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四
【白话新唱】
有一天,弟子们正在等待佛陀开口说法,没想到,佛陀沉默无言,只是拈起一朵花,弟子们看着这朵花,平凡无奇,实在不知佛陀在做什么,一时,场面寂静得令人窒息。
只有大弟子迦叶,忽然露出难得的微笑……
佛陀欣然告诉大家:“我有一个微妙无比的法门,无法用言语文字来描述,也不记载在经论里。这个法门可以迅速使人领悟真理,超越表面假相,认清人人本具佛性,当下证得涅槃,烦恼欲望从此不妨碍,做个快乐自在人。
“这个法门是佛门至宝,就在迦叶的微笑里,我已经完全传给他了!”
【分析与鉴赏】
拈花微笑,成为禅的源头。依《指月录》的记载,尊迦叶为禅宗的西天一祖,代代相传到达摩是西天二十八祖,然后达摩西来,是为中国禅宗初祖,一脉单传到六祖慧能,禅门龙象一时出世,开出禅宗灿烂辉煌的盛世。
可是,依我之见,拈花微笑,却是佛教史上最美丽的谎言!
因为拈花微笑并非历史事件,而是后人捏造的:不是中国禅宗祖师杜撰,就是印度大乘佛教的开创者无中生有的。
就风格而言,我大胆推测,这个警世大谎言是中国禅师的手笔。
不过,谎言有时比真话更真,比实话更美,更令人沉吟再三,回味无穷。
芸芸众生,都生活在幻觉中,不知生命从何而来,一头栽入滚滚红尘,于悲欢离合无端啼哭无端笑:眨眼老病袭来,却又不知生命流向何处。
祖师是已斩断幻觉的人,为了指引犹在幻觉中的众生,随缘杜撰美丽谎言,只要众生喜欢就好,于祖师而言却早没有谎不谎言的分别了。
其实佛陀才是天字一号的大说谎家,他说法四十九年,偏偏又说自己未说一字,又说无佛可成,无道可修!
如果一个小谎言可以擦亮众生的眼睛,看清宇宙人生的大幻觉,这样美丽的谎言真是一本万利的最佳投资。
拈花微笑的故事,确实说尽了禅的秘密。
佛陀什么也没说,拈花只是一件平常事,可是迦叶却领受了“正法眼藏”,一个隐藏在万事万物之中最高的真理。这象征了真理的不可言说,与真理的遍藏一切处。
佛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朵花却将真理说得明明白白,毫无遗漏。
真理本来就在万事万物中将自己清清楚楚展示了,不论佛陀拈起一朵花也好,拈起一茎草,竖起一根指头,都在宣说同样的讯息。
能够体会这个的人,当下超凡入圣,由烦恼缠身的凡夫摇身一变为解脱自在的圣人。由凡到圣,只是一线之隔,瞬间就可以达成。这就是伟大的顿悟法门。
拈花,无言,微笑,微妙法门,涅槃妙心,构成了一幅优美的画面。追求解脱的人,莫忘了,佛是美丽的人,生命是美丽的心,宇宙是美丽的花。美,或许是拈花微笑的不传之秘以外的不传之秘吧!
佛寺盖好了
世尊因地布发掩泥,献花于燃灯佛,燃灯见布发处,遂约退众,乃指地曰:“此一方地,宜建一梵刹。”
时,众中有一贤于长者,持标于指处插曰:“建梵刹竟。”
时,诸天散花相赞。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
【白话新唱】
释迦牟尼佛在过去生中,曾经献花来供养燃灯佛。当时天上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释迦立刻俯在地上以长长的头发覆盖在泥泞上,让燃灯佛走过而双脚不沾污。
燃灯佛因释迦的无比虔诚,深深感动,以手指着释迦长发覆盖的地面说:“这里,宜建佛寺,来纪念这件伟大的事迹!”
从大众中立刻走出一位贤于长者,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向燃灯佛指的地方一插,说:“佛寺盖好了!”
这时,空中飞翔的天人忍不住散下缤纷的天花,赞叹贤于长者精采绝伦的演出!
【分析与鉴赏】
过去生的释迦牟尼佛布发掩泥,好让燃灯佛双脚不履泥地,是一则著名的本生故事。没想到,到了禅师手上,又杜撰出更精采的剧情,禅师真是具有点石成金的神奇手指!
