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裴璇见蒲白打来电话，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正像外面寒冷的空气中那几根横在天空之下的电线。

    “我爷爷还好吧？”蒲白的声音非常沙哑。

    “他非常着急，你赶快回来吧。”

    “我很快就回去了，正在火车上。”

    “是回铜城的火车吗？还有多久到站？”裴璇着急地问。

    “你上网，我也用手机上网，我们网上聊。”蒲白立即挂了电话。

    裴璇有些疑惑，想他为什么要这样，打电话不是说得更清楚明白些么。她立即奔向电脑，与蒲白使用聊天工具交谈。

    “我怕我们的电话被监听，所以觉得网上说安全一些。”蒲白说，“你也知道，我妈杀了人，成了杀人逃犯，警察一直都没有抓到，我想他们也许会监听我的电话，毕竟我是余霞最放不下的唯一儿子。”

    “原来是这样。”裴璇恍然大悟，“你找到余阿姨了吗？”

    “找到了。”

    什么！裴璇吓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他只是胡乱寻找的啊。

    “记得她给我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吧，我在里面发现了她给我写的信，是一个文档，我就是根据那个文档里的内容来推测她的去向的。可能我和她毕竟是母子的关系吧，我们的心是相通的，那封信别人看也许看不出什么，但是我一看就意识到，她在提示着我她的去向。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要找她的，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这一次，我一定不能让她失望，失去了这一点儿希望，她就真的是彻底的绝望了。”

    “她在哪里？”裴璇紧张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不能说，这样说还是危险，等我回来后亲口告诉你吧。”

    “那你们见到面了？”

    “先不说这件事，我给你打电话只想知道爷爷怎么样，知道她没什么大事就安心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马上，还有两个小时火车到铜城。”

    “我去火车站接你。”

    “不必了吧，你去我家等着我就好了，顺便陪一陪我爷爷，我一到铜城后立即回家。”

    “不不不，我去火车站接你。”裴璇太兴奋了，她真的是不敢相信，蒲白竟然找到了余霞。

    还有两个小时，只要两个小时她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裴璇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奇地想象着，蒲白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余霞呢？是怎么找到的呢？他们见面后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呢？他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呢？

    裴璇坐立不安，决定立即出门赶往火车站。

    见外面正飘着雪，裴璇特地找了一个帽子戴在脑袋上，带着手机便着急地出门了。她还没等走出馨香园小区就接到了小康打来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小康在电话里问，声音有些异常和急切。

    “在外面啊，我有些事要出去一下。”裴璇吸了吸鼻子，空气真凉。

    “网上说你是AKM的成员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裴璇愣住了，她站在小区门口说，“怎么说的？”

    “就是一个帖子，我刚才闲着没事上网看见的，是昨天后半夜发的。”小康在电话里说，“那人列处很多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论，说他们以前是怎么样设计AKM的，都已经把那两个人包围在操场上，可还是被他们逃掉了，虽然没看见AKM的脸，但他们当时记住了AKM的外形。AKM应该是一男一女，不是情侣就是两个关系特别好的异性朋友。”

    风把雪花吹进裴璇的脖子，让她感到寒冷。

    “反正还有一大堆证据，什么樱歌啦，什么小鹿啦，什么仇恨啦，反正涉及到不少人，最后他得出结论，说AKM百分之九十九是九中初三年级的裴璇和蒲白。”小康在电话里问，“这是真的吗？”

    竟然已经发到了网上，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证明她和蒲白就是AKM，可那些人以后都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呢。裴璇真的是傻掉了。

    “都是胡说八道的，我还有事，先不说了。”裴璇挂掉电话，绝望地在马路边走着。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前面的公交车站在雪地上站着，略显出几分突兀。公交车站几个等车的人，像花瓣一样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那是裴璇！”距离公交车站不远的地方，楚良等四个人正冲对面跑来。

