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与冬雪-余雪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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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一个男生

    在女生的青春记忆里不可磨灭

    换作任何一个人

    都难以取代他的位置

    余雪曼的父亲是一家国有矿业公司的工程师,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生活在这座城市,而她所有的生活都离不开那栋简陋的筒子楼,在这里她遇见了俊杰和柳静。

    俊杰身材高大,个性开朗,余雪曼和柳静在他身边就像两个小妹妹一样。

    余雪曼说她小时候笨手笨脚,和楼里的小孩一起玩游戏时,不是拖后腿,就是玩到一半哭了起来,以至于被取了个“爱哭鬼”的绰号。只有俊杰不嫌弃她,每次玩游戏,别人不愿和她一起组队,他便会主动把她拉到自己的队伍中,教她一些男生才会用的诡计来赢得游戏。

    这份纯真的友谊伴随着她度过了童年时代,俊杰比她高两个年级,虽然在同一学校念书,但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有一次,她有事找他,站在教室外,远远看见他和一群同学聊天,想喊他的名字又不敢开口,因为面前都是陌生的高年级学生。

    直到一个短发女孩走过来,问她要找谁,她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他的名字。

    旁边的同学起哄道:“俊杰,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他一脸严肃地说:“别胡说,她是我妹妹。”

    哪知他越正经,周围人起哄得越厉害,还吹起了口哨,余雪曼脸上一片绯红。

    之后,余雪曼就很少去教室找他了,放学后她会站在校门口的门卫室旁,等待着俊杰与他的同学们道别后,对她说一声:“我们回家吧。”

    这段相伴回家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余雪曼又回到了常态,有时候跟柳静同行,有时候一个人回家。

    有一天放学后,余雪曼走在一条狭窄的巷路里,踢着脚下的石子。

    一辆自行车从她身旁飞快掠过,那矫健的身影再熟悉不过。俊杰没有看见她,但自行车后座上斜坐的短发女孩看见了她。

    短发女孩与她遥遥对视,或许短发女孩在想那个背着书包的女孩是不是哪里见过。目送自行车消失在巷子尽头,傍晚氤氲的烟气漫过她的脸庞。

    余雪曼心里泛起一丝酸酸的味道,随着年龄增长,友谊升级成了一种懵懂的情愫。

    懵懂的青春期,爱慕像一颗春天的种子一样迅速发芽成长。

    上了高中,她的好朋友柳静举家搬走了,她感到更加孤单。

    俊杰热爱旅行,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很快被磨得不能用了,一番软磨硬泡后,从父亲那里磨来了一辆渴望已久的山地自行车。他的足迹也越来越远,从市郊骑到了田野,以至于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常带着泥土和稻谷的清香。

    他会给雪曼讲许多旅途上的故事,有一次他骑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谷地区,在经过一段盘山公路时,雷声在遥远的天边轰鸣,云层翻涌不停,他停了下来,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第一次与天空是如此的接近,好像只要奋力一跃就能钻进云层中。低头看向路边的悬崖,崖底有一条溪流在潺潺流动,不知不觉间已经骑到了一座山的山腰。他放声高呼,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喊累了他就坐在路边喝水、吃面包,风吹过来,山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海浪一样波澜起伏。

    他说,这是他吃过的最享受的一顿午餐。

    余雪曼被说得很心动,非缠着要和俊杰一起去。他经不住余雪曼的撒娇,答应只要父母允许,暑假就带她一起去旅行,而且这次会走得更远。

    余雪曼还没来得及高兴,俊杰郑重地告诉她:“旅行的美好往往都只在一刹那,更多的时候是艰辛地跋涉,但为了那一刹那的美好,我愿意为此付出汗水。那你愿意吗?”

    余雪曼用力点了点头。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那些即将离开学校的高三学生将撕碎的书本从楼上撒下,纷纷扬扬的纸片,在空中旋转翻腾,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余雪曼站在楼底下,雪白的纸片沾到她的头发上,这群狂欢的学生中,她看见了俊杰,同学们把纸片都撒到了他身上,他不一会儿成了一个纸人。

    余雪曼心想,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是站在楼上撒纸片的人。

    紧接着漫长的暑假来临,在父母的千叮万嘱中,他们踏上了旅途。

    徒步的第一天,余雪曼就差点在路上歇菜了,果然看起来美好的事情,做起来一点儿都不轻松。倒是俊杰一路体力充沛,一个人背了两个人的包,还能拉余雪曼一把。

    晚上,他们夜宿在一家农家小旅馆里,旅馆设施简陋,厕所都是公共的。借着昏黄的灯光,余雪曼脱下鞋子,看着脚上起的水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以前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头,顶着烈日在乡间马路上行走,腿都快断了。

