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的汉城,万籁俱寂,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
一小队身穿中国军服的官兵快速来到王宫的正门口。此门是朝鲜新建亲军左营的把守区,朴管带因提前见过袁世凯并与袁世凯达成了某种契约,清军一到,亲军不仅未加阻拦,反倒把宫门交了出去。
唐绍仪负责宫门警卫,袁世凯坐着马车带着吴凤岭连同十名侍卫及五十名亲军左营士兵,旋风也似地向王庭进发。在吴凤岭的布置下,侍卫及朝鲜亲军分散开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把王宫包围了。
吴凤岭把袁世凯扶下车,跟在袁世凯的后边走进李熙的议事大殿。
闵泳翊同着沈舜泽等人正在围着桌子吃打糕,看神情,似乎还未商议出对付中国的好办法。袁世凯大步走到桌前,顺腰里拔出短火枪,往桌上一拍。吴凤岭持枪守在门边,两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沈舜泽抬头一见袁世凯和吴凤岭的神情,全身猛然便是一抖,手里的打糕应声落地。他颤抖着嗓音说:“袁、袁大人,您怎么来了?国王陛下和王妃娘娘在里面呢。”沈舜泽慌不择言,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闵泳翊急忙起身,抖动着双手请袁世凯桌前落座,口里说:“大人先吃块打糕,下职到里面去请国王陛下。”
闵泳翊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内室。见国舅爷惊慌成这样,其他人都站起身来,仿佛犯了弥天大罪,又好似干了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局促得不行。袁世凯坐到桌前,拿起自己的短火枪把玩起来。
闵妃扶着泪眼婆娑的李熙走出内室,后面跟着闵泳翊。
闵妃拉着脸子说:“袁太守,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安歇?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袁世凯把枪别到腰里,笑着说:“世凯早就想安歇,但朝廷不同意,李中堂也不同意。我刚刚收到电报,关于贵国与俄国签订条约一事,我家皇上和皇太后知道后,雷霆震怒,饬命中堂大人严究此事。中堂来电,命我调查。国王陛下、王妃娘娘,世凯的话您听清了吗?”
李熙求救般地看向闵妃。闵妃镇定地问:“袁太守,上国朝廷和中堂大人是否当真相信我国私下与俄国定约?”袁世凯很肯定地说:“中堂如果相信,还会电饬世凯调查吗?恐怕早派兵船过来了。”袁世凯用眼看定李熙,“为还陛下清白,世凯不能不做一番调查。”用手指了指座间几人,“中堂电报上指明,这几位大人都有嫌疑,恐怕得随我回公署一趟。王爷,王妃娘娘,您不会阻拦吧?”
李熙又是摆手又是跺脚:“不阻拦,不阻拦。”闵妃用身子护住闵泳翊,说:“哀家的哥哥是清白的。你们几个,快随袁大人去公署接受调查。你们当真背着陛下和哀家干了不该干的事,哀家决不饶恕!”
李熙忙说:“说得好!说得好!袁太守,用不用把他们用绳子捆起来?”袁世凯冲吴凤岭使了个眼色:“把这几位大人带回公署问话。”把脸转向闵泳翊,“世凯在中堂面前尽量替大人美言,大人也要多替我家皇上和中堂大人想想,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闵泳翊连连施礼道:“下职谢太守保全,下职谢太守保全。”
袁世凯起身:“王爷和娘娘若无其他吩咐,世凯就此告辞。”
回到公署,袁世凯长出一口大气。后人称袁世凯此举是:单枪闯王宫,一人敌一国。袁世凯自己也是连称“如此顺利,意想不到”。
第二天早饭刚过,闵泳翊秉承闵妃之意,乘车飞速赶到俄国驻朝鲜公使馆,把袁世凯奉中国朝廷及李鸿章之意,连夜将沈舜泽、金宏集、金嘉镇、赵存斗、金鹤羽等十几名亲俄派大臣带走问话的事通报给了韦贝。闵泳翊说:“说不定,大清国兴师问罪的军舰已在路上,我国有大祸了!我国毕竟是大清的附属国,上国发威,下国应该怎么办?韦大人,您老得替下国做主啊!”
韦贝用手指敲着桌子大吼道:“中国人就要把你们抓走审判,你还抱着他们的大腿不放!你们还有没有是非呀?”闵泳翊苦着脸辩解:“我国附属中国是历史形成的,国君和娘娘都不敢推翻,下职何德何能敢推翻啊?韦大人,您得体恤我国的苦衷啊。”
韦贝不再言语,开始嗞嗞地喝咖啡,许久才说:“本公使要向国内请示,有了答复,本公使会把结果通报给贵国。闵大人请回吧。”
闵泳翊一无所获,低着头走出公使馆,心里已是恨透了俄国人。闵泳翊认为,不仅他国王、王妃乃至他本人让俄国熊耍了,整个朝鲜都让俄国熊耍了。“世间最无信者,便是俄国熊!俄国最无信者,韦贝当属第一!”走进了王宫的大门,闵泳翊还在气愤愤地骂。
袁世凯这一天却起得很晚。昨晚折腾了半夜,加之神经特别紧张,身子一挨床就睡过去了。吴凤岭却不敢大意,把所有亲兵都派上了用场:大门里都设了固定哨和流动哨,为防万一,唐绍仪打着袁世凯的旗号,从把守王宫的亲军北营里调了一哨人过来,在公署围墙外流动放哨。金宏集、金嘉镇等人一到公署,马上便被软禁在一间闲房子里。这原本是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墙上无窗,房里阴冷,老鼠吱吱叫着到处乱窜。这十几人平时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受过这般待遇?一被锁进屋里,便赛似从天堂来到地狱,登时便开始懊悔起来。
他们先是互相埋怨,接着就对骂、对抓,直把个仓房弄得乌烟瘴气。
天亮以后,袁世凯用完早餐刚走进签押房,茶还没沏好,打外面便递进来一张拜客帖子。这么早会是谁呢?揣着满腹疑问,袁世凯把帖子接过来,见上面黑乎乎用俄中两国文字写着:俄国驻朝鲜国一等公使韦贝。俄国人拜客从来不投帖子,但因中国人讲究这个,他们也不得不投其所好,但帖子写得都很简单,应个景而已。袁世凯把帖子放下,还未讲话,唐绍仪又兴冲冲地走进来。唐绍仪对来送帖子的门政说:“你先到外面候着,有事再叫你。”门政急忙施礼退出。唐绍仪从袖里摸出两页纸说:“这是金嘉镇的口供。据他讲,朝鲜决定投靠俄国,主要是领议政沈舜泽的主意。”袁世凯双眼一亮:“何以为证?空口无凭,他们这些人岂能服气?”唐绍仪说:“金嘉镇说,沈舜泽曾秉承国王和王妃的旨意,暗中给韦贝写过一封密函。我已让人单独拷问沈舜泽,估计用不多久他就能招供。”袁世凯围着桌子走了两步:“少川,沈舜泽你还是亲自审问为好。这封密函至关重要,力争让他默写出来。有了这封密函,说不定中堂一生气,当真能上奏朝廷废掉国王另立贤者。真能那样,闵氏王妃和她的娘家人也就兴不起什么大浪了。韦贝来访,不知要搞什么鬼。你去审沈舜泽,我去见韦贝。有了结果,马上告诉我。”
在公署的会客大厅,袁世凯与韦贝见了面。
一见袁世凯走进来,韦贝“嗷”的一声跳起来,大声喊道:“大人袁,听说您患病了,鄙人特来看望。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袁世凯一愣:“韦公使何出此言?本官好好的,没有患病啊?”
韦贝马上说道:“谣传!又是谣传!大人袁红光满面,怎么可能得病?——上个月有人对鄙人说,中国的大人袁腿瘸了,需要拄着拐杖行走,后来证实,这是谣传;又有一天鄙人听说,大人袁在和女人睡觉时着凉了,不该软的软了,不该硬的硬了,顶多能活十天。鄙人正要来看望时才知道,这又是谣传。大人袁啊,您为什么这么和谣传有缘啊。”袁世凯和韦贝打过无数次交道,对韦贝真是太了解了。韦贝不仅喜欢信嘴胡诌瞎咧咧,还爱夸大其词、虚张声势、无事生非,造谣也是他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知道了韦贝的本领,袁世凯自然有一套对付他的办法。袁世凯命人给韦贝等人换上新茶,然后便开始对韦贝的面目端详起来:“韦公使,您脸色暗黑,呼吸沉重,两眼转动迟缓。看样子,外间的传闻不虚呀,您当真吃不了几天人间饭了。可怜可怜,着实可怜!”听了翻译的话,韦贝急促地问:“大人袁,您到底听到了什么?吃不了几天人间饭是什么意思?”
