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虽然早就知道崔云很可能就是洛昭言安排的人，但他这么直接地揭出答案来，龙宝珠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对，应该说是洛昭言真的在她生辰这日来了，这件事更吓人。

    太子妃龙宝珠精神恍惚，有些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在屋内几个人不停念叨着“碎碎平安”的话语之中，发呆了好一会儿。而太子妃身边的两大得力丫鬟掬水和揽月则快刀斩乱麻，迅速收拾了屋子，再将龙宝珠架到内室，重新回炉打造，认真搭配妆饰，在小半个时辰里完成了另一个崭新的光华灿烂的太子妃。

    龙宝珠站在镜子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谁啊？

    龙宝珠有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还是未成亲之前的样子，一样是大红大紫，金光璀璨。但很显，与那个时候无脑堆砌鲜艳贵重的妆饰不太一样。眼前镜子里的这个女人，虽然也是穿着红，戴着各色金银珠宝，却各有搭配，亦很有层次，一点也不觉得累赘厚重，更没有什么暴发户的气质。

    甚至，她还第一次化了妆。

    匀得细细的宫粉，描了柳叶弯眉，再点了红红的口脂。

    就算是龙宝珠这样不大习惯古代妆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看，镜子里的人竟然还有几分古典美人的气质神韵。

    挺好看的？

    “小姐许久未曾用心打扮过了。”掬水道，“如今一看，还如当初一样，是京内数一数二的美人。”

    “可不是。”揽月也附和道，“小姐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龙宝珠被这两人的话给一下惊醒了。

    等等，她这是在干吗？听说了洛昭言那个浑蛋要来给她过生日，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梳妆打扮起来了？这不跟古代后宫的嫔妃每日眼巴巴地等着皇帝来临幸一样吗？

    啊呸！她可不是那种女人！

    可此刻这些都由不得龙宝珠做主了，她被供成了个搪瓷娃娃一般，由两个丫鬟掬水和揽月搀扶着，前边有崔云引着路，就这样直接朝乐坊所居的园子里走过去了。

    在快到园子的小路上，崔云突然消失了，身边搀扶着她的掬水和揽月也松了手，低着头退开了。

    啊？怎么回事？

    龙宝珠一抬头，明白了。

    就在小路的正前方，那一丛竹子下边，停了一匹马，站着一个人。那马挺俊的，是一匹黑马。龙宝珠这人有些奇怪，虽然故事里总是说白马配王子，可她不爱看白马，觉得黑马要比白马帅得多。此刻有这么一匹帅气逼人的黑马出现在她的面前，连带着，她居然觉得站在黑马身旁的那个人也看起来比往日要顺眼得多。

    那人……倒也算得是个王子，而且还是有继承权的那种。

    黑马皇太子？

    龙宝珠觉得自己今日心情还不错，居然在见到洛昭言之后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想了想，既然都清场了，那就过去打个招呼吧。龙宝珠走得有点谨慎，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头上那些重得要命的那些钗环首饰掉下来——尽管它们并不会真的掉下来。明明看着是很短的一段路，可龙宝珠竟然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差不多的时候，背心还出了一层汗。

    “你……怎么来了？”她没话找话。

    “闲着无事。”洛昭言居然给了她这样一个理由，“父皇近来将朝中诸事多半都交给了二弟、三弟、四弟与五弟……我倒反而清闲了下来。既然闲着，我就跟父皇说，结发妻子要过生辰了，我来看看她。”

    龙宝珠听了这些话，又开始腹诽。

    听洛昭言这么说，皇帝开始重用其他儿子，反而让太子游手好闲，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若在这过程之中，皇帝发现其他几个儿子也不错，甚至有些人比太子还要出色，那又会怎么样呢？而太子原本是优秀的，一旦不办事务却整日在面前闲晃悠，是不是又会有一日令人觉得厌烦讨嫌了呢？

    龙宝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软了，居然觉得今日的洛昭言挺可怜，挺令人心疼的。

    也是到这时候，见到这样的洛昭言，龙宝珠才明白，其实太子根本就不是那么好当的。听起来很风光无限，离最高的宝座只差一步之遥，偏偏就是这一步，是充满了凶险与艰难的一步。