燃灯佛因着释迦的无比虔诚,感动之余,指地说宜建梵剎,就世情来说是理所当然。谁料燃灯佛这句合乎人情义理的话中却暗藏陷阱——如果有人真的在此大兴土木,盖所堂堂巍巍的佛寺,未免太认真、太著相了。
万一燃灯佛的弟子们立刻一呼百诺筹划起建庙事宜,哈哈,燃灯佛就得忏悔了。徒之不肖,师之过也!弟子们竟然不知道,最富丽堂皇的庙宇,莫过于自己的心!
幸好贤于长者当机立断,立即随手摘下树枝往地一插,说:“庙盖好了!”
小小的一根树枝,既破除了建庙的执著,也暗示着一根树枝也可以是一座佛寺,象征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深义,及时回应了燃灯佛给弟子们出的一道难题。
高手交锋,电光石火之间,精妙尽出!天人眼见一幕精采的短剧,立刻散花赞叹。这是公案最优美的剧终景致,毕竟好戏还需内行的观众来欣赏,才能宾主尽欢。
摩尼珠的颜色
世尊示随色摩尼珠,问五方天王:“此珠而作何色?”
时,五方天王互说异色。
世尊藏珠,复抬手曰:“此珠作何色?”
天王曰:“佛手中无珠,何处有色?”
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将世珠示之,便强说有青黄赤白色;吾将真珠示之,便总不知。”
时,五方天王悉自悟道。
《指月录》卷一页十九
【白话新唱】
世尊拿出一颗摩尼宝珠问五方天王:“这颗宝珠是什么颜色?”
天王们因所站的角度不同,于是各自说看到了不同的颜色。
世尊藏起宝珠,伸出空无一物的手问说:“那么,这颗宝珠又是什么颜色呢?”
天王们大感疑惑:“佛啊!你的手上没有宝珠,哪来颜色呢?”
世尊说:“你们真是执迷不悟啊!我拿出世间的珠子,你们就硬要说有青黄赤白各种颜色。可是我将真正的宝珠展示给你们,你们却看不见!”
啊!被世尊一震撼,五方天王个个当下悟道!
【分析与鉴赏】
佛陀真是了不起的魔术师,变个戏法,就让五方天王当下悟道!
这个公案,意义深广,大须仔细琢磨。
天王看宝珠,各说不同颜色,象征了众生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场看事情,只能看到狭隘的视野,却以为这狭隘的视野乃是唯一的真实。
就道而言,象征了修行人各自站在自己的体验,只看到了一部分的道,却以为这一部分就是全部,就是究竟,别人的都不对!于是产生了数不清的宗派纠纷、门户之见。
推而广之,人类千古横祸的根源,在此表露无疑。
难得的是,世尊以如此充满童趣的手法来表达。
然后世尊把珠一藏,伸出空空的手,却问天王们:“这颗宝珠又是什么颜色呢?”这个把戏暗藏的玄机又更上一层楼,天王们果然被考倒了!
手上空空,世尊却说这才是真正的宝珠!因为,真正的宝珠,象征了人人本具的佛性,乃是无形无相,稍微冠上名词,就着相了,离佛性越远了。
所以六祖曾说:“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说:“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答是答对了,却著相了,六祖立刻呵斥:“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本源佛性!”
而其实,当我说:“真正的宝珠,象征了人人本具的佛性。”这又是给读者一个陷阱,请诸仁者小心谨慎!
皆为戏论
世尊因有异学问:“诸法是常耶?”世尊不对。
又问:“诸法是无常耶?”世尊亦不对。
异学曰:“世尊具一切智,何不对我?”
世尊曰:“汝之所问,皆为戏论。”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三
【白话新唱】
有外道来请问世尊:“一切事情都是恒常不变吗?”世尊沉默不语。
外道又问:“那么一切事物都不是恒常不变吗?”世尊仍然沉默不语。
外道感到十分疑惑,按逻辑来说,诸法不是常就是无常,两个之中一定有一个对,为什么世尊都不回答呢?所以他又问:“世尊!你是了知一切事物的觉悟者,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
世尊说:“你的问题,全都是戏论,叫我如何回答呢?”
