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周瑟瑟

    向杜甫致敬：流亡生活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春望》

    6月12日下半夜，

    玄宗带着贪污宰相与贵妃走出延秋门

    向西蜀方向跑了。长安人民还饿着肚子在睡觉

    杜甫一边吟诗一边夹杂在兵马中小跑，

    那一年他还跑得动

    过两年他就病了。李氏江山在他的诗里长出蓬蒿

    而花朵的泪水流在贵妃粉嫩的脸上，太伤心了

    祖国在马背上颠簸，诗人含在了鸟的嘴里

    女儿饿得啼哭，男孩抱住杜甫的后腿，要求写家书

    死亡胜过诗篇，逃跑总在帝王之后

    那是一个折磨人的朝代，连白发都长不起来

    杜甫在黄昏推开友人孙宰的家门，

    看到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

    灯烛与酒菜迎接狼狈不堪的逃亡者。杜甫太伤心了

    他在羌村安置了家小，

    就找失魂落魄的太子李亨要官去了

    官场比诗坛要有抱负，

    胡人的侵略比友人的温暖更长久

    长安沦陷，诗篇无人读得懂。

    胡人在人群中活捉了杜甫

    四十五岁就满头白发，但史书上还是赞扬了他

    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

    而倒霉的王维却被虏到了洛阳

    长安啊长安，人民哭哑了喉咙，诗人耗尽了激情

    向杜甫致敬：长安十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安禄山与杜甫在长安客栈的洗手间里相遇

    一个肥胖的强盗与一个愤怒的诗人，

    挤在了同一个朝代

    这样戏剧性的安排是我乐意看到的。而我

    提着一壶烈酒，从潭州赴长安赶考，

    我当然是个书呆子

    而杜甫却研究了十年官场，他为皇上苦心献赋呈诗

    在率府里看守兵甲器仗。

    水旱成灾，杜甫的手指冻断了两根

    衣带散了，四十四岁才混上一个正八品下

    竖耳倾听玄宗在骊山上的华清宫里唱歌，

    他就想到了人民

    悲伤的人民，未满周岁的幼儿刚刚饿死

    杜甫跑到骊山下痛哭。

    但他一想到自己可以不纳租税，不服兵役

    又有何脸面与我辩论呢？

    杜甫，历史如戏，我们又没有穿墙术

    你扮演你的角色，我只数长安冻死的骨头

    奉先哭声一片，你的哭声里夹杂着冻死的骨头

    酒肉臭了，盛世唐朝的忧愁漫过终南山

    十年啊，前九年杜甫饮酒献诗，

    最后一年逃离了长安

    向杜甫致敬：收复长安

    喜觉都城动，悲怜子女号；

    家家卖钗钏，只待献春醪。

    ——杜甫《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

    长安乱作一团，诗人在逃难，胡人袭击凤翔

    战马也挤作一团，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见面后还不敢相认

    半夜杜甫在荒村接到喜报，你又有官做了

    十五万唐军脸上抹着锅灰，腰上系着草绳

    而四千回纥兵杜甫均不认识，兵器滴血，

    长安乱作一团

    长安收拢死者的面容

    杜甫怀抱铜镜，坐在马厩里写家书

    肃宗还京，御史中丞崔器在元殿前审问王维

    要杀了他，而杜甫呆立一边，布衣披在肩上

    万户伤心生野烟，第二天王维又赦免无罪

    与杜甫抱头在酒坛里痛哭，兄弟呀唐室喜欢吹捧我们还是在朝谒诗与奉和诗里活命吧

    “禁掖”里值夜，王维、岑参、杜甫开小差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蜻蜓向苦闷的诗人点头，穿花蛱蝶是献媚的高手

    见到皇上就跪下来，见到白骨就捡起来

    但多年以后诗中才露出白骨，避人焚谏草

    曲江头典衣买酒，杜甫在春风荡漾的暮春晕了头

    长安是杜甫的长安，帝王的供奉官左拾遗杜甫

    敲打长安的马腿，发出疯子一样悲喜交集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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