    俊杰一言不发,蹲下来帮余雪曼按摩小腿。

    “还继续走吗?”俊杰似乎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余雪曼一咬牙,继续走。她讨厌半途而废,那种失落感会把人拉到谷底。

    既然决定了,后面的路虽然更加难走,余雪曼也咬牙坚持,不再抱怨。

    当稍稍习惯了这样的旅程后,余雪曼学会欣赏起路边的风景。大片金黄色的稻田,阳光下闪耀的谷粒如同一枚金色的珠子。守瓜棚的农民好奇地看他们顶着烈日大汗淋漓地行走,伸手招呼他们来吃西瓜。还有汽车在他们旁边停下,摇下车窗,问他们要去哪儿,可以顺便捎他们一程。当听说他们是在徒步旅行,车主人往往报以爽朗的笑声。

    以前常会觉得世界是浑浊的,充满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直到经过了这次旅行,余雪曼才发现,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美好的,你怎么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怎么回馈你。

    在俊杰的背包里,除了旅行所带的必需品外,还有一本泰戈尔的诗集。旅馆的夜晚,他洗完澡后半躺在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翻开诗集。细小的飞虫执着地扑向灯罩,旅馆外的田地里蛐蛐叫声不断。

    他看书时很认真,连余雪曼打开他的房门都丝毫没察觉。非得余雪曼轻咳一声,他才放下书本,无奈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你在看什么书啊?”

    “哦,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他把封面亮出来给余雪曼看,封面上有一只鸟飞过绿油油的草丛。

    “这本书写的是什么?”

    这句话把俊杰问到了,他蹙眉思索了一阵说:“虽然我还看不太懂,但诗里面传达的意境我很喜欢。”

    “给我念一首听听吧。”

    “你难道不识字吗?”俊杰顿感无奈。

    余雪曼使出了撒手锏,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只好举手投降。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

    夏夜,耳边能听见俊杰念诗的声音和他胸膛起伏的呼吸声。那些美好的诗句触动了内心柔软的花蕾,在黑暗中绽放出五彩的花瓣。她蹲在床边,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写出这样柔美、睿智的诗句。

    徒步旅行的第五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叫仙女湖的地方,那时候的仙女湖和现在一样冷冷清清,只能通过一块锈迹斑斑的路牌辨认出这个地方。

    湖边的小餐馆还没建起来,倒是租船的男人似乎在这个地方待了好多年,他还兼营捕鱼,用来补贴惨淡的生意。他们租了一条小船,划向湖对岸,去找那栋传说中闹鬼的民国建筑。

    他们沿着一条在树丛中依稀可辨的小路,来到了一栋看似鬼屋的洋楼前。胆大的俊杰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敲门,哪知手轻轻一碰,门就打开了。两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除呛了一鼻子的灰外,没什么发现。

    打算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俊杰提议他们在这里露宿一晚。

    余雪曼害怕得瑟瑟发抖,尤其是看到墙上挂着类似遗像的黑白照片,而自己要面对着它度过一个晚上。

    俊杰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你见过鬼没?”

    余雪曼摇了摇头。

    “那不得了,我们都没见过鬼,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世上根本没有鬼,二是我们根本看不见鬼。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俊杰的话稍稍缓解了她的不安,至少有他在身边不会感到害怕,即便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他也能像个小太阳一样发出光芒。

    客厅里燃起了篝火,俊杰脱下背心晾在树枝上,从背包里拖出睡袋,分给了余雪曼一个。他没有躺进睡袋,而是把它当床垫睡在上面。

    森林里的夏夜,月亮露出来了,满天星辰闪耀。他们头朝向窗户,一抬眼就能看见星空。

    俊杰伸出手,比画着那些星星,说这个是猎手座,那个是大熊座,你看那个猎手正在射那头大熊。虽然他说的全是错的,可是并不妨碍他们充满欢笑的讨论,余雪曼凭着她想象中的形状,甚至把人马座、天蝎座、仙女座……全都给找了出来,煞有介事编着关于它们的故事。

    “今天是出来的第几天了?”俊杰忽然问她。

    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好像是第五天了。”

    “哦,我们明天回家吧。”

    “这么快就回去吗?”她仍然意犹未尽。

    “等我们回到家,我的高考分数差不多出来了。”俊杰的成绩一直很好,考上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你打算填报哪个学校?”想到不久后将与俊杰分别,她心里有些难受。

    “我想去地质大学,虽然难度不小,不过高考那会儿自我感觉挺好的,怎么说也有个六成把握。”

    余雪曼看见俊杰的眼里闪烁着熠熠光彩,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她把脸埋进睡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俊杰越走越快,渐渐将她甩在身后,会不会有一天他转过头,会发现已经看不见她了?