    裴璇转身就跑，她边跑边朝身后张望，看见那几个少年跑得很快，正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惊慌失措地往一个离小区不远的胡同口里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的鞋底不大适合这样的下雪天气，因为地上还不那么凉，先掉到地上的雪花变成了水，这种雪水混杂的地面非常的滑。

    她不敢耽搁一秒钟，爬起来就继续朝前跑。

    跑出胡同时，身后的楚良他们已经冲进了胡同。裴璇朝左边拐去，跑进另一条胡同，她觉得这样跑是甩掉他们的唯一办法。因为她是个女的，鞋子又滑，直线跑或者在大马路边跑肯定要被他们追赶上。

    只有这些纵横交织的小胡同才能变成裴璇的迷宫，她太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了，绝对是迷宫的主人。她坚信很快就会让楚良找不到她的踪迹，可她忽略了雪地上的脚印。这是个寂静的早晨，还没多少人出门，地上的脚印还不算零乱。

    裴璇又惊又累，早已经跑没了力气，可身后的楚良和瘸子还在喊着让他站住。

    “站住！你不是挺神的吗！”她似乎能感觉到，他们喊这些话时脸上的那种狞笑。

    裴璇又一次滑倒，她扭头朝身后一看，楚良他们眼见就要追上她了。她坐在地上哭起来，可哭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只能笨拙地爬起来，继续朝前走。

    “还跑，还跑，我们马上就抓住你啦！”瘸子一瘸一拐的竟然跑得也不慢。

    裴璇的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她应该想喊救命，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她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感觉到胸闷的厉害，像被一扇巨大的铁门挤着，她似乎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是只有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才会感觉到的精疲力竭。

    裴璇张大着嘴巴，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朝前跑，她需要拼命地跑，只有拼命地跑才行。她跑啊跑，像一个运动员在进行百米冲刺。

    裴璇刚一火光般冲出胡同，就撞在了经过的一辆摩托车上。摩托车虽然在下雪天开得很慢，可还是因为裴璇的撞击而倾斜着摔倒，并滑出。

    楚良等人与此同时跑到马路边，目睹着裴璇趴在倒地的摩托上快速地朝前滑去，而摩托车的司机则摔向另一个方向。他们傻了眼，都站着不动，直到看见裴璇从摩托车上爬起来，并瘫坐在地上面朝他们，他们才惊慌失措地调头逃开。

    裴璇的脸不知道撞在了摩托车的什么地方，满是血，那是一张触目惊心的恐怖的脸。她坐在雪地上，发出一种非人的惨叫声。

    2

    蒲白周日这天一直在街上逛，身上带着一把匕首，出入每一个楚良他们可能会去的地方，主要是网吧和台球厅一类的地方。

    他从早晨一直找到晚上，始终没有找到楚良他们，或者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愤怒的蒲白恨得快要咬碎了牙齿，心想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楚良他们，找到他们就一定要宰了他们，只有这样才能为裴璇报仇。

    想到裴璇他就心痛不已，一个女孩的脸全被毁了。蒲白的眼泪掉下来，掉在晴朗的天空下，那惨白的雪地上。

    天黑得更早了，因为地面是白的，所以街头飘荡着一种朦胧的感觉。蒲白的爷爷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经过了蒲白出走的惊吓后，这个憔悴不堪的老人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蒲白，怕他会再次失踪。

    “这就回去了。”蒲白说。

    天气太冷，蒲白被冻得鼻涕直流。他一边用面巾纸擦着鼻涕，一边缩着脖子在马路边走。他的另一只手插在上衣兜里，那兜里的折叠刀被他握得很热。

    前面就是电子娱乐城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地方吧，找完这里就回家，明天哪怕是不上学也要接着找。他记得自己和裴璇前不久因为偷拍小蝌蚪和樱歌的照片，来过这里。难道这就是报应吗？真要是这样，为什么遭到报应的不是自己。