    太子的弟弟们逐渐成年，而皇帝却日渐衰老。

    来自两方的危机都越来越大。

    弟弟们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干与能力来博得皇帝的喜爱，以此来将太子挤下去，而太子却反倒不能太能干了，以免遭到老皇帝的猜忌。而即便是如今皇帝突然驾崩了，占据了名分的太子也不一定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继位，他还得看朝臣的态度，看他有没有能迅速把控全局的能力。

    这真是一笔乱账啊。

    这些，洛昭言这个正牌太子应当是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发觉了的，所以，他稍稍做了些计划，第一步就是娶了权臣之女龙宝珠为太子妃。

    哦，这么一想，龙宝珠有一点儿能理解洛昭言了。

    换成是她，可能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龙宝珠觉得自己很怪，居然在自己过生日这一天，看见洛昭言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整个人都神游天外了，任由着洛昭言牵了她的手，一路走进了行宫里一所叫畅音园的地方。

    畅音园原本是用来听戏的，正好上边是一栋两层的阁楼，对面便是个大戏台。

    龙宝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洛昭言牵着一路走上了二楼，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上。

    “今日是太子妃生辰，自然得由太子妃上座，我们其余人等都只能算作陪客。”洛昭言如此说道，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崔云，“你也过来陪着坐。”

    “那我可就算是沾了太子妃的光了！”

    崔云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很不客气地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了。

    而洛昭言则就坐在了龙宝珠的身侧。

    宴席就这样安排好了，对面大戏台上的戏也唱了起来。

    虽然时辰尚早，但既然落了座，行宫里的高公公也就吩咐着开始准备上菜，宫女们鱼贯而入，将瓜果点心先一样一样地摆了上来。龙宝珠看了看左手边的崔云，又看了看右手边的洛昭言，竟有一种左拥右抱的感觉。说实话，这生日宴虽然人少，但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说到庆贺，一般的宴席都是要人多又热闹，可那样的热闹是虚的，是十分累人的，每个人都假模假样，还要装出一副很高兴很欢喜的样子。还不如眼前这样好，都是她熟悉的人，大家随意一些自然一些，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没有顾忌。

    只可惜，还差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爹龙傲天，另一个是何心莲。

    龙宝珠想到她的爹爹，忍不住鼻头发酸，赶紧拿了自己面前的一小杯酒，抿了一口。可这一口，却让龙宝珠又惊讶了。这酒是琥珀色的，入口芬芳甘甜，这不是风月阁的玫瑰醉吗？

    见龙宝珠面露疑惑，那一边的崔云赶紧道：“这可是太子殿下花了重金去风月阁买来的！”

    哼，自从暴露了自己是洛昭言的人之后，这崔云拍起马屁来真是不遗余力。

    龙宝珠白了他一眼，并不接这个话。

    等饭菜上得差不多了，戏台上的戏也落幕了，然后便是崔云所说他精心准备给龙宝珠看的歌舞了。为了这个，他就喝了一小杯酒，便兴冲冲地下了楼，说是要亲自上阵。

    龙宝珠虽然知道崔云是乐坊的大司乐，可还从来没见崔云在她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才艺。洛昭言却告诉龙宝珠，说崔云之所以年纪轻轻能当上乐坊的司乐，是因他琴弹得极好，歌也唱得好听，甚至还会跳许多古时快要失传了的舞。

    眼见崔云下去了，龙宝珠赶紧正襟危坐，等着看他的表演。

    台上先出了两队打扮得十分简素的女子，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色丝带松松束着，穿的也是白色的纱衣，唯独袖子很大很长，仿着戏子的水袖做的，散开了拖在地上。接着便有十分古朴清雅的琴声响起了，踩着这乐曲，那些女子们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地扭动着腰肢，跳着轻盈而美丽的舞。

    “崔云呢？”

    龙宝珠左看右看，就看见一大片白色的纱袖漫天飞舞，却不见崔云。

    洛昭言笑而不答，只是低头吃菜。

    龙宝珠只好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天，却见那雪似的飞袖一片一片地翻开来，再看时，中间却已坐了一个抚琴的白衣崔云。