【分析与鉴赏】
世人往往不知道,他们所忧虑、担心的事情,往往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自己妄想出来的。
常与无常,是形而上的问题。佛陀认为,如果一个人只是思考形而上的问题,对于人的烦恼、痛苦毫无帮助;而且,耽溺于形而上的思考,本身又是烦恼、痛苦的来源。
诸法,没有常与无常,诸法只是依照本来面目忠实地展现。但人类在认识诸法时,却用常与无常等语言、概念投射其上,使得人类只认识这些语言、概念,却自隔于诸法的本来面目。
佛陀对这类问题的沉默不语,其实就是明明白白的回答:远离语言、概念吧!回到人类还没有投射语言、概念之前的心。用这样的心来感知诸法,你自然明明白白,也就不会向我问这种无中生有的戏论!
可惜外道不能体会佛陀的无言之意,还要问:“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
佛陀只好沉痛地说:“汝之所问,皆为戏论!”
人,几乎都活在戏论中,打从幼时学会说“我”,就揭开了人生第一戏论,此后于一切事物之上安立语言、概念,戏论便如水包围了鱼,而鱼浑然不觉!
何时人们才能真正体会到,即使你不知道玫瑰花的名字,你也能欣赏玫瑰的美艳与芬芳呢?
佛不认识猪
世尊一日坐次,见二人舁猪过,乃问:“这个是什么?”
曰:“佛具一切知,猪子也不识?”
世尊云:“也须问过。”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四
【白话新唱】
世尊有一天无事闲坐,看见两人抬一头猪经过,就问他们:“这是什么?”
这两人很惊讶,说:“世尊了知一切事物,怎么连猪都不知道?”
世尊笑着说:“总要问问看啊!”
【分析与鉴赏】
这两人真是有眼无珠啊,世尊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头猪呢?问题是,这两人只知道“这是一头猪”,而世尊除了知道“这是一头猪”以外,世尊还知道更不为人所知的“这不是一头猪”的层次。这就不是两人所能理解的,也正是世尊提出“这是什么”的质疑来启发他们的用心。
试问,一个人知道“这是一头猪”,就代表他完全知道这头猪的真相吗?
就如同,我们知道孔子叫孔子,老子叫老子,我们就因而完全知道孔子、老子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人们常常以为叫得出名字就代表知道了,这是一个多么习焉而不察的陷阱?
而佛陀说:“总要问问看啊!”真是雍容大度,他宽厚地留下一个空间,让两人起疑情,到底世尊为什么会连猪也不识呢?他宁可让两人暂时误会了他,甚至在表面上看这个对话还会令人错以为“世尊真是老糊涂了,连猪也不知道!”也不愿意说破。因为一为两人说破,两人也只是头脑明白,理智知道,只是又增加几个新的语言、概念而已!所以佛陀是宽厚地笑着说的,他一点也不急,也不为自己辩白。
良马见鞭影而行
世尊因外道问:“不问有言,不问无言。”
世尊良久。
外道叹曰:“世尊大慈大悲,开我迷云,今我得入。”作礼而去。
阿难白佛:“外道得何道理,称赞而去?”
世尊曰:“如是良马,见鞭影而行。”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三
【白话新唱】
外道来问世尊:“请你直接为我指出最高的真理吧!不要用言语说,也不要不用言语说。”
世尊沉默良久。
外道欣然体会世尊伟大的教诲,忍不住赞叹:“世尊真是太了不起啊!使我的迷惑扫除一空,得以契入诸法实相!”言毕礼拜离去。
随侍在世尊身旁的阿难,反而看得一头雾水:“世尊啊!你什么也没说,这外道是了解了什么道理,对你又赞美又礼拜才离开呢?”
世尊没有回答阿难到底这外道了解了什么,反而说:“这人真是了不起啊!就像一匹好马,看到主人的鞭影一动,自己就自动跑起来了!”
【分析与鉴赏】
这外道聪明伶俐,一来就给佛陀出了难题:“请你不用言语,也不要不用言语,来为我指出最高的真理!”照他这么定的规则,说话也不对,不说话也不对。如果佛陀是个脓包,当场就愣在那儿动弹不得了!还谈什么给他指出最高的真理。
而佛陀沉默很久,可也不要以为佛陀无计可施,儍在那儿不知所措。
那是因为,最高的真理,已经明明白白在眼前了;不管佛陀说与不说,最高的真理已经在一切事物本身中展示自己了!
