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龙宝珠过得比初来行宫时还要无聊与没趣。
最惨的是,所有的人都走了,皇帝贵妃走了,洛昭言走了,连何心莲也跟着世子回京了,甚至于她身边的红莲和小正太红衣都被洛昭言撤走了。
龙宝珠的身边,就只有掬水和揽月了。
当然,行宫里本身的那些粗使宫人还是都有的,小厨房也还在。在日常生活的待遇问题上,她还能享受着特权阶级太子妃的仪制。一应的供给每月都有专人送过来,只有多的,从未有过克扣。从这些外部条件上来看,她算是衣食无忧,日子应当过得很舒坦才对。
可龙宝珠又不是一头猪!她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物质生活富足?
但她这回住在行宫里,说得好听点儿那叫作闭门思过,说得难听点儿的话,大概就是拘禁,是无期徒刑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不能再出门逛街了,也没有人给龙宝珠解闷了,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变成一头猪了。
秋叶黄了,开始纷纷落下的时候,揽月告诉龙宝珠,行宫南边儿的一处园子里搬了人进来。揽月的性子比掬水要活泼些,如今她们主仆三人不在宫中,又是单独园子住下来,等于是与世隔绝了的,揽月活泼的时候就更多了些。她见龙宝珠坐在园子里已经无聊到用一根小树枝戳蚂蚁洞,便兴冲冲地凑上来说话。
只听得她道:“我找高公公打听了一回,原来是乐坊的人,说是乐坊的宫室要重修,宫里其余地方都不方便安置,皇帝不知怎么就让他们先在行宫里排演了。”
高公公是整个行宫里的总管事,皇帝来了他负责接待,皇帝走了他仍在行宫中候着继续管理。
揽月在这行宫里混了十来日,上上下下都混熟了,而那高公公说揽月长得有些像他的侄女儿,倒是挺喜欢揽月的,也就挺照顾太子妃这园子里的人的,不得不说这是另一种缘分了。
龙宝珠听了揽月的这些话,有些意动,很想出去看看热闹。如果能顺便喊几个伶人过来唱唱曲子跳跳舞就更好了。
不过,说到唱曲儿,龙宝珠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可是想起东宫里的那些人,想到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龙宝珠还是不太能够释怀。关于张馨怜后来的情况,龙宝珠也曾想找人打听过,可她被拘禁在行宫里,根本没有消息传出来。就算有高公公的照顾,可有些话他也是不会说的。还有,便是碧桃了。张馨怜中毒之事牵涉了碧桃,可最后倒霉的人却是龙宝珠。当初龙宝珠还十分坚定地相信碧桃与此事无关,谁知才转过身去,就有人告发说是她的一箭双雕之计。最让龙宝珠觉得心冷的,是碧桃。听说皇帝亲自问了碧桃的话,她却说自己待她不好,早视她为眼中钉。
可也不知为何,龙宝珠此刻回想起碧桃的样子来,想到的仍是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含笑坐在那儿弹唱一曲《桃花调》时的样子。
那还是在风月阁的时候吧。
“既有生人,你也别老是凑过去。”龙宝珠冷冷笑了一声,“你别忘了我本来顶着的是个什么罪名,到时候要是再有人说我又跟什么伶人戏子搅和到一块儿去,更不得了了。”
“小姐说得是。”揽月也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倒是无所谓了,”龙宝珠叹了口气,“可我也要想想我爹爹的处境。”之前经过那么一回之后,她爹肯定也受了她的牵连。虽说她早在成亲之前名声就不怎么好,可毕竟没被人那样撕开来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兴许最后皇帝饶过她了一回,也有看在她爹面子上的意思。
“还有……太子殿下,再也受不得这样的风言风语了。”揽月还补充了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龙宝珠总觉得她身边这几个人,掬水和揽月,甚至红莲,都好像一夜之间全被洛昭言给收服了似的,天天在她面前说他的好话。这么一对比起来,她倒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都快配不上洛昭言了。
龙宝珠扔了手中的小树枝,百无聊赖地抬头去看院子外头的那一棵树。
那是什么树来着?长这么大,怎么也得有几十年了吧。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倒是极好的,可如今入了秋,树叶都黄了,一片一片掉下来,总有掉光的一天。
龙宝珠盯着一片树叶看了半天,总是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怎么那片树叶还有半边绿色就开始晃动了,不应该黄透了才开始落吗?不对,不是那片叶子,是那一条树枝都在动。不不,整棵树都有些打晃了……
咦?墙后头冒出了一颗脑袋?!
龙宝珠被吓了一大跳。
院外的大树又剧烈晃动了几下,连带的那些还没到时候掉落的树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接着,一个穿着绯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院外一跃而入,跳到了龙宝珠的面前。那男子很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长得也很漂亮,却不是红莲那种偏向阴柔的好看,而是一种类似于秋日里的阳光那么灿烂温暖的漂亮。他身上的气质也是带着一种很活泼很阳光的感觉,让人一见便觉得眼前一亮,一双眼睛尤其生得澄澈,看着竟然有些天真不知世事的感觉。
他朝龙宝珠一笑,脸颊上漾起了两个梨窝,再一张嘴,竟然还露出了一颗小虎牙,可爱得不行。只听得他笑嘻嘻地道:“小姐姐怎么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我还以为这里住的是一个养老的老太妃呢!”
哎呀,没想到在这空虚寂寞冷的行宫里,居然能遇到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少年。
龙宝珠觉得有意思,可一旁的揽月却紧张了起来,毕竟她们刚讨论过风化问题。
“你是什么人?”揽月严肃起来竟有几分掬水的管家婆样子了,“竟敢乱闯行宫内院!”
那年轻男子一点儿也不害怕,仍然嬉皮笑脸地看着龙宝珠,然后又道:“我就是今儿新搬过来的邻居呀。刚整理好东西,听说这行宫里住了个很漂亮的太子妃,我就想来拜访拜访。”
爬树翻墙来“拜访”?
