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是洗衣房的仆人,四十五六岁,朴实和善。
“你问曾先生?是老爷大半月前请来的先生。听说他诗文好,老爷很看重他,少爷也与他投缘。”
葛老伯是伙房的师傅,人老了有点话多,很爱唠叨。
“我在府上有十多年了,从小看着小少爷长大的,我们家少爷体弱多病,很少和什么人交往,最近却和那个曾先生形影不离。”
没有人知道这个曾先生的背景来历,京兆尹为什么要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请到自己府中呢?
夜色如谜。
郝状状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远远打更的声音,眼皮跳得厉害,她干脆披衣起来。
有了“卓大侠的表妹”这个身份,她可以在府中自由行动。秋月金黄,桂影摇曳,仿佛将一缕幽香沁到人的骨缝里。夜色下的一切都被水泼过,安静深沉。
于是,一扇孤窗透出的橘色烛火便格外显眼。
这么晚还有人没有睡?
郝状状疑惑地走到那扇窗下,只听里面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一个男人略微犹疑的嗓音:“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我们自然能弄清楚!”说到这里,他朝窗外厉声喝道,“谁?!”
郝状状连忙矮身,躲到窗下树丛后。
里面却半晌没有动静,也没有人出来查看,郝状状终于觉得不对,犹豫片刻,推开门——
鼻端立刻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屋内桌椅散乱,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京兆尹大人浑身鲜血,后背中了一刀,瞪大眼睛扑倒在地。
郝状状上前摸上他的脉搏——已经死了。
地上有一个拇指大的纸卷,沾了血迹,恐怕是凶手仓促间落下的,郝状状将纸展开,上面有十六个字:
君心似铁,易地而處,初试刀锋,杀一儆百。
京兆尹大人苏玄被杀的消息,震惊四方。
尸体就摆在大堂,一刀正中心脏。深夜潜入京兆尹府中的人,下手不可谓不狠,武功不可谓不高。
府中上下一片哀戚,苏泉临已经哭得昏厥过去。几个仆人正忙着掐人中,灌姜汁。
郝状状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其实她也没看清凶手的样子,只是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
几个查案的官差前来问话,郝状状把当日见到的情形一一说来,最后将那染血的纸卷也交给了他们。
等官差走了,郝状状环顾四周,突然想到了什么:“卓清越呢?”
“卓大侠昨夜不在府中,他每逢初六,都不在府中的。”仆人抹着眼泪回答。
凶手看准了卓清越不在的时候下手……若不是府中的人,也是极其熟悉京兆尹府内防护规律的。
“把苏大人的房间保护好,不要让人随便进出,等卓清越回来。”郝状状说,她总觉得,现场或许还能发现些什么。
“昨儿个出事的,不是我们大人的房间,而是小公子的房间啊!”仆人回答。
“什么?”郝状状一愣。
“您刚来不知道,那东边的第四间厢房,是我们小公子的房间,老爷自己的房间在东边第一间,离得老远呢。我们也不知道,老爷昨晚怎么会在小公子的房间里被害的……”几个仆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害怕。
苏泉临仍然脸色苍白昏迷着,双臂无力地垂下,任由仆人呼唤,还未清醒。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在寂静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的目光一时都投到来者身上。那人身如远山,像宝蓝湖水里浸着一轮半旧的残阳,衬得平凡的面孔也无端有种凛冽艳色。是曾先生!
只见他俯身撑起苏泉临的后背,在几處穴位推拿片刻,苏泉临呻吟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苏公子节哀。”曾先生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情绪。
苏泉临泪如泉涌,颤抖着环顾左右:“卓大侠……回来了没有?”
