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找不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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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木幸经历了三次婚姻,每次婚姻都给他留下一些教训,最后他彻底对婚姻失去了信心,不过他还是感到非常欣慰。

    船上

    ——[中国]徐志摩

    二十岁的城里姑娘腴玉,第一次随母亲到乡下来简直乐坏了,那灌溉农田的水车,那散发着香味的青草,那赤脚的男孩,那踩水车的少女……桩桩件件,都使她心驰神往。

    “这草多青呀!”腴玉简直的一个大筋斗滚进了河边一株老榆树下的草里去了。她反扑在地上,直挺着身子,双手揪着一把青草,尖着她的小鼻子尽磨尽闻尽亲。“你疯了,腴腴!不怕人家笑话,多大的孩子,到了乡下来学叭儿狗打滚!”她妈嗔了。她要是真有一根矮矮的尾巴,她准会使劲的摇;这回其实是乐极了,她从没有这样乐过。现在她没有尾巴,她就摇着她的一双瘦小的脚踝,一面手支着地,扭过头来直嚷:“娘!你不知道我多乐,我活了二十来岁,就不知道地上的青草可以叫我乐得发疯;娘!你也不好,尽逼着我念书,要不然就骂我,也不叫我闻闻青草是什么味儿!”她声音都哑了,两只眼里绽出两朵大眼泪,在日光里亮着,像是一盏水晶灯。

    真的,她自己想着也觉得可笑;怎么的二十来岁的一位大姑娘,连草味儿都没闻着过?还有这草的颜色青的多嫩呀,像是快往下滴的水珠似的。真可爱!她又亲了一口。比什么珠子宝贝都可爱,这青草准是活的,有灵性的;就不惜你不知道她的名字,要不然你叫她一声她准会甜甜的答应你,比阿秀那丫头的声音蜜甜的多。她简直的爱上了她手里捧着的草瓣儿。她心里一阵子的发酸,一颗粗粗的眼泪直滴了下来,真巧,恰好滴在那草瓣儿上,沾着一点儿,草儿微微的动着,对!她真懂得我,她也一定替我难受。这一想开;她也不哭了。她爬了起来,她的淡灰色的哗叽裙上沾着好几块的泥印,像是绣上了绣球花似的,顶好玩,她空举着一双手也不去拂拭,心里觉得顶痛快的,那半涩半香的青草味儿还是在她的鼻孔里轻轻的逗着,仿佛说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她妈看着她那傻劲儿,实在舍不得再随口骂,伸手拉一拉自己的衣襟走上一步,软着声音说:“腴腴,不要疯了,快走吧。”

    腴玉那晚睡在船上,这小航船已经够好玩,一个大箱子似的船舱,上面盖着芦席,两边两块顶中间嵌小方玻璃的小木窗,左边一块破了一角,右边一块长着几块疙疤儿像是水泡疮;那船梢更好玩,翘得高高的像是乡下老太太梳的元宝髻。开船的时候,那赤腿赤脚的船家就把那支又笨又重的橹安上了船尾尖上的小铁槌儿,那磨得铄亮的小铁拳儿,船家的大脚拇指往前一扁一使劲,那橹就推着一股水叫一声“姓纪”,船家的脚跟向后一顿,身子一仰,那橹儿就扳着一股水叫一声“姓贾”,这一纪一贾,这只怪可怜的小航船儿就在水面上晃着她的黄鱼口似的船头直向前溜,底下托托的一阵水响怪招痒的。腴玉初下船时受不惯,真的打上了好几个寒噤,但要不了半个钟头就惯了。她倒不怕晕,她在垫褥上盘腿坐着。臂膀靠着窗,看一路的景致,什么都是从不曾见过似的,什么都好玩——那横肚里长出来的树根像老头儿脱尽了牙的下巴,在风里摇着的芦梗,在水边洗澡的老鸦,露出半个头,一条脊背的水牛,蹲在石渡上洗衣服的乡下女孩子,仰着她那一块黄糙布似的脸子呆呆的看船,旁边站着男小孩子,不满四岁光景,头顶笔竖着一根小尾巴,脸上画着泥花,手里拿着树条,他也呆呆的看船。这一路来腴玉不住的叫着妈:这多好玩,那多好玩;她恨不得自己也是个乡下孩子,整天去弄水弄泥没有人管,但是顶有趣的是那水车,活像是一条龙,一斑斑的龙鳞从水里往上爬;乡下人真聪明,她心里想,这一来河里的水就到了田里去,谁说乡下人不机灵?喔,你看女人也来踏水的,你看他们多乐呀,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六条腿忙得什么似的尽踩,有一个长得顶秀气,头上还戴花哪,她看着我们船直笑。妈你听呀,这不是真正的山歌!什么李花儿、桃花儿的我听不清,好听,妈,谁说做乡下人苦,你看他们做工都是顶乐的,赶明儿我外国去了回来一定到乡下来做乡下人,踏水车儿唱山歌,我真干,妈,你信不信?