    蒲白宁愿那个被毁容的人是自己，裴璇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这让她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虽然到了傍晚，天已经变黑，可娱乐城里的人还是很多。蒲白没想到自己一眼就能看到小蝌蚪，当时他正背冲蒲白与一个胖子一起玩着街机游戏。旁边还站着几个围观的少年，抽着烟，正在嘲笑着那个胖子。

    蒲白的眼睛立即红出了火，几乎是颤抖着手从上衣兜里掏出匕首。

    “喂！你要干什么？”娱乐城里的一个女服务员最先看到亮出匕首的蒲白。

    很多人都把目光转移向女服务员的方向，再顺着她惊恐的眼睛转移到蒲白的身上。他们看见蒲白折出刀刃，直接跑向小蝌蚪和胖子，嘴里一起发出惊恐的叫声。小蝌蚪和胖子正转过身往后看着，见了这情景都瞪大了眼睛。

    小蝌蚪的反应很快，起身朝一边躲，嘴里喊着杀人啦。蒲白连人带刀撞在胖子身边的游戏机上，发出咕咚的一声响。

    “你妈的给我站住！”蒲白咬牙切齿地喊着，手持匕首再次冲向小蝌蚪。

    小蝌蚪抓起游戏机前的椅子朝蒲白身上砸。蒲白抬起左胳膊遮挡，身体凶猛地朝前冲。小蝌蚪丢了椅子往后退，在整个房间里到处逃窜。蒲白和他的匕首冲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会爆发出一阵狂喊。

    玩游戏的人也被吓得四处逃散，大家一起往门外挤，那门太窄，一时间全挤在门口。房间中间也摆着很多机器，蒲白和小蝌蚪就绕着那些机器转圈跑，正时针一会儿又逆时针。蒲白越是追不到小蝌蚪心里越是发急，心里越急就越是愤火咆哮。

    蒲白像是一只野兽，或者一个疯子。他爬上游戏机，踩着那些机器朝前跑，这样就逼得小蝌蚪无处可逃了。小蝌蚪拾起一把椅子，牢牢地抓在手里朝前挥舞，以阻止蒲白的匕首伤到自己。

    蒲白满嘴脏话，被小蝌蚪手里的椅子不断砸着脑袋和肩膀，不觉得疼似的。小蝌蚪被蒲白这恐怖的状态吓得毛孔紧缩，见门口处的人已经都逃了出去，就也往门口跑。

    蒲白追小蝌蚪追出这间游戏厅，在娱乐城的走廊里狂奔。小蝌蚪跑到楼梯处顺着楼梯往上跑，而当蒲白追到楼梯口处时，两个保安正从楼梯下面追上来。

    毕竟蒲白的身体素质出奇的好，要是不兜圈子的话，他很快就能追上小蝌蚪。小蝌蚪拐过楼梯的拐角继续往上跑，马上就要跑到上一层时，身后的蒲白追了上来。蒲白挥着手里的匕首朝前刺，一下子就刺中了小蝌蚪的胳膊肘。因为他跑动的时候是要前后摆动胳膊的，所以那一瞬间正赶上他的左臂朝后摆。

    小蝌蚪疼得大叫一声，捂住受伤的胳膊，因为身体失重而摔在上一层的楼梯口。蒲白随后便扑上来，他本能地躺在地上疯狂踢自己的两只脚，胡乱地朝前踹着。蒲白被小蝌蚪的脚踹得往后退，差点儿摔下楼梯。

    与此同时，那两个保安已经冲了上来。一个从后面抱住蒲白，另一个抓住蒲白的胳膊用力扭，顺势抢下了他手里的匕首。

    “你们放开我！你们他妈的放开我！”蒲白在保安的怀里拼命挣扎。

    “老实点儿听见没有。”那个抢下蒲白匕首的保安警告他。

    蒲白的两只脚猛蹬一边的楼梯扶手，借着这个力量，把身后的保安顶得朝后仰起。蒲白和保安一起摔倒，朝楼梯下面滚去。蒲白迅速爬起来，见追赶小蝌蚪已经没有希望，转而朝楼梯下面跑，一口气跑到一楼，冲出娱乐城的大门来到街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蒲白的手机又响了，一定是他的爷爷打来的。他没有接，而是气喘吁吁地马路边走着，走得很快。

