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3日星期二大雨

    大雨如注。看电视，才知地震灾情之严重。汶川、青川我去过。绵阳、德阳、都江堰等地都不止一次去玩过，都是些美丽的地方。如今那些使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均遭受巨创，死伤人数肯定巨大，这使我想起当年唐山大地震，心情哀伤浩茫。

    成都生活未受影响，但也有伤亡。生活正常，是市政工作好。除地震当天通讯中断外（当天晚上通讯恢复），电灯、电视、煤气、自来水均未停。菜肉供应正常，商场超市与店家基本照常营业。只是人们都被地震吓坏了，见面都是谈地震。

    王凌一早去上班又回来，因为怕不安全，领导关心大家，有紧急任务再作安排。

    电话通了。从昨晚开始，来电不断，第一个来电话的是在英国的小女儿亮亮和小女婿卫平。接着兄妹们及陈清泉、靖一民、小亚、丽萍等都从石家庄、北京、上海、南通、福州来电话，问我们是否平安。

    2008年5月17日星期六阴间多云

    几天来总是整天看电视，关心着灾区情况，成都公布的死伤数字也有一千多人。十万解放军和武警、民警及大批飞机已投入抗震救灾，我常被许多体现人性光辉的事感动。无数志愿者投入抗震救灾，使我想起往事。我愧恨自己年老体衰，起凤又病。倘我能作为一名志愿者去灾区尽一分心力该有多好。可惜我只能可怜地在家里看着电视落泪，真是惭愧！

    从“5·12”地震开始，我就常想起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那次一下子死了二十几万人，也是大批解放军到唐山营救的。但那时，“四人帮”正在当道篡党夺权，民怨沸腾，唐山大地震的事既无透明度也不像这次党中央以人为本竭尽心力抗震救灾。当时，“四人帮”泯灭了人性。这次党中央却增强了党的凝聚力和人民的向心力。汶川及周边灾区的抗震救灾锻炼了国人，并且使外国人也看到了中国的好！那时的条件跟情况与这次真没法比，但解放军当时也是了不起的，人民之间的互助也是好的。我深深记得一大批解放军完成救援任务撤走时，唐山满街那些被地震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都自动来送别解放军，一个个都是泪流满面哭着送的。大家的哭声响成一片，我也夹在人群中送解放军走，发自内心地哭着。这些解放军救人时都用双手扒，许多人的手指甲全掉了，血淋淋的，那是在我脑海中永远火辣辣的场景，永远难忘。

    我那时到唐山，主要目的是想去写点什么，尤其是为了想重写威震冀东的矿工出身的游击队长节振国。1956年我在唐山开滦五矿和冀东采访后，写了抗日烈士节振国的传记小说《赤胆忠心》，被中央台连播、《中国工人》连载，被改编成话剧、京剧、评书、电影，被译成外文发行国外。但“文革”中，节振国被诬为叛徒。我打算充实内容，重写烈士。我对唐山和开滦有感情，对烈士夫人刘玉兰和烈士的子女有感情。唐山也有我许多老朋友，我带了一张近60人的名单和地址去，但无法寻找，心情悲凉。我五妹赵平萍是长春医疗队赴唐山救灾的，也未找到，那时，还没有“志愿者”的名称，我就是以作家身份带着上海电影制片厂和山东临沂地委介绍信去的。路过天津住天津饭店，这儿隔壁有一幢高楼在唐山地震时倾塌了一半，留下大半，晚上看去像站着的一个死神的鬼影。当时天津到处都是简陋的地震棚。我买了半箱饼干、一批感冒药和消炎药、一捆口罩和线手套、杂七杂八的十来斤糖果，估计这些东西唐山人一定需要。唐山当时满目疮痍、遍地废墟、惨绝人寰，我住市革委招待所——实际是帐篷。用水困难，水里放了太多的漂白粉，放出水来像牛奶一样，过一会儿才能澄清。招待所办公室实际也是市革委的办公室。我将饼干、药物、口罩、线手套及糖果等留下一点自用，其余全部交他们去派用场。也帮他们的工作人员搬运装遗体用的大黑塑料袋和一些救灾物资。地震棚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原市委干部的女儿，全家死了，她疯了，总是坐在那里哭。我同她谈，劝她，把吃的留一份给她，她仍是哭。常有余震，但都不十分严重。我到矿务局，楼房早毁了，找不到熟人。天热，捂着口罩极难受。到唐山机车车辆工厂找节振国的二女儿节凤兰也未如愿。找到冀东烈士陵园，只闻到尸臭味。原先华丽巍峨的纪念堂、陵园的办公室全部从根倾圮，烈士的墓，如包森司令员的墓已开裂，节振国的墓碑也倒了，陵园里有个用塑料布搭的地震棚，住的是原来陵园管理局档案处的一位女同志，姓赵（年久了，已忘名字），她真了不起，家人有死亡的，她却将有些档案从废墟中挖了出来存放地震棚中同住保存，十分敬业。她告诉我，家里房已毁，有些放档案的保险箱还埋在瓦砾堆里。第二天，我就去同她一起挖寻，但只有一把十字镐，我们俩按她指定的地方挖寻。烈日下空气恶劣，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也有殉职埋在山一般的瓦砾堆里的。我和她用镐用手只挖寻到了些散碎的文件、材料，瓦砾堆像座小山使我们无计可施。她觉得我在这种时候到唐山来很奇怪也很危险。我谈了来的理由，她才点头表示理解。干了两天，我们明白非力所能及，只好住手不干。我帮赵同志整理档案及文件材料，发现有两部手稿，一部是《包森传》，一部没有稿名，可能是后来《将军河》的未完成稿。均是用毛笔写的。纸很粗糙，字却细小流畅挺拔。两部手稿的末页都有红卫兵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的“此稿从黑帮管桦家抄来”，并盖有红卫兵造反组织的红印章。赵同志说这是地震前红卫兵串连到烈士陵园时丢弃下的。作家管桦也是书画家，冀东丰润人，其父鲍子菁是抗日牺牲的烈士，也葬在这烈士陵园。管桦的作品如《辛俊地》等我读过，他写的歌词《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谱曲后我也会唱。我征得赵同志同意，后来将稿带回北京送还了管桦，他很高兴。