    这还是龙宝珠第一次见到崔云穿白色的衣服。

    其实，崔云平日里其实更偏爱一些颜色鲜明的衣服，比如绯色的、靛蓝色的，或者竹青色等等，也不一定都要艳丽，但总归都是一些能让人记住的，做工都很精致的袍子，再加上他那一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你会觉得这人开朗活泼，一点也静不下来。

    可此时一看，崔云偏偏就穿了一身白色，静静坐在台子中央，弹着一曲和缓的曲调。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然，这歌舞节目的确是有妙思在的。

    比如，从一开始，龙宝珠就听到了那首曲子，中间也并没有突然中断的时刻，可之前舞台上还只有那两队舞姬，后来不知怎么衣袖翻飞，飞完了之后，崔云就出现在中间了。

    然后，崔云开始唱歌。

    龙宝珠突然有理由相信，乐坊里的男孩子都要遭受一种可怕的酷刑……可能真的是因为经过这一道工序之后，他们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好听。

    因为眼前的崔云就唱得很好。

    那声音既轻柔又温暖，不似女子那般尖细，也没有男子那么浑厚，但是听起来却让人心中十分舒服。

    像春风拂面，像水波微澜。

    可惜的是，龙宝珠虽然觉得好听，却一个字儿都听不懂，崔云到底在唱什么？她转过头来看向洛昭言。而洛昭言却好像有个自动翻译龙宝珠心中念头的翻译器似的，不等她开口问，就道：“这是一首古语歌，我也听不太懂，似乎是几百年前的祝贺赞美之词。崔云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这谱子，很是得意了一番，这还是他第一次唱，竟是为了来贺你的生辰。太子妃的面子可比我父皇的面子还大啊……”

    嘁，装什么样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崔云是他的人，是为了他才来这样费心地讨她欢心的！

    “怎么？不好听？”洛昭言又问。

    “好听是好听。”龙宝珠道，“可惜完全听不懂，有种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感觉。”

    洛昭言笑了。

    很好，目前看来，龙宝珠觉得自己与洛昭言的相处还算是比较平和。这样想一想，也就不愿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专心致志地喝酒吃菜，欣赏欣赏台上高格调的表演。

    龙宝珠尤其贪爱那玫瑰醉，喝了一杯，又赶紧给自己倒上了，又喝了一杯。

    “这酒杯太小了，换个大些的盏来。”

    “是。”

    002

    后来，龙宝珠喝多了。

    再后来，龙宝珠断片儿了。

    也不是完全的什么事情也不记得了，而是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勉勉强强地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但具体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些画面代表着的意义，龙宝珠全都稀里糊涂的，没有弄清楚。

    等龙宝珠清醒过来，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那是怎么回事？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似的。

    天气还有些热，她喝了不少酒，虽然是甜甜的玫瑰醉，后劲也是不小的。可她偏偏又没怎么吃菜，空腹喝酒实在太难受了，不知道是谁喂了她点温水，但她舌头感觉到的味道却是苦苦麻麻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然后她就开始撒泼了，拽住了身旁的一个人的袖子，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似乎还说了很多心里话。

    她说，她很想她爹，很想她娘，还很想很想回家。

    嗯，说出来是爹娘，但其实龙宝珠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她回不去的世界里的父母。在那个世界里，她的父亲有点小钱，却在她才两岁的时候就因出轨而与她的母亲离婚了，之后她的母亲便伤了心，醉心工作，对她不管不问。后来她长大了，跟母亲的矛盾越来越深，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一个人租了房子住在外头。

    她受够了，她想。

    她搬出来之后，倒是清静了很多，但也过得不开心。她不会做饭，每天只能点点外卖度日，吃多了，也觉得腻了。再就是无聊，也不是没有朋友，可朋友都有恋人，经常今天约这个要去和男朋友约会，明天问那个，又是要去见未婚夫的父母。有时候她躺在出租屋里，会想，要是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过来就好了。或者，能重新选择，再换个身份，换另一个空间，让她再从头开始一次就好了。

    做梦吧！

    谁知道她真的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她以为她的幻想真的实现了。

    这个新的人设看起来不错啊！国公府的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个疼她的爹，周围的人都要哄着她，她再也不用担心孤独寂寞啦！而且，还有个温柔多情的太子喜欢她，说要娶她为太子妃！