龙宝珠觉得这个人挺有趣的,仔细一看,他的袍子下摆上还沾了一片黄叶,靴子也带了一点儿泥土草屑。
“既然知道是太子妃,还不赶紧退下!”揽月又凶了一句。
“咦,这位姐姐好凶。”那人像是才见着揽月似的,又嬉皮笑脸道,“定是我只夸了太子妃漂亮,没夸赞这位姐姐的美貌,所以姐姐才生气了。”
“你——”揽月居然也有被人噎住的一天。
龙宝珠虽然觉得有意思,但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了,还是带了点儿警惕心,并没有轻易开口,只看这人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恰在此时,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动静,行宫总管高公公进来了。
“奴才见过太子妃。”
“高公公不必多礼。”
龙宝珠很识时务,她住在这行宫里,衣食住行都归这位高公公管,所以多少要显得热情一点,也好让自己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而揽月见了高公公,则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立即就凑上去叽叽咕咕告了一通状,说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年轻男子多么无礼,多么不像话。
高公公听了这些,却是笑了。
“奴才忘了派人过来跟太子妃说一声。乐坊的人搬来南苑那边暂住,要是惊扰到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派个人来说一声,奴才也好另作安排。另外……”高公公看一眼那个穿绯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又朝太子妃道,“这位崔大人乃是乐坊的司乐大人,性情直爽顽皮,一向颇得皇上欢心的。太子妃若闲暇无聊,倒可寻崔大人,让崔大人给太子妃排个歌舞解解闷。”
啊?
司乐大人?竟然这么年轻?不,这倒算了,怎么这高公公还放任自己一个内眷女流与这么个大人私相往来?龙宝珠简直摸不着头脑。
那位崔司乐终于乐颠颠地上来行了个礼。
“崔云见过太子妃,方才多有冒犯,也只为博得太子妃一笑。往后做了邻居,太子妃可要常来常往!我这儿有许多太子妃想也想不到的新鲜玩意儿呢!”
“……”
这便是龙宝珠第一次见到崔云。
之后,过了好几天,揽月费尽心思又去打听了一番,才明白为何高公公一点也没让她避讳。揽月说起的时候,还有些尴尬,避开了其他人,单独跟龙宝珠说的。
原来官制乐坊中人要经常出入后宫,所以其中除了女子便是阉人。
如崔云那般有个司乐的官职在身,也只是说起来好听而已,他其实既无实权又无体面,也是自小就送进宫中的阉人,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当然,宫中还有个好听的说法,说是少年男子声音最是好听,成年之后变了声就不美了,所以乐坊才不得已而为之。
龙宝珠听得嗤之以鼻,但想起崔云来又觉得有些黯然。
崔云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又阳光又灿烂,谁能想到他却是曾经遭遇过那样酷刑才生存下来的?
不过,既然知道了缘由,龙宝珠倒也放下心来,找了一日带着揽月悠闲地去探了一下新邻居。南苑离龙宝珠的园子并不远,步行不过十来分钟便到了,远远地果然听见丝竹之声,隐约还能听见年少的小男孩小女孩练嗓的声音,感觉人气十足,很是热闹。
待到走至门口,龙宝珠却又迟疑地停了步子。
虽然只是在行宫里,但她这样的身份乍然出现,里头的伶人戏子们自然是要立即停下来给她行礼的。这么一来,大家都尴尬无趣了。
“太子妃终于肯来了。”
一个充满元气的声音打断了龙宝珠的思绪,不用回头都知道,必定是那个崔云。
“太子妃难得来一趟,在这儿发什么呆?不如到我那竹屋里去坐一坐,尝尝我用山泉水泡的清茶,如何?”
龙宝珠转过身来,果然看见崔云一脸阳光灿烂地站在身后。
“好。你带路。”
002
后来龙宝珠就有些喜欢上崔云的小竹屋了。
据说那儿原本是没有竹屋的,后来崔云搬过来,转悠了半天,嫌那一处太空了,就靠着湖差人来建了个简陋的竹屋,专门用来喝茶。里头只设了一桌两椅,其余的地方都放了一盆盆的花草,全是崔云亲自养的。
龙宝珠第一次去是带了揽月的,后来索性也懒得带人去,就自己慢慢散着步走过去。有时候崔云不在,她也就那么自己进了竹屋,烧一壶水,找到茶叶,给自己泡一杯茶,慢慢喝着。这竹屋十分清幽,但又不会安静得过分——偶尔能听见不远处的园子里伶人们练嗓子。很适合一个人待着,放松一下心神,放空一下大脑。
自然,若是崔云也在,又是另一种放松了。
不知是否因为身在乐坊,崔云很会说话。同样是差不多的身份,碧桃那种会伺候人的妥帖,是带着一种谨慎小心的讨好意味的。而崔云却像是能看懂人心,不会刻意奉承,说出的话却总是让人心里舒服,而且,虽然他在行宫里住了下来,消息却很灵通,也不知哪里来的渠道,总有许多说不完的八卦,这就让龙宝珠更愿意和他待在一起说话了。一来二去熟悉了,龙宝珠也就抓着他问了不少京内她所关心的人与事。
比如碧桃。
如今再想起碧桃来,龙宝珠已经能够很心平气和了。偏偏从崔云那儿听来的消息,却让她瞬间又心气不平了!
崔云说得很直接。
“太子妃,你那个太子夫君可真是个痴情人。”崔云笑眯眯地看着龙宝珠,说起八卦来一点也不似平时那么讨人喜欢,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往人家心里戳刀子似的,“据我听来的消息,自太子回宫之后,就十分宠爱这位碧姑娘,如今的东宫,太子不在的时候,就是这位碧姑娘做主,就只差没个太子妃的位份,可实权却一点儿都不差。”
“真……真的?”龙宝珠有点不信。
“真的。”崔云又道,“说来太子不是还有一位侍妾吗?听说好像闹过一回,后来这位碧姑娘略施手段就给弄走了,从此再也没人敢与她作对。”
“……”
不会吧?龙宝珠想,要么是这崔云瞎编的,要么就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龙宝珠想起洛昭言曾说过,他怀疑玉蓉与婉晴都是贵妃派来的细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洛昭言扶植碧桃,就是为了将那婉晴也找机会弄走?对啊,那些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男主为了欺骗外人,故意拿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妾侍当出头鸟,让大家都以为自己十分宠爱她,这样才方便背地里搞小动作。
对,肯定是这样。这些内情崔云不知道!他就知道瞎说!
