递呢。”

    袁世凯恨恨地说:“少川,我把话撂这儿,闵氏的人不除,李熙不换,朝鲜早晚出大事!——除非把大院君重新扶起来,否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思考了两天,见天津仍无电报发来,袁世凯坐不住板凳了,派人把素得李熙信任的郑秉夏秘密请来,请郑出面劝告李熙,不可听小人之言,伤上国朝廷之心。袁世凯这样说道:“朴定阳不顾大局,擅自使美,李中堂闻之,甚是气愤。但考虑朴为韩臣,加之本官回护,才不再追究。但现在国王听信小人谗言,欲加委其外务大臣,不仅中堂惊异,朝廷亦不解。望汝从大局着眼,劝阻此事。”

    郑秉夏答:“朝廷决策,非小臣所能更改。何况加委朴大臣外务大臣之事,内廷早有风闻。”

    一见郑秉夏推脱,袁世凯忙问:“为今之计,要怎样做,才能把事态挽回?”

    郑秉夏于是就用手蘸了些茶水,在书桌上写了洪在义三个字。

    袁世凯把“洪在义”端详了许久,不得不小声问一句:“本官在韩日久,这个洪在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如何未闻?”

    郑秉夏小声说:“说起来呢,这个洪在义,也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他因为救过娘娘的命,他的话,娘娘很是重视。好,我不能再耽搁了,就此告辞。”

    郑秉夏口里说着“告辞”,但并未起身。

    袁世凯一笑,从桌子底下摸出两大把叮当乱响的韩币,往郑秉夏的面前一推:“本官待汝如何?”

    郑秉夏慌忙把韩币揣进衣服兜里,深鞠一躬,匆忙而去。

    当晚,袁世凯携带一笔韩币,悄悄拜访了官不高位不显的洪在义。

    望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韩币,洪在义答应了袁世凯的全部请求,并在第二天一早就赶进王廷。洪在义对闵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袁世凯一概不知道,但李熙却当真打消了加委朴定阳外务大臣的想法。

    不久,闵妃鼓动李熙再颁圣旨,不仅革除了朴定阳现有职务,而且加了“永不叙用”四字。袁世凯想不到洪在义在闵妃的眼里这么重要,高兴之下,又打发人送给他一笔韩币,外加两个花瓶。洪在义用这笔钱,买了两个小丫头供自己淫乐。洪在义已经年过六十,家里原有一妻二妾,闵妃为了报恩,赏赐一大笔金钱的同时,又额外送给他两个小丫头供他差遣。他仍不满足,还到处寻花问柳,又相继娶进府里四个侍妾。洪在义如此,其他大臣也这样。

    转眼之间,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到了。为了报答李鸿章举荐之恩,提前好几天,袁世凯就开始打发人采买礼品。朝鲜好吃好玩的东西不多,但却盛产好药材。朝鲜的山参,是各国公使与商人的最爱。除李鸿章之外,袁世凯还要给叔父袁保龄、丁汝昌,以及在京师任职的翁同龢、徐世昌等亲朋故旧,各备上一份礼物。中国是个礼仪之邦,这里面的礼,既是礼仪之礼,也是礼品之礼。逢年过节,袁世凯仅备礼的开销,就是很大的一笔支出。

    一张讣告,却偏赶这时,急如星火地递进袁世凯的办事房:在朝鲜百官、百姓当中有很高威望的赵太妃去世了。赵太妃是前朝鲜王昭宗的皇妃,死时已八十岁,她经历了朝鲜四个朝代,代表朝鲜的旧传统,倾心归向中国,很得韩人的爱戴。每当闵妃擅权太过,她都要站出来制止。闵妃碍于老太妃势力太强,不敢过分放肆。

    袁世凯当天就把赵太妃的死讯电告给李鸿章,在电报中,袁世凯请李鸿章转奏朝廷,可否奏请派专使赴韩吊唁。袁世凯电报的原文是:“遵查光绪四年,韩私谥哲仁太妃丧,派刑部左堂继格来祭赙。咸丰八年,其纯元太妃丧,派工部右堂景廉来。道光二十四年,其孝显王妃丧,派吏部右堂柏后来。道光元年,其孝懿太妃丧,派散秩大臣花沙布来。嘉庆十年,其贞纯太妃丧,派散秩大臣瑞龄来。乾隆二十二年,其仁元、贞圣两妃同丧,派散秩大臣勋旧佐领祥泰来。至雍正以前似无须遍查,惟查册封吊赙,向派专使而颁诏传谕,多有顺付。至顺付祭赙,未见有此成案。况查道光十年,曾派散秩大臣额勒浑祭赙其孝明世子。乾隆五十一年及五十七年,曾派侍郎苏陵阿、散秩大臣隆兴等先后祭赙其文孝世子、庄献世子,但有成案。而赵太妃为韩王母,历事四朝,倾心慕华,反不荷祭赙,似无此礼。”

    袁世凯讲了这么多,主题只有一个:希望朝廷能派遣大臣祭奠。

    袁世凯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重振中国的宗主地位。但朝廷能不能答应他的这个请求,关键看李鸿章的态度了。李鸿章是中国对朝鲜政策的主要制定者。

    但当闵妃等人得知袁世凯的电请后,竟然急电中国朝廷,以“国用艰难”为由,请免派钦差致奠。随后又派出使臣,径往天津,叩谒李鸿章,面陈一切。总起来一句话:不希望中国派钦使赴朝致奠。一个要求速派钦使,一个坚决反对,朝廷应该听谁的?李鸿章到底应该以谁的话为准?朝廷自然要听李鸿章的,而李鸿章经过与众幕僚商议,认为闵氏集团这么做,必定另有不可告人之隐情,于是毅然上奏,奏请朝廷速派钦使赶往朝鲜致奠。事关朝鲜的大小事情,从来都是李鸿章怎么说朝廷便怎么办。这次也不另外。闵妃派到北洋的人还没离开天津,圣旨便下来了。谕曰:“所陈困苦情形自无虚饰,惟该国世守东藩,备叨恩礼,吊祭专使载在典章,率循勿替,体制攸关,岂能轻改?特念该国近年国用异常窘乏,不得不于率由旧章之中曲加矜恤,向来遣使该国皆有东边陆路行走,计入境后尚有十余站,沿途供给实繁,此次派往大员,著改由天津乘北洋轮船前往,礼成,仍由此路回京。”

    圣旨用电报由李鸿章发给袁世凯,再由袁世凯转交给朝鲜方面。

    接到圣旨,闵妃、闵泳翊等人,直气得三魂暴跳,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不要轻易得罪贵胄

    光绪十六年九月初二(1890年10月15日),朝廷确定了派往朝鲜致奠钦使的人选:户部侍郎续昌、崇礼为致奠正使。

    说起来,续昌是第二次出使朝鲜。第一次是日本利用中法战争之机,策动朝鲜内部武装暴动(即甲申事变),奉朝廷指派,续昌接替庆裕赶往朝鲜,会同钦差大臣吴大澄等人,调查事情起因。那次入朝,所办何事,所见何人,早已在续昌的脑海中淡忘了,但朝鲜女人的别样风情,却给续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时隔五年之后,他还能再到朝鲜走上一遭。他自忖,真是太幸运了!