    她妈领着她替她的祖母看坟地来的。看地不是她的事,她这来一半天的工夫见识可长了不少。真的,你平常不出门你永远不得知道你自个儿的见识多么浅陋得可怕,连一个七八岁的乡下姑娘都赶不上,你信不信?可不是我方才拿着麦子叫稻,点着珍珠米梗子叫芋头招人家笑话。难为情,芋头都认不清,那光头儿的大荷叶多美;榆钱儿也好玩,真像小钱,我书上念过,可从没有见过,我捡了十几个整圆的拿回去给妹妹看。还有那瓜蔓也有趣,像是葡萄藤,沿着棚匀匀的爬着,方才那红眼的小养媳妇告诉我那是南瓜。到了夏天长得顶大顶大的,有的二十斤重,挂在这细条干上,风吹雨打都不易掉,你说这天下的东西造的多灵巧多奇怪呀。这晚上她睡在船舱里怎么也睡不着。腿有点儿酸,白天路跑多了。眼也酸,可又合不紧,还是开着吧,舱间里黑沉沉的,妈已经睡着了,外舱老妈子丫头在那儿怪寒伧的打呼。她偏睡不着,脑筋里新来的影子真不少,像是家里有事情屋子里满了的全是外来的客,有的脸熟,有的不熟;又像是迎会,一道道的迎过去;又像是走马灯,转了去回来了。一纪一贾的橹声,轧轧的水车,那水面露着的水牛鼻子,那一田的芋头叶,那小孩儿的赤腿,吃晚饭时乡下人拿进来那碗螺丝肉,桃花李花的山歌,那座小木桥,那家带卖茶的财神庙,那河边青草的味儿……全在这儿,全在她的脑壳里挤着,也许他们从此不出去了。这新来客一多,原来的家里人倒像是躲起来了,腴玉,这天以前的腴玉,她的思想,她的生活,她的烦恼,她的忧愁,全躲起来了,全让这芋头水牛鼻子螺丝肉挤跑了;她仿佛是另投了胎,换了一个人似的,就连睡在她身旁的妈都像是离得很远,简直不像是她亲娘;她仿佛变了那赤着腿脸上涂着泥手里拿着树条站在河边瞪着眼的小孩儿,不再是她原来的自己。哦,她的梦思风车似的转着,往外跳的谷皮全是这一天的新经验,与那二十年间在城市生长养大的她绝对的联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翻过身去,那块长疙疤的小玻璃窗外天光望见了她。咦,她果然是在一只小航船里躺着,并不是做梦。窗外白白的是什么呀,她一仰头正对着岸上那株老榆树顶上爬着的几条月亮,本来是个满月,现在让榆树叶子揉碎了。那边还有一颗顶亮的星,离着月亮不远,腴玉益发的清醒了。这时船身也微微的侧动,船尾那里隐隐的听出水声,像是虫咬什么似的响着,远远的风声、狗叫声也分明的听着,她们果然是在一个荒僻的乡下过夜,也不觉得害怕,多好玩呀!再看那榆树顶上的月亮,这月色多清,一条条的光亮直打到你眼里呀,叫你心窝里一阵阵的发冷,叫你什么不愿意想着的事情全想了起来,呀,这月光……

    这一转身,一见月光,二十年的她就像孔雀开屏似的花斑斑的又支上了心来。满屋子的客人影子都不见了。她心里一阵子发冷,她还是她,她的忧愁,她的烦恼,压根儿就没有离着她——她妈也转了一个身,她的迟重的呼吸就在她的身旁。

