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列传之云海醉月刀-紫衣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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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桶内水汽袅袅。苏泉临沉在热水中,只露出细瘦的肩膀。少年纤秀的锁骨是白月一般的颜色,清冷惹人怜爱。

    苏大人已过头七,朝廷虽然加派了人手调查这件大案,却没什么进展。

    苏泉临抚摸上自己的右肋,那里有一块拇指大的月牙胎记,触手仿佛滚烫——那个采花贼还会来吗?想到这里,少年的俊脸上浮过一丝惊恐。他朝帘外唤小厮:“余年,我洗好了。”

    没有人应。

    苏泉临又叫了两声,只能自己起来。在浴桶里蒸久了难免有些头晕,他刚迈出桶,身子便踉跄了一下。

    一只冰凉的手扶住了他。那手冷得像鬼掌,苏泉临只觉得寒意整个儿从后背将他贯穿。

    他惊恐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苏泉临来不及喊出声,口鼻已被人用帕子紧紧捂住,他手脚乱蹬,却分毫挣扎不开!

    苏小公子一个大活人,从府里失踪了。

    府里早就人心惶惶,如今更是连鬼神之说也有了。

    贴身仆人余年不过打了一桶热水回来,房间里没了公子,只剩下半浴桶的水,犹自袅袅冒着热气。任谁也解释不了这件怪事。

    且不说京兆尹府中守卫森严,单是在卓清越这样的绝顶高手眼皮子底下将一个大活人运走,就足够匪夷所思的。

    “你这个保镖当得太逊了!”郝状状毫不客气地指责卓清越,“我要是查案的人,倒要怀疑——你有自个儿守田、自个儿摘瓜的嫌疑了。”

    卓清越冷冷睨了她一眼。

    郝状状见他生了气,便不敢再嬉闹,认真地说,“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走的,十有八九是内鬼。我这些天瞅下来,京兆尹府里最可疑的人——就是那个曾先生!你觉不觉得?”

    “他易过容,我发现了。”卓清越漠然应了一句。

    “你知道?”郝状状吃惊地瞪大眼。

    卓清越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江湖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有人在。”

    “人要是心里坦荡荡的,干嘛要遮遮掩掩?”郝状状大大地不服气,“这个人處處透着可疑,却让人抓不住一点儿痕迹,这才最可怕!我一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抬头望见高天纯白的流云,郝状状暗暗握紧拳心。这些天她将所有能找到的卷宗和线索都翻遍了。既然找不到微生易初,无法提醒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凶手!

    不过,让郝状状绝对想不到的是,几日内苏府接连发生的怪事,竟惊动了一个传说中的衙门——北衙禁军。

    这天正午,只见几十个紫衣人从大门进入苏府,虽然身着便装,却人人从骨子里透出笔挺慑人的军人气质。北衙禁军身在朝廷,却多出身江湖,他们不但负责皇上的安全,还身兼暗中巡察长安城的职责,可以侦察、逮捕、审问犯人。首领都尉尹幼玉是一位美女将军,大有声名。

    “名门卓清越?”尹幼玉走在最前面,她俊美脸庞像是冬日的冰花,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正是。”卓清越也冷,却是磐石般的亘古不变。

    “名门,是名副其实的邪门。”尹幼玉语带不屑,说了句江湖人都会说的话。

    “天下三大门派,琅琊派依附朝廷,千华门精于商道,浮云楼消息灵通,掌握江湖舆论。这些正派虽然堂而皇之,但几曾帮助过弱小,真正做的侠义之事能数出几件?不加入天下盟,不参加武林大会,也未必就是邪门。”

    少年冷漠的脸孔上有种尊严,深黑的瞳仁里有种骄傲,像星。

    尹幼玉位高权重,恐怕很少碰这样的钉子。她当即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扬长而去。

    “那个尹都尉,很得瑟的样子。”等人走远了,郝状状摸着下巴说,“我不喜欢她。”

    “对名门有敌意的,并不止她一个。”卓清越手按腰间刀柄,冷峻而威严。

    那是一柄漆黑的古刀,刀鞘上雕刻着浮云追月暗纹。苍茫云海中,一轮满月冉冉升起,荒莽肃杀之中,似乎隐隐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的刀——”郝状状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住,“第一次这么近看清它,原来这么好看。”

    “这把刀是我师父送给我的,已随我六年,从不离身。”卓清越墨衣如夜,人与刀是一色的清绝。

    云海醉月刀威震江湖,卓清越本身,甚至比名门更出名。

    “江湖上还从没人见过你师父无筝先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郝状状好奇地问。

    “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卓清越嘴角不觉一弯,“也是我见过的,最强的人。”