    太好了，就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可这里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也会有痛苦无助，脆弱害怕的时候，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深处，竟然是还想着那个冷漠的父亲和偏执的母亲的……

    龙宝珠觉得很不舒服，又热又闷，心里也堵得慌。

    一时好像觉得自己又回去了，一时再睁开眼睛，看见的却又是那个太子洛昭言的脸。

    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这一日是她的生辰，喝过了酒，看过了崔云安排的一场宴会，然后……她好像就喝醉了？对了，前几日她还收了何心莲送的礼物，是一套特别精致的珍珠首饰，还有一件很华丽的金缕衣。

    对了，洛昭言的礼物呢？他来为她过生辰，怎么没给她礼物？

    这样想着，龙宝珠就这么问出口了。

    洛昭言大概是被她问住了，居然愣住了，没有回答。

    “真的没有礼物？你居然连礼物都没有准备……你还说是来给我过生辰……你……”龙宝珠说得太急，居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然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完了，感觉头上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又有些头晕了。

    似乎有人给她擦汗，动作很温柔很小心，又替她解开了那厚重的，闷得她有些出汗的衣裳，还给她将头发上那些名贵华丽的首饰都给拆了。

    龙宝珠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发热，明明已是深秋了，怎么还会这么热？

    迷迷糊糊之中，似有个带着一点凉意的什么东西正触碰着她，她觉得那点凉意很舒服，就找准了那一点，将热热的脸贴了上去。

    啊……很舒服。

    屋外似乎还有一阵凉爽的风吹了进来，柔柔的，吹得人很困倦。

    龙宝珠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烈日当空的夏日里，瘫在一架海边的沙滩椅上，身上已穿着布料最少的比基尼了，头上还打了一把遮阳伞，却还觉得燥热得不行。她很想像坐在她身侧的那位性感美女那样，去买一杯冰饮。可才刚起身，她却感觉自己头上多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头毛乎乎的大棕熊。

    啊？

    这熊……是怎么来的？

    她吓呆了。

    可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那熊就很凶残地一爪将她给抓住了，将她恶狠狠地压在地上。她一下被那浓密丰厚的熊毛给焐住了，真是又热又闷。而那喷着热气的大棕熊的脑袋还往她身上凑，似乎是在闻着这人肉是不是够香，又伸出大大的湿润的舌头舔了她一口。

    完了完了，她死定了！她要被这一头凶残的大棕熊给生吞了！

    她倏地惊醒了。

    龙宝珠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脸。

    这脸很熟悉，但由于龙宝珠的脑子有些蒙，一时之间竟然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洛昭言。洛昭言的脸，怎么会在她的上方？慢慢地好像身体有了些知觉，她费力地转了转脖子，看了下四周的情况。

    黑沉沉的，仿佛已经入夜了，唯一的光源就是床角挂着的那盏很小很朦胧的琉璃灯。

    借着那一盏小灯，龙宝珠看清楚了，她这是躺在她房里的床上，而洛昭言却是整个人都趴在她的身上。他们两个人好像都光溜溜的！

    怎么回事？

    她不是在畅音园喝酒，在听崔云唱歌吗？

    不对，不对，这肯定是另一个梦。

    这梦太可怕了。

    龙宝珠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不想这下却串戏了，串去了那个炎热的海滩，串去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大棕熊的利爪之下。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大棕熊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她发出一声惨叫来。

    痛……痛死了！她不知道是哪儿痛……心里却有一个迷迷糊糊的想法，觉得好像是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只大棕熊一口咬下来，应该是对着她的肩膀，咬在她的胳膊上的吧？那怎么会……怎么会呢？

    很痛也很热，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想像咆哮马那样愤怒地嘶吼，身上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好像被摇晃撕扯得散架了，醉酒之后的脑袋也是极其不听使唤的，完全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以上，就是龙宝珠的全部记忆碎片。

    第二日醒过来，龙宝珠简直感觉生不如死。

    别误会，她可不是有什么三贞九烈想法的古代女子，对她来说，在回想起一切之后，既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要上吊自杀。她只愤恨地将自己的遭遇当作是被狗啃了一口，被野猪拱了一下，或是被一头大棕熊给咬了……对！都怪那个稀里糊涂的梦！害得她竟然没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