所以佛陀沉默良久,暗示外道:你自己看吧!自己听吧!最高的真理早已经在自我介绍了!只是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啊!
外道真是一点就通,立刻明白,赞美完、礼拜完,也立刻走了。宛如行云流水,行所当行,不着痕迹。已经开悟的人自己就是佛,不必赖在佛身边。
阿难向佛陀问的问题,问得傻兮兮,佛陀如果正面回答他,那就是答得傻兮兮,两个师徒都该面壁思过!
不能对外道说的,又何尝因为阿难发问就可以说呢?所以佛陀只是赞美这外道真是一匹好马,让阿难自己去体会吧!免得陷害阿难,变成一匹被鞭子鞭笞得皮开肉绽血流也不肯跑的大笨马!
未曾说一字
世尊临入涅槃,文殊大士请佛再转法轮。
世尊咄曰:“文殊,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说一字。汝请吾再转法轮,是吾曾转法轮耶?”
《指月录》卷一页二十四
【白话新唱】
世尊圆寂之前,文殊菩萨请世尊把握最后一刻,为众生再说一次法。
世尊喝斥说:“文殊啊!我在世间教化四十九年,一个字也没说过呀!你要我再说一次法,难道我曾经说过法吗?我不但一字也没说过,也从来没有说过法啊!”
【分析与鉴赏】
“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说一事。”是佛法的名句,也是常常令人迷惑的话。
《金刚经》曾说:“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
在佛陀的眼中,佛陀未曾说法;但在凡人的眼中,佛陀说了好多的法,整整说了四十九年!
佛陀是证得无人相、无我相的觉悟者,当佛陀从事凡人眼中“说法”的行为时,佛陀是以“没有说法的我,没有说法的听众,也没有可说的法”这样的心境来进行的。所以对佛陀来说,凡人认为佛陀有所说法,确实与事实不合,用无中生有的“说法”一语强加在佛陀身上,故谓之“谤佛”。
换个角度来说,佛陀是认知事物的本来面目的觉悟者,凡人是认知投射在事物本来面目之上的言语概念的沉迷者。佛了知真相,凡夫为假相所迷。众生如果以假相来诠释佛的真相,谓之“谤佛”。
然而,陷溺在假相中的众生,只能对假相有所反应。所以当佛陀说:“我未曾说一字,也未曾说法。”众生只觉得佛陀的话很矛盾,照众生的逻辑来看,众生对,佛陀错。
学禅的人,就是要剥开言语概念的假相,来见到本来面目的真相。
反过来说,如果佛陀说:“我为众生说法四十九年,说尽八万四千法门。”对不对?对!因为佛陀只是忠实地用语言来描述他的生平。
那如果众生也学佛陀说:“喔!佛陀确实说法四十九年一字也未曾说。”对不对?仍然错!因为佛陀确实说了八万四千法门,怎么可以违背事实说他未曾说一字!
啊!觉悟者正说反说不说都对,凡夫凡有言说皆错!
无有一物不是药
文殊菩萨一日令善财采药曰:“是药者,采将来。”
善财遍观大地无不是药,却来白曰:“无有不是药者。”
殊曰:“是药者,采将来。”
善财遂于地上拈一茎草度与文殊,殊接得示众曰:“此药能杀人,亦能活人。”
《指月录》卷二页二十七
【白话新唱】
有一天文殊菩萨叫善财童子去采药,说:“只要是药,就采回来吧!”
善财童子向大地四方看过,发现大地万物通通都是药,想找到一个不是药的都没办法,就回报文殊菩萨:“大地万物没有不是药的!”
文殊说:“好吧!只要是药,就采回来吧!”
善财随手从地上拈起一茎草交给文殊,文殊高高举起对众生说:“这药啊!能杀人,也能活人!你们要善加分别,小心应用啊!”
【分析与鉴赏】
这个公案子又是禅门祖师一次伟大的杜撰!
“遍观大地无不是药”,何其广阔的胸襟!
