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带露摘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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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酒是都市生活不可缺少的宠物。觥筹交错,酒酣耳熟,情感互补,思想交流,喝酒之乐,人所共知。我主张理性饮酒,反对“酒驾”和颓废式的狂欢一醉方休。我能欣赏那种乐陶陶细酌慢饮的微醺。我认为劝酒者应当礼貌待客,尊重对方酒量,爱喝则喝,不能喝就不喝。“只要情意到,喝多喝少不计较;只要感情有,端杯可以不喝酒!”一位外国朋友来华做生意,大惑不解地问过我:“你们为什么总是劝人喝酒,而且一定要将人灌醉?我很害怕!”想必他是遇到过“张飞”了!我很高兴自己虽历经酒场还没遇到过“张飞敬酒”。

    说来有趣,我倒并不是从未有过喝酒的欲望。酒有强烈诱惑力,半个多世纪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那天,上海总工会文教部的几个同志聚餐。部长纪康向我劝酒,我就动过凡心。良辰吉日,喜庆大事,有酒助兴岂非锦上添花?但积习难返,仍滴酒未尝。又如“文革”时,受到莫名其妙的冲击,心情苦闷,见一个姓杨的校工每日傍晚独酌,有滋有味,我竟觉得喝点酒摆脱烦恼然后倒头大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有一年,访问外国,宴会上推来一辆酒车,排列各式各样洋酒,红红绿绿色泽诱人,任凭挑选,但我终无勇气让侍者倒上一杯。蹉跎至今,连酒是什么味道也只可意会却无体验。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聪是呆,是执着是傻帽,真是说不清了!

    有一年在张家界参加笔会,有机会随鲁之洛、杨闻宇、蒋子龙、陈忠实等诸兄到湘西吉首市,受到湘泉酒总厂厂长热情款待,参观了泉水清冽、厂房宽敞明净、管理出色的酒厂。见同行者喝名酒“酒鬼”时都赞不绝口,我也不禁嘴馋,颇想一试,结果当然仍未兑现。记得从俄罗斯漫游归来的友人曾说:那儿不少酒厂的围墙上都安着电网,防止酒徒偷酒。俄罗斯人说:“也许除了路灯不喝酒,谁都要喝!”我不禁莞尔笑想:连“酒鬼”这样的名酒放在面前我都不张口,难道我真是一盏路灯吗?

    沾酒而量不大的人多,像我这种一生从未沾酒者却绝少。不喝酒者谈酒,是外行谈酒,隔靴搔痒,谈不深也谈不透的。但我身体较好,肝功好,医生认为与不喝酒有关。这倒可给过于爱饮酒的朋友提个醒呢!

    (本文刊于2012年2月3日《四川日报》)

    温暖的回忆

    ——记邓季宣校长

    1942年我十八岁时,离开了沦陷的上海租界,决定独自到抗战大后方继续求学。7月1日,我告别母亲和妹妹起程到南京,坐淮南铁路火车到安徽合肥,偷过日寇封锁线,然后曲曲弯弯步行经皖、豫入陕,又经陇海铁路经宝鸡入川。途中有时搭商人运货的木炭卡车,有时步行,翻越秦岭到达成都,再过重庆到达江津,投奔我的堂兄王洪江。行程八千里,历时三个月,到江津时已是秋季的9月底了。当时国立九中已经开学,我堂兄王洪江是江津的名律师,认识九中的邓季宣校长。我堂兄去找了邓校长,向他表达了希望让我插班进九中读高二的愿望,并说明我有上海东吴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的转学证书。邓校长听他介绍了我的情况,表示可以,但要求我必须进行一次考试。先笔试,然后他要亲自对我进行口试,看看我是否可以插班进高二。我记得很清楚:9月28日那天,按照约定,我独自由江津西门处鲤鱼石摆渡过几江,到德感坝国立九中校本部应考,在上午9点钟前到了教务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邓季宣校长。他个儿高高的,仪表很严肃。事先我听我堂兄介绍说:邓校长是安徽怀宁人,早年勤工俭学留学法国,在里昂大学和巴黎大学文学院毕业,极有学问,为人正直。我心里不由对邓校长产生了敬重之情。初见他时见他表情严肃,我不免有些拘谨。但他见到我,立即变得和颜悦色,叫我在一个桌前坐下,说:“你很准时,很好!”教导处的一位老师拿来考卷放在我面前。邓校长见我满头是汗,满脸风尘之色,亲自倒了一杯水给我,说:“你从上海到江津,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我点头说是。他说:“别紧张,你好好考!这次只考你的国文和数学,你是从上海来的,英文就不考你了。给你两个钟点,你自己掌握好时间,考完后我亲自对你进行口试。”说完,他有事就走了。