    “雪曼。”俊杰喊着她的名字。

    她稍稍慌乱地从睡袋里探出头,生怕俊杰猜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加油,两年后你也要高考了,记得和我考同一所大学,那样我又可以当你学长了。”俊杰似乎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从小学到高中,他们从来不曾分开。

    余雪曼背过身,偷偷笑着。

    整个晚上,余雪曼没怎么睡着,一旁的俊杰光着膀子睡在睡垫上,也不怕着凉,古铜色的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余雪曼把烤干的背心盖到他身上,他一个侧转,背心又滑到了地上,余雪曼只好一遍遍地给他盖上。

    隔天清晨,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俊杰提议定一个五年之约,将一件身上的东西留在这栋洋楼里,作为这趟旅行终点的纪念。

    等五年以后,再来看看它还在不在。

    想想五年后,他们两个或许都大学毕业了,已经成为大人的他们,追寻着青春时期的脚步再一次来到这里,找到当年留下的纪念物,回忆年少时的美好、干过的傻事,确实是一件挺幸福的事。

    俊杰起初想放一个打火机在这里,但余雪曼觉得打火机太普通了,说不定五年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把背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通通倒出来后,俊杰蹲在一旁思索良久,拿起了那本诗集。诗集的扉页上写了他的名字,应该算是他身上最有意义的一件东西了。

    俊杰有点舍不得这本诗集,为了不被别人拿走,他把诗集藏在了二楼书柜的最底层,嘴里念念有词道:“你可要等我回来找你啊。”

    “好啦,我的诗集已经放进去了,你也得留一件东西在这里。”

    俊杰的目光移到了余雪曼的头上,二话不说揪下了她的一根长发。

    “好痛。”余雪曼抱着脑袋喊痛。

    俊杰打着哈哈:“又没揪多少,就一根而已。”

    余雪曼只好用一种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他,他倒是很淡定地把长发夹进了诗集里,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余雪曼面朝着洋楼的方向,在繁茂的树枝间隐约能看见楼顶的瓦片。她心想,五年以后,她一定要再来一次这里,而且还是和俊杰一起。

    当时的她没想到,五年后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这趟徒步旅行下来,余雪曼晒黑了不少,俊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再黑下去就要成非洲妞了。”

    她鼓着一肚子气反驳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跟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一样。”

    邻居大妈见他们两个在斗嘴,笑得合不拢嘴:“小两口又闹别扭了,以前只是腻在一起,现在连肤色都变一样了。”

    余雪曼害羞地低下头。

    “大妈,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余雪曼瞪了俊杰一眼:“这谚语是这样用的吗?”

    “反正差不多啦。”

    “哪里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

    邻居大妈大笑着拍俊杰的后背:“你得让让雪曼,女孩子要哄。姑娘小伙都长大了,过几年应该可以上门提亲了。”

    两人瞪眼互看,邻居大妈的话一时令他们无言以对。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甚至他们的父母偶尔会半开玩笑说,要给他们先定亲。但对于他们而言,能够相伴相守才是最重要的。

    俊杰的高考成绩出来了,意料之中考得很理想,他被地质大学录取了。临行那天,俊杰的父母逢人就发零食和水果。他满脸笑意,黝黑的脸上透着红润。

    余雪曼独自在楼下等他,他拖着行李箱下楼,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用说话就先笑了起来。

    “这个送给你。”余雪曼将手中抱着的几本书递给他。

    他翻了翻,都是一些诗集。

    “其实除了泰戈尔,我很少看别的诗。”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你不喜欢吗?”余雪曼有些失望。

    “我没说不喜欢,你送我的,我当然要好好保管。”他连忙将那些书抱在怀里。

    旁边一辆桑塔纳按响喇叭,车窗摇下来,露出了余雪曼父亲的脸。

    “赶紧上车吧,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叔叔,马上。”

    分别时,他按住余雪曼肩膀说:“记得我们的五年之约啊!我还想再陪你一起游山玩水。”

    余雪曼眼角湿润,俊杰不喜欢她哭,每次,俊杰都会扮各种鬼脸把她逗笑。

    “傻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了。”邻居老奶奶安慰她说。

    余雪曼努了努鼻子,是啊,这只是暂时的分别。想到这,她终于破涕为笑,向俊杰挥手道别。

    如果当初知道这会是永别,余雪曼多么希望能多看他一眼,让多年之后的回忆更加鲜活和清晰。

    新学期开始,意味着余雪曼又要离梦想更进一步,她更加努力去学习,希望能考上俊杰上的那所大学。

    同时,女大十八变,以前被俊杰戏称为黄毛丫头的余雪曼忽然多了许多追求者。余雪曼对男生们频繁的献殷勤,没动过半点心,倒像一个太极高手,看似柔弱,但防得滴水不漏。没多久整个年级都知道某某班出了一个冷艳女学霸。