药,是本公案的重心。
药,是给病人用的。不同的药,治不同的病,如果拿治疗香港脚的软膏当作治胃痛的胃乳吞下去,药就变成毒了。
吃了药而恢复健康的人,就不需要再服药了,再多服药,药也变成毒。
所以,药不必然是药,在不恰当的时机,药其实是毒。
在大宗师眼中,众生有八万四千种病,就要巧妙地运用八万四千种药来对治。
“遍观大地无不是药”,就是指,只要善于应用,大地万物都能用来当药治病;若不善于应用,则当面错过。就像不懂的人走在野地,但见杂草野花遍地乱生;懂草药的人却觉得遍地是宝,美不胜收。
药的意象可以引申到非常多的层面都谈不完,例如声名、权势、金钱,可能是药,也可能是毒。又如言语概念在佛口中善用来开导众生,在众生心中却变成认识实相的障碍,会用的佛就当药用,不会用的众生却被毒害。再如佛法本是好东西,乃是可以助人离苦得乐的好药,但是若没用好,学佛反而越学越怪、越学越烦恼的人也不少见,这就是中了佛毒了!
会用的人,一切都是药,都能救人;不会用的人,一切都是毒,都能杀人!
须菩提善说般若
须菩提尊者在岩中宴坐,诸天雨花赞叹。
者曰:“空中雨花赞叹复是何人?云何赞叹?”
天曰:“我是梵天,敬重尊者善说般若。”
者曰:“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云何赞叹?”
天曰:“如是,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说般若。”
《指月录》卷二页二十八
【白话新唱】
佛陀十大弟子中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在岩洞中打坐,诸天人从空中纷纷洒下美丽的天花,来赞叹须菩提。
须菩提说:“谁在空中雨花赞叹呢?”
天人说:“我们是梵天的天人,因为敬重尊者善说般若。”
须菩提说:“我不过打坐而已,一个字也没有说般若,有什么好赞叹呢!”
天人说:“尊者啊!你这是最高境界的说法呀!你一字也没说,我一字也没听,才是真正的说般若法啊!”
【分析与鉴赏】
说法者无法可说,听法者也无法可听,双方都是般若的主人,不是般若的奴才。
般若是指诸法性空的智慧,一个能洞透般若的人,就是开悟者。
须菩提在佛弟子中据传是最深得般若妙旨的法将,本公案安排梵天来向他雨花赞叹,是有点历史根据的。在公案中,须菩提居然佯装不知,反问梵天有什么好赞叹。因为当时他正在打坐中,外行看热闹的人也许是因为他打坐的姿势很好看就赞美几句,或者佩服他的禅定功夫不错,如果是这样,赞美的人真可说是焚琴煮鹤,不解风情了!
好在梵天不愧是佛陀的大护法,立刻指出乃是赞叹他善说般若,这个见地高明得很!事实上,即使须菩提不是在打坐,而是在吃饭、喝水、甚至屙屎屙尿,梵天突然雨花赞叹他善说般若,这见地也是高明得很,只是行事惹人嫌而已。
须菩提说:“我一字未说。”再次考一考梵天,要他说出个道理来,为什么须菩提一字未说却是善说般若?
梵天说:“无说无闻,是真说般若。”这时,须菩提应该起身鼓掌喝采了!梵天那一张嘴,是多么善说般若啊!
对佛吐痰
有道流在佛殿前背坐。僧曰:“道士莫背佛。”
道流曰:“大德!本教中道:法身充满法界,向什么处坐得?”僧无对。
又有一行者随法师入佛殿,行者向佛而唾。法师曰:“行者少去就,何以唾佛?”
行者曰:“将无佛处来与某甲唾。”法师无对。
《指月录》卷七页一二二
道流:指修行人,有时是道士,有时是出家人。
【白话新唱】
有道士在佛殿前背佛而坐,僧人说:“道士!背佛而坐是对佛不敬!”
道士说:“大德!佛法不是说,佛的法身充满法界?既然到处都是佛,什么地方可以不背佛而坐呢?”
僧人不能回答。
有行者随法师进佛殿,这行者居然向佛像吐痰!
法师生气地说:“到处都可以吐痰,为什么对佛像吐!”