    爱底痛苦

    ——[中国]许地山

    姊姊田打她的弟弟,引发了牛先生对男女之爱的感叹。

    在绿荫月影底下,朗日和风之中,或急雨飘雪底时候,牛先生必要说他底真言,“啊,拉夫斯偏!”他在三百六十日中,少有不说这话底时候。

    暮雨要来,带着愁容底云片,急急飞避;不识不知的蜻蜓还在庭园间遨游着。爱诵真言底牛先生闷坐在屋里,从西窗望见隔院底女友田和正抱着小弟弟玩。

    姊姊把孩子底手臂咬得吃紧,擘他底两颊,摇他底身体,又掌他底小腿。孩子急得哭了。姊姊才忙忙地拥抱住他,推着笑说:“乖乖,乖乖,好孩子,好弟弟,不要哭。我疼爱你,我疼爱你!不要哭。”不一会孩子底哭声果然停了,可是弟弟刚现出笑容,姊姊又该咬他、擘他、摇他、掌他咧。

    檐前底雨好像珠帘,把牛先生眼中底对象隔住。但方才那种印象,却萦回在他眼中。他把窗户关上,自己一人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点点头,笑了一声,“哈,哈!这也是拉夫斯偏!”

    他走近书桌子,坐下,提起笔来,像要写什么似地。想了半天,才写上一句七言诗。他念了几遍,就摇头,自己说:“不好,不好。我不会作诗,还是随便记些起来好。”

    牛先生将那句诗涂掉以后,就把他底日记拿出来写。那天他要记底事情格外多。日记里应用底空格,他在午饭后,早已填满了。他裁了一张纸,写着:

    黄昏,大雨。田在西院弄她底弟弟,动起我一个感想,就是:人都喜欢见他们所爱者底愁苦;要想方法教所爱者难受。所爱者越难受,爱者越喜欢,越加爱。

    一切被爱底男子,在他们底女人当中,直如小弟弟在田底膝上一样。他们也是被爱者玩弄底。

    女人底爱最难给,最容易收回去。当她把爱收回去底时候,未必不是一种游戏的冲动;可是苦了别人哪。

    唉,爱玩弄人底女人,你何苦来这一下!愚男子,你底苦恼,又活该呢!

    牛先生写完,复看一遍,又把后面那几句涂去,说:“写得太好了,太好了!”他把那张纸付贴在日记上,正要起身,老妈子把哭着底孩子抱出来,一面说:“姊姊不好,爱欺负人。不要哭,咱们找牛先生去。”

    “姊姊打我!”这是孩子所能对牛先生说底话。

    牛先生装作可怜的声音,忧郁的容貌,回答说:“是么?姊姊打你么?来,我看看打到哪步田地?”

    孩子受他底抚慰,也就忘了痛苦,安静过来了。现在吵闹底,只剩下外间急雨底声音。

    懒马的故事

    ——[中国]孙犁

    马兰好吃懒做,她给妇救会做的抗日鞋,送到军队上放了半年,没人穿,最后被一只快要生产的母老鼠拖进洞去了,因此“懒马”这个名字最适合她。

    懒老婆每日里是披头散发,手脸不洗,头也不梳。整天坐在门前晒暖,好像她一辈子是在冰窖里长大起来。

    年纪还不到四十,好吃懒做,老头子也不敢管她。

    有一回丈夫骂她一句:“你这个老王八,只会晒暖。”

    夜里,她就拿着腰带系到窗棂上去上吊了。

    一天,妇救会分配给她一双鞋做,她就大张旗鼓地东街走到西街,逢人便说:“都说我懒,你看我不是做抗日鞋了吗?”

    看看她的针线笸箩吧:

    三条烂麻线,一个没头的锥子;一块她的破裤里,是她用锅底烟子染了黑,来做“鞋表布”的;还有一堆草纸。

    懒老婆做这双鞋,什么也不干,做了十天,后来同着全区的五百双鞋一块送到军队上,四百九十九双都有同志们心爱的拿走了,就剩下了懒老婆这双。放在管理科没人去看它,鞋底向上,歪歪趔趔写着懒老婆的名字“马兰”。