龙宝珠自己骗自己,又问了张馨怜的事。
崔云对张馨怜的事就知道得不算太多了,毕竟张馨怜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也不会一天到晚地露面,更因未嫁又格外爱惜自己的名声,张家也不会让外头对她说什么闲话。
大略知道的,就是那一次的中毒,对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听说如今已经好全了,身子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因为外头都传言是太子妃下的毒手,所以张相对龙宝珠的爹龙傲天很有些不满,觉得皇帝全因龙傲天才轻纵了太子妃,更又因此对太子也有些微词。
当然,龙宝珠也会问问关于她爹的身体,皇帝对她爹的态度之类的问题。
关于这些,崔云也能说上几句,但毕竟他不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或是国公府的用人,再细致具体的他就说不出来了。
龙宝珠瞎想的时候,还问过贵妃和二皇子。
崔云只知道贵妃还是盛宠不断,而二皇子近来也办成了好几件差事,深得帝心,皇帝已下旨为几个成年皇子开府封王,允他们搬去宫外住了。这下,二皇子……不对,未来的亲王洛昭睿可就与他那三四五几个弟弟混得风生水起了。
龙宝珠问了这么多,就是没问过洛昭言。
洛昭言的事儿……她不用问也能猜到不少。
宠溺侍妾,任由东宫被一个女子把持,又很长时间都没做出过什么成绩了,还有贵妃在吹枕头风,又住在宫中,并没有机会与其他兄弟来往……可不就被二皇子给比下去了?
洛昭言究竟是怎么想的?洛昭言会就这样束手待毙?做贵妃的春秋大梦去吧!
龙宝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洛昭言对太子之位的看重,她不信洛昭言会就这么沉寂下去,任由贵妃与二皇子骑到他的头上去,威胁他的地位与性命。
龙宝珠喝了一下午的茶,到了晚上,就有点儿睡不着了。
已入了秋,白日里还有些晒,到了夜间就真的是凉如水了。反正龙宝珠是早就把席子给撤了,还要盖一层薄被。想了半天有的没的,龙宝珠放弃了挣扎,认定自己的确是失眠了。
失眠就失眠吧,反正白日里也没事干,睡一天也没人管她。
龙宝珠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龙宝珠翻来覆去,最后,不动弹了,盯着纱窗上摇来晃去的树影发呆。行宫本来就是为避暑而建的,每个院子里都栽了很多树,夏日里倒是觉得凉爽宜人,可到了秋天的夜里,被晚风这么一吹,树影便有了各种狰狞的样子,有的像猛兽,有的又像怪物,还有像人的。
咦,这个像人影的树影……也太像了吧?
有了那一回半夜被人摸进屋子爬上床的经历,龙宝珠多多少少有了一点阴影。她当机立断就出声喊了一句在她房内窗边小榻上值夜的掬水。
“掬水——”
稍稍压低了声音,但她知道掬水一向警醒,必定能听见。
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掬水就着床角的小灯灯光走了过来,悄声问道:“小姐可是要喝水?”
“你看外头。”
“……”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惊恐与慌张。
但掬水毕竟是以龙宝珠的安危为先的,便鼓起了勇气,在一旁摸了个鸡毛掸子,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了过去。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龙宝珠几乎能听见自己的不太稳定的呼吸声。
掬水才刚走到门边,门外那黑影却也顿住了。
“咚咚咚——”
啊?竟然敲起门来了?!
龙宝珠愣了,掬水也愣了,但两个人稍稍一想,又觉得心中稍安了些。毕竟歹人半夜上门应该……是不会还刻意敲门的吧?
“什……什么人?”掬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开门。”门外那声音十分熟悉,但也压得很低,若不是龙宝珠近来常常想到此人,恐怕也不会一下就听出他的声音来,“别惊动了旁人。”
掬水也听出来了,然后赶紧打开了门。
来的是洛昭言。
他夜行而来,还真穿了一身黑,闪入门内,还带了一阵凉风进来,害得龙宝珠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洛昭言好像也看出来了,进来之后,立即将门给关上了,又朝掬水道:“送东西过来的人没送厚一些的铺盖被子?”
“都有,只是小姐说现在还用不上那些。”
“夜里冷,明日再换个厚些的被子吧。”洛昭言道,“若是病了,召太医来也不方便。”
“是。”
洛昭言倒是一副将自己当成了这屋子里的男主人的样子,又问了掬水一堆问题,什么平日里吃的什么、用的什么、好茶和好点心可都有,瓜果新鲜不新鲜,小厨房里的菜做得还可不可口,絮絮叨叨跟个管家婆似的。
装模作样!
龙宝珠懒得听,裹紧她的小被子,一翻身背朝着洛昭言睡下去了。
然然洛昭言也够不要脸的。
他就这样大半夜地跑过来,又叫掬水去提了热水进来,略微擦洗了一番,竟然就脱了外衣躺在了龙宝珠的身侧。躺下了也就算了,他还推一推龙宝珠,道:“过去点儿。”
龙宝珠的火气又“噌噌噌”地往上蹿了。
她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朝着洛昭言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冷天的不去抱着你的宠妾小老婆睡觉,跑到我这被幽禁的黄脸婆这儿装什么温柔体贴?”没错,她就是小心眼儿。就算给崔云所说的洛昭言宠爱碧桃的话找了很多借口,可其实她心里的那道坎儿根本就没过去,她根本就说服不了自己。
洛昭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虽被幽禁,却还想着我,连京内的事儿都这么关注。”
呸呸呸!谁关注他了!是他自己弄出了那么多不要脸的事儿,已经传到行宫里头来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龙宝珠最终还是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心情,冷着脸对洛昭言道,“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以后各不相干。”
“你说什么?”