    他们发现女学霸有个怪癖,每天必须做的一件事是到传达室看一看窗口上贴着的信件。

    传达室的老大爷会把每天收到的信件贴在窗口,等信件的收信人自己来取。当看到“余雪曼收”的字样时,女学霸会把信捧在怀里,一脸潮红,娇羞可爱。

    男生们当然不知道寄这封信的家伙,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战胜的情敌。

    自从去外地上大学后,俊杰不定期会给余雪曼写信,信里讲了大学里的很多趣事。

    比如说他的上铺有一个人,睡觉时呼噜声震天响,而他每次被吵醒,就用脚踢上面的床板,只要踢一脚呼噜声便戛然而止。但过一阵子又接着打呼噜,一个晚上得踢好几脚才能睡着。

    早上,那个人醒来后,坐在床头发呆,别人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跑步,突然教官出现了,见他跑得慢,一脚就往屁股上踹,他死命地跑,从来没做过这么累的梦。

    余雪曼拿着信,看到这一段,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每封信的末尾,俊杰会写上一句鼓励的话,叫她努力学习。偶尔夹带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阳光帅气,穿着篮球服,或者对着镜头傻笑。

    余雪曼看完信,把信纸折好,放入一个盛满信纸的铁盒内,然后盖上铁盖,藏到抽屉深处。

    冬天快到了,窗外寒风凛冽,不时听见别处玻璃碎裂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第六感起了作用,那天她一直心神不宁。

    余雪曼伏在书桌上写作业,母亲在厨房熬汤。门开了,父亲醉醺醺地走进来,房间里充满浓烈的酒味。

    母亲皱眉埋怨道:“怎么又喝酒了?”

    父亲大声嚷嚷:“我不喝酒,谁来挣钱?不是你一直说要换一个大点的房子,没钱怎么买房?”

    这些天他们常常争吵,无外乎跟金钱和面子有关。时代剧变,父亲的那辆桑塔纳已经成了古董车,曾经父亲开车出去,碰到的都是别人羡慕的眼神,现在别人都在问他什么时候换车。当年和父亲一起大学毕业的同学,趁着热潮下海经商,现在身家都几千万了,而他仍在一家国企拿着死工资。

    巨大的落差使父亲心中十分不痛快,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私人业务上,结识了不少所谓的商界人士,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结果本职工作没做好,外面结识的又都是些酒肉朋友,父亲整个状态跌落到低谷,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不知是母亲哪句话激怒了父亲,父亲猛地将水杯摔到地上,一阵卷风般甩门走了。母亲满脸憔悴久久伫立,受到惊吓的余雪曼瞪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从她记事起,父亲与母亲极少争吵,一直是邻里间夫妻和睦的典范。地上的玻璃碴儿反射出的光芒,刺进她的心里,微微疼痛。

    母亲默默地将玻璃碴儿扫干净,厨房的高压锅响个不停。母亲关掉火,锅里的汤原本是专门给父亲准备的,现在只好她们两个人来喝了。

    喝完了汤,已经十一点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父亲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母亲一遍遍地按响号码,然后又一遍遍地挂断电话。

    当壁橱上的老式座钟敲了十二声的时候,余雪曼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她按住胸脯,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母亲叫她早点去睡,她回卧室前,看见母亲枯坐在沙发上,灯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好像生了满头银发。听说母亲以前是学校的校花,很多同学都追求她,如今她为了家庭不辞辛苦操劳,眼角长出了鱼尾纹,苍老了许多。

    半梦半醒间,余雪曼听见母亲慌乱的脚步声,房门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关上。

    余雪曼没有料到父亲是开车出去的,以为父亲只是赌气在小区里转一圈,很快就会回来。她无法想象喝醉酒的父亲是如何开着车,在黑夜里横冲直撞。

    余雪曼早上被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吵醒了,她揉着惺忪的双眼打开门,客厅里坐满了各路亲戚,每个人脸上笼罩着一层凄楚。她看到这幕,脑袋嗡嗡作响。

    “苦命的孩子啊。”大姑上前摸着她的头直叹气。

    去医院的路上,她像一具木偶被大人们牵着,使劲咬住嘴唇,血腥味涌入口腔。

    在医院幽深的走廊,每走一步余雪曼都在祈祷这一切只是个梦。早上一觉醒来,父亲安然无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和每个平凡的日子一样。

    我要赶紧醒来!她闭上眼睛朝着内心深处呐喊。

    当余雪曼睁开眼睛,太平间三个字闯入她的视线,惨白刺目,她差点站立不稳。

    进了太平间,余雪曼浑身哆嗦,她看见母亲站在一个手术床旁,白布下凸出了一个人形,一只苍白的手露在白布外,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母亲好像突然老了十岁,憔悴不堪。