    陛辞请训之后,续昌和崇礼先赶到天津,由李鸿章派船驶向鸭绿江。续昌、崇礼二人匆匆赶往朝鲜,而此时的朝鲜当局,亦非赵太妃刚死时的朝鲜。得知赵太妃病故,闵妃马上对不知所措的李熙说:“赵太妃已历四朝,在国内臣民中威望极高。其身价,等同于国王之母。国王母殁,国王必须闭门守孝,不宜亲政,更不能接近大臣。如此,方为王者之道。”闵妃这么做,无非是借机把国政全部揽到手。李熙原本就是个再糊涂不过的人,听闵妃如此一说,当即认为有理。当晚就把朝政向闵妃、闵泳翊等人交代一番,又让人打扫出一间干净屋子,穿上重孝,乖乖到里面守孝去了。一见李熙如此听话,闵妃乐得一蹦三尺高,连呼痛快。从这天开始,闵妃一方面主持国家所有政务,一方面把重要的职务完全交给亲信的人接任,倚赖亲信闵周镐,起用已罢黜的朴定阳。所有闵氏集团的人,几乎都被委以重任。

    闵氏在王廷里指手画脚、为所欲为的时候,续昌、崇礼已经进入朝鲜境内,逶迤向汉城行来。

    得知钦使即将到来,闵周镐、朴定阳大惊失色,慌忙飞报给闵妃。这时,美、俄、日等国公使暗中约见朴定阳,请朴定阳通过闵妃、闵周镐等人劝阻李熙,只能在宫内接见中国使臣,不可郊迎。

    事关上国钦差,闵妃不敢隐瞒,如实禀报给李熙。为了能够阻止李熙郊迎中国钦使,闵妃这样说道:“国丧不出宫,这是我国礼制,国王不能不遵守。”

    李熙马上反问:“国丧不出宫?朕怎么不知道?爱妃让礼部尚书进来,朕要问个明白。”

    闵妃话题一转:“贱妾不是不让国王出宫,是怕国丧期间国王出宫,遭人耻笑。总得有人给赵太妃守灵啊。”

    李熙歪头想了想:“你是国母,你可以替朕守灵。”

    一见李熙如此固执,闵妃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其实这才是李熙的本来面目:有时非常有主见,有时又特别无见地,智商可以和十岁儿童一较高下。李熙这次执意要郊迎钦使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一个人在屋里快憋疯了,必须出去透透气,见见阳光。

    得知续昌、崇礼到达汉城的确切时间后,袁世凯提前一天赶到迎接。把一些仪式细节商量好后,这才打发专人给李熙送信。

    一见钦使来到,李熙一身素服,带领一班近臣,出城十里迎接。按着袁世凯提前的要求,迎接仪式异常隆重,完全超乎各国列强之想象。袁世凯要达到的目的,终于如愿达到了。

    祭赙之后,续昌、崇礼由朝鲜提供的钦使行馆,搬进了袁世凯的行辕。尽管李熙以及朴定阳、闵泳翊、闵周镐等人多方挽留,但续昌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搬了出去。续昌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续昌上次接替庆裕入朝,和袁世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续昌品尝到的几个朝鲜女人,都是袁世凯背着吴大澄等人花重金请来的。续昌临走,又是袁世凯出银子,从山货贩子手里,买了几颗很有年头的山参,送给了他。朝鲜女人加上老山参,让续昌这个满贵高官,永远记住了袁世凯这个人。想要重温旧梦,续昌只能搬出行馆。

    晚饭过后,把崇礼安顿好之后,袁世凯单把续昌请进了自己的密室。茶水、干果摆上来之后,袁世凯先把朝鲜目前的形势简单扼要介绍了一遍,最后说:“希望大人再见到国王后,把成破利害讲清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大人此次使朝,责任非轻啊!”

    续昌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把话听完,先剥了个果子丢进嘴里,然后便擦嘴、漱口,忽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慰亭,老哥听说,朝鲜闵娘娘一次便送了两个姑娘给你?老哥还听说,这个闵氏娘娘,长得赛似天仙?到底有多美,老弟大概给我说说。”

    一听这话,袁世凯的那颗心“扑”地一沉,他说了那么多,岂知狗娘养的续昌,根本就没认真听!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袁世凯笑着说:“要说闵娘娘有多漂亮,下官看倒也未必。不过是长得比一般人白净一些,皮肤细一些。若认真端详,还不如我们中国人耐看呢。”

    续昌很认真地听袁世凯讲话,边听边思索,两眼骨碌碌乱转。袁世凯不知道续昌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更不知他要干什么。把话说完,袁世凯端碗喝了口茶水,两眼却在续昌的脸上反复揣摩,希望能看出点什么。袁世凯终于还是失望了,因为续昌对大清,对朝鲜的前途、命运根本就不感兴趣。这个满贵大员,此时满脑子是朝鲜女人。

    袁世凯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笑着问:“大人,看你老的气色,比五年前还好啊。莫非家里又添新人了?”

    续昌一笑:“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去年蒙上头开恩,到两江走了一趟。曾老九给我包了一艘大花船,叫了十好几个局子玩耍。也许是老天开眼,竟然把一个小丫头弄大了肚子。慰亭你知道,老哥这一支人丁不旺,五个娘们儿生了四个丫头,做梦都想带把儿的。当曾九帅把消息传给我时,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我们这些吃公饭的人,逢场作戏是常有的事,如果都当真,谁养得起呀?但曾九帅是个有心的人,他一面递信给我,一面就把那丫头接到外面养了起来,结果就生了个带把儿的!那鼻子眼长的,跟老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袁世凯急忙离座:“这么大的喜儿大人怎么不早说?”说完这话就跑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把一张银票双手递给续昌,“实在不成敬意,实在不成敬意!”