“洛昭言,其实到了今时今日,你当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龙宝珠继续口是心非,“你从一开始做的打算,就是骗我当你的太子妃,然后拉拢我爹的势力,稳固你的太子之位。如今,我这个太子妃被抹黑得一塌糊涂,而我爹对你想来也是死心塌地地感激,这不是正好吗?你可以逍遥自在地过你想要的日子,宠爱你喜欢的女人。我爹不敢多说一个字,而我也再没有什么太子妃的资格立场,还得依靠着你的宽宏大量苟活呢。”
说到最后,龙宝珠自己都被自己给说得信了。
她突然就冒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洛昭言,这事儿……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吧?”
洛昭言居然并没有立即否认。
龙宝珠终于心慌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洛昭言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不早了。”洛昭言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他道,“赶紧睡吧,我明日一早还要再赶回去。”
003
洛昭言最终也没有回答龙宝珠的问题,就那么躺下睡着了,睡得还很沉。
龙宝珠气得要命,本来就失眠,这下更睡不着了。她左思右想,恨不得一脚将洛昭言踹下床去,或者叫掬水和揽月过来将他捆了扔到外头去,总之,眼不见为净!
可掬水……应该不会听她的。
因为,掬水肯定听见了他们方才的争吵,等没动静了,才抱了一床薄被进来,又朝龙宝珠使了使眼色。龙宝珠多少明白掬水那个眼神的意思。
毕竟,自己还被拘谨着。自己将来能不能离开这儿,回到京城里继续做那个太子妃,全靠眼前这个男人了。
龙宝珠憋屈得很,躺下了,翻来覆去,只觉得这一夜特别难熬。本来她这床挺大的,要“烙煎饼”也可以非常舒展地滚来滚去,可此刻床上多了个人,立即就占去了一半,她心中暴躁,行动又受限,动静弄得越发大了起来,把他吵醒了最好!可也不知那洛昭言是否前世是只大肥猪,居然睡得很香,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后来……
后来不知是什么时辰,龙宝珠也累了,总算是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太阳都晒到屋子里来了。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大晴天。龙宝珠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是舒展,这才发觉身旁那个极为碍眼的洛昭言已经走了。
掬水与揽月听见动静,端了热水进来为龙宝珠梳洗。
“太子殿下天刚亮就走了,还特地吩咐我们,说要让小姐多睡一会儿。”掬水状似无意地道,“他说小姐昨晚翻来覆去,似是没有睡好。”
“……”
原来他有感觉啊!那他装什么睡!
“小姐昨日……不该与太子争辩的。”掬水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今儿一早奴婢就打听过了,太子殿下只带了一个侍卫,等天黑了两人骑马一路赶着过来的,到了早上天刚亮又得赶回去,不好让旁人察觉。太子如今也是为难,可他还是这样费心,千里迢迢地来看小姐,又细细问了许多小姐近日的食寝,可见心里还是惦记着小姐的。”
掬水一边给龙宝珠梳头,一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龙宝珠打了个哈欠,当作没听见。
装模作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如今来装什么情圣,演什么琼瑶剧!好好地大半夜跑过来霸她的床,害得她都没睡好!
龙宝珠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自己失眠是喝多了茶的缘故。
“小姐……”
“知道了!”龙宝珠冷着脸,没好气道,“你们都替他说话,却不知道他在京内是怎么逍遥快活的!他不过演个戏,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姐!”
“好了好了,别说他了!”
龙宝珠不想再提洛昭言,收拾好了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随便用了些饭菜,又散着步去找崔云了。她甚至觉得,自从被拘禁之后,她的生活变得有些像老年人了。若是再像崔云那样种种花草,再养个小鸟,拎着个笼子,每天散步喝茶……那就真是提前步入退休生活了。
她到了竹屋,却发现崔云并不在,只有个小丫头在那儿给花草浇水。
见了龙宝珠,小丫头赶紧放下水壶,行了礼。
“崔云去哪儿了?”
“崔大人他……带了人去宫里了,这几日都……都是不得……回来的。”那小丫头平日都是做些打杂的活计,并不太出来见贵人,所以回起话来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
龙宝珠也不为难她,一挥手让她下去了,亲自照料起崔云的花花草草来。
听崔云说了好些日子,龙宝珠总算能分得清楚这竹屋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一些什么品种了。也有一两个名贵些的,但大多都是很常见的,很好养活的。可见崔云也不挑剔,只要看着顺眼,自己喜欢,就都弄进来种了。他这样随心所欲的性子倒是与龙宝珠挺投缘的。
哎,可惜,这几日崔云都不在,她只能一个人闷在这屋子里喝茶发呆了。
龙宝珠烧了水,又在竹屋子里头翻出了一本旧书,瘫在她特地让人搬来的躺椅上,摇摇晃晃,心安理得地过起了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不过,这一日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无聊。
书才看到一半,揽月来找她了。
“五皇子来了!说是世子妃让他带了东西要给小姐呢。”
啊?
五皇子洛昭麟?还有……何心莲有东西给她?
龙宝珠兴冲冲地扔下了手中的书,差点儿忘了自己还放在小炉子上烧着的水。还好掬水见了,也不管烧开没烧开,先拎下来放到了一边,这才陪着龙宝珠一道回去。
龙宝珠已经很久没见过除了洛昭言以外的其他皇子了。
如三皇子与四皇子这样的,她本来就不太熟,志趣也不太一样,说不到一起,也就算了。如二皇子呢,她倒是觉得二皇子洛昭睿挺好玩的,可人家洛昭睿显然是很烦她的,况且,自从洛昭睿喜欢上张馨怜,又自从张馨怜说出那样的话之后,洛昭睿就变了。虽然龙宝珠再也没见过他,但是她也能从别人的议论中感觉到洛昭睿的变化。
大概以后再见到洛昭睿,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了。
这次来的是五皇子洛昭麟,倒是让龙宝珠很开心。早在还没嫁入东宫的时候,她就和洛昭麟挺聊得来的。那时洛昭麟与她爹龙傲天也是一对一起喝酒聊天的忘年交,她爹当时还很想让她嫁给洛昭麟呢。
如果当初她嫁的是洛昭麟……也许应该过得还挺不错的,至少不会像此时这般,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惜并没有如果。
甚至就算是再来一回,她可能也还是一样眼瞎,被那该死的洛昭言给骗进东宫,当这个该死的太子妃!