    “她是你们的小孩吧,让她过来看一眼爸爸。”一个看上去是太平间管理员的老大爷说道。

    余雪曼看了看母亲,母亲没有说话,仿佛僵硬的雕塑。她慢慢向手术床走去,老大爷将盖在尸体头部的白布拉下。

    那个脸庞看上去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惨白泛着青色。昨天还生动鲜活的人,今天突然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那个冰冷的脸庞,这张脸曾经长满胡楂,在她的额头蹭来蹭去,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公安局调查后,初步认定是一场酒后驾车造成的意外事故。喝醉了酒的父亲独自驾车,在经过一处转弯口时,失控冲下了山坡,汽车在山坡上翻了几百米才被一棵树挡住。父亲被甩出车外,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葬礼从头到尾,余雪曼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当时发生的事情很多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尸体被推进焚化炉,一个小时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抱在怀里。

    父亲的个头有一米八,虽然看上去清瘦,但结实有力,而现在却躺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心里空荡荡的,余雪曼终于意识到有一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葬礼过后,母亲很快擦干眼泪,撑起了这个家。

    每天余雪曼放学回家,母亲都在厨房忙碌着,一边炒菜一边叫她放下书包去洗手。和以前的日子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人。

    余雪曼习惯性往沙发上望过去,几天前的报纸还放在上面,没有人动过它。

    她们在慢慢适应两个人的生活,偶尔在夜晚万籁俱寂时,余雪曼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黑暗隐藏着她的心事。

    俊杰来信了,他听说了余雪曼父亲逝世的事,安慰她要坚强一点儿。

    他现在加入了一个旅行社团,认识了很多厉害的学长学姐,他们有的甚至爬过喜马拉雅山。明年暑假有时间的话,希望带余雪曼一起去爬山,对舒缓身心很有帮助。当然了,肯定不是去爬喜马拉雅山……

    余雪曼将俊杰的来信,全部收集好放在一个带锁的盒子里。在伤口还未痊愈的日子里,俊杰的来信仿佛一贴贴良药,治愈着她受伤的心灵。

    那年的第一场雪早早地来临,雪花飘在窗户上,好似一团团棉絮。余雪曼伸手按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往手印的地方看去,有辆银色汽车停在楼下。

    车门打开了,一个裹着白色大衣的女人下了车,头顶很快撑起了一把伞,一个男人跟在身后。女人似乎不习惯这样,将男人硬推回了车里。女人对男人说了什么,男人便坐在车里不动了,依依不舍地看着女人离开,直到确定女人上了楼,才关上车门离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她认识那个男人,还叫过他钟叔叔。父亲在世时,他经常来家里吃个饭喝个小酒,口里称父亲是大哥。

    他是父亲的大学同学,眼睛小小的,无论任何时候看他都像眯起眼睛在笑。据说他在大学里也追过母亲,当时谁都没想到最后会让父亲得手。他兴高采烈地讲述追求母亲的经历,甚至追问母亲当年为何要拒绝他。父亲也来了兴趣,问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报以一笑,只说他喝醉了。

    有些看上去醉了的人,或许才是最清醒的,时机到了便会努力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那位钟叔叔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在F市定居下来,原本他有机会去更大的城市发展,但不知为何放弃了。如果别人要刨根问底,他只会说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风光,其实他喜欢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母亲用钥匙打开门进来,雪花融进她的白色大衣里,轻轻一拍,冰碴纷纷而落。

    “我在外面叫你那么久,怎么不开门?”母亲问余雪曼。

    她扫了一眼母亲的脸,父亲去世后,第一次见母亲化妆,虽然是淡妆。她心里涌起一阵反感,跑进自己卧室,重重摔上门。

    母亲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像一粒尘埃,飘起又静静落地。

    期末考试考完了,余雪曼留在教室打扫卫生,一起值日的同学和她打了声招呼,说着下学期见,三五成群走了。她独自将桌椅摆放好,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教室,眷恋地深呼吸一口,锁上教室门。

    俊杰上次来信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他过年肯定会回来。余雪曼想到这,高兴地一步跳上两个台阶。

    在她头顶上方的楼梯口,有两个妇女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五楼那个寡妇不?老公刚死不久,就傍上大款了。”

    “五楼那个吗?啧啧,真看不出来,以前还觉得她挺贤惠的。”

    ……

    余雪曼低下头经过她们身旁,楼道内突然安静了,她感到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后背上爬。两个妇女的目光带着蜇人的痛,仿佛眼神都在说话:就是这个小女孩吧,可怜啊,父亲死了,母亲嫁人傍大款了。