    续昌略推了推,趁袁世凯不注意,用眼瞄了一眼银票,见数额不小,这才不再推托,笑眯眯地收起来,说:“老哥话还没有讲完,老弟就忙着贺喜,太急了。听老哥慢慢把话说完。九帅派人把她娘俩送进京后,哪知跟来的丫头一下子把老哥迷住了,一年后竟然又给老哥家里添了个带把儿的。”

    袁世凯二话没说,起身又走了出去,很快又走进来,递给续昌一张银票,说:“大人双喜临门,双喜临门。一会儿,下官就让厨下置办几个小菜,算是给您老祝贺。”

    续昌急忙摆手,压低声音说:“万不要声张,万不要声张。你若真有心,就去外面给老哥叫两个地道的、正宗的……你可明白?”

    袁世凯微微一笑,默默点了一下头。续昌马上眉开眼笑,顺怀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子,冲袁世凯晃了晃说:“金枪不倒,京城西山老和尚亲自配制的。老哥临行试了一次,好家伙,真灵啊!一夜御十女,愣不倒!老哥一共配制了十瓶,明儿给你一瓶,擎好吧!”说完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袁世凯笑问一句:“朴定阳是朝鲜的乱臣贼子,闵妃利用赵太妃病故的机会,再次委他以重任。大人得出面劝阻啊。这个朴定阳,不能用啊。有这个朴定阳在,朝鲜属国早晚倒向西欧列强的怀里去。”

    续昌摸出鼻烟壶,一边闻一边打喷嚏,一边说:“慰亭,听老哥一句劝,省省吧。阳奉阴违历来是朝鲜人的拿手好戏,谁给他好处,他把谁当祖宗;谁日他额娘,他管谁叫爹。他要怎么办,你能管得了?”

    袁世凯承认续昌说得对,信义在朝鲜几乎就是王八蛋,但两个人毕竟职责不同。祭赙完毕,续昌拍拍屁股走人,他袁世凯还得留在这里干着维系宗主国名分的勾当;这里出了事故,朝廷不会拿续昌怎么样,他却脱不了干系。望着续昌那张油光的大脸,袁世凯不知是自己被李鸿章愚弄了,还是朝廷派错了人。

    当晚,续昌让袁世凯安排,想到当地妓院去玩上一遭儿。想到续昌白天对自己的态度,袁世凯不想帮这个忙,但想到续昌的高贵民族和二品大员的身份,袁世凯又不敢拒绝。满人的能量,总是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发挥出来。

    袁世凯常去的这家妓院,名义上是朝鲜的生意,实际是日本人暗中操控的买卖。不仅老鸨是日本人,里面的大多数妓女,也都来自东京、大阪等地。这家妓院除经营皮肉生意外,还有另外一个项目,收集当地有关军事、经济方面的情报,包括他的上国中国方面的。说穿了,这是一家打着妓院的幌子,干着收集情报工作的特务间谍机构。在这里生活居住的男男女女,全部都说朝鲜话,没人会把他们与日本人联系在一起。袁世凯是这里的常客,而且自诩聪明绝顶,也没看出端倪。由此可见,他们的伪装和隐藏多么到位。

    清朝定制,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朝鲜是中国的属国,自然也要遵行这一法令。为了不惊动朝方,又能让续昌玩得尽兴,袁世凯在动身前,先让吴凤岭带人去把房间定好,又特意交代老鸨:严密封锁消息,不得让官方的人知道,这才同着续昌,由吴凤岭带着十名亲兵亲自押车,乘着渐浓的夜色,坐车赶到妓院。老鸨接着,直接送到房间。袁世凯和续昌的屁股还没坐安稳,接客的姑娘便一个一个走进来了。

    一见姑娘个个如花似玉,续昌登时两眼放光。他把这些妓女一个一个叫到身边,用很专业的眼光挑选起来。袁世凯则让老鸨沏茶摆果子,又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什么。老鸨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跑出去。

    续昌选了一胖一瘦两个妓女,分坐到他的两条大腿上。袁世凯叫了一个新来的姑娘。其他妓女就都被赶了出去。然后便是摆酒。胖瘦两个妓女见袁世凯对续昌甚是恭敬,当即断定,续昌定然有些来历,两只手便开始不安分起来。续昌一时兴起,大呼小叫,拿出惯家子的样子,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酒罢,两个妓女拥着续昌去了另外一个房间。袁世凯又一个人喝了一会儿酒,便也歇了。老鸨为了从吴凤岭的口里套出些有价值的情报,特意打发了一个有些年纪的妓女来陪他。可惜吴凤岭口里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花银子的妓女倒是被他狠玩了一通。老鸨只好自认倒霉。

    要成为无可替代之人

    被续昌选中的两名妓女,是日本间谍中的老牌间谍。不但人长得漂亮、会玩,鲜语与华语也说得极其流利。胖的叫一枝秀,瘦的叫雪里红。续昌管一枝秀叫秀,管雪里红叫红。两人边与续昌在床上战斗,一边和续昌说着悄悄话。说来说去,就说到了李鸿章和他的北洋海军上。一枝秀说:“有李中堂和他的北洋海军撑腰,下国才如此安稳。像我们这些操皮肉生意的,接客之前,都要给李中堂烧一炷香。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百病不侵。”

    雪里红说:“我们也给袁大人烧香,给北洋海军丁大人烧香。李中堂、袁大人、丁大人,都是下国的活菩萨。”

    毫无戒心的续昌笑问:“你们是在放臭屁!要说活菩萨,我家太后算一个,袁大人算半个,本官算半个。李中堂和丁汝昌,半个都不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袁大人驻在这里,随时都能日你们。日你们一回,给你们一回银子;本官虽不驻在这里,但来一回,日你们一回,给你们一回银子。你说,我们是不是活菩萨呢?还有,本官是大清国钦差,你们皇上见了我,都要给我施礼,就怕我不高兴。本官要不高兴,连你们的闵妃娘娘都敢日,你们这些娼妇,又算个什么呢?”

