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两个人都过得不自在。一个游历天下,诵经祈福,日日夜里惊醒摸向床边,再也找不到那温热的小狸猫。另一个则忙着修炼第二本体,饮露食风,常常眺望远方,双眼无神,思绪飘远。
相逢的喜悦未在二人脸上表露,却由他们的剔透的眼神传达给对方。
“哎,拿好勒……”当老板再度包装一袋递给两人时,发现两个人拿着先前那一带,也不松手,也不说话,眼神之中还有那么点莫名的味道,这让小摊老板不知如何开口。
先反应过来的是戒嗔,他如同触电一般收回了手,然后移开眼睛,拿了店铺老板刚递过来的纸袋,道了声“多谢”。然后再度看向芥莘,张了张嘴,那句阿弥陀佛还未说出口,转神又变成一浅浅的笑容。
芥莘见戒嗔笑了,也笑了起来。戒嗔第一次发现,芥莘笑时两颊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格外可爱亲和。
两人对视着,一同转身,并肩走在大街上,一切都那么自然,好似芥莘从没有离开过一般。
不过芥莘还是发现,戒嗔高了不少,以前两个人一般高,现在戒嗔比他高出半寸有余,这也让芥莘意识到戒嗔在成长。
戒嗔拆开纸袋,顺手拿起一个煎饼,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然后将它递给芥莘。芥莘十分自然的接过戒嗔给她的烧饼,哪怕她手里就有,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戒嗔在走路时并不会吃东西,所以他在把饼递给芥莘之后便重新把袋子包装好。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两间房歇三晚,洗漱水自取,房间不需要太好,也不用人伺候!”戒嗔对住客栈这事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要什么该说什么基本上一次讲清,不等他人先问。
“好嘞!”守在柜台前的管事的人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不一会儿便结清了账目,还不曾开口便见戒嗔在柜台上放了一块木牌。精致的木牌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若是细细辨认,还是很容易看出雕的是各种飞鸟。在一群飞鸟之中,镶嵌着的是一墨绿的成色十分好的圆玉,大有百鸟还巢的味道。
那拿着毛笔正准备入账的人看到这块令牌时明显的愣了一瞬,然后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表情的戒嗔,似在疑惑他怎么会有这东西,不过他很快恢复常色,按照规矩只在账本上留下代表戒嗔身份的“弥”字。
戒嗔刚刚拿的令牌是“释客令”,持有该令牌的人,入住客家所有的客栈都不需要银两,还可以享受贵宾的所有待遇,什么酒茶饭菜都可以免费。这种令牌世上只有十块,除了客家本家拥有五块,其余五块都被客家给赠送了,至于在谁手中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的。戒嗔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客家家主赠送这块令牌,所为何事也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
“客家的令牌?”芥莘心下有些惊讶,却也没吭声,这客家令牌她早在百年前便知道这东西的存在的,不过从未亲眼见过。不曾想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东西,是在戒嗔手里,这一年戒嗔经历了什么她虽然好奇,但并不准备过问,就当让戒嗔留点隐私。不过一张令牌只能入住一个人,这一点芥莘还是知道的,却不知戒嗔有何本事可以让她同时入住。
管事的登记好入住后,从一旁拿出两块房牌号递给戒嗔,犹豫片刻才道:“左边楼梯上去往左走第三间房,是老爷为小师父备下的,隔壁是这位姑娘的房间。”
戒嗔道了声多谢,便领着芥莘去了房间。芥莘习惯性的跟在戒嗔身后,几乎忘了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戒嗔既然不说话让她进了房间,她断然不会退身而出。
“数月前路过客家本家,顺手救下客家小主子,他为表感激,特地赠送了这块令牌!”戒嗔落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不知道是知道芥莘心里的疑惑特地为她解惑还是单纯的想找话说。
芥莘只是点点头,难得的沉默了,其实在戒嗔身旁,她安分的呆着的时间并不多,除非她是困了懒得动。
打坐念经几乎是戒嗔的日常,不管他在哪里,一旦闲下功夫,他总不会忘了要打坐诵经。
天色暗沉下来时,房间门被敲响,原本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芥莘连忙起身开了门。
进门的是客栈专门负责点灯的,只见他熟练的添了灯油,点燃灯芯,还用一短针挑亮了烛火。
他堪堪转身准备去隔壁,芥莘便道:“隔壁不需要光,你不用过去!”