    放了半年,还是有一个母老鼠要下小老鼠了,才把这双鞋拉进洞里去了。

    我看她这名字可以换一下,叫“懒马”倒不错哩。

    伉俪曲

    ——[中国]叶文玲

    一句“有家的和尚”,“骂”出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医生公而忘私的感人品质。

    老头子太不象话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把世上所有诅咒的话都想了一遍,哪一句对他来说都不合适——不,哪一句都不够她解气,所以她想来想去,想到最后,还没拣出一句最中意的话来……

    老头子太气人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星期天,他不休息,转呀转的,老在那医院里转;节假日,他去值班,说是“让年轻人好好玩一玩”;儿子结婚,一餐最简单的陪客饭,他只吃了一半;女儿出嫁半年了,他还说不清女婿的家在哪条街……

    这不今年春节,全家大团圆,儿女们来拜年,独独缺少他这一家之长,连给孙女外孙分分“压岁钱”这件小事,也要“有请你这奶奶兼外婆一手包办”——哼,老没老样,六十多岁的人了,竟学会嬉皮笑脸……

    别看你挣那一溜奖状,一面面镜框,谁稀罕!我看都不喜看!真的,不照这镜框倒罢了,一照,唉,年年是我这孤老婆子独个儿冷清清守门台!

    六十多岁的人了,拿我当小孩子哄着,买这个电戏匣子,说是为我;买这个电视机子,也说是为我,我一个人怎舍得耗恁多的电?虽说那里头,看倒是好看,乐也挺逗乐,可我一个人跟谁乐去?想笑也没个对脸的!

    看,这元宵节他又不回来,和医院里的病人团圆哩!瞧这些菜,热了冷冷了热,元宵都冻成冰蛋蛋了!好好好,你眼中还有我这个老婆子?

    哼,不管他了!我来打开电戏匣子,听听电戏匣子唱一段,省得人气得牙疼!

    呀!怎是老头子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电台的记者?哎呀呀,记者睬……仿他?嘿,你这个记者同志,你“睬”他做甚?你要“仿”他,将来你媳妇儿也要气死气活的!

    这个记者同志,你还尽夸他!“妙手回春?”“待病人胜亲人”?哎哎,我家这墙上挂的、写的,尽是这些话儿哩!莫不是你也来我家看过?可我怎么就不记得你?

    听听,老头子怎么回他的:“……我老伴呀,老说我是……哈哈……”

    这老头子,就是没记性!你说不上来,是忘了!哎,记者同志,你怎么不来问问我?我骂我那老头子呀,是个“有家的和尚”,你说对不对哩?

    巫婆的面包

    ——[美国]欧·亨利

    玛莎喜欢上了一个每次只买她两个陈面包的顾客,为了帮助他,一次玛莎在他买的陈面包里夹了新鲜的黄油,没想到却因此给这个顾客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玛莎小姐在街角儿开了间面包小店,店门前三步台阶,门上装着开门即叮当作响的门铃。

    玛莎小姐年满四十,嘴里镶着两颗假牙。她是个充满爱心的姑娘,银行里有二千美元的存款。许多结婚机会远不如玛莎小姐的人都已嫁人了,可她仍心无所属。

    最近,玛莎对一位顾客产生了兴趣。这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眼镜,褐色的胡须修剪得分外整齐。他讲英语时带口浓重的德国腔。他穿着一件旧衣服,有几处还打着补丁,虽说不修边幅,看上去却干净利索,彬彬有礼。他每次光顾玛莎小店总是买两个陈面包——新鲜面包是五分钱一个,陈面包是五分两个——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

    玛莎小姐越来越注意这个奇怪的顾客,一次她有了惊奇的发现,她发现他手上留有一块红褐色的色块,她猜他一定是个穷艺术家,他准是住在一座小阁楼上,画着画儿。玛莎那颗善良的心为此不禁跳得更厉害了。为了证实自己对他职业的猜想,玛莎从自己的房中取来一幅油画,这是她在一次拍卖中买来的。她把画挂在柜台后面货架上一个显眼之处。这是一幅威尼斯的风景画,上面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位贵妇人坐在冈多拉上,正专心致志地撩着水。“这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画,他不会不对它有所表示,如果他是艺术家的话。”她想。

    那位顾客于两天后又一次光顾了她的小店,果然,他看到了这幅画。“小姐,您的这幅画挺不错嘛!”