    蒲白走了很远之后，激烈的心跳才开始渐渐平稳。他不再那么激动和失控，掏出手机给他的爷爷打电话。

    “怎么还没回来？”他爷爷非常焦急，劈头就问。

    “马上就到馨香园了。”蒲白回答。

    蒲白把手机揣在裤兜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一遍一遍地想，越想越觉得气愤和激动，竟然只伤到了小蝌蚪的胳膊，便宜他了。

    夜幕之下，街边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被浓稠而干冷的空气吸收一般，只剩些残余的碎末。

    蒲白就要走到馨香园小区的门口，一个黑影突然从一边的角落里冲出来。他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就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那个黑影不知怎么的，竟那么快，瞬间就贴到了自己身上，带来一股尖锐的寒气。蒲白伸手去抓那个黑影，可那黑影猛的拔出扎进他肚子里的东西，又重新扎进了他的肚子。一下又一下，那是一把利器，在凶狠地刺着他的身体。

    蒲白的双手捂住肚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抬起头，那个黑影就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尖刀。

    那个黑影调头逃走了，而蒲白也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他是陈凡。

    蒲白的身体朝雪地上仰去。

    ……

    ……

    ……

    一分半后，他呼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

    3

    六年后。

    一个平常的傍晚。

    裴璇吃过晚饭后回到自习室，坐在自己的座位。这个座位上摆了很多她的东西，书本和水果不算，还有很多生活用品。除了睡觉时回寝室，其余的时间她不是在教室里上课，就是在自习室里这个长年被她霸占的座位上看书，或者发呆。

    这间自习室的座位非常抢手，每到晚上时都会人满为患。原因是各个专业的课程都已经基本结束，正是学生们进行期末复习的时间。裴璇走进自习室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朝后面看了看，那个座位是空的。那个座位跟她的座位同属一排，在她后面，与她的座位隔了五行，是楚良的座位。

    裴璇喝了口水，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感觉有些困倦。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屋子里有些闷热的感觉。她的座位离门口较近，选在这里是因为凉快。吃过晚饭来自习室学习的人陆续走了进来，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楚良从前门走了进来。

    楚良戴着近视眼镜，个子很高，但背有些驼。他长得很帅气，但外表使人觉得他的性格有一些木讷。他从裴璇的身边经过，从来不正面看她一眼，只从后面看，或者侧面看，并且，他也从来不跟她说一句话。

    每当看到楚良。裴璇就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六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与本来的自己毫不相干的自己。

    楚良坐下来立即开始看书，埋的头，像是要一头扎进书本里。一个女孩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探进来半个身体，轻声喊楚良。

    “学长，学长。”

    楚良抬起头，看见是比自己小一个年级的李姗。李姗正冲他做出去的手势，他起身朝自习室外面走去。

    “可以陪我走走吗？”李姗说，“我心情不好。”

    “哦，好，怎么了？”楚良弯着身体，像个迟暮的老人般走在李姗身旁。

    两个人在教学楼前面的操场边慢慢走着。

    “我也想像你那样，搬出寝室，在校外租房子住，可只有我自己，又觉得太孤单，晚上也可能会害怕。”

    “为什么要搬出去？”

    “我讨厌住在寝室里，很多时候真想冲她们发火，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看不惯她们。”

    “谁都这样，因为谁都有缺点，人和人的距离太近，缺点就全都暴露出来了。”楚良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沙哑。

    “我今天去你的住处了，跟你一起租房子的小谢跟我说他快要搬出去了，打算和他女朋友一起租房子住，那样不就剩你一个人了？”

    “是的。”楚良说，“你又去我那儿了？”

    “嗯。”李姗说，“我把你的被单给洗了，还有一条裤子，小谢说那条裤子是你换下来的，我就给一起洗了。”