    龙宝珠之所以觉得生不如死，完全是身体上的感受。

    宿醉、噩梦、被人占了“便宜”，不知是不是还吹了风，加上一晚上似乎都没睡踏实。哇，那个恶心难受的感觉……

    龙宝珠恨不得此刻出现一个人，一棒子将她敲晕了。

    她的头，很痛，她的眼睛，也很痛，她的……应该一言以概之，她浑身上下都很痛，如果头发也有感觉神经末梢，那可能她的头发丝儿也是痛的吧。

    救命——

    龙宝珠抱着脑袋，想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却一下撞到了另一个身体。

    啊？罪魁祸首居然还敢留在这儿！

    龙宝珠的火气“噌噌噌”地往上蹿，似乎还没发出来，就要先把自己给燃烧起来了。

    “怎么？哪里不舒服？”

    那人感觉到了龙宝珠的动静，赶紧让了让位置，半坐起来，再去扶她。这一动，他身上的薄被就滑落了，露出了裸着的上半身——挺白的，看着瘦，但绝对不弱，竟然还能看得出是有肌肉的。

    这身材不错啊。

    龙宝珠还有空胡思乱想，却在对上他关切的面容时，莫名地泛起了一股恶心的感觉。

    “哇——”

    “……”

    这一回，离太子洛昭言与太子妃龙宝珠大婚已过去了一年多的时光，他们竟然才真正地完成了新婚仪式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就在第二日的不知是什么时辰里，太子妃清醒过来，却对着太子一个劲地干呕起来。

    两人都有些尴尬，反而将前一晚的“意外”带来的别样情绪都给抹得干干净净了。

    当两个人都平复了之后，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各穿各的衣裳，都没开口说话。等收拾好了，龙宝珠还是觉得难受，整个人都好像是被人拆开了又勉强合拢到一起似的，有种马上又要散架的错觉。身上也黏腻腻的，脸上还油乎乎的，她越想越觉得恶心。

    还好洛昭言看起来还挺有精神，见她这副萎靡的样子，赶紧唤人。

    掬水和揽月是最快进来的，端着热水，捧着毛巾。可龙宝珠却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沐浴。”声音小得不行。

    又是一通忙乱。

    屏风架了起来，浴桶也被搬了进来，接着是提热水，掬水和揽月支使着两个小丫鬟忙得团团转。最后是掬水搀起了龙宝珠，为她脱了那身皱巴巴的衣裳，再扶着她进浴桶。

    龙宝珠坐进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里，感受着热意包围，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

    但这沐浴的水闻起来却怪怪的。

    龙宝珠仔细一看，发现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干药材，也有一些干花之类的。

    “这是什么？”

    “高公公送来的，说是这草药消炎止痛的，也有疏通血脉的，放进浴桶里泡澡，能解乏呢。宫里常给各宫的娘娘主子们备这个……”掬水低声朝龙宝珠解释了两句。

    龙宝珠的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他们都……都知道了？

    那个该死的浑蛋洛昭言！

    龙宝珠撑着一颗沉重的脑袋，恶狠狠地在心里咒骂了起来。

    003

    好好的一个生辰，最后怎么会过成那个样子的？

    龙宝珠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常常听人说喝酒误事，又有人说酒后乱那个什么……唉，没想到前人后人们的这些总结完全就是正确的。一直过了许多天，龙宝珠都还在懊悔，在愤恨。

    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尤其不能和那个大狗熊洛昭言喝！

    每一次想到最后，龙宝珠的结论都是这个。

    其实龙宝珠也愿意承认，在最初看见洛昭言真的特地跑来给她过生辰时，她虽然表面傲娇，但心里不是不开心的。再讨厌洛昭言这个人，也不能否认她早就没办法将他完全剔除，完全忽略。就好像在听说京城内的那些变动时，她一定会不知不觉地想到洛昭言的处境，这已经完全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了。

    更何况，有时候，如红莲、掬水、揽月这几个在她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她心里还是有洛昭言的。