袁世凯未及张口,唐绍仪手拿两张纸走进来,把嘴凑近袁世凯的耳边说道:“沈舜泽招供了,这是他替国王和王妃写给韦公使的密函。”袁世凯一喜,笑着拿起沈舜泽的口供,见上面写道:“密启者,敝邦偏在一隅,虽称独立自主,而终未免受辖他国。我大君主深为耻辱。今力求振兴,悉改前制,欲求不受他国辖制。唯未免有所忧忌。敝邦与贵国,睦谊尤笃,唇齿之势,自与他国有别。深望贵大臣禀告贵国政府,协力默允,极力保护,永远勿违。我国大臣与天下各国一律平行,或有未适他国之处,望贵国派兵舰相助,以期妥当,是深景仰贵国者也。”袁世凯示意唐绍仪回避,然后说道:“韦公使,朝鲜是中国的附属国,关于这一点,世界各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国对附属国不仅有平叛剿匪的责任,还有保护的义务,贵国不会不知道吧?”韦贝两手一摊,很夸张地说:“大人袁,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鄙人怎么越听越糊涂?到底是谁挑拨了我们两国的关系?”袁世凯扬了扬沈舜泽的口供,笑着说:“沈舜泽已经承认了,这是他刚刚提供的证据。”韦贝一愣:“沈舜泽?您是说朝鲜的议政大臣沈舜泽?他怎么了?大人袁,您不能总说半截话呀。鄙人要是因为这个急出毛病,您是要付医疗费的。”袁世凯说:“韦公使容禀,据沈舜泽讲,朝鲜与贵国暗中签订了一个保护条约,还说贵国以后在朝鲜和中国享受同等待遇。公使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韦贝很认真地听完翻译的话,沉吟了一下说:“大人袁,您不会是在和鄙人讲笑话吧?您适才说的事,鄙人身为驻韩公使为什么不知道?”袁世凯用鼻子哼道:“公使是说,贵国和朝鲜签订条约,是朝鲜一厢情愿?”韦贝挥舞着毛茸茸的拳头说道:“我国为什么要和朝鲜签订条约?为什么?没道理呀。本公使郑重声明如下:所谓我国与朝鲜背着贵国签订条约云云,纯属谣传,我国并不知情。希望大人袁以后不要拿谣言当依据,以免伤害到贵我两国的关系。”
韦贝走后,袁世凯又把沈舜泽等人逐一传到签押房,详细询问朝鲜私自与俄国签订条约的事,发现与沈舜泽关联并不大,全是金嘉镇、郑秦夏、赵存斗、金鹤羽等人怂恿所致。闵妃让沈舜泽给韦贝写信,是为了混淆视听,用的是障眼法。袁世凯为了试探李熙和闵妃的态度,经过和唐绍仪密议,决定先把沈舜泽、金宏集二人放回,由二人代表袁世凯向李熙、闵妃汇报调查结果。见沈舜泽、金宏集平安归来,李熙和闵妃很是高兴,认为与中国人之间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但当二人把结果如实讲出后,这夫妻二人当时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闵妃把哥哥闵泳翊请进来,请闵泳翊快速想出一个好主意,把危机化解过去。闵泳翊已被韦贝气昏了头,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最后还是闵妃做出决定:命沈舜泽、金宏集二次来见袁世凯,以“投俄事王廷不知,乃小人伪造”为由,请袁世凯电告北洋大臣李鸿章及朝廷,消除误会,继续行使保护之责。闵妃话未讲完,沈舜泽已经吓得昏了过去。闵泳翊命人端进一盆凉水,兜头泼到沈舜泽身上,然后让金宏集搀着他,蹒跚步出王宫,慢慢挪向中国驻朝商务公署。
是日大风,天空乌云翻滚,分明要有暴雨降下来,但让人大惑不解的是,直到午夜时分,这场雨不仅没降下来,天空反倒露出了星星。朝鲜临海而居,一半是海洋气候,一半是大陆气候,据说半岛都是这样。
警惕才安全
中国驻朝鲜商务公署的会客厅里,袁世凯正与来访的英国驻朝鲜总领事禧在明谈话。禧在明刚刚来到汉城,与前任贝德禄还未办完交接,就听说,因为朝鲜私自与俄国人签约的事,中国人和朝鲜王廷有了不愉快。袁世凯不仅扣押了几名亲俄派大臣,听说还要向国内建议,派军舰来处理此事。禧在明听到这话后马上兴奋了,立即安排车驾,要亲自来拜访袁世凯。随着沙俄势力在朝鲜的不断扩张,英国人的神经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之中。几年来,俄国不仅扩张在朝鲜的政治经济势力,还不断派军舰侵入朝鲜东北海岸,企图染指永兴湾。英国害怕了,唯恐沙俄夺取朝鲜,危及到自己国家在远东的利益。于是,在美、法等国坐山观虎斗的时候,只有英国人极力怂恿中国政府维持其宗主地位,借以抵制沙俄。为了表示尊重中国的宗主权,英国决定不向朝鲜派驻公使,仅派总领事驻汉城,直接归驻中国公使领导。和袁世凯没有说上三句话,禧在明就开始大骂韦贝,说韦贝无视中国在朝鲜的宗主地位,欲把朝鲜攫为己有。袁世凯知道禧在明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微笑,并不说话,任英国人发挥下去。一见袁世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禧在明马上话锋一转,又谈起另一个话题:“贵国唐大人让敝领事馆打听的人,敝领事馆打听到了。这个人又回到了釜山,继续为俄国人卖命,她叫思力达瓦或斯丽达娃,艺名白牡丹。”袁世凯不相信地问一句:“您能确定?”禧在明很肯定地说:“确定,敝领事敢确定。因为敝领事刚从釜山回来,和她睡过一觉。这个混血儿,她太会玩了。袁大人,您想抓她吗?”袁世凯摇摇头:“这个人已无任何价值。禧领事,您需要换杯热咖啡吗?”禧在明急忙起身,连称“改日再来打扰。”
禧在明带着翻译、随员刚离开,沈舜泽、金宏集二人,便互相搀扶着,胆战心惊地被辕门侍卫领进袁世凯的签押房。二人抢着给袁世凯见了礼,又抢着替国王与王妃道了歉。沈舜泽说,与俄国签订条约的事,是某大臣的个人行为,和王廷无关。朝鲜怎么可能向俄国投怀送抱呢?看沈舜泽说得认认真真,袁世凯笑道:“沈大人啊,您走的时候还指天发誓向本官保证,给韦贝写信是秉承上意,怎么一转脸就不认账了呢?您知道天朝有一种刑罚,是专门针对信口胡说的。这种刑罚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真是复杂。就是把人装进布口袋里,然后绑上石头往河里一丢,一切都结束了。沈大人,您不想试试这种刑罚吗?”沈舜泽双膝跪倒,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呜呜咽咽地连喊饶命,说:“下职所供是真的,国王和娘娘讲的话也是真的。大人您聪明绝顶,怎么会分不出呢?”对方露出出尔反尔的本性,袁世凯懒得去与他们较真。让人把沈舜泽、金宏集安排进客厅喝茶,袁世凯便把唐绍仪传来,用朝汉两种文字给李熙和闵妃起草了一份答复文件。因李熙与闵妃拒不承认求俄保护事,韦贝也否认有密约事,袁世凯只好将错就错,把责任都推给亲俄派金嘉镇、赵存斗、金鹤羽等人,请国王、王妃严惩这些伤害天朝感情的国家罪人。这份文件由唐绍仪同着沈舜泽、金宏集,送到王宫李熙、闵妃之手。闵妃无奈,只好让李熙颁发王谕:将金嘉镇、赵存斗、郑秦夏、金鹤羽等一班亲俄派主力大臣逮捕入狱,严加治罪;沈舜泽、金宏集亦即时革职。见到王谕,袁世凯将金嘉镇、赵存斗、金鹤羽等人放出来,交给宫廷侍卫带走。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终以袁世凯的大获全胜而落幕。
朝鲜王廷那里王谕频颁,袁世凯这里却把吴凤岭叫进来,命其派得力员弁,乔装后乘坐快艇,急驶釜山公干。既然知道了白牡丹的行踪,袁世凯就不能轻易放过她。这个人长相太像中国人,如不尽快除掉,必然祸患无穷。快艇很快出发了,到釜山码头后,只留一人看船,其他人全部登岸去寻找白牡丹。确认身份后,白牡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请到了快艇之上,不容她讲话,先用一只鞋垫把嘴堵上,然后把手脚捆住。按说,这些做完之后,该把她绑上石头沉江了,但带队的人因为白牡丹太漂亮了而色心大发,决定先发泄一下自己的兽性,然后再送她去与龙王会合。白牡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这些人如何玩弄、蹂躏,既不能喊也不能叫,身体想活动一下都很费劲,但她并没有放弃一丝逃生的希望。趁头领发泄完兽欲喘息的机会,白牡丹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绳索,当头领命人把一块大石头绑到她身上时,就在侍卫们弯腰抬石头的一刹那,白牡丹突然纵身往起一跳,倏地一下便跃进江里。当时快艇正行驶在江心,离两岸都很远。权衡了一下得失,头领命令艄公掉头重回到釜山码头,决定守株待兔。当全身赤裸的白牡丹很费力地游到岸边时,侍卫们很容易的便逮住了她。堵嘴的鞋垫换成了石块,手脚仍被捆成原来的模样。船到江心,侍卫们先把她打昏,又在身上补了几刀,这才投进江里。从此,釜山口岸少了名会说汉语的妓女,俄国驻朝公使馆少了名间谍。
尽管有惊无险,但白牡丹的事总归还算干净利落。
只可惜,闵妃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金嘉镇、赵存斗、郑秦夏、金鹤羽等人入狱仅半日光景,她便逼着李熙再颁王谕,毫无理由地将他们赦免,不久又官复原职,照旧吃香喝辣。沈舜泽、金宏集二人也毫发无损,俸禄照拿官照当,看不出与从前有什么区别。