腹诽了半天,龙宝珠终于走回了她的小院。
因五皇子毕竟是男子外臣,所以除了五皇子外,行宫里的高公公并两个小太监也都在。见龙宝珠来,都笑呵呵地行了礼,这才让他们说话。
“龙……哎,总是忘了,如今该叫你大嫂才是了。”洛昭麟笑起来很是直爽,露出一口大白牙来,又道,“大嫂一个人在这儿肯定是闷死了,我特地带了两坛好酒来送你!”
啧,这人,解闷是用酒来解的吗?怕是越解越闷了。
不过,与洛昭麟说话倒是完全不用讲虚的,也不必讲客气。所以龙宝珠打断他乐滋滋地推荐他的美酒,直接问他:“世子妃怎么想起让你带东西来了?带了什么?快让我看看。”
“大嫂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带的美酒不比她送来的东西要好吗?”洛昭麟很有些不满,“大嫂居然厚此薄彼。”
“快给我,少啰唆!”
最后两人都坐下来,还是喝茶。
洛昭麟倒是想喝酒,但上至高公公,下至龙宝珠身边的掬水与揽月,都是拦着的。本来太子妃在这行宫里就是因作风问题被拘禁的,这五皇子还要与她喝酒?喝出问题来了可怎么办?
东西拿上来了,闲话也还是一样地聊着。
龙宝珠这才知道,五皇子洛昭麟倒是一片好心,他原是领了个附近的差事,正好要路过一回,想到龙宝珠一个人苦巴巴地在这行宫,便打算来看一看她。而何心莲知道此事也是凑巧,洛昭麟出京之前去找郡王世子喝了一回酒提起了,何心莲就赶紧收拾了一大包东西,非要托他带过来。
“这个世子妃倒是还惦记着你。”
龙宝珠心里也觉得挺感动的。
本来她真没觉得自己与何心莲的关系能好得情如姐妹,在她看来,就算后来她们常常来往,但也就是个能一起聊衣服首饰,能说八卦,又能一起吃吃喝喝的朋友吧。
没想到自己落了难,何心莲居然还会送东西过来。
等到掬水和揽月去收拾了,才发现那一大包的东西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其中那些干菜、小点心也就算了,都是大户人家里常备有的。可其中两身秋衣,却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针线上也做得格外用心,再看上面的图案,也不是寻常人能穿得了的。这么看倒像是早有准备,特地早早为龙宝珠制的,就是没遇着五皇子洛昭麟要来,也是要另外打算着送来的。另外还有一床薄被,两条毯子。
怎么说呢,都是很实在的东西,而且还能从这些东西上看出来,准备这些的人是担心龙宝珠在行宫里的饮食衣物。
龙宝珠觉得,何心莲这个朋友,还真是交对了。
“她还有什么话让你带来吗?”
“她是女眷,怎会让我带话?我也不方便与她说话。”洛昭麟想了想,又道,“世子倒是说了两句,无非是说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也好让世子妃放心。”
洛昭麟并没待多久。
茶喝了两盏,话说了一堆,还告诉了龙宝珠她爹也过得不错,就是很惦记她。不过,龙傲天没像何心莲似的要求带一大包东西来,只是偷偷塞了一个信封过来。
等洛昭麟走了,龙宝珠打开那个厚厚的信封,却发现信只写了一张,其他的全是一张张叠好的银票。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
只不过两三句话,让她保重自身,不要操心外头的事,另外银票留着花,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又说等到她生辰的时候会去请旨来看她。
龙宝珠也不知怎么的,鼻子酸酸的,一个没忍住,就掉了眼泪。
要说龙傲天,其实是她来到这大巽朝之后得来的便宜爹,又因着过了没多久她就嫁到了东宫,之后父女俩便很少有机会再见面,龙宝珠其实对龙傲天不是那么亲近,只是心中有那么一个父亲的符号。可到了此时,拿着这封信,紧紧攥着这几张银票,她却突然有了那种遇见了真正亲人般的委屈感。
她其实是一直都有人惦记,有人关怀着的。
有友人,如何心莲,如五皇子洛昭麟,更有亲人,她的爹爹龙傲天。
因此,她也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地混日子了。
颓废了将近一个月的太子妃,终于在深秋时分下定了决心:好好表现,争取回京。
004
龙宝珠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回京,崔云就回来了。
崔云来得风尘仆仆,看起来似是刚回行宫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去就直接过来了。来了之后,他也不客气,往龙宝珠面前一坐,再将掬水倒上来的茶一口喝了,才与龙宝珠说话。
“我从京里带了不少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先看信。”崔云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龙宝珠。
龙宝珠看到信封,心里倒是先嘀咕了一下,毕竟,她才收了她爹给她的那一封捏起来很厚,但其实里面只写了一张纸的大“红包”。再一捏这一封,也是厚厚的,心里更觉得有些莫名了。
“这是谁……谁让你带来的?”