    “你怎么又给我洗东西！”楚良抬起眼睛看李姗，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都告诉过你很多遍不要这样了。”

    “有什么关系呢。”李姗说，“我们是好朋友，你平时只顾着学习，我又不那么爱学习，闲着也是无聊，帮你洗点儿衣服有什么了不得的。”

    “你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楚良的嗓音更沙哑了，“跟你解释足足有五回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李姗说，“不是女朋友难道就不能帮你的忙了？”

    楚良叹了口气说：“总之，以后你别随便去我那里，尤其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我就去。”

    “不行。”

    “我去看小谢总行了吧！那不但是你的家，也是小谢的家！”李姗突然激动不已地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冲楚良喊，可声音又没有那么大。她说完就撇下楚良大步走开了。

    楚良望着李姗在夜色里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他蹒跚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自习室，经过裴璇，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翻开书学习。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没有回复，而是又放回了原处。一个背着包的男生走进自习室，转着脑袋扫视整间教室，在找空座位。他往教室后面走，没发现可以坐的位置，又转过身往教室的前面走。

    楚良抬起头看他一眼，是一个身材略胖的眼镜男。

    那眼镜男走到裴璇的左侧停住了，他看见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上面只放了一个装着苹果的塑料袋。他很有礼貌地小声对裴璇说，你旁边的那个座位能让我坐一下吗？其他自习室都没有位置了。

    裴璇侧过着脸看他，头发遮住了她左边脸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她点了点头，伸手拎起那袋苹果，放到自己的桌子前面。那男生从她的身后走过去，坐在她的右侧，嘴里不断说着谢谢，谢谢。裴璇冷冰冰地说了一声不用谢。

    楚良看书看得眼睛干涩，摘掉眼镜，给眼睛上了些眼药水。他一闭上眼睛就感到自己在下沉，像一块石像往大海的深处坠落。他歪一下身体，朝前面看，见裴璇在和那个男生说话，应该说成是那个男生在和裴璇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个学院的？”“你家是哪里的？”“你平时都干什么？”“你男朋友在哪个大学？”……

    楚良想除了这些，那个男生还能与她聊什么呢。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把需要带回去的东西装进一个包，背着包朝自习室外面走去。

    他独自在路灯下面走，走上一千米就到了他的住处。回到住处，那是个两室的房子，他与小谢每人一个房间。小谢光着膀子，叼着烟，在自己的屋子里上网。楚良打开自己房间的灯，发现电脑是开着的。他走出来问小谢谁用了他的电脑。小谢头也不回地说是李姗。

    楚良泡了袋方便面吃，又去卫生间里洗了澡，回来后关好房门，开始坐在电脑前上网。他喜欢听白水的歌，第一首歌就是白水的《山行》。他一边听着歌，一边打开文档敲字。他是在给人写信，只不过先建个文档做草稿。信是给裴璇写的，如下：

    裴璇，你好。

    忽然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给你写信，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九十七封信，回过头去，不觉已给你写了两年多的信。你没有给我回过一次信，但我知道你会收到我的信，可未必会看，前提是你依然像六年前那么恨我。

    同以往的每一封信一样，我没指望你会原谅我。

    以前我总跟你说，这世界上恐怕没人比我更爱你。现在知道你有了男朋友，我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要为你祝福，真的，祝福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

    让自己快乐一些吧，最近我感觉你有些瘦了，学习没那么重要的，多和你的男朋友去逛街。我发现你们很少通电话，而且根本不出去玩，这算什么恋爱呢。抱歉我总是忍不住密切关注你，因为我不允许你再次受到伤害。

    至于你男朋友吴游，我已经知道他是本市理工大学的，是通过你的人人网找到的他，可你最近把我拉入了黑名单。黑名单就黑名单吧，我知道你特别恨我。

    就说这些吧，你11点前一定要上床睡觉，晚安。

    楚良。

    楚良把文档里的内容复制到邮箱里，发给了裴璇。他接到一个电话，有一个人在电话里告诉他说，良哥我帮你打听了，那个吴游不怎么样，在理工大学是有女朋友的。

    “果然是这样。”楚良说，“谢谢你了。”

