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画有赝品一说。赝品,从某一个角度去看,也叫作伪之作,是针对真迹而言的。在书画艺术的历史长河中,赝品之说究竟起端于何时,已不可详考了。据有关资料记载,南朝宋泰始年间的虞稣《论书表》里曾提及过当时作伪的方法,但描述过于简略。到了北宋的米芾,才有了更为详尽的记载。他在《书史》一书中这样描写道:“智永《千文》。唐粉蜡纸拓书,内一幅麻纸是真迹,末后一幅上有双钩摹字,与《归田赋》同意也。料是将真迹一卷,各以一幅真迹在中,拓为数十轴,若末无钩真字,因难辨也。”这个作伪者的手段真是高超,他将真迹割裂开来,与拓本相杂糅进行装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米芾这样的鉴赏大家都感到判断其真伪的困难!
为什么会有赝品的出现,也就是说,为什么有人要去作伪呢?这一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南朝的新渝惠侯雅爱二王法书,只要是他过眼的二王墨迹,从不问价钱贵贱,都要想方设法买下来藏之密室。这还不过瘾,他又在京城大街小巷张榜招买二王书法。很多会涂鸦几下的人兴奋起来了,纷纷照着二王笔迹依葫芦画瓢进行模仿,然后用茅草屋下雨漏滴下来的污水把纸染成烟黄色做旧,让人看着像有些年头了。这些人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不辞劳苦干来的结果,就是他们腰里揣满了大把的银子,而新渝惠侯的密室里则多出了一纸纸黑色的垃圾。
北宋徽宗一朝,作伪之风愈演愈炽,甚至出现了一些字画作伪专业户。他们或自己模仿别人书迹作伪,或利用别人所摹写作品作伪,或将古人真迹揭裱若干轴作伪,花样百出,不一而足。
葛蕴、葛藻兄弟俩可视为其中的佼佼者。
葛蕴专摹李白墨迹。他模仿的李白真迹《李白醉草帖》,竟然达到了形神兼俱、惟妙惟肖的地步。后来,他把此件赝品送到了苏轼的好朋友王诜府上,得帛绢三十缗。
葛藻没有哥哥这种本事,但他作伪的方法比他哥哥还要聪明。米芾客居苏州时,葛藻就在米芾住室的隔壁租了一间房子。每天清早起床,他都要去米芾门前徘徊。见米府婢女出来买菜或倒垃圾,他就飞快地跑上前去,问婢女:“今日可有米公临帖之作?”婢女往往会小心翼翼地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葛藻接过,付给婢女一点碎银,便匆匆离开。
婢女所给他的,多是米芾临写前人法帖、不满意所扔掉的。
等葛藻积攒下二十余纸米芾的临作,就效仿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的做法,把米芾临写的王羲之、张长史、怀素、颜真卿等前贤法帖,按时间顺序装裱成一长卷,取名《历代名帖记》。又觅民间治印高手,照《历代名画记》上的印一一治印,然后又仿照着逐幅印好。
一日,葛藻登门拜访米芾,呈上《历代名帖记》让米芾过目。猛丁里,米芾竟然没有看出是自己的临作。揣摩一阵子,米芾很惊愕地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葛藻说明根由。米芾大笑。
不久,葛藻的好友江都陈臾来访,葛藻就把《历代名帖记》赠给了他。
其实,米芾本人就是一个作伪的大家。
在对法帖的鉴定上,米芾也堪称一代宗师,他鉴赏古人法帖着眼很全面:书家的风格与师承,作品上的题跋、印章及书写材料,他所掌握的文献记载,乃至历朝历代的习惯、避讳,等等,都是他所考虑的因素。因此,凡经米芾鉴定过的字画,其他人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有人得了一幅前人法帖,心里不踏实,就找米芾来了。
画幅展开,米芾说:“唔,不错,晋人的东西。”
来人吃了定心丸,脸上乐滋滋地走了。他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件东西了。
有时候,来人带来的法帖让米芾动心了。他就会暗暗地叹一句:“所遇非人呐!”然后他就会对来人说:“墨宝先放这儿,我得查查文献记载,过一天你来取,我会给你个确切答案。”
来人走后,米芾会将此帖临摹十数遍,然后挑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与真迹放在一处,等人再来,他会说:“喏,这两件都是真迹,你选最好的拿走吧。”
来人往往会把米芾的临作取走。
有一次,有一个人得了一幅戴松的《斗牛图》,叫米芾来鉴别。米芾一见这图,内心连叹:“所遇非人呀!”并老调重弹,让那人隔一天来取画。
再来,那人果然取走了米芾的临作。
可是,很快,那人又来了。他对米芾说:“这是件赝品,假的,把真迹还我!”
米芾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是赝品?”
那人说:“这牛眼睛里没有牧童。”
米芾把真迹还给那人,又暗自叹道:“京城多高人啊!”
古人作伪,可见境界不同。米芾作伪,他是想用赝品把所有他喜欢的真迹都换过来,细心地研读学习,这是对艺术的痴狂,是抛却了世俗的大性情。
作为鉴赏大师,米芾与一些书画收藏家颇多交情。譬如沈括。沈是收藏大家,二人在收藏字画上的见解却是英雄所见略同。
沈括对那些附庸风雅、有钱却无识的时下收藏家斥之为“耳鉴”。也即一听到是某某名家的作品,如钟繇、王羲之、顾恺之、陆柬之辈,不管作品神采气息若何,便纷纷解囊购买。更有可笑的,单凭手去触摸印章,认为色不隐指者为古人墨迹,沈括形象地称这一做法为“揣骨听声”。这些人对那些神采飞扬,作者却名不见经传的作品常常是嗤之以鼻。
对沈括的高论,米芾深以为然,并慨叹道:“这就是赝品滋长的土壤啊!”
平日,沈括很推重米芾,闲暇时常邀米芾一起品茶、赋诗、谈论书画,每每搜罗到古人墨迹,也先让米芾过目。
春天来了,沈括把所藏的字画拿到院子里晾晒,并邀请米芾、章惇、林希、张洵来品茶观画,谓之“曝书会”。
茶喝到高兴处,沈括取来一幅王献之的法帖,对大家说:“此帖精彩极了,不可不一睹为快!”
法帖展开,米芾笑起来,说道:“这是芾的拙笔啊。”
起初,沈括以为米芾的癫狂劲儿上来了,和他开玩笑,就正色道:
“这是沈家的传世之宝,怎么会是元章的大作?”
米芾又是一笑,走上前去,用茶水轻轻涂在法帖的一角,旋即,就出现了“宋元祜三年米芾临摹”字样。
米芾还对大家说:“虽经数年辗转,但芾还是认得出自己的手笔的。”
沈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由青转白,再转黄,他把这幅法帖狠狠地摔进了书橱。“曝书会”不欢而散。
后来,沈括著《梦溪笔谈》一书,其中专辟“书画”章节,连章悼、
沈辽辈都有所记述,唯独对米芾,却只字没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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