    “还可以吧!”玛莎一边包着面包一边答道。“我非常喜欢艺术画。您觉得这是幅好画吗?”她为自己的成功暗暗窃喜。

    “可它的构图不够均衡,”这位顾客回答说,还是一口浓重的德国腔,“透视也欠点火候。再见吧,小姐!”

    他对玛莎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接过面包,转身走出店门。玛莎又把画放回了原地。他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是那么有洞察力,那么神采奕奕!他一眼就能看出透视画得不准,可却又不得不靠陈面包过活!对此玛莎还能理解,一个天才在成名之前,常常是不得不如此艰苦奋斗一番。

    从那次交谈以后,那位顾客每次来总要与玛莎搭上几句,但他仍旧只买陈面包——从未要过蛋糕、馅饼,也从未要过柜台中任何一种美味糕点。他越来越消瘦了,而且神情沮丧。玛莎不由得心悬了起来,见他每天只买那么点儿可怜的东西,她很心疼,想给他加点儿好吃的可又没有勇气,怕冒犯了他,因为她知道损伤了艺术家们的自尊心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玛莎把她那件最为心爱的蓝点丝绸背心穿在身上,她在恭候这位贵客。这位贵客又一次光顾了她的小店,他把一枚五分镍币放在柜台上仍要他的陈面包。正当玛莎取面包时,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一辆消防车喧嚣而过。这位贵客赶快跑到门口去观望——谁都会如此。玛莎灵机一动,她迅速地在每个陈面包上深深地切了一刀,并分别塞进一大块黄油,然后又将面包紧紧夹好。这新鲜的黄油是几分钟前刚刚送来的。当这位先生返回柜台时,玛莎已像往常那样在用纸包着陈面包了。

    他们又像以前那样,愉快地交谈了几句,然后他又礼貌地告别了她。玛莎暗自微笑,对自己的大胆及慷慨的冲动感到兴奋不已,但又不禁焦虑不安:是不是太冒失了?他会生气吗?肯定不会,吃的东西是不会说话的,而黄油也绝非女性冒失的象征。

    玛莎情不自禁地想像着当那位可爱的先生发现那诱人的大块黄油时的情景。大概他会放下画笔和调色板,站在画架旁,那上面摆着他正画的那幅画儿——当然,画的透视肯定是无可挑剔的。然后,他开始准备那顿有干面包和白开水的午餐,他把面包切开——啊,想到这儿,玛莎的脸不由得红了。当他吃面包时会想到那只把黄油放进去的手吗?他会……

    正当玛莎沉浸在脸红心跳的遐想中时,响亮的门铃声烦人地响了起来。玛莎叹了口气,快步来到店堂,什么家伙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两个男人已经站到了柜台前,一个是她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叼着个烟斗;另一个就是她的那位可亲的贫困不堪的艺术家。在那一刹那,她莫名地激动和兴奋起来。

    但她的那位先生却满脸涨得通红,帽子推到后脑勺,头发乱蓬蓬的。他紧握着拳头,凶狠狠地向玛莎挥舞着,凶狠狠地。

    “自作聪明的女人!”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像敲鼓一样擂着玛莎的柜台。“你这个蠢东西!”他叫喊着,眼镜后面那双蓝色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要你知道,你是个多管闲事的混账女人!”

    玛莎几乎站不住了,她虚弱地靠着柜台,一只手放在她穿的那件最好的背心上。这时,那个年轻的叼烟斗的人抓住了那位正在喊叫的顾客的衣领。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把那愤怒的艺术家拽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对玛莎说:“我要告诉你,小姐,他叫巴姆勃格,是个建筑绘图员。我们在同一办公室工作。他为一个新市政厅的设计图已经整整辛苦三个月了。他准备参加一次有奖竞赛。昨天,他用墨水笔描出了底线,你知道,制图员总是先用铅笔打稿,再用墨水笔去描,然后用陈面包屑擦去铅笔线。就在最后完稿时,当他准备用陈面包擦去铅笔线时,那黄油……他三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当然也不能参加比赛了。”