    我喝了水,看了看试卷就做了起来。我记得作文题是《抗战必胜论》,数学题包括了几题几何题和代数题。我自己带了小字毛笔和墨盒,也带了钢笔。于是我先写了作文,又用钢笔做起数学题来。

    还不到十一点,我就做完了这些试题。这时见邓校长也回来了,见我已经做完了考卷,他将我的卷子拿到手里大致翻看了一下,取出数学卷子对教导处的那位教师说:“请把这数学卷子送去给徐慧娟老师看一看。”(后来我才知道徐老师是九中有名的数学老师)然后邓校长坐下来认真地看我的作文。快看完时,他说:“作文写得不错,毛笔字也好像是练过的!”我心里感到邓校长看起来严肃,实际上是待人很亲切的一位校长,就告诉他:“在来江津的路上我吃了很多苦,九死一生,不然会考得更好一些的!”他问我毛笔字是临的什么碑帖?我告诉他:“大楷是《汉张迁碑》,小楷是《星录小楷》,但到了高中就不练了!”他点点头说:“有时间还是应该练!”

    邓校长当时又问了我一些家中的情况。不一会儿,徐慧娟老师拿着我的数学考卷来了。她对邓校长说:“这个学生考得还可以!”邓校长把考卷放在一起给了教导处的老师,并说:“请你给这个学生办一下注册的手续吧。”

    我明白自己入学已无问题了,不禁松了一口气。邓校长又说:“你为爱国,为抗战,冒险犯难来大后方,作文中表达了你的爱国心,为这就该录取你!你可以到高一分校高二插班上课。这里生活是艰苦的,但艰苦可以磨炼人!希望你努力,做个好学生!”

    我心里当然又激动又高兴,向邓校长表示了我的谢意。

    邓季宣校长收了我这个学生,给了我温暖,使我有了前途。后来,1961年我三十八岁时,在山东省一所省属重点中学做了校长。在对待学生的问题上,我常想起邓校长当年给我的那种温暖。于是,我也总是愿意给学生一些温暖。

    高一分校在蜘蛛穴山上,我后来也没再去过校本部。第二次见到邓季宣校长,是在我堂哥王洪江的家里。

    那天,邓校长和邓仲纯弟兄二人同来堂兄家做客,邓仲纯是江津城里的一位名医,是邓校长的二哥。那时我每逢周末常到堂兄家我的那间房里看书读报。堂兄把两位客人带到我那间房里坐坐。当时我正在房间里摊开旧报纸,用毛笔在上面练字。见邓校长等客人来了,我除热情招呼外,忙着给客人泡茶。却见邓校长拿起我写在旧报纸上的字在看,我很惭愧,因为没有碑帖,字是胡乱写的。邓校长却笑着说:你应该认真临摹一下碑帖。写字古人叫书法,例如平正竖直,苍劲庄严,流利清新,精于篆、精于隶、精于草,都是用工夫换来的。你喜欢书法,就应该找些碑帖,多看多写。(大意如此,原话记不真切了。)我明白,他这样说,是为我的书法的进步指明一个正确的方向。我确是想把一笔字写得更好些。邓校长和邓仲纯先生走后,堂兄向我介绍说:“邓季宣是邓石如的后代,邓石如是清代书法、篆刻大师,他开辟了清代书法界一代新风。其书法二百年来,不仅在国内广为流传,而且远及朝鲜、日本,为后人师从之楷模。邓石如的书法、碑刻、篆印,是书法界公认的神品。邓季宣校长的书法也是得自祖传,是非常好的。他教导你的话,你要好好地记住。”

    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我当时是练过字的,却写不好。这里顺便讲一个小故事,我在高一分校时同班有个同学王先永,和我相处极好。这些年来,每到春节,我们之间总互相通信,互报情况,互相祝福。2012年12月,他来了一信,其中附有一张复印件,那是1944年3月间,面临高中毕业时,我写赠给他的一幅字,这事我早忘了。现在他把这幅字复印寄来了,不由得使我想起当年邓校长指导和勉励我写字的事,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可是我却辜负了邓校长的期望,后来放弃了练字。二十六年前,我的左眼因为救一个小女孩而失明后,更怕使用毛笔。如今年已九十,更是写不出一笔漂亮的书法,真是惭愧。

    邓校长后来被人暗算离开了国立九中,我却一直在关心着他,同学们也一直尊敬他。

    他离开九中后,应聘到白沙女子师范学院任教授。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了安徽任安庆女中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任南京国学图书馆、南京市图书馆和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和研究员。他是一位研究学术并学富五车的学者。在学术界和上述这些单位中都很受人们的尊重和尊敬。1962年,邓季宣校长和他家人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们将世代相传的邓石如金石、书法大约一百七十多箱全部无偿献给了国家文化部,那真是极大地丰富了国宝的贡献。这件事我们的老校长默默地做了。当时文化部办公厅主任朱天是我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同学,他告诉了我这件事,使我十分感动。那时我身在沂蒙老区,无法去看望我的老师、我这位博学正直的老校长,至今仍感遗憾。

    邓季宣老校长在“文革”时期的1972年在安庆病逝。亲爱的邓校长千古!您当年教诲过的学生在这里向您鞠躬了!