    余雪曼咬紧嘴唇,低头一口气冲到了五楼。

    家里的门敞开着,余雪曼站在门口,母亲和钟叔叔并排坐在沙发上,似乎等她很久了。

    “雪曼,过来叫一声钟叔叔。”母亲对她说道。

    余雪曼意识到之后将要发生什么,掉头就跑,母亲和钟叔叔跟了出来,大声呼喊余雪曼的名字。余雪曼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只是不停地跑,也不知道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直到体力透支了,余雪曼才停下脚步,瘫坐在地上。身旁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低头看一眼这个奇怪的女孩。这里是市中心的步行街,她蹲在一群拉着三轮车的小贩中间,抱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路灯亮了,灯光漫上她的脸庞。一只手碰了碰她的头,她昂起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

    “小妹妹,你家在哪儿?吃没吃饭啊?没吃的话去我家吃吧。”中年男人脸上挂满了恶心的淫笑,挤出一堆褶子。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就跑,中年男人伸手想抓住她,但没抓住,她能听见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咒骂。

    离开了步行街,余雪曼漫无目的走着,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想回家。

    “雪曼!”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人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余雪曼回头看见了笑嘻嘻的慧慧。看见慧慧的笑脸,她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一下。慧慧是她的初中同学,两人关系不错。初中毕业后,慧慧没继续读书,去了外地打工,自那之后她们便失去联系。

    两年没见,慧慧脱去稚气,变得更加成熟了,她给了余雪曼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把余雪曼勒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感觉好像在流落街头。”直觉敏锐的慧慧很快察觉到余雪曼的异样。

    余雪曼低下头,捋了捋额前凌乱的长发,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慧慧听完,像个大姐大一样搂住余雪曼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母亲再嫁、多了个继父吗?像我家里就不待见我,我自己出来赚钱,自食其力,不也过得挺好吗?”

    慧慧告诉雪曼,她初中毕业后去了S市打工,在一家电话销售公司卖保健品。她没有学历,年纪又小,只能找那种不需要门槛的工作。好歹有了份工作,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本,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更加勤奋努力,于是打电话特别卖力,业绩居然噌噌往上涨,甚至超过了许多老员工。

    路边的拉面馆里,余雪曼一边吃着面,一边听慧慧述说她这两年来的经历。慧慧给她展示着身上的新衣服,说是用奖金买的。她劝余雪曼跟她一起去打工,不用理会那个继父,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余雪曼犹豫不决,自己答应过俊杰要好好考大学,虽然不愿意面对母亲和钟叔叔,但要立即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还是很难做到。

    慧慧看出余雪曼的心思,从包里拿出口红,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串手机号码递给余雪曼:“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打我电话,我年后就回公司上班了。”

    余雪曼攥着写有电话号码的餐巾纸,点了点头。慧慧叹了口气,叫老板过来结账。

    慧慧离开后,余雪曼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梦游般走了一段路,抬起头看见了那栋熟悉的筒子楼,兜来兜去还是兜回来了。

    此刻其他人家都灯火通明,只有她家的窗户上漆黑一片。

    余雪曼回到家,将卧室门反锁,扑倒在床上。她没有开灯,黑暗是她的保护色,仿佛柔软的海面,淹没了她的身体。

    缓冲了几天后,母亲每次想和她坐下来面对面谈谈,她都不予理睬,躲进卧室里,任凭敲破门也不出来。

    但每天晚上,她出来吃饭时,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母亲还是妥协了,答应暂时不会来打扰她,或许只能让时间改变一切。

    余雪曼端着碗,站在窗前看楼下的场景,那辆银色的轿车还停在草坪上。

    那一年的除夕,是余雪曼从记事以来过得最冷清的。她躺在漆黑的卧室里,邻居家的电视声传到她耳边。

    春晚开始了,欢快的曲调响彻千家万户。

    每当余雪曼感到孤单的时候,她都会想起俊杰。

    她每天都会路过俊杰家门口,自春节放假之后他的家一直是铁将军把门,敲门没人回应,邻居告诉余雪曼,他们一家今年全部回老家过年了。

    在烟花的绽放声中,余雪曼渐渐沉入梦乡。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电视里播放着春晚,她和母亲坐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咯咯笑着。即便在梦中,她还是马上意识到父亲不在了,悲伤席卷而来,她再也笑不出声。

    春晚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当数到“一”时,门打开了,满脸风霜的父亲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礼盒。她惊喜地跳下沙发,扑到父亲胸前。

    “乖女儿,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里面是什么?”