行者说:“你告诉我哪边没有佛?我就吐哪边。”
法师无话可说。
【分析与鉴赏】
这种胆敢向佛吐痰的人,不是大师,就是疯子。
大师真实体证到法身遍一切处,处处都是佛,为了破除众生的执着,以为佛像才是佛,偶尔对佛像吐口痰,给众生一个震撼,也是风趣的行径。但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乃至成为常态,免得教坏人,有损佛门庄严。
疯子则是天不怕地不怕,别人不敢做的事偏偏他敢,也不管什么因果,也不管什么规矩,所以也能给众生震撼!
宇宙是公平的,等到死了以后,大师上天堂,疯子下地狱,各得其所。
附记:如果以后遇到对佛吐痰的人,不必客气,你也往他身上吐口水,看他能不能怡然自得于“处处是佛”的伟大境界。
“一字也无”也无
昔有一老宿,一夏不为师僧说话。有僧叹曰:“我只恁么空过一夏,不敢望和尚说佛法,得闻正因两字也得。”
老宿闻乃曰:“阇黎莫速,若论正因,一字也无。”
道了扣齿云:“适来无端,不合与么道。”
邻壁有一老宿闻曰:“好一釜羹,被一颗鼠粪污却。”
《指月录》卷七页一二四
老宿:年高德深的修行人。
一夏:印度僧侣在夏季禁绝外出,三个月内致力坐禅修学,谓之结夏安居。中国佛教仿此,常于结夏期间讲学。
阇黎:禅门中对辈分较低者的称呼。
正因:众生本具的佛性,正为成佛之因。
【白话新唱】
有一老宿在结夏安居的三个月都没对住众说法,有僧人叹气说:“一个夏天就这么空过了,我也不敢指望和尚说佛法,能听听正因两个字就心满意足了。”
老宿听了就说:“阇黎!别期望得太快,若谈到正因,一字也无!”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自己扣扣牙齿说:“真是没事找事,无端多说了这句话!”
住在隔壁的另一老宿听了就笑说:“好一锅稀饭,被一颗老鼠屎污染了!”
【分析与鉴赏】
还没开悟的人,总希望开悟者多说一点,就算是一点点都好!
开悟者却知道此事无关文字语言,说越多就越引人步入歧途,众生越想理解“那个”是什么,就越陷入名词与概念建构出来的头脑迷宫。
本公案戏剧性地强烈表达禅的不可说不可说,连说“不可说”都不可说,因为说“不可说”还在可说里。
然而禅法的流传,总必须有人肯牺牲一下,明知不可说,有时还是要忍痛为人说,否则一群哑巴祖师是不可能延续禅法的。所以雪窦禅师说:“谁家釜里无一两颗鼠屎!”
大道废,有仁义
又一老宿,畜一童子,并不知轨则。有一行脚僧到,乃教童子礼仪。晚间见老宿外归,遂去问讯。
老宿怪讶,遂问童子曰:“阿谁教你?”童曰:“堂中某上座。”
老宿唤其僧来问:“上座傍家行脚,是什么心行?这童子养来二三年了,幸自可怜生,谁教上座教坏伊,快束装起去!”
黄昏雨淋淋地,被趁出。
《指月录》卷七页一二五
【白话新唱】
有一老宿养了一名童子,并不教他规矩。有一回来了一名行脚僧人,便教童子佛门的礼仪。傍晚老宿从外头回来,童子现学现卖,对老宿行问讯礼。
老宿真是惊讶极了!知道是行脚僧人教他的,便找行脚僧来对他说:“你到处行脚,参禅访道,到底学些什么呀!这童子本来好好的,谁叫你还拿这些规矩来教坏他!快快滚吧!”
黄昏下着大雨,行脚僧被赶出门。
【分析与鉴赏】
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又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也许这正是本公案的最佳批注。
大道,最高的真理,人们遗失了,所以搞些仁义礼教来规范人们。仁义礼教是不得已的,如果人人都悠游于大道,从心所欲却都不逾矩,这不是最棒的境界吗?不幸的是,人们不知大道,却被仁义礼教绑手绑脚,就像牛马被绳络束缚了,幸自可怜生,现在络马首穿牛鼻了却乐在其中!
童子原本浑浑沌沌,象征着维持原有的真如本心,那正是修行人所要追求的未被染污的本来面目,只是童子自己身怀宝珠而不知。
行脚僧教他礼仪规炬,象征着修行人迷失本心以后,企图藉由持戒、行善、广读经论来寻回本心。不幸的是,这些行径往往令人不是陷身卷帙繁浩的经藏里走不出来,至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反而与大道越行越远!
