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等级如此分明，人间阶级如此森然，出生低微者想要越过级别跳到另一阶级去，就必须背负常人所不能背负的痛苦，就必须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伤害。
胡晓就是这么想的。
她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一切，就是为了千年死后有那么一点可能功德圆满羽化成仙。就为了这一点点可能，她就让整个连远山给千年做垫脚石。为的就是让她能脱离妖族，登上仙界，做她自己想做的事，爱她，想爱的人。
胡晓用心良苦，千年肝肠寸断，泪落如雨，目光却如同死不瞑目者不肯闭上的眼，又像不肯熄灭的光，一直死死的盯着。
“其实，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莫天才刚出声，身后一阵声响，莫天回头，却看见千年昏死了过去。莫天接住她，似同情又似感慨，叹了一口气。
千年，胡晓跟你说她这么做是为了人间，为了苍生，但其实你早就该知道，在她的心里，天下苍生如何及得上你？为了你，她连有着血缘关系的子女都能牺牲，又何况是那些不相干的人。
胡晓跟我说，她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你有她这样一个妹妹，又何尝不是你的福气。前尘往事她忘不掉，你又如何能忘掉？
千年，你该想起来了。
千年醒来时，殿内只有她一个人。离开大殿，外面是一片宽广的广场，可依旧是一片黑乎乎的枯石黑土，就连广场中央的那个执剑而立的女剑士雕塑，也是黑石雕刻。千年绕到雕塑前，发现这个雕塑高大无比，自己不过与她的靴底同高。
女剑士双手执剑于肩侧，一副箭在弦上模样，衣袂飘扬，英姿飒爽，目光望着远方，既像随时准备冲锋陷阵，又像时刻守护着这片土地。千年看着这尊雕塑，心底不由得升气了一股敬意，以及没来由的亲切感。
“这是我们的尊主，叫海鸢。”一个柱杖坐在旁边闲谈的老人见千年一直望着雕塑，凑了过来。
“海鸢？！”千年又是一惊，又迅速看着雕塑，她就是传说中的第八代魔尊，海鸢？
“是啊。”夏汝晴缓缓走过来，对老人说：“老人家，这里有我，您回去吧。”
千年掉头就走。
“千年！”夏汝晴跟了上来，千年继续走。说实话，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焦土黑石，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方向的东西，除了这座雕塑，千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随意乱穿，她只知道，她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杀了夏汝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看见她。
可夏汝晴也不死心，一直跟着。
“千年！”夏汝晴一个飞身，拦在了千年前面：“你听我说，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行吗？”
千年停住：“你说。”
夏汝晴却犹豫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夏汝晴而言，千年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愿意帮她，愿意听讲述过去，还愿意相信他的人，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复仇心切和尊主下的任务，她如何也不会去伤害千年的。以前是她信任深爱的顾清宁背叛伤害了她，现在，她却成了和顾清宁一样的人，伤害背叛了同样信任她的千年。
“不说吗？不说我走了。”
“等一下！”夏汝晴拦住她，沉吟片刻后改了主意：“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千年突然有种感觉，夏汝晴要带她去见的这个人，是她不敢去见的。
见千年犹豫着，夏汝晴反问：“不敢去了？”
千年率先走在前面：“谁不敢了。”
二人走在路上，看着魔族子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聚聊天，亦或者你情我爱的，千年突然有些不明白，明明他们跟人类没有区别，怎么传说中的魔族都那么恐怖？难道，是他们的本性还未显露出来？
“是不是觉得和你认知中的魔族不一样？”夏汝晴顺着她的目光，看破了她的心思，遂解释道：“其实魔族和天族，最初是一体的，只是后来因为意见分歧，二者发生大战，魔族尊者大败，最后只得带着魔族子民逃离到这里，一直苟活着。你看看他们，他们又有什么罪过，一生下来就被认定为魔，人人皆可诛杀。”
千年看着夏汝晴，听她讲述着这段不为人知的秘闻，眉头越发皱得紧。
“很奇怪？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吧。毕竟当初我被魔族中人救过来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样。魔怎么会有老幼病残，怎么会生儿育女？怎么会有郎情妾意？难道不都是吃人骨血的杀人魔头吗？”夏汝晴一袭白纱行走在黑石焦土间，成了这暗无天日的空间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千年不语，夏汝晴走到千年身边，苦笑一声：“在世人眼中，魔就是恶的代名词，她们不受天恩地佑，三界遇之皆可伐。但你不知道的是，魔族中人，其实都是人和神啊，他们因为和天界发生分歧，被驱赶到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还有一些就是像我这样，在人界或者天界，被逼的没有生路，才被魔界收留，堕为魔，虽然是不得已，情况比不得天界人间，但至少，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千年问：“可是，明明顾清宁已经已经和你和好，你为什么还要杀人，栽赃给我？”
夏汝晴冷笑：“杀人？你说顾家和傅家？杀了他们，是我堕入魔道唯一的要求。我今日的一切，就是拜他们所赐，我被逼死的那一刻，就发过誓，一定要他们为夏家陪葬，为我的家人陪葬。”说到这，夏汝晴顿了下，又解释道：“我杀她们，不过是我的私人恩怨而已，与魔族没有关系。而栽赃给你，是魔尊交代的，目的，你很快就会知道。”
千年：“所以你就真的杀了那么多人，还有你的顾郎？”
夏汝晴又凄苦的笑了笑：“世人都道魔是以生灵骨血为食，我们不坐实这个名分，岂不是白白担了臭名声。”
千年：“汝晴，你也是失去过家的人，你知不知道，魔界入侵人间，会造成多少人无家可归？你想让他们跟你一样吗？”
夏汝晴：“战争，牺牲本来就不可避免。”
千年：“难道你就愿意看着那么多同你一样的幸福家庭被破坏？”
夏汝晴怒道：“难道我们就活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破地方？我们就该受这等罪？这里到处都是贫瘠、灾荒和暗无天日寸草不生，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拿回属于我们本该拥有的东西，活着的时候过得不好，现在有能力了为什么不能夺回来。”
千年：“谁是你的同族？你的是人类，不是魔。”
夏汝晴气的胸起伏的厉害：“曾经，曾经我是人类，但是她们抛弃了我们，舍弃了我，我有难时，我受苦时，人类的同族有谁在意过我管过我？那个时候是魔族人救了我，是莫天给了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是这里的同族细心照顾我，安慰我鼓励我，我才能重新获取力量，但是他们却因为生活在如此贫瘠的地方，受尽苦难，我怎么会见死不救？”
千年疑惑的皱眉：“怎么会？”
夏汝晴：“怎么会？怎么不会？魔不受天恩地佑，又终年不见天日，生老病死反而更加频繁。因此，魔君才会想出各种办法来增强我们的力量，延长我们的寿命。但你知道吗，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人间或者天界，远离这片荒芜贫瘠的土地，我们才有活路。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不顾一切的想回到人间或者天界了，你还要阻止我们吗？”
千年再不做声，顺着夏汝晴额目光看向广场中央的海鸢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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