    一听续昌开始忘乎所以、胡乱放屁,一枝秀和雪里红交换了一下眼色,越发动将起来。直把个续昌舒服得大呼小叫,狂射不止。未及半夜,续昌已瘫成一堆烂泥。看续昌意识已经模糊,一枝秀开始详细问起北洋水师的人员、装备情况。续昌稍有迟疑,雪里红就呼啸着扑将上来。二人轮番轰炸,整整折腾了大半夜,好歹才算放过他。

    续昌把这里的妓女玩了个遍,也把大清国建立起来的北洋水师,从人员配备到舰只数量,无论大小机密,泄了个老底朝天,这才登轮回国交差。不久,为了验证从续昌口里套取的情报的真实性,日本参谋本部又命令在华间谍机构“日清贸易研究所”负责人荒尾精,指派专人赶赴北洋水师基地——旅顺和威海卫,进行实地考察。这样还不算,又打着学习的名目,恳请大清国驻日本公使李经方,电告李鸿章并转奏朝廷,请派北洋水师军舰到日本访问。见日本如此心诚,朝廷于是命李鸿章派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统带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等六艘铁甲快舰,开赴日本之马关,并访问大阪、神户等处。一见大清国答应了所请,日本上下一片欢腾。李鸿章、李经方乃至大清国的水师衙门,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日本要求北洋水师访日的真正目的。

    办完赵太妃的丧事,李熙听从闵妃的劝告,二次住进密室守孝去了。闵妃每日吆五喝六,继续把持朝政。闵氏集团开始掌控一切。

    袁世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毫无办法可想。偏赶这时,帝父醇亲王奕譞又病殁,大清国朝野都忙着办理丧事,就更顾及不到朝鲜了。此时的朝鲜,其实也正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都十分尖锐、官僚与百姓的关系极度紧张的时候。有民谣云:“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由此可见,朝鲜统治集团已经何等腐败,广大百姓又是何等愤恨!但李熙、闵妃等人却熟视无睹,照旧美酒笙歌,酒池肉林,无人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于是,打着各种名义进行反政府、反压迫的民间秘密社团,应运而生了。以农民为主的东学党,就是其中之一的秘密宗教团体。

    光绪十七年(1891年)初,一封电报寄到袁世凯的案头:对袁世凯有养育之恩的嗣母牛氏病危。牛氏是袁世凯二叔袁保庆的正房太太。袁世凯七岁便过继给袁保庆为嗣子,便是由这位牛氏抚养。牛氏看袁世凯如掌上明珠,呵护有加,视若己出。袁世凯对待牛氏,也和对待自己的生母一般无二。

    手捧电报,袁世凯哭昏在地,当日就发电国内向李鸿章告假,回籍省亲、探母。李鸿章知道袁世凯的身世,以及他与牛氏之间的感情,当日就回电允许。考虑到使臣虚位太久,容易造成错觉,同时也怕西洋各国趁机捣乱,于是命袁世凯回国前,举荐一位代理人出来。袁世凯想也没想,当即举荐唐绍仪代行自己职务。袁世凯举荐唐绍仪的理由是:“唐绍仪忠直明敏,胆识兼优,通晓韩情,可当大任。”

    其实,唐绍仪此时并未在袁世凯身边,因才华出众,正在龙山,出任中国驻龙山理事官。这个职务,当然也是袁世凯向李鸿章推荐、由李鸿章奏请朝廷批准的。

    把应办和要办的公事向唐绍仪交代一番,袁世凯匆忙登船,飞也似的向河南项城老宅赶来。在袁世凯以为,自己即将回国,李熙也好闵妃也好,都应该派人慰问一下,这才合乎道理。哪知闵妃不仅不派人慰问,还向李熙封锁消息。袁世凯无奈,只好把自己即将回国、职务暂由唐绍仪暂时署理的事情通报给朝鲜朝廷。袁世凯在文中特别强调,自己很快便可回任。读了公文,知道袁世凯只是暂时离任,用不多久就能回来,闵妃不敢不把公文拿给李熙看。李熙看过之后,当天就派郑秉夏捧了两棵人参赶到公署,对袁世凯表示慰问,希望袁能尽快回来。袁世凯有了面子,马上就把朝鲜朝廷派郑秉夏的事电禀了李鸿章,称“韩王派郑秉夏来称,闻将归省,殊为怅念,未知何日行,并盼速回。”电报又说,“郑又云如居民知凯去,必将骚动,纷逃四乡,请晓谕为要。凯告以不便出示,俟行时韩民来送,当面谕,以不久必回云。”

    袁世凯发这样一封子虚乌有的电报,无非在向李鸿章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袁在朝鲜官民心目中地位很重要,别人无法取代。

    李鸿章收到电报后一笑。袁世凯心里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但想瞒过阅人无数的李鸿章,却比登天还难。

    袁世凯紧赶慢赶,总算和牛氏见了最后一面。到家不过十日,牛氏便一命归西。袁世凯一边为牛氏料理丧事,一边电告李鸿章,请开缺分,要在原籍为牛氏守孝。考虑到袁世凯的才能和他在朝鲜无与伦比的特殊地位,李鸿章只向朝廷为其请了三个月的假日。李鸿章在给总署的电报中这样写道:“驻朝鲜道员袁世凯前因母病请假,电商总署核准,饬该道派员代理。顷据袁道由籍电禀,伊母于十一月二十六日病故,乞允开差缺守制等情。查朝鲜交涉,事关重要,袁道在彼十年,情形极熟。此间竟无妥员可派接替。可否请旨赏假百日,治丧假满仍饬回差。该道现派同知唐绍仪在韩代理办事,亦尚妥协,但不可过久耳。”李鸿章显然有些信不过唐绍仪。

    十几日后,圣旨批准了李鸿章的代奏:“袁世凯著赏假百日,假满即行回差。钦此。”

    光绪十八年四月(1892年3月),袁世凯假满回任,正赶上闵妃等人与俄国秘密筹划从海参崴铺设到朝鲜元山铁路的事,而日本人,则想包办汉城到釜山的电线。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日本驻朝公使大石正己向唐绍仪提出,日本包办汉城到釜山电线的架设,由中国主办建造义州到汉城的电线,达到利益均沾的目的。唐绍仪坚决反对日本包办釜山到汉城这段电线,也不同意俄国插手朝鲜铁道。唐绍仪坚持认为,朝鲜是中国属国,朝鲜的铁路也好,电线也好,应该由谁来办,由中国来决定。没有中国政府的同意,别国既不可染指,也无权指手画脚。大石正己见唐绍仪不上当,马上给国内内阁首相伊藤博文发电报,由伊藤饬命日本驻华全权公使大鸟圭介,直接向中国总理衙门提出架设釜山到汉城电线的要求。当大鸟圭介把照会文本递到总理衙门之后,总理衙门当天就转给了分管朝鲜事务的李鸿章。李鸿章一口回绝,彻底打消了日本的幻想。日本没有达到目的,俄国铺设铁路的事也没有成功。这两件事原本都是闵妃同意的,就这样被中国搅黄,自然心有不甘。把集团的核心人物闵周镐、闵泳骏、闵种默、朴定阳等人召集到一起,密议了几天,又想出一个计策:向中国贷款。理由是:国库干涸,军队饷银无出,王廷无法运转。贷款数额:不得低于二十万元。如不答应,朝鲜将以关税作抵押,自行向西欧银行贷款,中国不得干预。闵妃打发郑秉夏赶到中国驻朝鲜通商大臣公署,当面向唐绍仪提出贷款请求。

    郑秉夏这样说道:“唐大人容禀,非是下国欲与西欧拉拢,实在是国库空虚,不仅百官已经一年多不发俸禄,就是内廷所需,也接续不上。上国如不及时接济,我们全都揭不开锅了!”

