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与意图:《红楼梦》对话研究-1 《红楼梦》对话与言语行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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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语行为理论是英国牛津学派分析哲学家奥斯丁(Austin, John Langshaw, 1911—1960)在五十年代提出,六七十年代由约翰·塞尔(Searle, John Roger, 1932—)、斯特劳森(Strawson, P.F., 1919—)、格赖斯(Grice, H. Paul, 1913—1988)等人加以修改和发展,目前成为语用学中一个最重要的理论。[1]

    厄姆森(Urmson, James Opie, 1915—)在编辑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一书指出奥斯丁的观点在1939年形成,1946年用这观点写“Other Minds”《他人的心》一文。涂纪亮《英美语言哲学概论》说早在四十年代,奥斯丁已提出“完成行为式话语”(也称施为话语,performative discourse),“完成行为”(performatives)这些新概念,认为“命令”“答应”等词具有完成行为的功能;此外话语中还有记述式话语(也称陈述话语,constative discourse),它具有陈述和描述的功能。他并把陈述话语和施为话语,即“完成行为式话语”放在平等地位分析讨论,把它们的作用鉴别开来。[2]

    陈述话语具有或真或假的特性,而“完成行为式话语”就没有真假可言,它是完成它特有的任务,被用来完成某种行为,[3]现在就《红楼梦》对话中的陈述话语和施为话语的作用分析《红楼梦》对话。

    3.1.1陈述话语和施为话语在小说的作用[4]

    《红楼梦》对话中,其话语不仅陈述事情,很多时候也完成事情,达到施为的目的。在小说发展的过程,施为话语固然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并对小说情节产生作用,但陈述话语在陈述的作用以外,往往促成施为话语的行为。

    例如第五回,宁府花园内梅花盛开,尤氏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并家宴,宝玉倦怠,想睡中觉,秦可卿等领他到上房内间,宝玉见墙上挂了一幅烯藜图(劝人苦读的画),心里不快。又见一幅对联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71页)忙说:“快出去!快出去!”(施为话语)

    (秦氏:)“这里还不好,可往哪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施为话语)

    (嬷嬷:)“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陈述话语)

    (秦氏:)“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有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陈述话语)

    (宝玉:)“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施为话语)

    (众人:)“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陈述话语)后来到秦氏卧房,作者用夸张的手法描写了秦氏卧房,宝玉进入其中说:“好香!”(陈述话语)

    (宝玉:)“这里好!”(施为话语)

    (秦氏:)“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陈述话语)(71—72页)以上的施为话语完成的施为行为包括宝玉离开上屋内间,宝玉到秦氏卧房,中间的陈述话语也非常重要,秦可卿一段陈述话语说服李嬷嬷及众人,如果没有这段陈述话语就无法形成宝玉睡秦可卿卧房的施为,然后宝玉神游太虚,带动了小说的情节。

    另一句宝玉要人去带秦钟来瞧瞧的施为语,就成了日后秦钟见宝玉的伏笔,形成了入家塾,闹学堂,甚至秦钟夭折黄泉路的情节。

    这里看来,似乎陈述话语为施为话语服务,其实陈述话语可以独立存在,因为他可以在小说中说明某些事实,例如秦氏说的那段陈述话语说明宝玉还小,宝玉和秦钟同年,说明秦钟比宝玉高的事实。然而小说中的施为话语却需要陈述话语去解释说明,以完成行为的效果,如把上面的陈述话语去掉,把有关的施为句并在一起:(宝玉:)“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这里还不好,可往哪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

    (宝玉:)“这里好!”所产生的现象和意思似乎可以连贯,可是宝玉睡到秦可卿的房里的暖昧行为,就不能为作者本身和读者所接受,所以在话语行为的过程中,需要一番解释,陈述话语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3.1.2对话使陈述话语显得活泼

    小说的叙述当中用的多数是陈述话语,而小说的对话里,陈述话语也不少,看《红楼梦》的对话,陈述语比比皆是。这说明用太多陈述话语叙述,会显得枯燥,因此用对话陈述,相对效果就显得活泼。

    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境,作者叙述宝玉神游过程,除了用陈述话语叙述外,并安排了宝玉与警幻对话。(宝玉:)“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施为话语)

    (仙姑:)“此各司中皆储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陈述话语)

    (宝玉:)“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陈述话语中的问话)

    (警幻:)“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陈述话语)

    (宝玉:)“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陈述话语)

    (警幻:)“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陈述话语)除了第一句,其他都是陈述语,若只用陈述话语叙述梦境未免单调,如今塑造一个仙姑警幻出现,由她领路,与宝玉一对一答,说明宝玉的处境,说宝玉的命运,表明警幻的身分职守,说出了金陵十二钗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甚至预测贾府众女子的命运。如果单单由叙述者陈述就枯燥,用对话那就显得陈述的活泼,不用叙述者一人唱独角戏。

    何自然在《语用学概论》一书里说明陈述句和施为句的关系,陈述句的功能是“陈述”“说明”,它受逻辑语义所制约,但事实上很多陈述句并非都只为了陈述,也不是求出意义的真假,只讲究合适的条件,而无区别真假的必要。这是根据奥斯丁言语行为的概念,奥斯丁认为陈述句和施为句是不同的,前者涉及句法和逻辑语义的问题,后者却以语境为转移,是语用问题。[5]何自然所谓“合适的条件”就是语境。[6]陈述句的目的在于以言指事,而施为句的目的是以言行事。[7]

    《语用学概论》里说奥斯丁发现有一些句子并非陈述式的句子,也非施为式的句子,而是强调对听话人的影响或直接给听话人带来某种结果。[8]例如:“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知可使得。”就是属于这类句子。

    在言语行为论里,陈述话语似乎不那么重要,因为陈述话语无所作为,没有施为话语的能力。[9]然而从小说中却可以看到陈述话语对施为话语的重要,而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陈述话语也会有像小说里完成施为话语的任务。

    奥斯丁在四十年代坚持“陈述”和“完成行为”(施为)的区分,认为记述和描述只是一种功能,完成行为是言语的另一种功能,在语言实践中得到广泛的应用。可是到了五十年代,他放弃这种区分,认为陈述也是完成一种行为,即陈述和描述的行为。[10]从《红楼梦》以上的对话例子看出另一作用,陈述话语有助于解释行为(施为),甚至帮助达成行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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