袁世凯气疯了,有心采用霹雳手段,又碍于武装力量不足,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上报李鸿章,李鸿章也不同意采用过激的手段来处理此事。所幸这件事并没有再向前发展,袁世凯想达到的目的毕竟达到了。白牡丹在釜山消失后,韦贝条件反射般地把这件事与袁世凯联系起来。他通过在总税务司衙门任职的尤里达娃,向邱荣下达了一个任务:一定要打探出白牡丹的下落。邱荣已经无数次品尝了做间谍的甜头,想让他收手,简直比登天还难。领受了任务和预付的卢布,邱荣先到附近的日本妓院潇洒了一回。直累得腰酸腿麻,才哼着小曲回转。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世界各国当中输出妓女最多的国家,日本男人走到哪里,便把妓女乃至妓女文化带到哪里。现在朝鲜的汉城以及各口岸,都有日本公所和大量的日本娼妓。在日本的带动下,朝鲜的广大下层妇女也加入到这个行列。渐渐的,靠卖身卖笑养家糊口成了这里的时尚和一道很特殊的风景。回到公署,邱荣开始一边喝茶一边想主意。因为袁世凯一直没有离开过汉城,如果对白牡丹下手的话,也一定是安排下边人干的。戒心很重的袁世凯会相信谁呢?邱荣把袁世凯身边的人都过了一遍筛子,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刘永庆身上。在办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务公署里,除了小妾沈翠红和长子袁克定外,就属刘永庆和袁世凯最近了。邱荣敢肯定,无论多么机密的事,袁世凯可以绕过助手唐绍仪,可以瞒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凤岭,但一定能和刘永庆商量。说刘永庆是袁世凯亲信当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一点都不过分。目标锁定,邱荣开始思索接近刘永庆的办法。
刘永庆好酒,但从不贪杯;刘永庆好色,但轻易不独自出去打野食;刘永庆爱财,也顾家,但不吃独食,能做到受之无愧,取之当然。想了又想,邱荣越想越心慌:找遍刘永庆全身,竟然没有找出大的破绽!这不是要麻烦吗?眼看到手的卢布,就这样飞了不成?不行,既然要撬开你的嘴,你牙关紧咬,我就从你身边下手,不信弄不住你!邱荣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刘永庆却浑然不觉,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刘永庆是袁世凯的表弟,虽无功名,仅是一名文童(童生),但因写得一手好文章,在项城地面颇有一号。别看他目前仅是公署里的一名文案,但无论大事小情,公事私事,袁世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要和他商量一番。唐绍仪知道刘永庆与袁世凯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有些该背人的事情也不背他,亦不与他争风头,但白牡丹的事却又不同于寻常事,稍一不慎就可能引出两国交涉大案,袁世凯不敢不格外重视。他向吴凤岭交代任务时就特别强调,不准向在事之外的任何人透漏一点口风,否则杀无赦。这就使得邱荣尽管用尽了全身的解数,花费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到头来仍然是一无所获。一日利用去替唐绍仪给墨贤理送茶叶的机会,邱荣把结果告诉了尤里达娃。邱荣说:“白牡丹这个骚娘们儿肯定是与人私奔了,要不就是偷偷回了国。我敢肯定,她这次出事,与我大清无关。”“你是说,斯丽达娃与人私奔了?她为什么要私奔?”邱荣一愣:“这句话你应该去问她,怎么倒问起了我?——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吧?那个婊子还等着我的新衣服呢。”尤里达娃瞪大眼睛说:“中国人,除了给女人买衣服,能不能再干些别的?女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次,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因为你没有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一听这话,邱荣的脑海一片空白,出现缺氧状态。尤里达娃看邱荣的脸色渐渐变白,双眼则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红。尤里达娃后退一步,用手指着屋门说:“我不想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工作了,你走吧。”邱荣懵懵懂懂地走出税务司,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街上。他立住脚,想好好梳理一下头绪,哪知越梳理越乱。“我尽了力,俄国人为什么不给我报酬?我要找韦贝讨还公道!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份!”主意打定,邱荣尽管头疼欲裂,但还是决定到俄驻朝公使馆面见韦贝。在走到税务司与俄公使馆中间路段的时候,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便靠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本意是想歇歇再走,哪知这一靠,他的灵魂便靠出了窍。
把邱荣的尸体送回国后,袁世凯又进王宫和李熙谈过几次话,又去看望了一下大院君。大院君风光早已不再,不仅出入受限制,连会客也受限制。和大院君分手后,袁世凯认识到,李鸿章企图依靠大院君来稳定朝鲜政局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光绪十三年(1887年)四月,美国人福久和韩臣洪英植、金玉均、金良默、郑秉夏等勾结,秘密酝酿使朝鲜自主。
当唐绍仪把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袁世凯后,袁世凯大惊失色,他最担心的事请终于发生了。经过权衡利弊,袁世凯决定再走险棋,同时也想借机摸一摸朝鲜朝廷对中国的态度到底如何。他把公务全部交给唐绍仪料理,然后带上亲兵十人,打着治病的幌子,乘船离开汉城,住到仁川。按着他的吩咐,唐绍仪进宫面见李熙,说:“外间传闻,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金玉均等,听说还有几位大臣也参与了此事,正在秘密商议对贵国不利的事。袁大人一气之下老病复发,卧倒在床。国王陛下,娘娘殿下,鄙人适才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熙忙道:“唐大人,你说袁太守病了?中堂知不知道这事?朝廷知不知道这事?袁太守得的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闵妃问:“袁太守现在在哪里?”唐绍仪说:“太守大人现在在仁川。”李熙一愣:“袁太守为什么要去仁川,在这里养病不是更好吗?”唐绍仪:“仁川比这里安静,那里没有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金玉均。见不到他们,太守大人起码不生气。”李熙和闵妃不再讲话,猜不透心里在想什么。唐绍仪没有办法,只好告辞出来。一连多日,朝鲜方面没有一点表示,唐绍仪坐不住了,二次来见李熙,态度很强硬地说道:“鄙人上次没有说清楚吗?因为美国人福久和反贼洪英植以及一些大臣背着国王和娘娘闹政变,太守大人被气病了,正在仁川养病。李中堂知道后也非常气愤,这一二日就要派丁军门带军舰来调查此事。丁军门到后是不是还容人辩解,恐怕就是未知数了。”闵妃用鼻子轻哼一声,转身进了内室,临走对李熙说:“王爷该吃药了。”见闵妃满不在乎的样子,唐绍仪起身说道:“看样子,贵国是铁了心要认贼作父啊,那就等着李中堂的处置吧!”李熙被闵妃连拉带拽推进内室,漠视唐绍仪的存在。
唐绍仪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闵妃一口。“这个狗娘养的女人,你怎么就分不清好孬呢?”唐绍仪恨恨地想。
对症下药