    唐山大地震倏忽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当时的惨景刻骨铭心。那时唐山没有也不可能有正式的志愿者，我也是不经意地做了点志愿者的事。不像今天汶川大地震有那么多自发起来的好人，成群结队地有组织地开展着不可缺少的抗震救灾行动。我看到唐山人在第一时间里就对汶川大地震做出了可敬的反应。后来，我看到电视上有一支唐山农民自发组成的志愿者队伍，万里迢迢自费来到四川灾区，带来了物资，不分昼夜地在做救援工作，说：地震能触动唐山人的神经，当年唐山大地震得到全国人民支援，今天唐山人也要尽自己的力量！我的心十分激动，对唐山人肃然起敬。

    5月12日大地震发生后，次日我就接到唐山名作家王立新同志（《曹妃甸》的作者）的慰问电话。他知道我们一家平安，表现得很高兴。原唐山市委宣传部的崔永泰同志也来电话问情况，我告知他一切均好，他也高兴。我同唐山之间似乎永远维系着深深的感情。

    （2008年6月5日加注：今晚突然又接到王立新同志来电话问好，说：“我已到灾区来采访了，打算写点东西，现在在新都，离得远，不来看望了。”又说：“唐山来了许多志愿者，我现在身边全是唐山人。”我说：“四川人将永远记住唐山人！你们真都是大好人！”最后，要挂电话了，他谦虚而深情地道：“老师，保重！”仅仅四个字，我却忽然湿了眼眶。）

    2008年5月19日星期一

    楼上原省新闻出版局机关党委书记老潘同志从青城山回来了，他在地震中伤了头部，夫人断了肋骨住院了。

    天天从早到晚看电视，除中央台、四川台、成都台外，也看香港凤凰台。看到四川美丽的山水变形、城市墙倒屋塌，看到那么多人死亡伤残，尤其是北川中学、都江堰聚源中学等学校的师生在上课时全被压在倒塌的废墟中，我是年轻时做过中学校长的人，更加动感情。看到国家领导人迅速上火线指挥抗震救灾，献出肝胆。看到最可爱的人与志愿者、救援队日日夜夜舍生忘死，总忍不住流泪。解放军冒着余震、塌方、泥石流进入与外界断绝的重灾区；救援队连续从毁坏的废墟里救出超过72小时仍活着的伤者；一位老师用身体护住了他的学生，献出了生命；一个三岁的可爱男孩从水泥板下被救出放在担架上时，他举起了手向解放军敬礼表示感谢；一个小女孩在解放军叔叔把她从瓦砾中救出时，她唱歌给叔叔们听表示敬意；一个镇干部家人在地震中死亡，他忙着救灾助人，拼命工作，但伤心地说“我现在没有空哭泣”；一个女民警死了女儿死了父母和亲属，坚持救灾，累得晕倒……苦难中这些美好的人和事不断拨动我的心弦，我这并不软弱悲观的人却总在拭泪。

    许多外国人都送来了援助，有的国家还派来了医疗队和救援队。

    全国各地都在支援四川抗震救灾。

    中国四川大地震震动了世界。

    今天，全国开始下半旗致哀。

    午后，14点28分收看中央台，党中央领导人在北京新华门肃立默哀。我们全家也在室内与电视机中的人们一同默哀。天安门前群众云集，默哀后高唱国歌。歌声使我心弦铿锵震动。