    一场夜雨突如其来,雨点急促敲打窗棂。

    郝状状悄悄溜到苏府东边的第四间厢房——苏泉临的房间,这里既是苏玄被杀的地点,也是苏泉临失踪的地点,白日有官兵守卫不易靠近。而她总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

    门外无人,她轻轻推开门,地上还保留着当日的大浴桶、放脏衣服的矮盆、擦身的澡豆,木架上搭着几件干净的衣服,看样式是苏泉临的。

    黑暗中看着这些东西,郝状状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俯身拨弄了一下木盆里的脏衣服,再把木架上的衣服仔细瞧了一遍。

    洗澡换下的脏衣服还堆在盆中,干净的衣衫也没有动。也就是说,当日苏泉临是赤身裸体被人掳去的?

    如若是采花贼的恶趣味,也就罢了,但奇怪的是,地上的鞋却不见了。

    也就是说,凶手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一丝不挂,却单独为他穿了一双鞋。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郝状状正待继续察看,突然只觉得黑暗中有气息靠近,一股温暖的力道托住她的后背,将她稳稳推到两尺开外的椅子上。

    与此同时,只听“咯吱”一声,房门大开,寒风冷雨顿时扑面而来!

    与风雨同来的,还有箭矢!

    数支利箭钉入房屋梁柱,透柱而过,正是郝状状刚才所站的地方。

    门开了,火把将屋内照得亮堂无比,几个北衙禁军少年手执弓箭,而尹幼玉神色冰冷,紫衣拂动,一人大步迈入。

    “好功夫。”尹幼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杀机,“不愧是朝廷追捕这么久的采花贼!”

    郝状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会坐在椅子上,毫发无伤。也就在门开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气息消失了。

    “采花贼?别开玩笑了!”郝状状心有余悸地从椅子上起来,环顾四周——刚才是谁救了自己?

    “拿下。”尹幼玉也不多话,朝身后的北衙禁军抬抬手。

    “喂——”郝状状后退两步,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为什么要拿我?”

    “你今晚鬼鬼祟祟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郝状状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如果来看现场的就是采花贼,你不也来了吗?”

    尹幼玉脸色一沉。

    “第一个发现苏大人尸体的人,就是你,现场唯一的目击者也是你。”尹幼玉显然将郝状状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而且——你根本不是卓清越的什么表妹!”

    郝状状被人揭了底,一时辩驳不得,只听尹幼玉冷冷道,“你混入苏府,目的何在?今夜又鬼鬼祟祟潜入现场,只怕是有什么证据不慎留下了,想要来毁灭证据的吧。”

    “胡说八道。”郝状状生气地脱口而出,“你不过是猜测,又有什么证据?”

    “证据?”尹幼玉冷冷一笑,“苏泉临遇采花贼袭击的当晚,府上有人说,曾经看到你趁夜潜进京兆尹府中。是与不是?”

    郝状状一眼瞧见曾先生站在不远處,冷眼旁观。

    果然,那天他看到自己了!郝状状悚然心惊,一时间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自己。而尹幼玉根本不由她思考,“况且据我北衙禁军调查的消息,你,原本就是个山贼。”她将“贼”字说得格外轻蔑,带着身居上位的人独有的优越感和洁癖。

    郝状状一时只觉得愤怒,倒忘了害怕,微微昂头回敬道:“原来北衙禁军就是这样断案的,倒让我一个山贼听得笑死了。嘿嘿,据受害的少年们说,采花贼也是穿着紫衣裳。按你的说法,你自己穿着一身紫色衣裳,武功又好,莫不是你自己才是真正的采花贼,急于找个人做替罪羔羊才要诬陷我?”

    尹幼玉脸上杀机骤现,突然一抬掌,就要朝她打下!

    她出手太快,郝状状根本躲避不开,可是她闭上眼睛只觉得掌风拂过,巴掌却没有落到自己脸上。

    尹幼玉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卓清越冷冷收回手,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直视尹幼玉:“她虽然不是我的表妹,却是我的朋友。”

    秋风彻骨寒凉,但他的最后两个字,却暖如炉火。

    “既然是你的朋友,只怕你也有同谋的嫌疑。”尹幼玉与他对视,唇齿间吐出淡淡寒意,“卓清越,不要以为朝廷奈何不了名门。”

    郝状状心头一震。

    她虽然率性不拘,却也知道这次的祸闯大了。这样僵持下去,只怕连累卓清越。于是,她笑嘻嘻朝尹幼玉说:“你说的证据都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抓我就抓,但这件事和卓清越屁的关系也没有,你不要因为卓清越一见面就顶撞过你,武功又比你好,就公报私仇。”

    最后这几句话连激将法也使上了,算是将了尹幼玉一军。

    尹幼玉寒声斥道:“带走!”