“是郡王世子妃。”崔云笑得挺灿烂的,“我这回入京,去了不少地方,郡王家也去排了一回歌舞,后来想起你与世子妃是闺中密友,就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你的。她说是刚送了东西来,就写了封信。”
“……”
龙宝珠总觉得崔云这话说得怪怪的。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龙宝珠是个急性子,觉得何心莲应当不会有什么秘密要写到信里。况且都信任崔云带过来了,也说明没什么怕崔云知道的。于是,龙宝珠也不客气,就当着崔云的面拆开了那封信。
这回的信可算是真的只是信了,一共五六张,全都写满了字,并没有夹带银票之类的东西。
崔云见她看信,便就坐在那儿喝茶等着,并不再言语。
何心莲那一气写了五六页的内容,却是让龙宝珠哭笑不得了。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正经事,大半都是日常,简直就是一篇流水账,写到哪儿算哪儿。先啰啰唆唆写了自己回京之后的生活,不外乎是无聊又闷,还说自己又去了一回风月阁,但一个人实在没意思,越发思念起龙宝珠了。再然后就是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她在行宫里怎么样之类的。
后面两页倒是写了一点儿京内的八卦。
头一桩说的是定远侯的女儿嫁去了贵妃娘家的侄儿,那一场婚事办得风光又热闹,据说贵妃还特地去皇帝面前撒娇了一回,给了许多物质上的赏赐不算,还给了贵妃的侄儿品级,让他在禁卫军里头领了一桩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差事。贵妃竟然还很有些不满,直到皇帝许诺说她侄儿年纪还不大,需再历练两三年,到时再升上一升。贵妃这才喜不自胜地将这消息在京中命妇圈子里炫耀起来,那样子,好似她的侄儿马上就能当上禁卫军统领似的。
何心莲一向不喜欢贵妃。这段渊源只怕至少也能从龙宝珠刚来这儿的时候,贵妃寿诞上的那一串珍珠链子说起。因而提到此事,何心莲的语气未免就有点酸溜溜的,自然,也暗暗地在话语之中表达了一些对她的太子表哥的担忧——贵妃一脉越是嚣张得意,就说明二皇子的筹码越高。此消彼长的道理不用明说,龙宝珠也是清楚的。
再后边,说的便是东宫的事了。
何心莲可不会像那些报喜不报忧的,光会说好听的话,她的脾性从前被骄纵惯了,倒也养成了有话直说的性格,对她关心在意的人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一点忌讳的,叽里呱啦就直接将洛昭言如何宠爱碧桃的事给说了。与崔云说得大同小异,也是说那碧桃十分嚣张得意,加之洛昭言又没有一点收敛,弄得倒像是宠妾灭妻了。当然,她也有比崔云多说的,就是为龙宝珠着想的,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希望龙宝珠想办法早日回京。
最后就是几句闲话了,说起龙宝珠的生辰快到了,何心莲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得了些好东西,正在准备龙宝珠的生辰礼物,到时她若是来不了,一定会让崔云跑一趟送过来。
生辰?是了,前不久龙宝珠的爹龙傲天也提到了此事,还说到时一定要请旨过来看她。
说来好笑,其实当事人龙宝珠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呃,这也不能怪她。
来到这大巽朝,满打满算不过才两年光景,第一年的生辰,她昏迷过去了,正主都不在,肯定也没庆贺,就那么混过去了,现如今却正是第二年。不过既然两个人都说她的生辰即将到了,那看来是不远了。
看完了信,龙宝珠一没担心什么定远侯和贵妃勾结在一起了的事儿,二也没再想洛昭言是不是把碧桃宠上了天,独独担心起自己的生辰之事来。
完了,混了这么久都没露馅儿,难道竟然要被区区一个生日给困住了?
而崔云则是第三个提到龙宝珠生辰之事的人。
见她看完了信,崔云笑嘻嘻地朝她道:“下个月我可就再不入京了,就留在这行宫里为太子妃过生辰,如何?到时我可要让乐坊里头的两班人好好准备,怎么也得让太子妃过个高兴的生日。”
啊?下个月?
这正好,有人提前给她透露了答案。
至于是下个月的哪一天,那也不用知道,反正在这行宫中拘禁着,也不能为她的生日操办什么,又不用提前准备招待客人,那知道个大概的时日也就行了,反正到了那天,自然会有人来祝贺。
龙宝珠安心了,也笑着开了个玩笑。
“那可要多谢崔大人了。”
龙宝珠将何心莲的信收了起来,可抬眼一看,却见崔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想起来,崔云来的时候说的可是“从京里带了不少东西”,那还有什么?
崔云见她看向了自己,也不卖关子了,拍了拍手,后边候着的小童便赶紧提上来一个鸟笼子。那笼子倒是寻常,可笼子里关着的,却是一只灰白色的信鸽。
“既然收了信,当然得回信。”崔云伸手戳了一下那灰色的鸽子,那鸽子竟然也有些脾气,伸长了脑袋就朝着崔云的手要啄过来。当然,最后还是崔云手收得快,让它啄了个空。
这么凶的鸽子!
崔云却仿佛看出她的担忧,又笑道:“你放心,这鸽子非同一般,见到男子便要啄,却最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子,乖觉得不得了。自然了,你要让它送信,它也从不送错,飞过一回的都能记住路。我已找人调教过了,去国公府,去郡王府,还有……去东宫,它都是认得路的。你若有什么信要送,就写好了让它送去。”
咦,竟然会有这么聪明的信鸽?
龙宝珠从前是个活在现代化社会的人,只听说过古时候有鸽子送信,却还从没亲身体验过这样神奇的事情。她接过了那鸟笼子,既觉得新奇有趣,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下好了,连鸟笼子都有了,她可真像个退休老人了。
“还有什么好东西?一次都拿出来吧!”龙宝珠收了信鸽,又看向崔云身后,见还有两个随从也似是拿了些东西,便知道崔云这回去可真是带了“不少”东西的。
果然他又拿出了许多,真可谓杂七杂八,混乱无章。
看到这么一大堆东西,龙宝珠甚至都怀疑这个崔云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细致如厚厚的毡子被子是有的,还有两件做工精致的披风斗篷,另还有一件大毛衣裳,那衣裳油光水滑,一看就不是凡品。论精致漂亮的,又有几样珠钗首饰,尤其一串大红珊瑚手钏,看着像是极为名贵的样子。再说新鲜有趣的,也有一些看起来很便宜的,像是在街边什么小摊子上淘来的小玩意儿,如小风车啦,泥哨子啦,还有个彩球做得格外精致,据说可以当毽子一样踢,却比毽子更有弹性。
崔云搬了这么多东西来,竟然还觉得有些不够。
“可惜来得匆忙,没带京内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糕点来,那铺子生意太好,要排队,可我偏又急着回来。”
“可别说糕点了,就这个下午,我已经无聊得吃了一肚子糕点,此刻正胀肚子呢。”龙宝珠笑嘻嘻的,跟崔云东拉西扯,然后吩咐掬水与揽月将崔云带来的那些东西都收了进去。
到了晚间,掬水犹犹豫豫的,像是有话要说。
龙宝珠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你要是有话就直说。”
“小姐……”掬水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那崔大人送来的东西……奴婢看着好像……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龙宝珠的心中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你不用绕圈子。我看出来了,那些东西崔云可送不起,应该是洛昭言的手笔。”
龙宝珠又不是个傻子,怎会看不出来?