    礼物盒惊人的大,得余雪曼双臂完全伸展才勉强抱得住。

    “你打开看看。”

    余雪曼心情激动地拆开了礼盒上的彩条,盒子向四个方向自动倒下。

    一大团光充满了她的视野,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光,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光中消失,包括父亲的脸庞。她焦急地伸手抓去,抓到的只有光。

    在光的映衬下,她忽然明白了,这些光是多么的温暖,就像一个火炉温暖着她在寒夜冰冷的心。

    她触摸到自己湿热的眼泪,微微睁开眼,明亮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

    明知道俊杰不在家,余雪曼仍然坚持每天都去他家门前转一转,从走廊这头走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走回这头,消磨着闲暇的时光。

    余雪曼多么渴望此刻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对她说:“一切不好的事情终将过去。”

    又是一次失望地离开,余雪曼走到家门口停住了脚步,她听见屋里传来了钟叔叔的声音。他在跟母亲谈话,似乎试图说服母亲。

    “你这样下去太过劳累了,更何况你刚有身孕,应该多休息。不如把雪曼送去寄宿学校,我认识一家国际学校的校长,那边师资优良,对雪曼的学习也有很大帮助。”

    “……”

    “唉,我也是为你们母女俩好,我理解雪曼一时难以接受我。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良好的环境,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余雪曼没再继续听下去,她选择了转身离开,内心意外的平静,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她摸到口袋里一团皱巴巴的餐巾纸,慧慧用口红写的号码,已经很模糊了,但依稀能辨认出来。

    余雪曼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前徘徊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攥紧拳头,拨通了慧慧的电话。

    慧慧说她电话来得太巧了,自己正要坐晚上的一趟火车去S市,赶紧收拾东西,她们今天晚上一起走。

    挂掉慧慧的电话,余雪曼等到母亲和钟叔叔都走了,偷偷溜回家。

    她匆匆把衣物和个人物品塞进了当初为徒步旅行准备的背包里。

    余雪曼背上包,即将迈出家门的一刻,肩膀微微颤抖。

    一旦离家出走,未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无从知晓,可以想到的和不可预料的困难等待着她。

    你连漫长的徒步旅行都坚持下来了,还会怕这点困难?余雪曼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她留了张纸条在餐桌上,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去别的地方了,不用找我。隔一个月,我会给你打电话,但请千万不要找我。

    余雪曼

    到火车站与慧慧见面,慧慧看见余雪曼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余雪曼满脸疑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穿戴,不明白慧慧笑什么。

    “你身上的装备好像去徒步旅行一样。”慧慧解释道。

    听慧慧一说,余雪曼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以前徒步旅行的装备,不由得伤感起来。

    没想到这一次的旅行不是和俊杰一起,以前每次旅行都有个归期,走多远都得回来,而这一次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火车开动的时候,余雪曼突然小声抽泣,周围的乘客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们。

    慧慧安慰她说,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工作几个月后就能适应了,到时候你不会那么想家了。

    她们在凌晨天蒙蒙亮时到达S市,余雪曼暂时与慧慧住一起。那是一个嘈杂的城中村,屋子经常漏雨,昏暗不见天日,而且隔音效果特别差,深夜常伴着隔壁夫妻的吵架声入睡。

    余雪曼顺利进入慧慧推荐的电话销售公司,和慧慧成了同事。

    接下来是一个星期的培训,主要讲产品知识和话术技巧,余雪曼认真记着笔记,毕竟是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初次尝试打电话推销,当听到对面不耐烦的语气时,余雪曼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监督她的组长焦急地示意她赶紧讲话,把一份话术指南放到她眼下。她深呼一口气,照着培训时学习的技巧,一步步引导客户,虽然客户没有购买,但说话态度好了很多。

    摘下耳机,组长安慰她说,第一次都很难成单,多打几次电话就好了。他不会想到余雪曼的落寞,并不是因为没有成单。

    所有的话里充满谎言,把没什么用的保健品夸得天花乱坠,一次次触碰着余雪曼的底线。

    她把自己的忧虑告诉慧慧,慧慧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这样赚钱没什么不妥,夸大宣传罢了,这年头不夸张点儿,谁会来买你产品啊。

    听到慧慧的回答,余雪曼的情绪更加低落。

    在入职后她得知公司有一项福利,在职员工向公司推荐新人是有奖金的,而慧慧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些。

    某一天下班路过电话亭,余雪曼想起自己离家出走快半个月了,至今没给母亲打过电话。她往公用电话里投了一枚硬币,拨通家里的电话。电话嘟嘟响了半天,她以为没有人接,正想挂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请问是哪位?”

    “是我……”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喊道:“雪曼!你现在在哪?”