    (2014年1月10日于成都)

    “那是广告!”

    如今的广告术日新月异花样翻新,人人每天都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广告,出现在彩电上的广告尤其吸引人:吃的食物让你看了垂涎三尺;用的东西让你恨不得马上买来试一试;治病的药物似乎都是仙丹,一服就可病除……可惜每每买了、试了,常要叹息:唉!上了广告的当!受骗了!

    前些日子,研究德国文学的三妹告诉我她新读到的一个德国笑话:某广告公司董事长兼总裁病危时,忽见神灵降临,问他:“你想上天堂抑或想下地狱?”病危者问:“天堂什么样子?”神灵用手一指,出现了天堂: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春光明媚,美景如画。病危者又问:“地狱呢?”神灵又用手一指,出现了地狱:那儿酷似夜总会,五彩灯光,歌舞翩翩,美女如云,酒香扑鼻……病危者毅然说:“我想下地狱!”话音刚落,他就一命呜呼,只见许多恶鬼凶恶地闯上来揪绑其手足欲将其投入油锅然后再掷进蛇窑。他高声叫屈:“为何骗我!你刚才给我看的地狱不是这样子的嘛!”神灵笑答:“是的,那是广告!你难道这还不懂?”

    看来,不论中外,广告常掺水分已不稀奇。自从国家制定的《广告法》出台后,广告理应规范。但骗人与虚假夸大的广告仍多如牛毛。完全不信广告自然不对。因为有些广告是一种信息的传递,并非是产品卖不出去,完全相信广告势必也容易上当。

    那么,这个德国笑话也许不无启示。只要我们记住“那是广告”这句话,至少也该多一份理智!你说是否?

    (本文刊于1995年6月13日《蓉城周报》)

    乌镇记事

    ——欧阳蕙龄的画

    茅盾先生的家乡浙江桐乡乌镇古老而美丽。

    7月26日,在乌镇著名的博文堂参加“岁月磨洗后的辉煌——茅盾文学奖历史和成就展馆开馆暨揭牌仪式”后,随着人流参观,我看到了欧阳蕙龄。一位女记者指着她背影说:“认识吗?那是首届茅盾奖获得者莫应丰的夫人,五十岁了,看上去还那么年轻漂亮!……”

    远远一望,我心头猛地一热,不是别的,是突然想到时光真是无情。茅盾奖评了六届,而今,周克芹、姚雪垠、莫应丰、李准、路遥等均已西行,他们照片、原稿、作品、读者等都在,人却不在了!多么让人追忆和悼念……更又觉得,这次,中国作协特邀了已逝作家的夫人、女儿……同来参加活动,真是做了一件有情有义的好事,不禁心里又深深受到感动。

    后来,在摆着《将军吟》和莫应丰遗照的展栏前,瞥见风致清娴的欧阳低调地默默静伫在那儿,悄悄离去时似在微微拭泪,这使我涌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

    夜里闲聊,“你知道欧阳蕙龄是出色的画家吗?她擅长花鸟,喜欢画荷花与牡丹,得过很多奖……”有人向我介绍。我知道莫应丰是音乐书画与文学创作都有修养的作家,他夫人是画家并不使我诧异,但朋友拿了她的多幅印在画页上的作品给我看(都是荷花、莲叶与牡丹),我欣赏着却顿时因这些运以精心、出以工巧的作品赞叹了,说不出为什么看了又看她画的荷花、牡丹心里竟难以平静了。

    有人评论说:“欧阳蕙龄是一泓秋水,她的画亦是秋水一泓。”又说:“画为心中诗。欧阳显然在画她的情结,画她的心愫。”评得真好!欧阳的画诗意盎然,取材掂意,布局用色,画如其人,清雅脱俗,诗韵真情,她的画似会说话,说的就是芬芳的意境与心曲。

    我特爱莲荷,抗战前,住在南京玄武湖畔,夏日湖上荷花红白相映,绿叶莲蓬衬托,清香氤氲,划着小船在荷叶丛中游弋。欧阳的《荷塘情趣》《荷韵》等作品,风神昂扬的白荷,淡雅婀娜的莲叶,绿羽红尾的翠鸟,有乐趣,有可爱的光和色,勾起我许多回忆。我也特爱牡丹,早年专门到河南洛阳及山东菏泽观赏各色品种的牡丹。欧阳的《牡丹》《清香》等画上,那雍容高贵、清雅俊俏的墨叶花王,引起我不少归梦遐想。心里无法平静,该或同这些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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