这个时代与她从前的时代可不一样,在这儿,穿什么衣裳,用什么东西,都是有极其严格的等级划分的。如崔云那样的身份,不但用不上那么好的东西,也根本不敢置办那些东西。如那两个披风,那个大毛衣裳,还有那个珊瑚手钏……不用多说,只拿在手中一看便知都是宫制的。照龙宝珠的猜测,大概只有那些小玩意儿是崔云自己买给她的吧?
还有,龙宝珠一开始便觉得有些怪怪的地方。
比如,崔云怎会知道她与何心莲的关系好?她们之间的关系真正好起来还得算是到了行宫之后,崔云那时候可没在行宫里。再有,那厚厚的毡子被子……洛昭言上回来不是还见她哆嗦了,就嫌她被子单薄吗?
只怕连那只灰白色的信鸽也是洛昭言送来的。
崔云不是说了吗?它能飞去国公府、郡王府,还有东宫。
说到这儿,龙宝珠就不得不佩服洛昭言了,他真是个很厉害的人。只要他想用心思,那就没有做得不妥帖不让人佩服的。这一番考虑细心周到,真是让人怎么都挑不出错来。
恐怕,就连崔云这个人,甚至行宫里的高公公……都是洛昭言的人,或是买通过的。
龙宝珠想明白了这些,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可不再是一年多以前那个傻兮兮的龙宝珠了。经历过了这么多事,见识过了洛昭言的这么多手段,她心里一点儿甜都感觉不到,但又比之前洛昭言半夜来那一趟与她吵的时候的心情要好一些。
她不会被洛昭言弄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来了吧?
龙宝珠哭笑不得。
掬水在一旁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道:“太子殿下既花了心思,可见还是惦记着小姐的。只是不想让小姐为难,这才借着崔大人的名义送过来。”
龙宝珠也很无奈:“我这不是都收下了?还要怎么样?”
“若下回太子殿下再来……”
“知道了。”龙宝珠又破罐子破摔了,“他下回要是再来,我就逢迎谄媚,只赔笑脸,紧抱住他的大腿,求他赶紧帮我解救出行宫这个牢笼,回到那个繁华美丽的京城去。行了吧?”
005
有了可消遣可打发时日的事情做,日子就过得很快了。不知不觉这一个月过完了,迎来了崭新的下一月。
龙宝珠玩遍了崔云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又跑去乐坊骚扰了他们几回排演。再后来,崔云说要排给她贺生辰的歌舞,就不许她去看了。
她只好开始写信。
龙宝珠写信很快,完全参照了何心莲写信的套路:正事没有,全写吃喝拉撒。
因而,那只被取名为小灰的信鸽可就忙坏了。通常是这一封信刚送到,才回了行宫,又被龙宝珠塞上了另一封新的信。这也不能怪龙宝珠。信鸽毕竟只有那么大,带不了多厚的信。而百无聊赖的龙宝珠已然化身为话痨了,写那么一张两张根本就不够她说的。
龙宝珠写的信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国公府,送去给她爹龙傲天,二便是郡王府,送去给世子妃何心莲。
东宫?那是不可能有的。
谁要给洛昭言写信啊?
她可只答应了若是洛昭言再来,她就和颜悦色一点儿,保证不和他再吵架了而已。要让她真如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去求抚摸求宠爱,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然而龙宝珠的生辰还没到,她就先接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龙傲天写了一封信过来,说是这次龙宝珠的生辰他不能来了。南疆那边出了些乱子,本来龙傲天这样的身份其实也不用亲自去的。可想一想龙宝珠如今的处境,最终龙傲天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去给自己挣一点儿印象分,若是能立下功劳,顺便也能捞他这个太子妃女儿一把。两相权衡之下,龙傲天决定收拾行李远赴南疆,不来为龙宝珠庆生了。
也许是龙傲天知道自己从前将这个女儿骄纵得过了头,所以这些想法,他都没有隐瞒,就直接都写到了信里,一桩桩一件件地分析给了龙宝珠听,让她自己高高兴兴地过个生辰,不要因为自己没有来而不开心。
龙宝珠拿着那一封信,心里头酸得要命,最后也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他爹老来才得女,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还要为了她赶赴前线的战场,就为了让她的下半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龙宝珠就一直过得闷闷的。她笑也笑不出来,总是担忧她爹这一回去南疆会不会有什么凶险之处。幸而有个崔云是能问许多事的。龙宝珠便抓着崔云问了一堆关于南疆、关于边防的事儿。崔云该说的说了,当然也劝她。说这回只是小患,并不太要紧,而且她爹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在京城养着,可功夫从来没有落下过。再说了,他是去统帅军马的,冲锋陷阵的活儿也轮不到他去干。
有个人劝慰,心里到底舒服了些。
到了临近龙宝珠生辰的某一天,总算是发生了一件让她稍稍开怀的事儿——何心莲来了!