    翻译译完话,唐绍仪问:“国王和娘娘想怎么办啊?”

    郑秉夏马上说:“马上贷款给下国,数额不得低于二十万元,少了不济事。皇帝派小臣来,就是取钱的,装钱的车子就在门外。”

    唐绍仪一笑说:“这么大的事本官可做不了主,须电请国内中堂大人。本官现在就发报,大人可以回去等消息。”

    郑秉夏用鼻子哼一声说:“拿不到钱,小臣不走。”

    郑秉夏分明是欺负唐绍仪软弱。

    唐绍仪看郑秉夏耍起了无赖,正想和他分辩几句,哪知刘永庆走进来,附耳对唐绍仪小声说道:“表兄大人回来了,正在书房里喝茶。”

    唐绍仪一愣,急忙随刘永庆走出去。

    见唐绍仪、刘永庆二人很神秘地走出去,郑秉夏警觉地问随行翻译:“发生了什么事?唐大人为什么走了?”

    翻译摇摇头:“卑职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太低了,像两个蚊子在交流。”

    郑秉夏很肯定地说:“一定出什么事了,否则,姓唐的不会丢下我们一个人出去。”郑秉夏称呼唐绍仪为姓唐的,这让翻译大吃一惊。

    翻译心目中的郑秉夏,从来就是一个胆小如鼠,连走路都如履薄冰的官员。他每次来这里,都是小心翼翼,俯首屈膝,自卑得跟个罪犯似的。郑秉夏缘何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翻译反复揣度,不得其解。

    很显然,郑秉夏敢对唐绍仪如此大不敬,是从朝廷那里得到了某种暗示。说完这句话,郑秉夏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唐绍仪刚才坐过的椅子,细细端详了一下,一屁股便坐上去。门偏赶这时被推开,袁世凯大步走进来,后面跟着唐绍仪和刘永庆。

    一见袁世凯走进来,郑秉夏一愣,急忙起身,哪知袁世凯一步便跨了过来,用手一按郑秉夏的肩头,说:“既然坐上去了,就多坐一会儿。”

    一听这话,郑秉夏僵住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尴尬。

    袁世凯和唐绍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着问:“听唐大人说,郑大人来这里,是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需要郑大人亲自出面呢?”

    郑秉夏忙说:“是贷款!下国国库已经没有一分存款了。小臣奉皇帝旨意,特来向上国借贷的。皇帝的圣旨,小臣已经交给唐大人了。”

    这时,亲兵端茶进来,分别摆到袁世凯和唐绍仪的面前,口称:“二位大人慢用。”然后走出去,对郑秉夏看也不看。

    袁世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郑秉夏趁机慌忙站起身。

    刘永庆对袁世凯说:“大人,您请坐。”

    袁世凯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刘永庆急忙把茶碗摆到袁世凯的面前。袁世凯开始眯起眼睛嗞嗞地喝茶。

    刘永庆走到一张空椅子的旁边坐下。郑秉夏一看屋子里已经没有闲置的座位,浑身开始不自在起来。

    袁世凯这时问:“郑大人,听说俄国铺设海参崴到元山的铁路,是你向皇帝和娘娘建议的?俄国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翻译话音刚落,郑秉夏脸色一变,马上争辩:“袁大人不可听信谣言,小臣有天胆,也不敢干这种事啊!——袁大人,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呀,您老可不能冤枉小臣呐。”

    袁世凯冷笑一声,用手一拍桌子:“本官还敢冤枉你?你连本官的椅子都敢坐,还有什么事你不敢干呢?说!”

    郑秉夏扑腾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俄国铺设铁路这件事,真和小臣无关呐。还有日本架设电线这件事,都是娘娘指使闵周镐、朴定阳他们干的,与小臣一点干系都没有啊!”

    袁世凯用鼻子哼一声,说:“本官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郑秉夏应声答:“袁大人最知小臣心,袁大人最知小臣心。”

    袁世凯冷笑一声:“你知道本官不会编故事,也不会讲故事。你是朝鲜百官当中我最看好的大臣,希望你也不要编故事。郑大人,本官的话,你能听懂吗?”

    郑秉夏连连点头:“能听懂,小臣能听懂。大人,小臣可以起来吗?小臣从小关节就不好,跪久了,说不定就瘫痪了。小臣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需要人照顾啊。”

    袁世凯厌恶地一瞪眼:“少拿中国的故事遮羞!《水浒》本官比你看得熟!”说完这句话,袁世凯起身走了出去。

    唐绍仪说:“郑大人,袁大人刚回来,本官有许多事情要向他老禀报,就不留您用饭了。您回去等消息去吧。”或许是袁世凯提前有话,或许是被郑秉夏刚才的举动激怒了,说完这句不冷不热的客套话,唐绍仪也起身走了出去。

    郑秉夏急忙爬起身,带着翻译悻悻地走出去,内心懊恼不及,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烽火切莫燎原

    经过袁世凯反复劝说、上下斡旋,粤商同泰顺终于同意承办借款二十余万给朝鲜,付息六厘,由朝鲜关税中分年偿还本利,八十个月全部偿清,不准朝鲜再以国库空虚的名义用关税去抵押其他债款。一场借款风波,就这样被袁世凯很轻松地化解掉了。不仅唐绍仪佩服,连远在天津的李鸿章,对袁世凯也是连连赞赏,对他有了重新认识。拿到借款后,朝鲜君臣一片欢腾。皇宫大院重现欢歌笑语,全不管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广大百姓。此时的朝鲜,因为权力私有化,卖官鬻爵成风,百官贪污成风,玩妓纳妾成风,比穿戴比排场成风。一个国家灭亡之前的种种征兆,朝鲜几乎全部出现。

    光绪二十年(1894年)说到就到了。

    本来就不太平静的朝鲜,更加的不平静了。这年三月,原本在各地秘密活动的东学道,竟然开始明目张胆地举行起义了。这不仅让朝鲜朝廷始料不及,袁世凯以及驻外使节也是大吃一惊。

    那么,东学道到底是个什么秘密组织呢?