    勇于面对这一事实之后，好像在生辰的那一夜里发生的事儿也变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之后，看着掬水和揽月都很识趣地没再提起此事，龙宝珠才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起了那天的经过。

    “那一日小姐喝多了。”掬水说得比较含蓄。

    “对！然后就开始发酒疯，谁都拉不住！”揽月可就很直接了。

    “……”

    “当时可把咱们都给吓坏了。”掬水又道。

    “小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一直拉着太子殿下不撒手，还……还骂他……”揽月继续补刀。

    “……”

    龙宝珠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

    可既然提了，掬水与揽月就停不下来了，一开始还是一句一句说的，后来就是一长串加一大段了。原来那天龙宝珠喝多了之后，突然站起来了，就如掬水与揽月所说得那样，直接冲着洛昭言走过去，拉扯住他了，就开始骂人。骂洛昭言的话大概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起的，说在寻景楼见到洛昭言的时候就觉得他爱装，又说他那时候就开始算计自己了，接着把后面发生的事儿一件一件地都拿出来要和洛昭言“算账”。

    周围伺候着的宫人们可都惊呆了。

    幸亏掬水反应得快，赶紧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了她自己与揽月伺候着。而崔云唱完了歌上来，也听到了一句半句，不过，他倒是很乖觉，赶紧又立即下了楼，装没听见直接走了。

    “你骂太子殿下是狐狸精！还说他什么……若把心切开，里头肯定都是黑的……”

    “……”

    骂完了之后，就如龙宝珠当时残留的一点儿记忆那样，她又突然一把抱住了洛昭言，然后嘤嘤嘤地低声哭了起来，说自己想爹想娘，想回家。

    “哭得肝肠寸断，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你们能不能简洁一点！”龙宝珠终于抓狂了，“拣要紧的说！”

    “是。”

    洛昭言当然看得出龙宝珠是喝醉了，本想喂她喝一些甜汤，可她却乱打乱踢，根本控制不住。最后，洛昭言也来了气，索性一把将龙宝珠给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气呼呼地把她给一路抱回了她的院子，放在了她的床上。据说当日洛昭言本是要连夜回京的，可他在床边照顾了龙宝珠一下午，也不见她好转，左思右想实在担心，这才留了下来。他又是喂水又是擦汗的，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太子，似乎把自己当作了太子妃身边的小丫鬟。

    龙宝珠昏睡了一下午也不见醒转，醒酒汤又喝不下去，洛昭言担心得连晚膳都没吃。

    后来天黑了，洛昭言便让累了一天的众人都下去了，自己接着照顾她。

    而那一晚，掬水和揽月都没睡踏实，在外间守着听动静，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

    后边发生的事，掬水和揽月就只知道大概，不知道细节了，而龙宝珠则不用知道也能脑补出来。反正就是那个浑蛋洛昭言，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好了，她不想再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与龙宝珠过生辰之前也差不多。她每日闲得要命，只能天天去骚扰崔云，偶尔给何心莲写写流水账一般的信。当然了，关于她生辰那日发生的事儿，她既没告诉崔云，也没告诉何心莲。

    太丢人了！谁说得出口啊！

    另外，龙宝珠虽然明知道崔云送给她的那只小灰也认得去东宫的路，可她就是不写信给洛昭言。想到东宫，龙宝珠未免还有些愤然。京城内的那些传闻可不是白传的，人人都知道洛昭言在京城待着的时候是多么宠碧桃。要说他们之间真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她是不会信的！

    啊！她怎么就被这么个渣男给骗了呢！

    当然，龙宝珠还会常常想起她那个去南疆平乱的爹爹龙傲天。可惜行宫里消息并不灵通，就一个崔云会偶尔回京，知道得却也不是很确切。崔云常常劝她写信去东宫问一问，可龙宝珠想了又想，实在不想动那个笔。

    到了快入冬的时节，终于有好消息传来了。

    这消息是崔云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之后告诉龙宝珠的，但据龙宝珠猜测，应该是洛昭言让崔云特意来转达的。

    “护国公此次去南疆大胜，已有快马先一步传消息回来。护国公随后便要启程回京述职了。”崔云也很替龙宝珠高兴，又多说了几句，“这回可好了，皇上龙颜大悦，说不定会准许护国公来探望太子妃。”