    4

    楚良站在理工大学的校门口吃涮丸子。当时是夏季的午后，大约在四点多钟。他看见吴游从校门里走出来，与一个女孩并肩行走，他们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

    楚良仔细在脑海里回想着吴游的照片，最后确定这个家伙一定就是吴游。他在吴游人人网的相册里把他的所有照片都看了好多遍，绝对不会认错人。

    楚良跟着吴游在马路边走，一边走一边捧着塑料杯吃丸子。吴游后来搂住了身边女孩的肩膀，嘴里说起什么玩笑话。楚良跑上前去，嘴里喊了一声吴游，见那吴游转过了脸，他便把手里装丸子的塑料杯朝对方的脸上砸去。

    吴游的脸上被泼了酱汁似的，怒不可遏地冲过来打楚良。两个人在马路边扭打起来。那女孩挤到他们中间，企图把他们两个人分开。可那吴游飞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在楚良的耳朵上。楚良感觉耳朵里面嗡的一声响，眼镜瞬间就从眼前飞了出去。

    “你是谁？”那女孩推开楚良说，“你这是干什么？”

    楚良喘着粗气，俯身从地上捡起眼镜戴在眼睛上。

    吴游说你他妈有毛病是怎么的。

    楚良盯着吴游的脸不说话，只那么仇恨地盯着他。吴游嘟囔说有病，拉着女孩继续朝前走。楚良在他们走出第七步的时候，又冲了上去，一拳打在吴游的后脑勺上。吴游整个人朝前趔趄而去，差点儿趴在地上。

    那女孩叫了一声，转过来往楚良的身上扑，扬着两只手朝楚良的脸上乱抓乱挠。楚良抬起胳膊护着脸往后退，看见对面的吴游也扑了上来。楚良和吴游两个人又撕扯在一起，打成一团。因为离学校不远，几个经过的学生和路人走上来拉架，把两个人分开。

    “你有病啊你！”女孩指着楚良喊。

    楚良不吭声，他的脸都被女孩的指甲给抓破了，全是血道。他用手摸那些血道，只用眼睛看吴游。吴游跟旁边的人解释说不根本不认识他，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突然往我脑袋上扔东西。楚良说你是吴游吧？吴游说是，怎么的？

    楚良说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为裴璇。说罢转身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那女孩迷惑不解地问吴游谁是裴璇。吴游愣愣地望着楚良的背影，没说话。

    楚良下了公交车，往他住的小区走，走到小区门口看见李姗正往小区外面走。楚良跟她打招呼，说李姗。李姗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继续朝前走，可是才走了两步就注意到了异常。她倒退回来，瞪着眼睛看楚良的脸，说你什么了？你的脸怎么被抓破了？

    楚良说没什么，躲着脸不让李姗看，往楼道里钻。可李姗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直接跟他回到房间。小谢和他女朋友在房间里，门是关着的。楚良走进自己的房间，看见电脑又是开着的，他转头问李姗，说电脑是你开的？李姗摇头说不是她开的。

    李姗去卫生间取了一条湿毛巾，进来给楚良擦脸。楚良说我自己擦，从李姗手里夺过毛巾对着镜子擦，每擦一下就疼得微微颤抖一下。李姗问他跟谁打架了？是不是让女的抓的。楚良说是女的抓的。李姗埋怨地说你知道不知道啊，被女的抓破了脸会留疤的，你看你。

    楚良说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啊？”李姗非常困惑，“你招惹谁了？”

    “你别问了。”楚良不耐烦地说。

    李姗很不高兴，轻车熟路地翻着楚良的抽屉，找出一些创可贴往楚良的脸上粘。楚良对着镜子照了照，看见满脸的创可贴，要是这样出门太吓人，又一个个都撕了去。李姗又开始埋怨地说，撕了干吗？会感染的，会得破伤风的你知道不知道啊，你看你。