    它其实是一个合“儒释道”为一体的东西,是朝鲜保守旧势力对抗西方势力的一种民间组织。它的发起最初只有几个人,经过若干年的扩散、传播,渐渐蔓延开来。崔时亨成为道首后,感觉“道”不如“党”听起来伟大、堂皇,干脆把东学道改成了东学党。袁世凯回籍奔丧之初,东学党已经露出端倪,可惜并未引起袁世凯的注意。

    咸丰元年(1851年),中国有个洪秀全,是广西桂平金田村人,曾经自封天王;时隔二十三年的同治十三年(1874年),属国朝鲜出了个崔时亨,是朝鲜全罗道东阜系人,自号“纬大夫”。他摘选佛老断章片句,自成一家,辗转传授,致使信徒日多一日,几年光景竟然遍布全国。但朝鲜朝廷并未在意,文武百官照样日日酒肉,夜夜笙歌。俄国驻朝鲜公使把朝鲜的局势报告给国内后,敏感的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马上预言:“全朝鲜陷于沉重而日益增长的激愤情绪已有相当时日,这种激愤情绪极易转变为公开的暴乱。”

    喀西尼的预言很快变成现实。

    光绪二十年(1894年)三月,全罗道古阜郡东学党首领全唪准,因不满当地官府征发数万农民修洑,率众举起了义旗。起义军先将古阜郡衙门包围,准备杀死巧取豪夺的大贪官郡守赵秉甲。赵秉甲一见情形不对,急忙命衙役守住前门,他则从后门溜之乎也。全唪准带着起义军占领郡衙后,先打开仓库,把粮食和赵秉甲的私财分给部众,然后便分兵去追赶赵秉甲。赵秉甲此时已经赶到全罗道首府全州,正在衙门里,一边擦汗,一边向观察使金文铉讲述事情起因。金文铉见事情紧急,一面派人向上一级衙门汇报情况,一面就把军兵统领李庚镐传来,命他点起军兵二百名,飞速赶往古阜郡,镇压起义军。李庚镐带兵走到半路,正和全唪准的人马撞在一处。交战不到一刻,李庚镐被起义军乱棒打死,军兵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烟狂奔。见起义军军威大盛,沿途农民纷纷加入进来,几日光景便达到几万人。为了号令统一,公推全唪准为总督,金德明为军师。全军分成两路,一路由全唪准的部下孙和中统带,一路由金德明的部下金开男率领。不久又制定了旗帜,严明了赏罚。消息传到汉城,李熙、闵妃等人连夜召集近臣会议,任命京军壮卫营正领官,也是闵妃集团最信任的人——洪启薰——为招讨使,统率水陆两支大军,速赴全州,征剿起义军。

    开拔前,为了一战功成,洪启薰特意打发下属高价寻了两名幼女,脱了个精光,就在大帐的床上,嗷嗷叫着发泄起兽欲,全不管幼女的死活。洪启薰一边在幼女身上发威,一边大叫:“开门见红!开门见红啊!”喊毕,一枪到底,搏了个满堂光彩。看身下时,但见幼女两眼紧闭,分明已经昏死多时。休息片刻,洪启薰又扑到另一名幼女的身上,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幼女吓得哇哇直哭,以为青天白日遇见了野兽。

    有这两个幼女垫底,洪启薰信心倍增,命令全军开拔。

    走了一个时辰,洪启薰又听从军师的建议,派人给全唪准送招降书一封,允诺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不仅有高额的赏金,还可保举其为朝廷高官,全家享受荣华富贵。收到招降书后,全唪准马上布置兵力,不仅连夜打下灵光县城,而且将守城军官黄万基生擒活拿。全唪准此举,登时把胆小如鼠的洪启薰吓得浑身乱颤,当即传命扎营,给朝廷上奏一封,以匪势浩大、非重兵不能弹压为由,请求借外兵镇压。收到洪启薰快马递上来的奏折,李熙慌忙召集群臣会议。闵氏集团的人主张速向日俄等国借兵助剿,李熙害怕引狼入室,力持不可,决定为洪启薰加派军兵四百名。诸闵见多数人赞成国王之议,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岂料援兵刚刚走到半路,洪启薰的人马已经在长城郡月坪洞与起义军交上火了。按说,洪启薰统帅的这支部队,都经过新式训练,是当时朝鲜唯一配备西方新式武器的军队,战斗力不谓不强。但因洪启薰本人太过无能,加之月坪洞这里地形复杂,丛林密布,大树遮天,竟然遭遇大败。起义军不仅趁势攻下全州,还配合忠清、庆尚两道的东学道徒,攻下忠清、庆尚两道。至此,起义军不仅控制了朝鲜南部三道,还开始封王封帅,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机构。

    洪启薰、全罗道观察使金文铉等人,狼狈逃回汉城。

    李熙蒙了,拖着哭腔对闵妃说:“看样子,不请中国帮忙是不行了。狗娘养的全唪准,准备充分,人强马壮,洪启薰都战他不过,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官军遭遇大败,闵妃早已方寸大乱,随李熙说什么便是什么,她除了点头,已经干不了别的。

    见闵妃变成这个样子,李熙只好打发人把近臣朴纯斋传进皇宫,吩咐道:“全唪准丧尽天良,聚众闹事,公开和官府作对,还把驻守金州的军兵全部杀掉了,洪启薰也败在了他的手里。如不及时剿除,还了得吗?全唪准这个狗娘养的,他就是朝鲜国的洪秀全呐!抓住以后,一定要凌迟处死!”

    朴纯斋小声说:“奴才恭听圣谕。圣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熙说:“你马上去把上国的袁太守请过来。就说我国出了大事情,需要他马上想办法。告诉他,他要不想办法,朕就去请俄国人或美国人了,他看着办。快去吧。”

    李熙此时心里想的是:“你中国不是愿意给人当爹吗?那你就得担起当爹的责任!”在背地里,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上国破口大骂,已经不是朝鲜朝廷李熙、闵妃等人的专利,普通百姓也常常对中国咬牙切齿。好像他们贫穷,过不上好日子,全是中国造成的。中国一贯讲究与邻为伴、与人为善,何况朝鲜还是自己的属国,但朝鲜上下却没有几个人这么想。

    朴纯斋姗姗来到中国驻朝商务公署,下车后,并没有马上进门,而是现在心里默诵了两遍圣谕,感觉差不多了,这才一步三晃地走进辕门。

    不一刻,两辆马车驶出公署,直奔朝鲜王宫。一辆马车里坐着袁世凯,一辆坐着朴纯斋。

    见到李熙后,袁世凯先把局势详加分析了一下,认为全唪准虽然人多势众,但劣势也非常明显,征剿不会太费周折。袁世凯这样说道:“据本官所知,全唪准虽占据全罗、忠清、庆尚三道,但因人马皆系乌合,号令不能统一,人心不能齐备。并不足惧。”