    崔云很会说话，所以一说就说到了龙宝珠的心里。

    然而龙宝珠左等右等，还没等到龙宝珠的爹龙傲天入京，就先接到了京内传来的旨意。皇帝亲自派了他身边的得力大太监来行宫传旨，召太子妃龙宝珠回京。

    当然了，那圣旨上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好听得龙宝珠都有些听不懂了。

    不过大概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翻译过来说的就是她太子妃龙宝珠，当初被小人所蒙蔽，所以犯了那么一点点小错误，鉴于她在行宫内表现良好，皇帝愿意宽宏大量原谅她的过错，允许她返回京城与太子夫妻团圆。

    总之，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她可以回京了！

    龙宝珠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不敢相信，再想一想，那圣旨果然都是说的套话，定然是因为她爹龙傲天在南疆打了大胜仗，皇帝这才想起她来，决定在她爹回来之前先赦免了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奖励吧。

    龙宝珠心里酸酸的，想到她爹一把年纪还在外头为她拼命，就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孝女。

    既然可以回去了，整个行宫里的人当然都是替龙宝珠开心的。

    尤其是掬水与揽月，得了旨意就迅速行动起来，指挥着几个小丫头替龙宝珠收拾行李。其实入夏来避暑的时候，龙宝珠带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就一季的衣裳与两盒首饰。可后来没想到却长住了下来，之后，何心莲、崔云，还有洛昭言，都拼命地往这小院子里塞东西，累积下来的秋衣冬衣都快要装不下了，还不能就扔在这儿——下回要再来也是夏日，留这些秋衣冬衣做什么？

    哦，对了，还有一只小灰，活体的禽类动物，也得一起运回去。

    接着，崔云又送了东西来。

    看样子，他也是得了消息才来的，喜滋滋地跑来了，给了龙宝珠两盒茶叶，以及两盆花花草草？

    “你要回京了，我们乐坊也住不久了。”崔云道居然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儿似的表情来，“太子妃就可怜可怜我那竹屋子里的宝贝们吧。我一个人是带不了那么多走的，只能都分出来每人带几盆。这两盆可是我挑了出来最好的，不然也不好拿给太子妃。”

    好吧，这又多了两盆盆栽！

    掬水和揽月倒是非常有效率，得了旨意之后干劲十足，短短一天，居然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后，掬水下了决定，对龙宝珠道：“要回去便是宜早不宜迟的，依奴婢看，不如明日就走，今日东西都收好了，只剩一些零散东西，明日再检查一遍，用了午膳就能走了，车马走得快的话，晚膳时分就能入京。”

    “……”

    会不会太赶了点啊？

    龙宝珠心里这么想，可话却没说出口来，想了想，她的这两个丫鬟也是惨，跟了自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整天担惊受怕的，能顺着她们的时候就顺着点儿她们吧……

    第二日倒是个大晴天，高公公叫了几辆马车来，又派了内侍帮她们把东西一一搬上车。

    搬到那两盆花的时候，龙宝珠略迟疑了一下，道：“这两盆放到我坐的那辆车上吧，要在车上颠好几个时辰，闻着这香也舒服一点儿。”

    用了午膳之后，太子妃一行终于启程了。

    然而龙宝珠却万万没有想到，才上车不久，她就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下山的那一条路，本来就坑坑洼洼的。古代的马车又没有轮胎缓冲，坐得格外不舒服。就这样强忍着颠了小半个时辰，龙宝珠终于耐不住了，心里一阵恶心，撩开那车帘就干呕起来。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掬水可吓坏了。

    还好车里备了一壶热茶，掬水取了干净的杯子倒了一盏，赶紧拿来给龙宝珠喝。

    龙宝珠勉强喝了一口，又全吐了出来。

    熬到这个时候，马车终于已经下了山，上了官道，路也平了许多，不再颠簸得那么厉害了。龙宝珠这才觉得好了一些，可她的心还是跳得厉害，心头那股恶心并没有完全褪去。

    这真是怪了。

    坐这古代无汽油又通风的马车，她怎么有一种“晕车”的症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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