何心莲不但自己来了,还又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好几车。有提早准备的各种过冬用品,还有两个大盒子,是送给龙宝珠的生辰礼物。
“你生辰的正日子我是来不了了,这回还是趁我家那个世子在这附近有差事要办,我这才得了机会来见你。”何心莲朝她道,“就当给你提前过了,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龙宝珠再见到何心莲,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何心莲却已经将那两个十分精致漂亮的大盒子推到龙宝珠的面前,道:“这可是好东西,我自己都没舍得用,全花在你的生辰礼物上了,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龙宝珠也觉得好奇,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虽然当着面拆人礼物似乎有些不妥,但很显然,此刻的何心莲就巴望着龙宝珠赶紧拆开看呢。龙宝珠也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先将面上的那个盒子打开来看。
一打开,龙宝珠的眼睛就被照亮了。
里面居然是一套上好珍珠制成的首饰,有珠钗,有链子,有手串,有耳坠子,甚至还有一枚小小的镶了珍珠的戒指,是一整套。每颗珠子看起来都圆润光滑,而且全是一般大小,颗颗都散发着珍珠特有的柔美光华。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那次?”何心莲笑得很有深意,“那回我与我母亲去给贵妃送生辰礼物,那可是我们家将仅剩的银两都凑出来买的珍珠项链,结果贵妃不屑一顾,转手就赐给你了。当时我可气坏了,见你戴在脖子上,抓住了就拽,在昭和宫里闹得不可开交。”
龙宝珠当然记得了。
被何心莲这么一提,她居然还觉得脖子有点儿隐隐作痛。脖子上的伤其实早就好了,只是龙宝珠对那件事印象很深,想起来还犹如昨日一般。
“我们两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话没错。
何心莲笑了笑,又道:“这个嘛,一来是生辰礼物,二来也算纪念一下我们的相识,三,就当是……晚了这么久,给你赔个不是了。”
“那你也太小气了,”龙宝珠故意笑她,“一样东西要占这么多样道理!”
“谁说的?还有一样呢。”
何心莲将上面那套珍珠首饰盒子盖好了挪开,又将另一个更大的盒子推到了龙宝珠的面前。
“你再看看。”
龙宝珠这次开得很快,可即便是有了前面那一盒子珍珠首饰做铺垫,再看到第二个盒子里的东西时,她仍是惊讶了一下。这个盒子里光华灿烂,金灿灿的晃人眼。何心莲看她呆住了,便伸手将盒子里的物件拿了出来展示给她看。
原来是一件金丝织成的金缕衣。
龙宝珠光听过这个词儿,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在看到这东西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之中就蹿出了这么三个字。再然后,她的眼前就一直晃着那一片金光灿烂。
老实说,自从龙宝珠“改”了品位,还没再穿过这么奢华的衣服。
“这个也太贵重了。”
“你可别这么说。”何心莲展示完了,小心翼翼地把那件金缕衣又重新收进了盒子里,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说句实话给你听,就是因为这东西太过名贵,我才不敢自己穿,必定送给你才行!”
啊?送给她这个差点儿被废了的太子妃?
“我家那个世子也是一次意外的机会得了这个。他也是不敢留在家中,但又不知道该讨好谁去。”何心莲又道,“我与他说,太子殿下最着急在意的就是你这个太子妃,他要是想趁早站队,那就把这件金缕衣给我拿来,送给你做生辰礼物。他想了想,就应了。”
“……”
何心莲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你别不信!”何心莲又急了,“虽说我跟你说了太子在京内十分宠爱那个侍妾,可我始终觉得,他还是最看重你的。我也说不清楚这感觉是如何来的,但我就这么感觉着……”
完了,女人的直觉啊第六感什么的都要扯出来了。
“说起来,当年我姑母……也就是从前的那位何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她是属意于让我做太子妃的。所以,从小就让我与太子表哥多多接触来往,我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虽然我被骄纵坏了,总是任性妄为,但相处下来,其实我多多少少能看出点他的心思。所以,我觉得我这回一定没猜错,表哥娶你为太子妃,除了你爹爹的缘故,必定也有一些,是为他的心……”
可别说了,再说下去,龙宝珠都要信了。
“可惜他大概从来没对什么女人动过心,所以,说不定,到如今还弄不清楚想不明白呢。”
何心莲送了生辰礼物,唠唠叨叨又说了一大堆,却没留下来用个午膳就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了龙宝珠一个人面对着两大盒礼物发呆。
龙宝珠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可笑。
何心莲既然为洛昭言说了那么一箩筐的好话,那她就赌这么一回。
若洛昭言心中真的有哪怕一丁点儿想着她,也会在她生辰那一日来看她吧?龙宝珠想,如果这一次洛昭言来了,她愿意心平气和地再与他好好说清楚,听他一回解释。
可若他没来,那也就当是他们有缘无分了。
龙宝珠想好了,就吩咐掬水将何心莲送来的两盒子分量十足的生辰礼物收起来了。
到了那一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龙宝珠早早就醒了,先被自己院子里的人一个一个道了恭贺,掬水特意又将何心莲送来的那两个盒子找了出来,问龙宝珠要不要穿那金缕衣,再配那套珍珠首饰。这一日是生辰的大日子,装扮得再华丽也不算过分。
龙宝珠总觉得那么贵的东西穿在身上别扭得很,想了想,最终只在第一只盒子里取了一只珠花戴了,又拿了个她觉得十分精巧可爱的珍珠戒指配,又吩咐把别的都收起来。
等到用完了早膳,龙宝珠正喝着茶呢,崔云便急急来了。
崔云穿着一套簇新的袍子,神采奕奕的,面上还挂着一如往日的灿烂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过生辰的是他呢。见了龙宝珠之后,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皱着眉头道:“不成,太素了!”
“这样挺好的。”龙宝珠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两位姐姐,”崔云根本不理她,只看向掬水和揽月道,“赶紧把太子妃重新打扮一番,要漂漂亮亮,光彩夺目!”
“你这又是要干什么?”龙宝珠好笑又好气,“我打扮得不好看还不能去乐坊里看你的歌舞了?”
“这倒不是……”崔云突然有些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回事?你若不说,我今日便不去了。”
“是……太子殿下来了!”
“哗啦”一声,太子妃龙宝珠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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