    李熙忙说:“太守容禀,洪启薰乃下国第一战将,他的人马,也是下国最有战斗力的。哪知刚和全匪交手,就损兵折将,遭遇大败。”

    袁世凯打断李熙的话:“陛下容禀,本官以为,乱党人多食少,宜先绝其粮道,然后分兵剿之,乱党自然不战自乱。”

    李熙道:“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就是去年,东学党匪徒曾经戕我地方官员,太守就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形势不同,匪首不同,太守还说这种话,岂不知,全唪准夺我三道,不仅把下国囤积多年的粮米夺走,还占了火药库,抢走了国家好多枪支弹药。太守,还是赶紧给北洋李中堂发电报请救兵吧。上国不出兵,别的国家肯定要出兵,他们得保护自己的商人啊。”

    闵妃这时发话:“太守大人,听人说,太守极会用兵,又极会练兵。下国许多大臣都奏请朝廷,想请太守带兵亲自赶往三道讨伐全匪。太守以为如何?”

    袁世凯略一沉吟,答:“如何进兵,如何征缴,本官说了不算,须由北洋中堂大人禀明朝廷后才能定夺。”

    李熙苦着脸说:“听人说,东学党匪正分兵向京师进发,望上国早定大政,平息事端。”

    走出王宫后,袁世凯先赶到日本公使馆,约见年前上任的公使大鸟圭介。大鸟圭介于光绪十九年出任过驻华全权公使,因为架设朝鲜铁路的事没办明白被撤回国,旋出任日本驻韩公使。因为按着中日签订的《会议专条》(又称《天津条约》或《朝鲜撤兵条约》)之规定,朝鲜国若有变乱重大事件,中、日两国或一国要派兵,应先互行文知照。如今朝鲜请求中国出兵戡乱,中国出兵之前,就必须提前知照日本。但袁世凯却扑了空。大鸟早在十天前,乘船离开汉城,回国度假去了。按国内指示,杉村濬原暂时主持馆务,代理公使。奇怪的是,杉村濬原此时也没在馆内,说是拜客去了。袁世凯无奈,只好打道回府。正在给李鸿章拟电报的时候,日本驻朝鲜公使馆书记官郑永邦来到公署,言称奉代理公使杉村的指派,特来看望袁大人。

    袁世凯一愣,命人把郑永邦领到大厅喝茶,便换了件衣服,来见郑永邦。礼毕,郑永邦当先说:“鄙人陪我家代理公使杉村先生访友归来,得知大人到敝公使馆访问,特派鄙人前来询问,不知大人要办何事。”

    袁世凯说:“听说大鸟公使回国了,不知是休假,还是另有公干?”

    郑永邦答:“大人原来是去看望大鸟公使。公使回国是休假。大人,朝鲜此次匪乱,大异于以往,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枪械精良。我国在韩商务,损失颇重。朝鲜朝廷兵少械劣,已经无力剿办。长此下去,诸多可虑。”

    袁世凯沉思了一下说:“我国在韩商务,也受到很大影响。”

    郑永邦说:“大人,贵国乃系朝鲜上国,理应代戡。贵国怎么不出兵?任由匪情蔓延,愈久愈难办。”

    袁世凯边思考边答:“不瞒您说,朝鲜朝廷也有所请。鄙人走访贵公使馆,就是想咨询一下,按着贵我乙酉年签订的条约,我国如派兵代韩戡乱,应由何处知照贵国?”

    郑永邦:“由贵国总理衙门或北洋大臣,都可以啊。我国政府必无他意。匪患愈演愈烈,贵国既已决定派兵,就不要再犹豫了。”

    袁世凯:“韩王之请求,鄙人尚未电告我国。”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郑永邦前脚离开,袁世凯后脚就将给李鸿章的电报发走。电报先介绍了一下朝鲜目前的形势和朝鲜朝廷的请求,同时讲了一下日本的态度。电报原文是:“韩归华保护,其内乱不能自了,求华代戡。自为上国体面,未便固却。顷已嘱如必须华兵,可由政府具文来,即代转电请宪核办。如不允,他国必有乐为之者,将置华于何地?”电报又说,“日译员郑永邦以其使令来询匪情,并谓匪久扰大损商务,诸多可虑,韩人必不能了,愈久愈难办,贵政府何不速代韩戡?凯答韩廷亦有此请,我政府冀其习战自强,尚未核准,并探询以乙酉约,我如派兵应有何处知照?郑答由总署北洋均可,我政府必无他意。”

    李鸿章收到电报后,并没有急于上奏。他把自己关进签押房,前前后后想了几天,又和身边的幕僚详细议了议。李鸿章为什么这么谨慎呢?因为他最担心的不是东学党能不能闹大,能闹到多大,而是日本人。日本在同治十三年,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突然出兵将台湾占领,这件事给李鸿章留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件事平息后,在总理衙门恭王、文祥,以及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坚持下,大清国加强了海防建设。不仅组建了北洋水师、南洋水师,还从国外花巨资,购买了一批比较先进的军舰。大清国如此劳民伤财,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防备日本。收到袁世凯的电报后,李鸿章一直在想,这是不是日本人设计好的一个圈套?日本觊觎朝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他又不能把朝鲜发生暴乱的事,永远压在自己手里,他必须得通报给总理衙门。当日急电总理衙门,决定派北洋海军济远、扬威两艘军舰,迅速赶往仁川保护在朝经商的华人,另调直隶提督叶志超率领太原镇总兵聂士成麾下淮军一千五百人,分坐招商局轮船随后跟进。

    总署收到这份十万火急的电报后,并没有马上答复,因为在前三天,总署的领班大臣奕劻,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竟然拉起了肚子。李鸿章电报到时,奕劻的肚子虽然好了,但因为看病的郎中有话,不躺够七天,千万不能起床,否则容易抻断肠子。李鸿章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还以为总署已经把电报递进了宫里,事情耽搁在了光绪皇帝的手上。哪知一等就是好几天。李鸿章急得两眼冒火,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进宫里去问个究竟。

    还有一个人比李鸿章还急,都快急疯了,他就是日本驻朝鲜代理公使杉村。郑永邦回去后,把袁世凯的话对杉村一讲,杉村乐坏了,以为中国出兵代戡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哪知一等就是五天,中国竟然毫无出兵迹象。

    杉村坐不住板凳了,坐车便来到中国驻朝商务公署,决定实地打探一下。

    袁世凯和杉村在接待大厅见了面。相互施礼,差官又沏了一杯热茶,袁世凯这才说道:“不知杉村先生匆匆赶来,是要办理何事?莫非大鸟公使回任了?”