韩臣洪英植、金玉均、金良默、郑秉夏等人与美国人福久能够接触上,主要是总税务司墨贤理暗中牵的线。考虑到朝鲜在经济方面还要靠中国支持,福久和墨贤理向洪英植等人建议,美国可以借给朝鲜一大笔贷款,用来开矿和发展经济。听说能借到钱,闵妃和李熙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既能借到钱,又能摆脱中国人的束缚,这等百年不遇的好事上哪儿找啊,干吧。主意拿定,洪英植、金玉均等人的胆子也马上大起来。原来还偷偷摸摸和美国人接触,得知闵妃李熙的态度后,竟然明目张胆来往起来,还放出风说:“只要欧洲各国肯支持朝鲜独立,中国人就不敢再指手画脚。如若不服,马上装进渔网丢进江里喂王八。”这话越传越广,袁世凯就是想装聋作哑也没人信了。怎么办?进宫去抗议?闵妃和李熙能给自己面子吗?朝鲜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哪儿料到,袁世凯离开汉城,闵妃和李熙竟然无动于衷。这样一来,袁世凯可就骑虎难下了。他向唐绍仪讨主意,唐绍仪出主意说:朝鲜若当真敢对袁世凯的抗议置若罔闻,袁世凯可以从仁川乘船赶回国内搬救兵。搬救兵干什么?废旧主,立新人,逮闵妃,擒反贼,开创朝鲜新局面。唐绍仪故意把自己给袁世凯出的主意泄露了出去,他不信李熙会无动于衷。这就是唐绍仪做事和袁世凯的区别,袁世凯爱直来直去,很少给人留余地;唐绍仪比较委婉,可谓进退自如。唐绍仪的话传进宫里,闵妃果然没有当回事,但李熙可是真害怕了,他怕蹈父亲大院君的前辙,被李鸿章逮到天津活受罪,并失去国王宝座。见李熙吓成这样,闵妃气的一个巴掌抡过去,骂道:“西洋大国都要站出来给我们撑腰了,你还怕什么?”李熙哭着答:“朕怕天津的大牢房。听说,李鸿章把人关起来后,天天吊起来用皮鞭蘸着凉水抽打,一打便掉一层皮”。闵妃母老虎一般骂道:“放他妈的狗臭屁!姓李的就能在我们面前装大爷,一见西洋人,立马跟孙子似的,见一回尿一回裤子。听说那老头裤裆从没干爽过。”说完这话,闵妃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特意打发一名身边人去把大院君的总管叫来,让他讲述在天津时对李鸿章的看法。这名总管到天津多次,据说,特意留心过李鸿章的裤裆。李金石是这名总管的名字。
李金石来了,依例向闵妃、李熙二人汇报了一下大院君的饮食起居和身体状况。闵妃问:“李金石啊,你好像说过,每次和西洋人见面,李鸿章都尿裤子。尤其中法战争期间,李鸿章的裤裆总是湿乎乎的。没错吧?”李金石吓得一激灵,李鸿章是谁呀?李鸿章明着是中国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其实是朝鲜的太上皇啊。朝鲜的事情,与其说中国朝廷说了算,不如说是李鸿章说了算。闵妃的胆子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大呀?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李金石有心上去对着她的脑门摸一把,看看是不是发烧,又怕这个女人翻转面皮发起雌威,让人砍掉自己的脑壳当球踢。李金石哆嗦着两手答:“娘娘的问话,让臣下不知如何回答。臣下虽然去过几次天津,也多次见过李中堂,但从没敢正眼看过中堂大人。至于他老尿没尿裤子,小臣怎么能知道呢?娘娘肯定是记错了,把别人的事,记到小臣头上了。”这回轮到闵妃发呆了:“你说哀家记错了?哀家会记错?”李熙这时忽然说道:“传朕的旨意,宣金允植进见。”闵妃一愣:“你传他干什么?传他不如传国舅,国舅起码能给我们出个好主意呀。”李熙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要提他。若不是他瞎出主意,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快传金允植进宫见朕。”李熙此时最担心李鸿章把自己废掉,为朝鲜另立一个新君。自己的父亲大院君就是例子呀。真到那一天,说什么可都晚了。李鸿章会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吗?金允植很快来到李熙的面前,行了跪拜大礼,便开始等着圣谕下达。李熙单刀直入:“朕听说上国袁太守去了仁川,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金允植早已想好计策,马上回答:“回王爷问话,据小臣所知,太守大人突然去了仁川,是因为我国与美国人福久订约的事。小臣听说,太守要从仁川乘船回北洋去向李中堂搬救兵。搬救兵干什么,为什么要搬救兵,小臣就不敢悬揣了。估计是要抓什么人。”这后一句话,可把李熙吓坏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眼呆了半晌,又问:“你打没打听明白,袁太守回北洋搬救兵,到底想抓谁?”这是李熙眼下最关心的问题。“这是上国李中堂的事情,小臣不敢妄加猜测,还望吾王恕罪。”金允植话音刚落,国舅爷闵泳翊大步走进来。李熙一愣:“你怎么来了?朕宣你了吗?”闵妃用鼻子轻哼一声说:“他是哀家的哥哥,也就是国舅。他要进宫商量事情,还用宣吗?国舅,袁世凯去仁川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他当真是要回天津去搬救兵对付我们吗?哀家认为不可能,您说呢?”“不好说,不好说。”闵泳翊摇头又晃脑,显然也是心智迷乱。闵妃说:“您不是说,中国最怕欧西各国,倘朝鲜能直接与欧西各国通往来,则中国必不敢强迫朝鲜。”闵泳翊苦着脸说:“现在是……我们尚未与欧西各国达成任何协议,而中国的李中堂,就要派军舰来拿人了。我们总得先把袁某人稳住吧。只要袁某人不回天津,李中堂就不能派军舰来我国拿人。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大量的时间和欧西强国谈判了。只要达成了条约,我们就公开与中国决裂。中国若不服气,我们就请求欧西强国派军舰打他个狗日的!”说到此,闵泳翊忽然眼露凶光,牙关紧咬,腮帮子一动一动,好像在吃人。李熙突然很厌恶地站起身说:“闵泳翊,你话说完了吧?你出去吧,朕要向金允植交代一件事情。”闵妃这时也感觉出事态的严重来,便对闵泳翊使了个眼色。闵泳翊施礼退出,脸呈不平之色。李熙对金允植说:“金允植啊,朕封你为慰问使,现在就带着礼品去仁川慰问袁大人。你最好今天午后就动身,无论如何,都要劝住袁大人回国搬兵。你告诉袁大人,我国的事情,都按他说的办,请他回都城养病。”金允植深施一礼,急忙走出去。李熙当天又传谕外务部,请劝福久尽早回国。签约乃至借款开矿的事,暂不议。外务部看到圣谕,马上通过闵泳翊向李熙发出疑问:外务部与福久正谈得火热,如今突然又不谈了,美国人肯定要问理由,我们怎么回答?李熙顺手从桌上摸起一个水碗丢到地上,大吼一声:“他要问,就说本王要死了!”自打登基继承王位,李熙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闵妃和闵泳翊双双惊呆了。
袁世凯到底还是被金允植留住了,不几日又重新回到汉城。
李熙听说袁世凯回来了,马上又派人把他请进王宫,表示,朝鲜的事,只有中国朝廷和李中堂、袁太守有话语权,别人不准说三道四。见李熙诚心改过,袁世凯马上好言劝慰,并代表李鸿章向李熙表示,朝鲜的事就是中国的事,中国以后将尽最大可能来帮助朝鲜。说完这些话以后,袁世凯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李熙这时却双手一拍,两个丫环却从内室扶出一个小女子来。袁世凯心吃一吓,急忙定睛观瞧。哪知这一看,直把个袁世凯看得两眼发直,一颗心“砰砰砰”便跳将起来。这是为何?因为这位小女子长得太美了,几乎就是仙女下凡。首先是白。因为水土的关系,朝鲜的女人普遍都白,但白得微微发红,这么无瑕疵的,还不多见;其次是眉眼周正,非常中国化;身材适中,不胖不瘦,很对袁世凯的脾气。袁世凯是个小个子,身材略微有些臃肿。他一见高大的女人就晕菜,做梦都爱搂着娇小的女孩。或许是李熙对袁世凯太了解了,或许是袁世凯本人表现得太露骨了,总之,这个小女子的闪亮登场,一下子就把我们袁大将军的心给抓住了。闵妃说:“袁太守,这是金妃的妹妹。金妃很早就仰慕大将军的威名,决定把妹妹送给大将军捂手、暖足。大将军,您不会嫌弃她长得难看吧?”袁世凯看了看旁边呆瓜一样的李熙,问:“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凯听糊涂了。”李熙嗫嚅了半晌说:“她的姐姐兵变时被人打死,本王本想把她宣进宫来顶替她姐姐的位置,但娘娘不许。娘娘说,她的心在上国,她的身体应该属于大将军。”李熙眼圈儿泛红,实在说不下去了。见李熙悲痛欲绝的样子,袁世凯什么都明白了。很显然,好色的李熙对这个初长成人的绝色女子早就心仪许久,但闵妃怕自己的地位因为她的入宫而受到威胁,于是决定把她送给袁世凯。李熙不敢惹闵妃,只能违心地同意。没有理由的,闵妃为什么要送女人给袁世凯呢?这实际是闵泳翊的建议。闵泳翊私下对妹妹说:“袁某人有美人在怀,他还有闲暇来关注我国的事情吗?把他安抚住,就等于安抚住了李鸿章;安抚住了李鸿章,不就等于把中国朝廷安抚住了吗?然后,我们就派人和墨贤理、福久秘密商量借款开矿的事;再把向欧西各国派驻公使的事安排妥当,我们就成最大的赢家了!”闵妃问:“如果中国朝廷问起来怎么办?”闵泳翊马上眼露凶光,答:“就让欧西各国联起手来,把中国打个稀巴烂!把袁世凯、李鸿章统统抓起来,枭首示众!”