    经过曾先生身边时,郝状状深深看了他一眼,暗暗握紧拳,压低声音:“我知道是你告的密,这个案子和你绝脱不了干系!”

    曾先生淡淡反问:“与我有无关系,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江湖自有侠气。”郝状状清清楚楚地说了六个字。

    “侠气?”曾先生灰蓝的衣角被细雨濡湿,在暗夜中倒显出一种风华来。他的声音毫无感情,“‘侠’可以为大义而存,可以为弱者而怒,但最基本的前提是自保。你连自保也不会,从何谈‘侠’?一腔热血不成江湖,无论对谁,江湖都公平无情,大浪淘沙。你既然留下了嫌疑,一天无法证明自己,就一天没有资格说你不是凶手。只有你的剑和脑都快过黑暗中的对手时,你才有资格,去谈心中那点‘侠’。”

    雨声凌厉,秋风紧。郝状状紧紧咬住下唇,她在那样的风雨中,聆听到了残酷而真实的人生一课。

    和微生易初在一起时,江湖从不曾告诉她这些。那个白衣少年如此光明坦荡,像壮阔的晨曦,像雨后清新驰骋的雷电,像朝阳笼罩的神圣雪峰。那种强大,是光。

    眼前这个人,却是夜——他掌中的世界,神秘得令人害怕,真实得令人窒息。

    秋雨清冷透骨。

    等押着郝状状的人离开,曾先生缓慢踱到尹幼玉面前:“尹都尉,借一步说话。”

    “你又是什么人?”尹幼玉并未正眼瞧他。

    曾先生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纸卷上,正是写着“君心似铁,易地而處,初试刀锋,杀一儆百”的那张。他嘴角微勾:“有时,锋利的并不只是刀剑,一张纸也可以杀人,割断人的咽喉。”

    尹幼玉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个相貌平庸的青年,随他走到一旁。

    “苏玄曾经是隋朝大将周震麾下的参将。”曾先生双袖微拢,突兀地说了一句。

    尹幼玉皱眉,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王御史和宋少卿,也曾经是前隋大臣,后来归顺大唐。”曾先生目视那染血的纸卷,“至于君莫笑将军,世人皆知是灭隋的功臣。”

    尹幼玉向来冷傲的神色也不由得骤然一变。对方说得没错,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点……

    隋朝的叛臣,大唐的功臣!那么……凶手的目的何在?

    原以为隋唐两朝更替的恩怨,已被盛世的歌舞冲淡,谁料旧事重新浮出水面,竟是这样触目惊心。

    “这些人不仅在江湖上有势力,恐怕在朝廷也一样,当朝官员中,当真没有同情支持他们的么?”

    “此话怎讲?”尹幼玉素来以冷静著称,可此刻她的思路已经完全被曾先生牵引了。

    曾先生淡淡一笑,随手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以枯枝为笔,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尹幼玉心神震动,所有的线索顿时在脑中如溪流汇聚成湖,澄明地映出真相……而这真相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曾先生衣袖一拂,从容抬手,将那沙土上的字迹扫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那个字,已经深如烙铁刻在尹幼玉的脑海里。

    此后,也将凌厉如刀砍斧凿,落在大唐天子的心坎上。

    “尹都尉还要办案,在下先别过。”曾先生淡淡拱手,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他风度谦和,却毫无谦卑,举手投足间甚至有种睥睨尘俗的傲慢。

    天微微亮了。

    枫树红透了苏宅半壁旧墙,像是一大朵浇不息的火焰,犹自燃烧着;又像是雨中拼命睁大的一只带血丝的眼睛,想要窥探某个秘密。

    “你可以走了。”一个北衙禁军少年抖了抖手上的钥匙,打开柴房。

    被囚禁了不过三两个时辰,郝状状又莫名其妙地被带了出来。她一走出柴房,只见卓清越在雨中等她。

    少年黑衣如磐,像一块被打湿的墨砚,神色还是冷若冰霜:“走了。”

    “是你保的我?”郝状状不禁有些感动。

    “我保不了你。是曾先生。”

    “他?”郝状状不禁愕然。

    “他和尹幼玉说了几句话,对方就带着北衙禁军离开了苏府,说是要追缉凶徒,至于你,则变成无关紧要的人了。”

    郝状状的嘴张大了又合拢,合拢了又张大,终于乖乖地闭上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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