负责点灯的点了点头,然后弓着身合上门,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其实芥莘有点气馁,她这次回来,戒嗔对他态度冷冷淡淡的,是说不出的怪异,这让习惯了戒嗔温柔的芥莘有些不习惯。
“戒嗔!”芥莘走到戒嗔的床前,低头看着打坐的戒嗔,轻声唤了一声。
戒嗔应声抬眸,将芥莘整个人映在眼底,薄唇微张,轻吐一口气后嘴角抿起一点弧度,声音是说不出的低沉:“什么事?”
“我回来了!”这是芥莘见到戒嗔时就想说的话,不过她一直留到现在才说出口。她以为这样傻傻的自己戒嗔是不愿搭理的,却不想戒嗔仅仅说了五个字,便让她彻底沦陷并差点哭出来。
“等你很久了!”
戒嗔不经常笑,一是因为没什么可以笑的,二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三是佛在心中留不敢轻慢。今日差不多倾尽了他一年的份额去笑,只要芥莘抬起头,便可以看见戒嗔眸子里的喜悦和戒嗔嘴角一个不可察觉的弧度。
“我现在很厉害,今后我罩着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芥莘侧着头,眯着眼睛笑得开怀,这也是她一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比她练出第二本体来还要开心得多。
戒嗔垂下眼帘,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绪有些低落。他低着声音,喃喃道:“不……不可以!”
芥莘听不清他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问:“你说什么?”
戒嗔缓缓抬起头,看着芥莘,扯出一抹笑容,道:“今后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好、好啊!”
那一夜,两个人并没有说很多话。戒嗔并不是那种多话的人,所以大多数的时候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一次亦然。芥莘平日里话多喜欢闹腾,但此时的她累极了,也懒得说话。
芥莘回自己房间时,已经很晚了,月上中梢,明明身体累得不行,可她却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了。
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面对着墙,用指甲扣着木质的墙壁。她知道墙的另一面同样靠着一张床,床上还有一个人正在打坐,那人打坐时很认真虔诚,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让人看着疏离的同时又冷不住想要靠近。那种感觉,就像佛和信徒,身份的悬殊让信徒不敢亵渎自己的佛,却无法抵挡心中那份亲近。
“戒嗔戒嗔戒嗔……”芥莘一遍又一遍喊着戒嗔的名字,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她恍若入了魔障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本安静打坐的戒嗔,好似真的听到了芥莘的声音,竟然睁开了眼,然后扭过头看着身后那面墙,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哒哒哒——”那是芥莘用手指轻轻敲击墙壁的声音。
戒嗔不知不觉的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背挨着墙壁,然后微微侧着脑袋让耳朵离墙壁更近些。一眼看过去,还真让人以为他只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随后,墙的那边又传来芥莘低声的自言自语,戒嗔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听得十分认真。
“戒嗔,你在那边,不知道听不听得到我讲话喵,不过听不到也没有关系,就当我自己说给自己听!我好似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在临州巫山长大,那里是一座妖山,山上有很多大妖。有些小妖就
总是喜欢欺负我,骂我没爹没娘没人教养,还总是打我,我打不过总是跑,所以现在没人跑得过我。不过还有许多厉害的大妖护着我,他们平日里教我妖术,还帮我惩罚欺负我的小妖怪,若是没有她们,恐怕也不会有我!”
“还有啊!芥莘从没有什么主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那天破庙里遇见的那个人也是巫山的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妖,平日里就他最宠我,总是偷鱼给我吃。可是我最喜欢的人不是他,我很喜欢瑞雪,或许是因为她是我来这世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妖吧,我一直把她当做最亲的人。她平常总喜欢摆着一副臭脸,其实她妖挺好的。可是……她陪了我上千年,我竟然觉得你比她更重要……”
芥莘把掌心贴着墙壁,呢喃道:“戒嗔……我走了一年,你有没有像我喵?我可是很想你,每天都想的。”
“想!”戒嗔心里这般回复,许是在这一刻,他真的对芥莘动心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简单,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亦或是一句话,只要感觉对了,哪怕他是一个不识情爱的和尚,也会有那么一瞬的动情。可是,忘记一个人,远比喜欢一个人难,有人仅是杯酒之后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可以忘得干净,而有些人,倾尽他所有的时光都忘不了另一个人的点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日常。
就像芥莘,她花了十几年爱上戒嗔,却穷尽一生都没能忘了戒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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