    写短诗一首，交给杨山同志主编的《银河系》诗刊发表，题为《唱响国歌，擦干泪水》：

    为什么我有这么多的悲痛？

    为什么我看着电视里的汶川灾情总会流泪？

    我并不怯懦，更不悲观，

    但我抑制不住潸潸的泪水。

    今天，我看到那么多人在天安门广场立正，

    他们后来高声唱起了昂扬的国歌。

    此时此刻我对国歌的每一句都有更深的体会。

    我们永远会万众一心发扬抗战精神！

    擦干泪水停止流泪吧！

    未来有一天5月12日的阳光下，

    在四川旅游的人站在汶川，

    将会看到疗好重伤的四川比原来更加灿烂！

    不擅写诗，只是发自肺腑的心声而已。

    2008年5月20日星期二阴

    昨日傍晚，电视台一遍遍播报“将有六至七级左右余震”，要大家注意。

    听到有这么大的余震，晚间决定不在家睡了。万家灯火时街上霓虹灯依然五颜六色，但人心并不平静。街上车辆及行人拥挤，人都到屋外来了！大女儿夫妇俩用小车载我们夫妇到浣花溪公园附近空旷处停下，一路上拟出外避震的小车排成了长龙。路边铺席就地坐卧的不少。但一夜平安无事，凌晨回家安睡。虚惊一场，人感到疲劳。但有预报总比没有预报好，防患于未然总会减少损失。

    连日来不断有小的余震，有时震感也强烈。中央调来大批飞机包括直升机参加抗震救灾，空中飞机声日夜不断，显示救灾行动之紧张迅速。

    从5月12日迄今，从晨至晚不断有国内外电话来问候平安，使我深感友情与亲情之可贵。大哥宏济兄嫂每天必来一次电话，三妹李淑、罗经国夫妇与五妹赵平萍、马正立夫妇也常来电话。顾骧、吴泰昌、陈兴芜、李书敏、张嘉、殷慧芬、江晓天夫人李茹、祖丁远、王善本等老友也打电话来问讯。上海、北京、重庆、南京亲友均提出要我们前去居住暂避，作家与出版界好友来电话的极多，山东临沂的同志也纷纷来电话。我用本子将来电话者名字写下，已超出百人，作为纪念。

    2008年5月25日星期日阴晚雨

    仍旧是每日在家看电视，仍旧是经常感到有余震，但各单位均已照常上班工作。成都主城区是无问题的，商店营业一如既往。

    收到诗人屠岸兄信，并附诗一首。屠岸兄是我历来十分敬重佩服的老作家之一，其人品、文品及渊博之学识非一般作家可以望其项背。来信关怀之外述及对汶川大地震的感受与心情，不同凡响，特录信及诗如下。

    王火兄：

    汶川大地震，举国悲痛，世界震惊！党政军、工青妇、陆海空，全民总动员，协力抗灾！台港澳，血浓于水。几个外国救援队也到达四川救援第一线。救援规模，大异于1976！

    中国抗灾史上，空前！世界抗灾史上亦罕见！

    中华民族的脊梁，像Atlas，扛起整个天宇！

    1991年5月我和妻是新闻出版署老干部旅游团成员，从成都出发，经汶川、茂县……到九寨沟。在茂县南遇山体滑坡，巨石挡道，我们的大巴受阻五小时。见到这里的男女老少，纯真、诚实、美丽！就是这些美丽的人民，今天蒙受着巨大的灾难！大概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为之一哭！天公何不公！！

    成都处于震区，不知吾兄及嫂夫人并全家安否？不胜牵挂，特驰函慰问。谨祝

    平安！

    屠岸2008.5.19晨

    阿特拉斯的脊梁

    屠岸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非典！禽流感！冰雪低温！地震！

    邢台—海城—唐山—汶川

    水火虫土考验着中华民族的振兴！

    一道裂缝一声塌方就是命令：

    整个国家呼啦啦站立起来！

    党政军，工青妇，陆海空。

    全民总动员，抗震救灾，快快快！

    一百个夸父奔走在抗灾的道路上，

    一千个愚公正在把灾祸的大山搬开，

    一万个后羿挽起长弓去射灭灾星，

    一亿个精卫终究要填没灾难的大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中国人早已从唐山走过来！

    默哀一分钟，奥运圣火继续前进呵，

    中华民族有如阿特拉斯的脊梁

    正在扛起一个光灿的新时代！

    2008.5.16

    王火兄：

    上信尚未发出，补写数语。

    今日为全国哀悼日第一天。下午2：28全民为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默哀三分钟。北京天安门广场数万民众在下半旗的五星红旗下默哀三分钟后，不即离去，自发地高呼：“中国加油！”“四川加油！”“祖国万岁！”呼声撼天地！表现出中国人民的巨大凝聚力，中华民族的伟大生命力！

    14：35我被接到“北京音乐广播”演播室参加支援四川灾区的音乐广播，并接受电视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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