    母亲的声音有点嘶哑,似乎之前哭过。

    “我现在很好,我找到了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不用担心我。”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

    这是余雪曼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母亲对自己说对不起,她握电话的手微微颤抖,重复了一遍不用担心我,匆匆挂掉了。

    或许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自己。

    余雪曼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走。

    突然被什么东西蹭到了,余雪曼扑通跌倒在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自己居然快走到马路中间了。

    一个长发男人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着急地问余雪曼有没有事。他扶起余雪曼,见她身上有一些擦伤,忙说:“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余雪曼推开长发男的手,晃晃悠悠继续向前走。

    长发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小跑着追上余雪曼递给她。

    “这是我的名片,我在前边街角开了一家咖啡馆,以后你要喝咖啡的话免费请你。”

    长发男的笑容温暖阳光,一刹那令她想起了俊杰,他也有这样的笑容。

    余雪曼呆呆地接过名片,长发男跳上装满杂物的三轮车,吃力地踩着踏板。

    几张黑胶唱片从摇晃的三轮车上掉了下来,余雪曼连忙喊道:“东西掉了。”

    长发男似乎没听见,仍旧拼命蹬他那辆破三轮,没一会儿转个弯不见了。

    余雪曼捡起地上的唱片,都是英文唱片,看上去有点年头了,应该很贵吧。她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原来长发男子叫苏阳。

    循着名片上的地址,余雪曼找到了苏阳的咖啡馆,一个无精打采的男孩坐在前台,打着哈欠。店内空荡荡的,像是刚装修好,没开始正式营业。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余雪曼问那男孩。

    男孩懒洋洋地抬起头,半天才让目光聚焦。

    他朝里边的房间喊道:“老板,有人来应聘了!”

    苏阳穿着围裙慌慌张张出来,身上一股奶油蛋糕味。

    “应聘的人在哪儿呢?”

    “喏。”男孩指了指余雪曼。

    余雪曼举起手中的唱片晃了晃说:“你骑三轮车掉了东西。”

    “谢谢,”苏阳接过唱片,想起来余雪曼是那个被他蹭伤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咖啡馆还没正式营业,喝咖啡可能要等几天了。”

    “你店里是不是在招聘?”余雪曼问道。

    “是啊,我还要招一名服务员,现在店里就我和我弟弟。”说完,苏阳用手拨了拨他弟弟的头,他弟弟咕噜一声,翻过脸来继续睡。

    “你看我行吗?”余雪曼试探问道。

    苏阳上下打量她一番,余雪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一拍巴掌说:“没问题!”顺便一掌把他弟弟给拍醒了,他弟弟对他怒目而视。

    苏阳把刚做好的蛋糕端了上来,三个人瓜分干净,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奶油,大笑不止。

    余雪曼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对了,就是这里。

    余雪曼很快从电话销售公司辞职了,慧慧试图打消她的念头,说她找的工作不好,当服务员每天累得跟牛似的,天天端菜洗碗,要是碰到刻薄的老板娘,那凄苦程度被她形容得堪比旧社会的农奴。

    不过余雪曼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苏阳肯定不会是慧慧口中的黑心老板。

    咖啡馆在他们的努力经营下,一天天好起来,每天虽忙碌,但过得开心。苏阳是一个随性浪漫的人,与他共事的日子,余雪曼拾起了以前的欢声笑语。

    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慧慧交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朋友,在她男朋友油嘴滑舌的怂恿下,他们去了北京,听说一年后便分手了。

    而余雪曼搬去了离咖啡馆更近的乌山镇,那有一座叫“流云小舍”的四合院,花草繁茂,还有有趣的邻居们。

    在一个夏末的夜晚,余雪曼从母亲的电话中得知,俊杰在暑假一次登山活动中坠入山崖,搜寻了半个月也没找到人,至今下落不明。

    余雪曼曾经悄悄回到F市,攀在俊杰家的窗户前张望。屋子内凌乱不堪,据说俊杰出事后,他的父母因为伤心过度,搬回老家去了。

    以上就是余雪曼在遇到夏凉之前的故事,当她认为自己的世界将不再起波澜的时候,上帝又安排了一个人走进她的生活。

    火车外的世界飞快掠过,黑暗中起伏的稻穗,辽阔的田野偶尔出现一两间亮着灯的小屋。

    夏凉和余雪曼面对面坐着,只有对方是自己充分信任的人,才会把那么多往事讲给对方听。当他们的手抓在一起,握成拳头时,温暖通过掌间的力度传递给对方,再难受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孤独。

    下了火车,走过一段漫长的地下通道,被颠簸了几个小时的心安稳落地。

    夜色斑斓,他们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到广场上。

    “怎么了?”夏凉见余雪曼停住了脚步。

    “今天能看到星星。”余雪曼仰望夜空。

    夏凉把脖子都仰酸了,城市的夜空要看到星星挺不容易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赶快回家吧,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麻婆豆腐、辣子鸡丁、鱼香茄饼、锅贴鱼片……”

    “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只有葱油面,你要不要吃?”

    “呃……多加个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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