所以老宿当机立断,立刻赶行脚僧走,即使外面下着大雨,也毫不迟疑,毫不心软。否则再污染下去,童子就没救了!
婆子烧庵
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
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
王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
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
《指月录》卷七页一二五
庵主:对修行人的称呼。
【白话新唱】
从前有位老阿婆供养了一名修行人二十年之久,常常让一妙龄少女送饭、照顾。
有一天,老阿婆嘱咐少女娇媚地抱住修行人问他:“我这样抱着你,你感觉怎么样呢?”
修行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毫无感觉,就像枯槁的树木靠在寒冷的石头上,你再抱我三年我也不会动心。”
少女回报老阿婆后,阿婆说:“没想到二十年只供养一个不懂修行的俗人!”
于是赶走他,一把火烧了茅屋!
【分析与鉴赏】
我曾把这个故事说与小朋友听,问他们有什么感想,有人说:“这少女一定长得很难看,所以修行人不但毫无感觉,还希望她赶快结束性骚扰。”有人说:“供养了二十年,少女也变成中年妇女了,魅力不够啦!”我不禁莞尔。
按常情来说,少女自动投怀送抱,但修行人无动于衷,可说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谨守佛门戒律,理当肯定赞叹才是!
怎奈修行人偏偏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一句话露出他的底细。原来他的修行偏重在制心不乱的定功,把脑袋修得空空洞洞、冷冷清清。虽然不起妄念,可是也不能启发智慧,没有广度众生的热情。
这样的修行人,由于为人行事一派孤绝高峻,往往赢得世人的赞誉、推崇,视为有道高僧。但就禅宗本分事来看,不过是冷水泡石头,在黑山鬼窟里做活计的木头人罢了,既没智慧,也没热情。所以婆子才会火烧茅屋,让他滚蛋大吉,还可省些米粮,免得让这没有人味的人糟蹋了多可惜。
骑驴不下
昔有跨驴人问众僧何往,僧曰:“道场去。”
其人曰:“何处不是道场!”
僧殴之曰:“这汉没道理!向道场里跨驴不下去!”
《指月录》卷七页一二五
【白话新唱】
曾经有坐在驴子上的人,问一群僧人到哪儿去,僧人说:“要去道场。”
这人的佛法学得不错,讲得一嘴好禅,他立刻尖锐犀利地说:“何处不是道场!”暗示着,你们这些儍瓜,到处都是道场,何必辛苦流汗跑来又跑去!
没想到群僧一听这人打起机锋来了,居然嘲笑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道场了!这种口头禅专家此时不教训更待何时?群僧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你一拳、我一脚,揍得他鼻青脸肿,边打边说:“你这家伙真是没道理!来到道场了还骑在驴上不下来,真是大不敬!”
【分析与鉴赏】
群僧表面上揍他的原因是,你既然说何处不是道场,那么你现在也是在道场上了,你居然这么没礼貌,在道场上还骑着驴子,所以该打!
更深一层的道理则是,这人骑驴不下!会骑驴的人,不但懂得怎么驾驭驴,也要懂得骑完驴就要下来,回到地上用自己的脚走。同样的,这家伙既然知道何处不是道场,群僧所要去的地方,也都是道场,没什么好讥讽的,所以该打!因为这家伙人在道场上,却干不合道的事,说不如法的话。
何处不是道场,指出了任何地方、任何事物,都是值得重视的,修行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事物进行。这句话,跟“遍观大地无不是药”一样伟大。
骑驴不下,也是一个很好的譬喻,形容人们对一件好东西的执著,使得好东西变坏了。例如追求成就,无论是学业、事业,自有它积极向上的好处;如果追求到手了,因而自骄自重,这就是骑驴不下了!
修行,修到某种程度得到法喜了,高兴一下庆祝庆祝也是正常的;如果沾沾自喜,以此炫耀,这也是骑驴不下了。
修行上,最常用骑驴不下来形容的,正是那些获得相当悟境却一头钻在情境中不肯走出来的人。这能入不能出的人,发挥不了大机大用,自己的修行不能更上一层楼,也对众生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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