郝状状注意到,少年的泪水中除了悲痛,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苏公子,昨夜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怎么不在自己的房中?”郝状状狐疑地问。
“每逢初六卓大侠都不在府中,我……想起前两次被袭的事情,不敢回房,一直在藏书房里温书。”苏小公子的恐惧不像假的,他对卓清越的信任依赖也显而易见,这个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之前的两起凶案与京兆尹之死,三起凶案有关联。那么,苏玄在儿子的房中被杀,目前看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凶手原本是要杀苏小公子的,结果错杀了苏大人。
“卓大侠回来了!”不知是谁惊喜地叫了一声,只见卓清越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苏泉临立刻冲上去,浑身瑟瑟发抖抓住卓清越的衣袖:“卓大侠!昨夜我爹他……”
“我都知道了。”卓清越沉声道。他不知为何,看了曾先生一眼。而后者早已置身众人之中,像云层背后的月光,寡淡得很。
那易过容的脸孔实在太平凡,只要不与他的目光相触,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天近黄昏,混乱的府中稍稍宁静。
苏小公子几度昏倒,体力不支无法守夜。灵堂内只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姨太太,三两仆人烧着纸钱,显得格外冷清。
卓清越上前祭拜,注视着苏玄的尸首。
无论生前俊还是丑,死后的样子都是不好看的。尸体的右手微微张开着,仿佛还有什么事……让他死后仍然心有不甘。
“卓清越!”门口突然传来压低的喊声。是郝状状,她神色焦急,显然是有事情要说。
“我那天在现场除了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还捡到了一个纸卷。”等卓清越走出灵堂,郝状状立刻一把将他拉到偏僻處,庭院秋凉,冷风顿时灌满衣袍。
“上面写了十六个字:君心似铁,易地而處,初试刀锋,杀一儆百。我反复琢磨这几句话的意思,发现把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
君、易、初、杀——
这是一首藏头诗!
“君”字大旗是铁血沙场上永远的神话,微生易初的母亲君莫笑当年不过是豆蔻少女,却统帅三军,举起反旗支持唐国公李渊,十万铁骑围攻洛阳,破城灭隋,于大唐有开国功勋。只是她性情狂傲不愿参与朝堂,才一直闲赋在家。
这些,郝状状都只听说书的说过。这个案子……又与微生易初有什么关系?
枯叶在寒风中窃窃私语,被初升的月亮一照,在墙角投下黝黝鬼影。
“一种可能,纸条是凶手故布迷障,用来扰乱视线的。第二种可能,是凶手与微生易初有关,还有一种可能——”卓清越的眼神冰冷而严厉地投过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微生易初!”
郝状状浑身一震。
被害的两个少年都是高官子弟,京兆尹苏玄曾经追随皇上征战,微生易初的母亲君将军虽然不涉朝堂,但毕竟是开国名将。
所有的这些共同点,似乎还隐藏着一点更深的什么。
卓清越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我在祭拜苏玄时,发现尸体的右手微张,不能紧握,这是慢性中毒的症状——”
长针清寒,针尖在月光下泛出隐隐的桃红色。
“苏大人中毒已有半年之久了。”
月下树影错乱,千头万绪都是谜影。既然已经准备行刺,为什么又要下毒?既然處心积虑想到了悄无声息毒杀的方法,为何又要铤而走险来刺杀?
四目相对,卓清越仿佛看懂了郝状状眼底的疑惑:“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幽咽的哭声从灵堂传来,白幡黑夜,触目惊心。
“我还有一件想不通的事,”郝状状心事重重,“下午我遇见洗衣房的徐妈,她抱着衣服准备去缝洗,其中有一件是苏小公子的。我不经意瞧见那件衫子肋下破了长长一道,四寸六分长的口子,是利剑划的。据徐妈说,苏小公子的衣服还从未破过例,都是旧了就扔掉。”
“有点奇怪啊。要不是遇到什么非常的事情,一个病弱公子又不打架,衣服不会随便被利剑划破吧。难道苏大人被害的当晚,采花贼也来过了?于是我又去问过守卫的仆人,他们说当天晚饭之后苏小公子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人看到过他出房门。可是,苏小公子为什么谎称自己在藏书房呢?”
卓清越瞳孔骤然一缩。
如果苏大人被害的当晚,苏小公子根本不在藏书房,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意味着,苏小公子可能目睹了整个惨案的过程,甚至知道杀害苏玄的凶手是谁。
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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