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时局杌陧,巴山夜雨恃风雷(1945年9月—1945年12月)(10)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李公朴马上被一伙特务打手包围着痛打起来。从台上一直被打到台下。只看到他头上被打开了一道血口,淋漓的鲜血马上流淌下来。郭沫若、马寅初、程涛声等上前去保护李公朴,大喊:“不许打人!”顿时也遭到了一批打手的围殴。郭沫若的眼镜被打掉了,马寅初身上穿的马褂被打手们撕下来了,施复亮被几个特务打倒在地拖着在走。程涛声也在被特务狠狠踢打。……台上台下砖石乱飞起来。

    主席台上这样殴打人,引起了台下群情激愤。大家高叫:“不要打人!”台下育才学校、社会大学的学生从西面拥上主席台去保护被打的人。这时,在台上的几十个特务打手中,有一部分突然跳下台来,和台下的一部分打手合在一起,拳打脚踢拼命驱赶来开会的人群。另一部分留在台上的特务暴徒将台上的许多长条木凳高举起来扔到台下人群中去,又去打上台来的学生。特务打手们都身藏铁器,亮出铁器殴打人时凶恶得像一群野兽。

    家霆暴怒了,像被雷电击中,一股烈火升起,胸膛简直要爆裂了,他对寅儿说:“你自己当心!在边上等着,我上去!”说着,他拍拍寅儿的臂膀,撇下寅儿,自己冲锋似的一阵风挤着往前去了。他不忍心见那许多上年岁的进步人士遭到这样凶残的殴打,决心挺身而出保护他们。

    人太多太乱,他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面。他连跑带跳,跃身上了颤悠悠的主席台,恰好看见一个黑胖的打手正在狠狠殴打马寅初。马寅初的腮边流下了鲜血。家霆一把揪住黑胖打手的拳头,保护了马寅初。同时,边上也有几个青年冲上前来卫护着马寅初,挡住了那个黑胖打手。家霆略一定神,忽然瞥见程涛声正被两个特务在重重殴打。程涛声到底是军人出身,虽然上了年纪,还能招架两下。家霆马上冲去拦开两个打手,说:“程老伯!快走!”台上乱成了一团,只听有人高叫:“打!打!打!”家霆就被几个冲上来的如狼似虎的打手围住了。家霆心里又添了几把火,只觉得身上、头上都挨了拳打脚踢。但他机灵,头脑也清楚。他见程涛声等都已被人保护着走了,正打算抽身摆脱特务打手的包围,没料到一个特务手挥铁棍,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铁棍打了下来。家霆心想:糟了!身子一闪,想不到燕寅儿已在他身边,“托”的用一条长凳挡住了那铁棍。铁棍重重地打在条凳上。燕寅儿“乒”地甩掉了长凳,一拽家霆,说:“快!走!”

    两人敏捷地一同跳下台来。这时,台下的人大部分已经散了。有些地方,特务仍在殴打人,只听见抢占会场的暴徒正从播音器里大声叫嚷:“别走!别走!大家来开会!”

    寅儿同家霆匆匆向会场外的方向走。寅儿关切地问家霆:“伤了没有?”

    家霆觉得大腿和肩膀都有些疼痛,说:“挨了些拳脚,不要紧!”

    寅儿仍拽着他,说:“走!快到远处再看看!”

    两人跑到较远的地方时,回头来看,只见会场上剩下的几百特务打手正在那里继续“开会”呢!穿黑长衫戴呢帽的胖子,站在主席台上播音器前讲话,说:“今天,我们农会代表刘野樵总主席被暴徒打伤了!所以我来代理主席,继续开会!……”贼喊捉贼,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然后,听到七零八落的呼口号声: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军队国家化!”

    “三民主义万岁!”

    “蒋主席万岁!”

    家霆气恼地说:“这出丑角戏没看头了!走吧!”

    走在路上,家霆才发现左腿上有条一寸多长的伤口在淌血。他被寅儿陪着挤上公共汽车去上清寺,两人同到燕东山的诊所去。东山大哥出诊去了,蒋素雅给家霆消毒涂药进行了包扎。寅儿向蒋素雅问起东山大哥的近况。蒋素雅微笑着说:“很好,不喝酒了,工作勤奋,晚上还在翻译一本美国的医书。”从她说话的表情观察,她对生活比过去满意,脸上的表情很甜。诊所里打扫得明窗净几一尘不染。

    离开后,途中,燕寅儿说:“我是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看来,蒋素雅成为我的大嫂的日子不远了!”

