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榕华

    城东的天桥下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一个衣裳褴褛的中年男子手脚被扎扎实实绑在一个废弃的十字角钢上，嘴里塞着一双臭袜子。远远望去像是钉在十字架上承受苦难的耶稣。

    晨练的人发现了他，他已经奄奄一息，似乎为动物利爪所伤，全身血痕道道，衣裤被撕扯成破布条。于是有人迅速报了警。

    10分钟后警察到来，正待上前营救，突然从旁边飞来如雨点般的碎石。一只猴子一边手抓碎石投掷一边围着中年男子愤怒地哀叫，不让人靠近。

    有人认出中年男子是个耍猴人，猴子是他的搭档，至于他为什么会被绑在铁架上，又为谁所伤害，不得而知。

    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警察很着急……

    这是一只很有灵性的野山猴，四年前他出生在一个叫鸳鸯谷的美丽地方，那里桃红柳绿，山清水秀，他的大家族世世代代在这里幸福舒适地繁衍生息。他出生于一个雪后初霁的春日，次日山谷便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要知道对刚熬过一个漫长寒冬的野山猴来说，一个春天有多重要，正因此他的父母格外疼它，亲切唤他作春天。

    鸳鸯谷山涧有深潭，清可见底，月朗星稀之夜，天上的皎月便悄悄潜入水中，这水中之月被鸳鸯谷的野山猴尊奉为月神，年长者常携子抱孙到潭边默坐澄心。春天是一个机灵又淘气的家伙，大伙危襟正座之时，偷偷往水潭丢一石子，月神便羞涩褪去，他还调皮地对大家吐了吐舌头，扮了扮鬼脸。

    猴王佯装生气。

    春天屏息敛脸，竖一指至嘴边做压声状，似乎在说，嘘！不急，不急，耐心等一分钟，我给大家把月亮变回来……大伙被他逗乐了。

    这样幸福的日子并没有坚持多久，先是几个扛“支架”拿本本戴眼镜的人进入鸳鸯谷，三个月后带弯斗的钩机挖机开进来；半年后一车车水泥砂石携一身尘土驶进来；最可怕的是那如雷般的石炮，每爆破一次足可以吓哭小猴们，春天的六婶天生胆小，竟然被第一次石炮声吓丢了肚中的小宝宝……鸳鸯谷的寂静被打破了，青山绿水蓬头垢面。野山猴的家园没有了，取代的是一座冷冰冰的水电站。

    好强的春天心有不甘，他若干次跃过挡水坝往电站的窗玻璃扔石块，“哐当”，窗玻璃每一声清脆破裂都是他愤怒的宣泄。很快，春天对砸玻璃的行为上了瘾，逐渐习惯享受窗玻璃接二连三支离破碎的声音，于是他天天去砸。当第18块窗玻璃应声“开花”时，春天也失去了自由，他被俘虏了。

    捕获春天的是一个花甲老头，他粗暴地把春天塞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再包遮上恶臭的油毡，那才叫真正暗无天日的日子，除了底部勉强挤进一点浑浊的空气，没有阳光，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三天后，春天被老头释放出来，他软在地上，眼冒金星，饿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至于那与命运抗争的信念，早已消失殆尽！

    两天后，猴子春天被廉价卖给了一个邋遢的中年耍猴人，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学习作揖、敬礼、敲锣、倒车行、踩滚木、讨钱等技艺，甚至还要学会调动气场：故意抢过耍猴人手中的皮鞭转身假意抽耍猴人；偷偷抓一把水果刀猫到耍猴人身后佯作偷袭状；夺过观众嘴中的香烟跑至远处吞云吐雾作惬意状……

    学艺的过程是艰苦的，虽然春天天资聪明，还是少不了耍猴人的呵斥和皮鞭的伺候。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几乎遍体鳞伤，缺医少药不说，还忍饿受冻，一日三餐只给一顿，一顿也只是半饱。

    日月交替，冬去春来，猴子春天四处漂泊，每天机械地重复着猴戏，他已无心感受季节的变化，是呀，春天来了，他生命中的春天却依然囚禁在寒冬里！

    直到春花到来……

    春花是一只右脚受伤化脓高烧并痴语不止的年轻母猴，她在一个暴雨瓢泼之夜送来，来人是动物园清洁工，他向耍猴人索要了20块钱便匆匆走了，很显然这是一只遭遗弃的病猴。惊醒的春天发现耍猴人给昏迷的春花灌下退烧药，再向她的伤腿抹点消炎水，之后春花便倒头睡去。

    同病相邻让两只可怜猴走在一起，春天靠近春花，见到春花不住发抖的身躯，情不自禁抱紧她，用体温抵挡从门缝不断侵袭的倒春寒。第二天，春花竟然奇迹地苏醒。

    三个月，春天和春花在相互帮衬和照料中产生了爱情，他们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他们会相互推让观众施舍的食物；春花默默给春天抓走身上是虱子；春天悄悄为春花扎一朵糖纸花……这是一段心醉的日子，两只猴子虽然被羁拘了自由，但丝毫不影响爱情带给他们的幸福，特别是春花肚子有了他们爱的结晶时，春天心花怒放！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春花在向观众讨钱时不小心打翻了钱盘，气急败坏的耍猴人狠狠地向她的肚子踹了一脚，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春花流产了！正在表演的春天迅速跑了过来，耍猴人不管不顾，皮鞭狠狠抽到他们的身上，春天的心碎了……

    警察申请了特别支援，20分钟后送来了两把麻醉枪，15分钟后那个叫春天的猴子像醉汉一样晃悠悠晕倒在现场，中年男子获救了。

    案件很快弄明白：绑架耍猴人的是三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目的是抢夺两只猴子，把猴子卖到酒店屠杀取活猴脑获利，只是春天警醒逃脱，而春花未能幸免。耍猴人说：“三个年轻人逃跑后，返回的春天不但没救我，还像疯子一样，对被绑不能动弹的我又撕又扯又咬，还拿我平日抽打它的鞭子打我，不是假打，是真抽！”

    沉吟了一会儿，耍猴人叹了口气，悔恨莫及地说：“我知道它恨我，平常没轻没重抽打它，还踹他心爱的春花，让一个猴子对生存无望到了极点，他才会这样失去理智。”

    在场的警察欷歔不已，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感慨地说：一只猴子没有了春天，是不是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另一个笑了笑，是呀，是呀！瞧瞧，一只猴子被他们逼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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