闵妃独自想了两天,认为哥哥所言甚为有理,当天就派人把金妃的妹妹传进宫来。李熙一见朝思暮想的美人走进宫来,还以为闵妃是要成全自己的好事,当时就乐得一蹦多高,哪知道闵妃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打蔫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金妹走得早,你的事,只能我和王爷做主了。为了巩固我国与中国邦交,我和王爷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把你送给袁太守。是妻是妾,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一听自己地位未定,金女樱桃小口一咧,眼圈儿一红,委屈得想哭。李熙更委屈,一扭身,怏怏地走进内室。李熙感觉天要塌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金氏一同来到袁世凯身边的,还有李姓、吴姓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长得也很水灵,一直在金氏身边做侍女。如今要把金氏送给袁世凯,为把人情做到底,闵妃一咬牙,把李、吴二女也打发过来了,省得李熙惦记。把三个女人带回公署,袁世凯先和沈氏商量了一下,决定纳金氏为二姨太。正室是于氏,这是袁世凯早就和沈氏交代过的。沈氏为大姨太,这也是不容动摇的。沈氏之后,自然是二姨太、三姨太的排序。确定了金氏的地位,自然要传过来和沈氏见礼。李、吴二女因为是侍女,自然不肯离开左右,也跟着来给沈氏行礼。沈氏一见李、吴二女的容貌,当即便替袁世凯做主,将二人一同收进房中,共同伺候袁大人。按着岁数大小,定年长者李氏为二姨太、金氏为三姨太、吴氏为四姨太。这里的一二三四和地位没有什么关联,纯为了叫着方便。沈氏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她们互相钳制,借此来巩固自己在袁世凯身边的地位。但这三个朝鲜女人的到来,在给袁世凯带来快乐的同时,也给原本就很繁忙的他增加了不少的麻烦。首先是语言障碍,除了晚上轮番供袁世凯承欢、发泄性欲,她们与这个大家庭几乎不能有任何的沟通;其次是习惯差异。朝鲜女孩没有裹足的习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除了装束上的区别外,几乎没有大的差异。走路都是咚咚三响,不像中国女孩一步三摇风摆柳;还有饮食上的差异。朝鲜人一日三餐以米饭为主,口味重,靠辣椒、腌菜佐食。普通百姓人家的餐桌上,都摆有十几二十种腌菜,花花绿绿,长人食欲。王公贵戚,腌菜品种更多。而这些,都与袁世凯的饮食习惯不相吻合。为了尽快让她们三个掌握汉语、会说汉话,袁世凯特从当地重金聘请了一名会说鲜、汉两种语言的女教习,住到公署,专门教她们汉话,由沈氏负责监督;又委托一名老妈子,由沈氏配合,教她们待人接物的礼仪、日常走路的姿势、说话的捂嘴动作,等等。为了不让她们把大脚露出来,沈氏特从外面请了个裁缝,为她们每人都量身定做了一件拖地的大长裙。这样一忙乱,便让闵妃、闵泳翊等人钻了空子。金氏、李氏、吴氏还没有把汉话学会,李熙、闵妃、闵泳翊等人派往欧西各国的公使人选已经确定下来了:朴定阳充朝鲜驻美国公使,任命赵臣熙为朝鲜驻英国、德国、俄国、意大利、法国五国公使。袁世凯知道这件事时,朴定阳已经怀揣国书带着随员离开朝鲜赶往美国了。赵臣熙也带着随员赶到了香港,将由香港动身赴任。这个绝密的消息仍然是金允植透露给袁世凯的。当时已经夜半,汉城一片漆黑,袁世凯正在灯下翻看公文、与北洋李鸿章之间的往来电报,金允植的马车停在了公署馆的大门口。金允植下车,命辕门侍卫打开大门放马车进去。见是金允植的车驾,侍卫马上告诉门房打开大门,自己则把金允植领了进去。听说金允植来了,袁世凯当即猜出朝鲜王宫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马上请进签押房见面。
金允植一见袁世凯当先说道:“太守大人,可不得了啦,朴定阳离开香港向美国出发了!”袁世凯命人给金允植沏了杯茶水摆上,说:“金大人,有话慢慢说。你说朴定阳离开香港出发了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朴定阳,是不是整天和闵泳翊在一起的那个朴定阳?他到美国有何公干?”金允植急道:“除了他,下国还有第二个朴定阳吗?他被下国朝廷任命为驻美国的全权代表,已经从香港赶往美国;赵臣熙,则被定为英、德、法、俄、意五国公使,也已经赶往香港,由香港赴西。朝廷特别颁发圣谕,他二人可以代表我国说话,有订约之权。他二人现在是下国的权臣啊。”袁世凯“嚯”地站起身:“你说什么?贵国要向美国派驻代表?还要往西欧五国派驻公使?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事?本官怎么一丝风声没有听到?”金允植答:“下职听内廷的人说,这是十天前的事。为防事机泄露,国王特颁圣旨,不准各部大小官员与上国各大臣接触,否则绞杀无论。国王发了话,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啊。要不是夜深人静,下职也不敢来啊!袁大人,您快救救下国吧。朴定阳出使美国,是要引狼入室啊。赵臣熙代表朝廷,出任英国、德国、俄国、意大利、法国五国公使,这也是与虎谋皮呀。如不出面及时阻止,我国很可能还要外派总领事、领事,那样一来,可就当真乱了套了。”金允植的一番话,直把个袁世凯惊得目瞪口呆、手抖心跳。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仅仅一个多月的光景,朝鲜就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而且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李熙和闵妃、闵泳翊这些人要干什么?独立?脱离和中国维系了几百年的宗藩关系?朝鲜李氏王朝与中国的藩属关系始自明朝的太祖皇帝。朝鲜最早臣服中国时,只是一个部落,经当时的部落酋长李成桂奏请,太祖皇帝颁下诏书,赐封李成桂为国王,并明确此后,朝鲜政府在年号、封号、国书、仪式等方面,与大明帝国保持一致,必须遵守天朝上国统治下的宗藩关系。诏书还规定,凡属国内部发生叛乱,上国有义务替其平叛。大清入主中原后,全盘接管了明王朝的一切,自然也接管了朝鲜、越南等所有宗藩国,行使自己必须行使的权力和尽自己应尽的义务。但鸦片战争以后,随着国门的轰然洞开,大清国闭关锁国的日子结束了。西洋各国不仅大量涌入中国,也大量涌入中国的属国朝鲜、越南等国。为了把越南变成自己的殖民地,法国悍然打响了中法战争的第一枪;为了把朝鲜掠夺到手,日本绞尽脑汁,美国上蹿下跳,俄国阳奉阴违,德国两面三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毅然决然地将软弱的陈树棠撤任,把手段强硬的袁世凯派了过来。哪料到百密也有一疏,在袁世凯严加防范之下,朝鲜方面还是把驻美大使朴定阳派走了。这不是掌袁世凯的嘴巴吗?如果李鸿章问起来,自己如何分说?