    楚良说我要休息一会儿，意思是让李姗离开。可李姗坐到了电脑前，说那你躺到床上休息吧，我在这上网。楚良没好气地说你上网我怎么休息。李姗说我用电脑上网跟你躺床上休息有什么关系。楚良鼻子不是鼻子地说，怎么没关系。李姗说那你就是赶我走了呗。楚良说我没说赶你走。李姗鼓着嘴，要哭的样子，伤心地起身离开了。

    楚良躺在床上，听见李姗摔门而去的声音，感到很内疚。他掏出电话给李姗打电话，电话通了，里面的李姗不说话。楚良说你别生我气了，我性格怪你知道的。李姗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以后不会再去烦你。楚良说你多心了，你看我的脸都被抓破了，我心情你该体谅。李姗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没生气。

    楚良和李姗一起吃的晚饭。李姗很快就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了，坐在楚良对面手舞足蹈地说着他们班里的有趣事。楚良喜欢和李姗呆在一起，这总会让他阴郁的心情明朗一些。

    今天李姗要陪着楚良一起上晚自习，楚良一如既往不同意，让她别跟他一个教室。李姗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楚良就勉强同意了。

    楚良把心思扎进书本里，不理身边的李姗。李姗百无聊赖地坐在楚良的左边，戴着耳机听歌，望着教室门外的走廊发呆。

    楚良的身体朝右歪，看见那个微胖的眼镜男又坐在了裴璇的身边，并且在和裴璇说话。裴璇在望着他，很认真地听着，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你在看什么？”李姗捅楚良胳膊。

    “没看什么。”楚良又埋下头看书。

    李姗也歪着身体朝前看，想弄清楚楚良在看什么，她看到坐在前面的裴璇和那个眼镜男站起来一起朝外面走。这时楚良拍她胳膊，说出去透口气。

    楚良和李姗尾随着裴璇和眼镜男往操场的方向走。李姗跟楚良说话。楚良让她别出声。裴璇和眼镜男绕着操场走，一边慢慢走，一边聊天。楚良和李姗站在操场边，望着他们。

    “你在跟踪他们？”李姗说。

    “没有。”楚良望着李姗说。

    “你分明是在跟踪他们。”

    “没有。”楚良说。

    “他们是谁？”

    “不知道。”楚良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

    晚上，楚良回到住处，开始给裴璇写信，他写道：

    裴璇，你好。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九十八封信。前些天你心情很糟，这我看得出来，我猜可能是你与吴游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毕竟我没有看到你们通电话。今天晚上见你的心情略有好转，可能与那个眼镜男有关。也许感情受伤的你，得到了他的安慰。能看到你这样做真好，遇到不开心的事不要一个人面对。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孤独，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再一次向你表达我的歉意，为曾经也为现在，我知道那么关注你是不对的。

    至于那个眼镜男，我特地打听了一下，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希望你们继续交往下去。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杜舫，是电气专业的。这个人的人品不错，为人忠厚诚实，是个典型的靠得住的老好人。他的家庭据说也不错，爸爸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给我回信，祝你幸福。

    晚安，楚良。

    楚良刚把信发过去，小谢就叼着烟走了进来。

    “我明天就搬走了。”小谢说。

    “我帮你搬。”楚良转过身说，“不就是对面楼吗？”

    “是的。”小谢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明天把我的钥匙给李姗吧。”

    “别给她，给她干什么？”楚良说，“给我。”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李姗这个女孩无论是相貌和人品都没得说，简直就是上天送给你的礼物，可你一次次伤她的心。”小谢说，“听我一次吧，她不愿意在寝室里呆着，平时没地方去，闷得很，让她来这里吧，上网，睡觉，吃东西，你平时在外面学习，她又不妨碍你，有什么关系呢？”

    楚良垂下了头，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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