    杉村说:“匪乱日炽,商务受阻,各地日商频频告急,不知贵国戡乱之兵何时赶到?”

    袁世凯长叹一口气:“电报已经发走几日,想来这一二天该有消息。”

    杉村问:“韩王的求援国书发走了吗?”

    袁世凯:“好像还未发走。否则,总署不可能至今未回音。”

    杉村试探性地问:“就算收到韩王的求援国书,贵总理衙门也要上呈朝廷。”

    袁世凯很肯定地答:“只要韩王请援,我国肯定派兵船过来戡乱。但未收到国书,朝廷不便派兵前来。”

    杉村很焦急地说:“鄙人就怕,韩王迟疑不决,党匪扑犯公州,真到那时,汉城可就危险了。眼下的局势,很让人担心啊!”

    说完这话,杉村忧心忡忡地站起身,对着袁世凯施了个礼,便告辞而去。袁世凯送走杉村,马上给李鸿章发电,把杉村的话重复了一遍。为了打消李鸿章的顾虑,袁世凯特意在电报中说了这样一句:“杉与凯旧好,察其语意,重在商民似无他意。”

    李鸿章收到袁世凯的第二封电报,马上把日本驻天津领事请到衙门,探询日本对中国出兵替朝鲜戡乱一事的态度,哪知道领事的态度与杉村基本一致。李鸿章放下心来,二次急电总理衙门转呈朝廷,请定议。奕劻的肚子这时已经好了,本打算第二天再去衙门办理公事。但章京怕误事,打发人把两封电报直接送进王府了。奕劻一看,激灵灵便打个冷战,揣上电报就奔了皇宫。很快,帝师翁同龢被传进皇宫议事,随后又有其他大臣进宫。

    圣旨连夜下到天津,命李鸿章迅速调兵入朝。圣旨这样写道:“本日奉旨,李鸿章电奏已悉。此次朝鲜乱匪聚党甚众,中朝派兵助剿,地势敌情均非素习,必须谋出万全,务操必胜之势,不可意存轻视,稍涉疏虞。派出兵练千五百名是否足敷剿办,如需厚集兵力即著酌量添调,克期续发,以期一鼓荡平,用慰绥靖藩服至意。钦此。”

    圣旨在手,李鸿章不敢怠慢,马上饬命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遣派济远、威远两艘军舰迅速开赴朝鲜汉城,令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统率官兵两千为前队,由大沽登陆,进驻朝鲜汉城以南的牙山港;给山海关叶志超发电,命其迅速整队,俟招商局轮船到后,立即登船开赴朝鲜,与聂士成部会合。

    想了想,李鸿章又给中国驻日公使汪风藻发电一封,通报中国出兵之事,请其知照日本外部,一俟抄剿完成,即将部队撤回国内,以符前约。做完这一切,李鸿章长出一口大气。

    得知李鸿章已经派兵前来,袁世凯马上把情况通报给朝鲜朝廷和驻日公使馆。杉村一连道出三个好来,然后便没了下文。

    但汪凤藻从日本发来的一封电报,却把李鸿章吓了一跳:“韩寇警急,日令大鸟带捕二十名立赴韩,并添调一舰护商。”

    李鸿章马上给日驻天津领事馆发函,询问日本派舰是否属实。

    领事马上来到北洋大臣公署,面谒李鸿章,把国内外务部来电出示给李鸿章看,并解释说:“国内派舰赴韩,也是出于无奈。韩国党匪猖獗,危及商旅,我国不能不派兵保护。”

    李鸿章抚须说:“袁道来电称,汉城、仁川、釜山各口俱很安静。我国出兵,是替朝鲜剿办党匪,并不到汉城及通商各口,贵国没必要派兵啊。”领事说道:“敝领事前来,就是向贵大臣通报一声,我国已经派兵赴韩。我国也是按乙酉约所定办理。”

    李鸿章沉吟许久,只得说道:“贵国既已派兵,本部堂自无话说。但本部堂不能不强调,贵国出兵,非韩所请,断不可入内地,否则华兵与日兵相遇,极易生事,如何了得。”

    日领事马上说:“中堂所言甚为有理,敝领事回署,就把中堂的话电告我国外署与伊藤首相。”

    李鸿章点头说:“如此甚好。”

    送走日领事,李鸿章马上致电总理衙门:“驻津日领事持外署电来谒,谓韩事多警,日本已派兵往保护使署及商民。鸿告以汉城仁釜各口现俱安静。中国派兵专剿内地土匪,并不至汉及通商各口,汝国似不必派兵,致人惊扰。该领谓兵已派,未言多少。鸿谓如已派保护,官商断不可多,且非韩请派,断不可入内地,致华日兵相遇生衅,该领允即转电外署与伊藤。”

    其实,李鸿章的话转不转给伊藤都无所谓,因为为了这一天,日本已经暗中准备了好多年,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不被人知罢了。

    同清初一样,日本原本也是一个闭关自守的封建国家。自从1854年美国用武力打开了它的门户以后,德川幕府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促使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德川幕府又称江户幕府,是1603年由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在东京(当时称江户)所建。德川幕府总共经历了十五代将军,1867年才还政睦仁天皇,整整统治了日本265年。睦仁天皇接手政权,改元明治,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发展资本主义的政策和措施,大肆推行军国主义,疯狂对外扩张,并制定了一个针对中国和朝鲜的“大陆计划”。为了实施这个计划,从1869年开始,日本政府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到1894年,不仅建成了一支武器和装备都很先进的陆战部队,总兵力达到二十四万零六百一十六人,还建成了拥有大小军舰三十一艘、鱼雷艇三十七艘、排水量达五万九千八百九十八吨的一支具有相当规模的近代海军。以后的几年里,日本进行了无数次海上军演,假想敌都是中国以及属国朝鲜。尽管这样,日本还不敢轻易对中国以及中国的属国朝鲜下手。1894年4月,朝鲜东学党还没有闹太大,奉朝廷旨意,李鸿章主持了一次规模很大的北洋海军大校阅,邀请各国驻天津领事观阅。经过这次校阅日本发现,貌似强大的北洋海军,经过几年的建设,不仅全无新舰,而且炮弹也不充分。电报发到首相伊藤博文的手上,伊藤不相信,急电在华间谍核实。这些间谍,有的打着旅游的幌子,有的打着经商的幌子,顷刻间行动起来,很快把情况搞清楚,竟然与领事看到的情形大致相同。

    伊藤于是放下心来,认为实施大陆计划的火候到了。清政府和李鸿章本人,始终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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