把金允植悄悄送走,袁世凯越想越怕,越想后果越严重,脸上很快便沁出一层汗珠来。很显然,欧西各国挑唆、离间中国与朝鲜宗主国的关系,第一步算是达到了。
第二天一早,早饭刚过,茶也未喝一口,袁世凯即乘车赶进王廷,面见李熙。他要阻止此事,他不能让美、俄等国的阴谋得逞。听说袁世凯到了,李熙带着闵妃从内室走出来。不等袁世凯施礼,李熙抢先一步张口说道:“听人说太守卧室的灯光彻夜不息,太守可要注意节劳啊。”说完就“嘻嘻”地笑,和市井小民一般无二。袁世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说:“王爷和娘娘近几日还好吧?听说贵国在美国国都设立了公使馆,什么时候挂旗开张啊?本官要及时通报给我国朝廷和北洋李中堂,好准备贺礼呀。”袁世凯话未说完,李熙的脸色已经由红变成白色了。他求助般地用眼睛看着身边的闵妃,张口结舌了半天,到底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闵妃这时站起身,用鼻子“哼”一声道:“本国做事,向来都有分寸。太守身为驻朝大臣,还是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吧。”袁世凯被激怒了,他站起身来,瞪着两眼说道:“本官代表朝廷在此郑重声明:一、未得到我国允许,贵国无权向外国派驻使节。事涉贵国商务、外交等事,我国可以代办。二、已经派出的使节立即召回。;三、派大臣赶往北京谢罪,保证此类事情不准再犯。请王爷给我个承诺,我好回复朝廷和中堂大人。”李熙忙说:“太守请回,太守说的事情,容本王与大臣们商量一下。”闵妃脸部没有任何表情。闵泳翊这时大声嚷嚷着大步走进来。没进门,袁世凯便听闵泳翊口里说:“朴定阳已经租赁好了公使馆,这个朴定阳太能干了!”闵泳翊兴奋地走进来,看到了袁世凯,面部神经登时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袁世凯没有理睬闵泳翊,起身走出王宫。
回到公署,袁世凯决定先探听一下英、德两国对朝鲜派驻公使一事的态度,然后再向李鸿章禀报。袁世凯乘车先赶到英领事馆来见总领事。但总领事回国述职,袁世凯只见到了总领事的助手朱尔典。朱尔典与袁世凯关系甚笃,志趣颇为相投,可以说是无话不说。
提起朝鲜擅自外派公使一事,朱尔典气愤地说道:“说起这件事,全是美国人德尼撺掇的,不过是想割裂与贵国关系,也含有蔑视钦差与李中堂的成分。若不制止,钦差离回国不远矣。”外国驻朝公使、领事,都把袁世凯看成奉使钦差。
袁世凯眉头紧锁,沉思不语。
朱尔典又说:“朝鲜此举,也是对贵国宗藩制度的一种挑战。钦差细想,尔典说的在不在理呢?”
告别朱尔典,袁世凯走进德国驻朝鲜领事馆。哪知德国这位领事的观点,竟然与朱尔典大致相同。
回到公署,袁世凯把唐绍仪请到密室,详商对策。唐绍仪说:“这件事虽说是德尼撺掇,主谋却是闵泳翊。闵泳翊这个人,不让他尝点苦头,他以后不定干出什么事呢。”
袁世凯皱着眉头说:“闵泳翊是闵妃的哥哥,是国舅爷。想动他,怕不是件容易的事。闵妃对他言听计从,而国王,又唯闵妃一人的话是听。”
唐绍仪说:“就因为他地位特殊,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他制住。闵泳翊亲俄,而英国比较倾向于我大清。这件事,我们可以不露面,交给朱尔典去办,应该能达到目的。大人以为如何呢?”
袁世凯说:“朝鲜主动和俄国签订一面倒的水路和陆路通商条约,全是这个混蛋闵泳翊背后指使的。此人混蛋透顶,对我们太不利了!”
袁世凯与唐绍仪密商怎样对付闵泳翊,而此时的闵泳翊,则正和闵妃、李熙等人,商量对付袁世凯的办法。
袁世凯走后,李熙甚是苦恼。认为自己被闵泳翊和闵妃兄妹二人坑了。因为这之前他就听说,袁世凯与大院君来往密切,有废掉自己另立新君、以大院君摄政之意。这是李熙最害怕的事情。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同意背着袁世凯向西欧各国派驻公使呢?这仍然是闵泳翊的主意。
闵泳翊这样说道:“我畏中国,中国则畏西洋。设若我国遣使西洋,中国不仅畏西洋,亦畏我,袁某必不敢聒噪。”
李熙问:“袁某狡猾,我国多有奸细,若提前预闻遣使之事,岂能善罢甘休?”
闵泳翊振振有词:“他提前预闻又如何?我既与西欧结盟,他敢聒噪,我可请求西欧,加兵于中国。若一切顺利,不是我国臣服于中国,而是中国臣服于我国。年年朝拜,岁岁纳贡,好不快乐!”
闵妃马上接口:“袁世凯凌辱我国君臣许久,哀家早就忍无可忍。国舅适才所言,正是我国脱离苦海之计,及宜早日实行。中国有话,隔墙防有耳,日久必生变。皇上,这件事就定下来吧。”
李熙原本就是个无主见的人,耳根又最软,一见闵泳翊与闵妃一唱一和,他也就动了心,说:“派谁合适呢?”
闵泳翊早已物色好人选,当即应声而答:“朴定阳可以出使美国,赵臣熙代表朝廷,可以出任英国、德国、俄国、意大利、法国五国公使。他们可以和西洋各国签约,可以请他们为我国说话,甚或主持公道。”
李熙想也没想,当即答应,圣旨也很快从内廷悄悄发出。若不是闵泳翊的身边藏有金允植的眼线,金允植也不可能知道。
现在,袁世凯进宫前来问罪,李熙又蒙了。
见李熙蔫头耷脑,闵妃求救般地望着哥哥,希望哥哥能拿出个好主意出来。闵泳翊想了又想,终于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干脆给李中堂直接写信。换掉姓袁的,请天朝派别人过来,省得我们整日提心吊胆。”
闵妃:“国舅所言甚是,姓袁的太令人讨厌。”
李熙倒很清醒:“李鸿章是听袁世凯的,还是听我们的?朕让他换人他就换人?别做梦了!——我们还是计议一下,怎样答复袁世凯吧。”糊涂人也有清醒的时候,李熙现在就很清醒。
闵泳翊:“那就给中国朝廷写信,把袁世凯在我国的恶行和残暴,统统说出来。他不换人,我们就连李鸿章一起告!”
李熙想了想:“这个主意倒还使得。问题是,袁世凯都有哪些恶行和残暴呢?”
闵泳翊:“他随意强奸宫女,把好几个宫女的肚子都搞大了。”
李熙:“袁世凯干过这事吗?把宫女肚子搞大的人,不是国舅吗?安到袁世凯的身上,好像不合适吧?”
闵泳翊:“是有些不合适。实在不行,就说他横加干涉我国国政。这个理由,中国朝廷应该认可。”
闵妃这时补充:“信函写好,不能发电报,以防李鸿章截留,可以派专人送到北京。”
李熙:“所言甚是。国舅可以去北京一趟。国舅的话,有可信度,起码,中国的朝廷能听啊。”
胆小如鼠的闵泳翊一听这话,脸色大变,马上推辞:“臣去不合适,一旦中国的太后和议政王突然翻脸,把臣扣留怎么办?臣的一家老小,肯定都得饿死!”
这时有人通报,美国人德尼来了,说是商量开矿的事。
李熙一听马上大叫:“快让他走!他胆子真是太大了,这个时候还敢来。让姓袁的知道如何得了!国舅,你去和他说!让他快走!我们现在还惹不起中国呀!”
从李熙惊慌失措的程度可以看出,他对袁世凯是多么的惧怕。
强龙能压地头蛇
袁世凯开始设计各种对付闵泳翊的办法。他的第一个方案,是把闵泳翊绑架,然后偷偷押到天津交给李鸿章定罪。这个方法曾经在大院君的身上使用过,效果非常好。但这个方法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征得李鸿章同意。第二个办法,发动一场政变,把李熙、闵泳翊和闵妃搞掉,另选一个人出来当皇帝,由大院君摄政。但这件事风险颇大,稍一不慎,让外国人探听到风声,局面将会相当被动。何况,这件事也要提前征得李鸿章的同意,否则,无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李鸿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是最让袁世凯头痛的事。因为入朝至今,袁世凯对李鸿章的心思,是越来越摸不透了。这是袁世凯这次到朝鲜之后最烦心、最苦恼的事情。
想了又想,袁世凯最后还是上书给李鸿章,提出处理朝鲜的两条策略:一、“乘日本尚不敢鲸吞朝鲜,列强亦尚未深入,我政府应立即彻底收拾朝鲜,建为一个行省”;二、“门户开放,免得与日本或帝俄正面冲突,索性约同英、美、德、法、俄、日、意各国,共同保护朝鲜。”两条之外,袁世凯又向李鸿章单独提了一个建议:将闵泳翊秘密拘捕押赴天津,断李熙、闵妃之羽翼,则大局可定。
电报发走,袁世凯带上侍卫二次来到王宫,面见李熙。
闻报袁世凯来了,李熙“倏”地一下钻进密室里,抵死不肯出来。
袁世凯等了许久,里面传出话来:“国王感冒,不能见客,更不能理事,请太守袁大人暂且回去,待国王康复,自当请来一叙。”
袁世凯无奈,只好把写好的一封书信留下告辞。
这封书信,是袁世凯与唐绍仪经过反复磋商才拿出的观点:1、希望使臣尽快回来;2、朝鲜无外交自主权,若有事,中国可以代劳;3、解除朴定阳、赵臣熙所有职权。
袁世凯离开后,宫娥才敢把书信递到里面。
李熙把信看完,反手交给闵妃。闵妃则很快把闵泳翊叫进来,让哥哥尽快拿出个对付袁世凯的主意出来。闵泳翊看完信想了又想,心中说道:“狗娘养的袁慰亭,他这是要和我们打擂呀。我就和他过几招!”打定主意,闵泳翊向李熙献计:“我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姓袁的是在探寻我国的真实态度。我们就这样答复他:朴大臣已到美国,赵大臣亦起程多日,大概也快到伦敦了。看他怎么说?我就不信,他袁慰亭能亲自跑到国外去抓人。”
李熙:“他自然不能去抓人,但中国在西欧各国有使臣,他一个电报打过去,使臣可以动手啊。果真如此,又当如何?”