    后来,两人回到余家巷,仍愤愤不平,把情况都说给躺在床上休息的童霜威听了。

    童霜威先叹一口气,接着说:“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上,要选择什么?当然首先要选择和平!这是正确的。但如果战争被强加到头上无法避免,那选择就只有抵抗了!这也是正确的。我们的选择只能有一个标准:什么对广大人民有利。我是喜爱和平的。早先,为怕胜利后再打内战,我总觉得共产党可以少要一些兵,少要一些枪。现在,我深深感到:兵不能少一个,枪不能少一条,子弹不能少一粒!只能多,不能少!不然,人民没有活路,中国没有希望!”少歇,又说,“可以料想,他们明天一定会通过御用报纸颠倒黑白,把打人的说成被打,把被打的说成打人。你如果到法院上诉,他也会去上诉,有理也讲不清。归根结底,国家政权掌握在法西斯手里,有什么理讲?”最后,决断地说,“所以,我是不再信任这个政府、这个党了!早就该不信任了!”

    较场口事件,激起了民众公愤。御用报纸登的新闻与事实完全不同,存心混淆是非。进步团体、进步记者都纷纷抗议,家霆、寅儿也参加了抗议的签名和对受伤人士的慰问。消息传出后,外地和海外都有人来电报慰问、声援和抗议。奇怪的是这边挨了打的到法院控告,那边打人的也捏造事实和证人到法院控告。法院居然劝双方“和解”。确如童霜威所料,毫无结果。不过,这次事件,终于使许多人又一次看清了法西斯的真面目。

    第三天晚上,家霆陪血压平稳了的童霜威去冯玉祥处,谈较场口这件事。冯玉祥拿出自己做的一首诗给童霜威看。诗写的是:

    胡豆花开紫薇薇,红梅开过开绿梅。开个庆祝会,本来是很对,会竟没开成,民众被打退。对着主席团,居然发大威,有的破口骂,有的砖石飞,章乃器被打,李公朴被毁,郭沫若受伤,施复亮挨捶。有的挨打者,打伤两条臂。还有受伤者,打坏一条腿。……这种坏方法,用者段芝贵。……法西德日意,从根被摧毁,再去仿效它,实在自找罪。……

    童霜威看了,先是叹口气,接着笑赞道:“真好!这种时候,你这种诗,快人快语,最能刺痛中国的希特勒!该拿去给报纸发表才好!”

    冯玉祥笑道:“我已经送给《新华日报》去了。我想,他们是会发表的!”

    二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家霆怀着特殊的心情,准时到临江门海关巷五号去找忠华舅舅。

    依然是那条街的北头,那家饭馆,饭馆楼下厕所旁有个后门可通后面一家旅馆,旅馆南面有条小巷,由此可以进到海关巷五号。原先那个黄河水利会驻渝办事处的牌子没有了,那个姓吴的黑瘦戴眼镜的中年人仍在。

    家霆说了接头暗号,姓吴的仍旧将家霆带到上次那间挂着竹帘的卧室似的空房里,说:“等一等!”

    这间非常简陋的卧室,仍旧是那张铺盖都很旧的竹床,加上两把木椅和一把藤茶几,也仍旧是一个堆满旧书报的旧竹书架。窗台上依旧胡乱放着牙刷、牙缸。

    家霆快要见到舅舅了,心里激动。刚坐下一会儿,果然看到门帘一掀,像上次似的,穿半旧西装、头发粗硬倔强的忠华舅舅出现在面前了。家霆站起来叫了一声“舅舅”,说:“我同爸爸好想你啊!”看到舅舅开阔的前额和刚强下撇的嘴角,他感情上满足极了。

    柳忠华上来搂抱着他,拍拍他的背,用深邃带感情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说:“家霆,看到你太高兴了!”

    两人一同对面坐下。柳忠华坐在竹床上,家霆坐在靠背竹椅上。地方的简陋,使家霆不由得想起了在上海沪西工厂区那所破旧弄堂房子的后门灶披间里见面的情景了。革命者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清贫!他仔细打量着舅舅,舅舅开阔的前额上皱纹深了,嘴角和那执拗深邃的眼睛仍同以前区别不大。干燥粗硬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银丝,说明舅舅的辛劳。但舅舅那种昂扬抖擞的样子使他高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