闵妃:“是啊是啊,我们要有个两全之计呀。”
闵泳翊脑海转了十八个弯,这才想出一个很弱智的办法:“恳求美、德、俄、意等强国,向中国转达朝鲜想脱离中国的愿望。中国必不敢驳斥。”
李熙眼睛一亮:“这是个好计,就烦你到美国人那里走一趟。若得成功,朕给你加官晋爵。”
闵泳翊慌忙跪倒,说:“禀吾皇万岁,小臣现在已成袁慰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在小臣的府邸周围,布置了许多流氓、恶棍,小臣现在每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小臣此时去见美国人,他肯定知道。国王您还是另派别人去吧。”
李熙不高兴了:“你又在胡说!袁慰亭派人监视你,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他要想抓你,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和朕说话?你不要哆嗦,马上去见美国人。袁慰亭还等着答复呢。他要发起怒来,我国定有大麻烦!”
闵泳翊求救般地望着闵妃,闵妃只好说道:“说起来,你不去见美国人也可以,但总得给姓袁的一个答复啊。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得负责到底。你要耍赖,国王就让袁世凯抓你去天津受审。轻重缓急,你自己掂量着办。”
闵泳翊一哆嗦,急忙说:“小臣现在就命人给姓袁的复信一封,对他说,朴定阳已经到美国了,赵臣熙也在旅途中。想让他们回来,除非中国出资为我国架设电报,否则办不到。吾皇万岁,臣这么说行吗?”
闵妃忙说:“这是个好主意。让他们出钱给我们架设电报,我们与西欧的联系,会更加紧密。就按国舅说的办吧。”
李熙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起身走了出去。
闵泳翊小声说:“皇帝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闵妃伸出手,对空抓了一把:“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大院君最近有什么举动吗?”
闵泳翊刚要回答,李熙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闵泳翊还在,便说:“国舅,你还有事要奏?”
闵泳翊边退边说:“臣告退,臣告退。皇上和娘娘歇着吧。”
李熙用鼻子哼一声:“别忘了你说过的话。等袁世凯把你抓走,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闵泳翊连滚带爬地退出内厅,连夜召集心腹商量给袁世凯复信的事。闵泳翊是真怕李熙把自己交给袁世凯。
气恨惧怕交织在一起,闵泳翊此时真是痛苦极了。
朝鲜的复信在第一时间被送到袁世凯手上。一览之下,袁世凯几乎气炸了肺。你以为靠上了西欧列强,就可以挺直了腰杆和我说话吗?你休想!我是谁?我是天朝上国派在这里的全权代表,我既是袁世凯,也是李鸿章。有时候,甚至可以代表中国朝廷!
冷静下来之后,袁世凯又开始痛苦起来,甚至比闵泳翊还痛苦。
他可以代表李鸿章,还可以代表中国朝廷,但前提需要加上“有时”二字。但现在,他除了他自己,谁都代表不了。为什么?他给北洋发电至今,李鸿章竟然没有一字回复!下一步怎么走,就需要他自己斟酌而行了。这是最让他感到头痛的事。
袁世凯的脑海中,再次升起了为朝鲜另立新君、由大院君辅政的念头。袁世凯此时很是后悔。如果当时不向李鸿章请示,当机立断罢黜李熙,将闵氏集团的中坚分子闵泳翊等人逮回天津,现在的朝鲜该是什么局面?可惜自己手软了,犹豫了,于是才铸此大错!
从打接替陈树棠以来,袁世凯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废除李熙的想法。李熙这个人太懦弱了,又无主见,否则朝权不可能被闵氏集团所操控。可惜李鸿章不同意他的做法,认为风险太大,怕给多灾多难的中国引来麻烦。何况,大院君也不是十分听话的人。与其冒着风险把他推到前台,不如按部就班维持现状。
一想到这些,袁世凯的心中就充满怨气。对李鸿章,对朝廷,袁世凯都不是很满意。优柔寡断原本是一个人做事的大忌,在对待朝鲜问题上,不仅李鸿章优柔寡断,有时连朝廷也特别不利落。
现在已到光绪十三年的九月(1887年10月),朝鲜正是苦雨时节,太阳整日躲在云层里,任大雨瓢泼,狂风肆虐,渔民不敢出海,稻农唉声叹气。朝鲜地处半岛,一到这个时候,台风总要光顾这里几次。官府不思进取,眼看着台风登陆,百姓房倒屋塌,流离失所,照样作威作福。袁世凯有时就想,如果削去李熙王爵,把朝鲜变成中国的一个省,情形或许能当真有所改观。当然,这里也不排除外国势力干预的可能。可朝鲜毕竟是中国的属国啊,对属国怎么样,毕竟是中国内部的事情。
如今,朝鲜公然向西欧列强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作为上国的中国,颜面何在?袁世凯在自己的办事房里一遍遍地走动,开动脑筋,苦苦思考着应对措施。他一定要挽危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门房走了进来,施礼禀称:“大院君打发人来见大人,说有要事相告。”
袁世凯一愣,想了想说:“你把他领到官厅,我换件衣服就过去。他说没说什么事?”
门房摇了摇头。
袁世凯挥挥手。
袁世凯顶戴官服走进官厅,见来人是大院君最信任的一名李姓管家,袁世凯恍惚记得好像叫李高九。
一见袁世凯带着翻译走进来,李高九慌忙起身见礼,口称:“奉家主命,特来给袁大将军请安。”
听了翻译的话,袁世凯把李高九扶起来,问:“太上皇最近还好吧?”
李高九答:“家主最近非常不好。皇妃娘娘给家主设了三层岗哨,定了五个规矩。家主一举一动,都要奏明皇上。”
袁世凯心头一凛:“如此防范,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李高九答:“家主老友来访,奴才是藏在他的车里才出来的。家主请大将军寻机和皇上言语一声,骨肉相残,国之不幸也。”
袁世凯略一沉吟,马上传话外面备车,决定亲自到大院君的府邸走上一趟。
一刻钟后,在吴凤岭带着十几名亲兵前呼后拥下,袁世凯的车驾驶出商务公署大院,直奔大院君府邸而去。车里坐着袁世凯,座椅下藏着李高九。车顶插着龙旗,吴凤岭全副武装骑马走在前面。马车走得很慢,好像在察看汉城的市容市貌,又仿佛在观看汉城街景。这是袁世凯与陈树棠所不同的地方。陈树棠行商日久,说话、做事一贯谨小慎微,不事张扬,袁世凯对他早就有些看不惯,人前人后没少指责。接替陈树棠后,袁世凯一改陈的柔弱老调,开始处处张扬身为上国使者的优势。他上任伊始向朝鲜朝廷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拒绝与各国公使同席会议。不久,他又向李熙提出了第二个条件:遇事可直入王宫。不用通报,不用等待。他这么做的理由是:能在第一时间帮助朝鲜朝廷处理突发事件,化解危机。
李熙把袁世凯看成了李鸿章和中国朝廷的化身,对他提的所有条件,不敢有丝毫忤逆,都一一答应。袁世凯就是这样,一步步把自己推到了监国大臣的高位。李鸿章对袁世凯的所作所为既欣赏又担心,却又找不出阻止的理由。不管怎么说,袁世凯都是在替他李鸿章树立中国在朝鲜的宗主地位,仅凭这一点,无论袁世凯做得多么过分,都应该受到奖掖。
公署附近的朝鲜百姓对中国袁大将军的车驾并不陌生。车驾行走一段,总有人驻足挥手,以示友好和敬仰。车驾行抵大院君府,袁世凯的心中已经充满了不尽的自豪。
乘胜追击
见过大院君后,袁世凯没有回署,而是直接赶往王宫。袁世凯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此时不来见李熙,闵妃等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来见大院君的事。与其让闵妃、闵泳翊等人妄加猜测,不如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让闵妃无借口可寻。
袁世凯在宫门口下车,不准宫门侍卫去通报,带上吴凤岭,直接便闯了进去。宫女一见,登时纷纷躲避,甚是慌乱。
李熙同着闵妃、闵泳翊二人,正在商议袁世凯去见大院君的事。
吴凤岭推开房门闪在一边,袁世凯带着翻译,微笑着大步走进来。
一见袁世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李熙头皮一麻,顺口问了一句:“袁太守怎么来了?太守请坐——又发生了什么事?”
闵泳翊退到旁边,低头垂手,心里在想着主意。
闵妃冷着脸子说:“太守要见皇帝,总该通报一声啊。这里毕竟是王宫,不是寻常百姓之家。”
袁世凯坐下,看也不看闵妃和心怀鬼胎的闵泳翊,两眼直视李熙:“北洋中堂大人来电问我,贵国派出去的人可曾回转?要不要我国公使出面转告他一声?贵国何时派大臣到我国解释?”
李熙一愣:“解释什么?太守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袁世凯声音忽然提高:“贵国身为属国,既不通报情况,也不解释缘由,竟然擅自向西欧遣派使节,不该向上国朝廷谢罪吗?”
袁世凯话毕,很随意地看了看吴凤岭。吴凤岭会意,随手拔出腰刀冲着日光看了看,然后又送回鞘里。吴凤岭天生就有这份灵性,袁世凯一笑一颦,一举手一投足,他都能看出其中包藏的内涵。他后来能够发达,这点是起了关键作用的。
闵泳翊这时站出来替李熙解围:“太守大人容禀,我家皇帝已经申明,赴美全权大臣朴定阳已经到彼国,昨儿又接到赵臣熙来信,他也到了伦敦。他二人都在万里之外,我家皇帝有心召他们回来,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啊。”
闵妃:“是啊是啊,皇帝就算要召他们回来,眼下也做不到啊。”
李熙干脆端起茶碗喝起水来,仿佛是局外人。
闵氏兄妹耍起无赖,袁世凯还真不好再纠缠下去。
他沉吟一下:“细细想来,娘娘与闵大臣所言,也在情理之中。我看不如这样,朴大臣和赵大臣既然已经到了彼国,不妨先到我国驻该国使馆报到,由我国公使带领,一同拜谒该国国君。这样做,既不辱没上国颜面,又能达到联络西国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李熙这时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这是国家大事,非是儿戏,需要细细商榷才能定议。一有消息,朕自会派人向太守通报。太守是从公署来的吗?”
李熙年轻沉不住气,想起什么便问什么,从不思考后果。这也是袁世凯不大把他放在眼里的主要原因。
袁世凯答:“本大臣是从太上皇处而来。太上皇年老多病,最近又添风湿骨痛一症,李中堂甚是挂念他,特意电告本大臣代他老嘘寒看望。”
袁世凯直言相告,这不仅让李熙感到不解,连闵氏兄妹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李熙不相信地追问一句:“太守是说,太守是奉李中堂之命去看望了父皇?父皇风湿骨痛,朕怎么不知道?”
袁世凯答:“已经好多了。说起来,太上皇身体如此羸弱,和他这一二年走动少有关。北洋中堂大人和本官都认为,这个季节阳光正好,太上皇不应该总待在家里,应该走出深宅大院,观潮看海,望月听雁。皇上,您以为呢?”
李熙皱着眉头说:“朕这几天去看他。”
闵妃说:“此时正是多雨季节,太上皇风湿骨痛,恐怕不易常在户外行动。皇上,上些日子美国公使送来的西洋参,听说性暖发热,对风湿有奇效,赐给太上皇服用吧。”
袁世凯一笑:“娘娘乃知书达理之人,应该常和皇上去看看太上皇。若非太上皇提前颐养天年,皇上能这么早登基?”
李熙满嘴支吾,闵妃双目顾盼流离,闵泳翊一声不吭,分明在肚里打着主意。
袁世凯很无奈地站起身,说:“西洋各国,除英国外,都是虎狼之辈,希望皇上遇事谨慎,不要上他们的当啊。”
李熙心不在焉地说:“有太守在这里办商务,朕怎会上别人的当呢?”
袁世凯话锋一转:“皇上,给朴大臣和赵大臣的圣谕,今儿就发走吧。他们在外面很危险啊。需要我国代劳的,皇上尽管直说。公署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本官就不在此叨扰了。”
袁世凯带着吴凤岭走出去,内心非常气愤。
回到公署后,袁世凯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全部电告给李鸿章,又单给中国驻美二等公使张荫桓紧急派发电报一封,把朝鲜密派朴定阳使美的事连同自己的请求,一同通报了过去,袁世凯请张荫桓密切关注朴定阳的动向。袁世凯特别强调说,如果朴去拜访,一定劝阻朴单独去见美总统,并力逼其回国。给张荫桓的电报也发给李鸿章,由李鸿章转发。袁世凯这么做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如果李鸿章对此有异议,电报自然截留,不会给中国的外交造成损失。袁世凯年纪不大,做事已经相当平稳。袁世凯又给中国驻英、法两国二等公使许景澄(在伦敦、巴黎两地办公)发电一封,内容与给张荫桓的电报大同小异。袁世凯推测,赵臣熙出洋后,肯定先到伦敦租房设馆,许景澄正好出面。为了维护中国宗主国的体面,袁世凯可谓煞费苦心。
岂不知,李熙、闵妃、闵泳翊等人已经疯狂了。袁世凯前脚离开皇宫,闵妃、闵泳翊二人就鼓动李熙给美国的朴定阳、已到香港的赵臣熙,紧急颁发圣谕一道,命令二人不可去见中国公使,若中国公使来访,亦需婉拒。至于朴定阳何时去拜见美国总统、赵臣熙何时去拜见英国女王,因事起仓促,圣谕倒忘了说。李熙做事一贯顾头不顾腚,这次也不例外。
张荫桓收到李鸿章转发的袁世凯电报后,马上给美国外部发函一封,指出:朝鲜本中国属国,无外交自主权,若有人打着朝鲜公使的名义到外部办公事,请予以拒绝,并及时通报中国公使馆。然后,张荫桓又经过多方打听,查到了朴定阳的住处,便紧急发信一封,请朴见到信后,速到中国驻美公使馆报到。张荫桓信中的语气,完全是上国钦差的口吻。朴定阳动身前因奉有李熙密旨,自然不肯照张荫桓的吩咐去做,但又不敢硬抗,只好装病。后又怕张荫桓找上门来,不得不连续搬家,和张荫桓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设立公使馆云云,自然无从谈起。李熙的圣谕由专人送到美国后,他正在东躲西藏,信差根本就找不到他。
赵臣熙倒是收到了圣谕,但他胆小如鼠,原本就没打算赴任。读完圣谕之后,他更不敢登船了,就在香港长住了下来;不管朝廷如何催促,亦不管二闵如何许愿,他就是不动身。
半年过后,袁世凯收到李鸿章转发的来自中国驻美国公使馆张荫桓的电报,得知朴定阳已被张荫桓逼得东躲西藏,不仅公使馆没有设立,连住处都无法固定。袁世凯大喜,马上给李熙发函一封,逼迫李熙下旨,将朴定阳和赵臣熙全部召回,革职拿问,永不叙用。
二闵见朴定阳和赵臣熙在国外已无所事事,只好让李熙下旨召回。李熙此时已和木偶一般无二,二闵怎么说,他便怎么办,根本不用脑子去想。得知朴定阳、赵臣熙已经双双回国,袁世凯飞速进宫来见李熙,说:“朴定阳不听招呼,逗留国外,四处招摇,如不严惩,朝纲何在?赵臣熙蔑视王法,儿戏圣谕,如不革职,必将贻笑于西欧。皇上,姑息势必养奸,快下旨吧。”
李熙答:“朕正在和娘娘商议如何惩处他二人,太守就来了。”
闵妃说:“他二人好像不能惩处,他们不是私行西欧,是奉旨钦差。”
李熙忙说:“娘娘不说,朕还真忘了。他二人还当真奉有国书啊。”
袁世凯步步紧逼:“如果皇上这么说,本大臣就只能发电请旨,请李中堂派人将朴、赵二人逮到天津问罪了。”
闵妃:“袁太守,你这么做怕不妥吧?”
袁世凯大声道:“朝鲜乃中国一属国尔,不仅可代办关税,亦可代办外交,自然也能过问朝政!”
闵妃与李熙互相看了看,李熙说:“太守且请先回,朴、赵二人的事,容朕和百官商议一下再定,如何?”
袁世凯:“必须革职拿问,永不叙用!无商量!”
李熙低头想了想,终于很不情愿地说:“咳,那就依太守所言,先行将他二人革职吧。”说完这话,李熙偷觑了一眼闵妃。
袁世凯这才长出一口大气,起身说:“皇上和娘娘应该明白本官和中堂大人的良苦用心。革职圣谕今天就发出去吧,免得让人胡乱猜测,影响稳定大局。”
袁世凯回到公署不久,将朴定阳和赵臣熙双双革职的圣谕便下达了。袁世凯当日给北洋发电,把结果通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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