    玛莎走进内室,把那件蓝点丝绸背心脱下,又换上了那件烟色斜纹哔叽的,然后回到柜台,坐下了……

    上尉的爱情

    ——[美国]欧·亨利

    上尉的求婚遭到了心上人西奥多娜的拒绝,他决定再找心上人西奥多娜面谈,再遭拒绝后,上尉变得明智起来。

    此刻,上尉望着墙上的军刀沉默不语,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也想到了战争,但往日战争的硝烟仿佛隔得非常非常遥远……

    令他不敢面对的不是战争,而是因为敌不过一个女人温柔的眼睛和满面春风。房间里无声无息,静悄悄的,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久坐着未移动半步,这封信是他烦闷的根源。他把断送了他的希望的那段至关重要的话重看了一遍:

    我觉得该坦率地说,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嫁给你。我这样做的原因是我们的年龄差距太大。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我们的结合不会是幸福的结合。说出这些话我非常抱歉,但我相信你会赞赏我的诚实。

    看完信,上尉无言地垂下头,他承认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年龄差,但是他身体结实,为人诚恳,有钱,有地位。难道他给予她的爱情、体贴,还有他的优点不能使她忘掉这点遗憾吗?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对他有好感。

    上尉做事果断,并且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要再去见她,当面向她恳求,年龄不应成为他与他喜爱的人之间的障碍。两小时后,他做好了准备,去打一生中最大的仗。他登上了开往田纳西州南部一座古城的火车,她住在古城里。

    当上尉见到他心爱的人时,她——西奥多娜·戴明正站在洁净精美的台阶上欣赏着夕阳,她看到他来并没显得尴尬,反而一笑。上尉上了台阶,站在她下方,两人的年龄差别并不显得大。他个子高,腰身笔挺,眼睛明亮,皮肤晒成了褐色。她年轻靓丽,貌美如花。

    西奥多娜说:“你的到来很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既然来了,你就在台阶上坐坐。我的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所以我才会来。”上尉说,“答应我,西奥多娜,收回你的答复,让我们忘记一切,可以吗?”

    西奥多娜对他嫣然一笑。上尉看起来很年轻。她的确喜爱他身体好,长相好,有男子汉气概,如果……也许……

    “噢!可爱的上尉,那是行不通的。”她断然摇着头说,“我非常喜欢你,但结婚不行。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年龄差,还是别再说了,我在信里对你说过了。”

    上尉的褐色脸庞微微有些红,他呆呆地望着夕阳,好半天没有言语。在远处的一片树林后有一片平坦的原野,那些穿蓝制服的小弟兄曾在向海边的行军途中在原野上宿过营,这些事现在回忆起来很模糊!说实话,命运与时间老人在跟他作对,就因为年龄的差异,他就得不到幸福!

    西奥多娜的手慢慢放下来,让他的一只褐色皮肤的手紧紧握着。她至少是感觉到了痛苦与爱情在这一时刻是等同的。

    “不要这样,”她轻声说,“这样的选择最好。我前思后想过了,将来你会庆幸我没有与你结婚。结婚只会有一时的痛快。你完全可以设想一下,若干年后我们一起生活的情形,一个要守在火炉旁看书,也许夜晚还发头痛、关节痛,另一个只想去舞会,上剧院,出席夜宴。朋友,这不行。我们俩不是一个像元月,一个像五月,而是一个像十月,一个像六月初。”

    “西奥多娜,这样的情形绝不会发生在你我之间,我可以……”

    “不行,你办不到。现在你自以为能,而实际上并不能。好了,到此为止吧!”

    上尉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但他是一位刚强的斗士,他起身告辞后,紧闭着嘴,昂首挺胸。

    上尉于第二天夜里返回到自己的居所,进屋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军刀。他穿好衣服才进晚餐,白领带的结打得漂漂亮亮,然而也就在这时他自言自语反省着:

    “平心而论,西奥多娜讲的的确很实际,没人否认她艳如桃李,但她的年龄少说也有28岁。”

    上尉今年19岁,与他心爱的女人相差整整9岁,他的军刀只出鞘过一次,那还是在查塔努加检阅场,那地方离他很远,就像南北战争离他很远一样。

    等待的一天

    ——[美国]海明威

    莎莎得了流感,烧到了102度,他以为自己不久将会因此死去,心中万分恐惧。我把有关温度表的知识教给了他,他才好了起来,但也留下了一个毛病。

    当我们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时,他哆嗦着走进屋关窗户,我发现他脸色发白,走动很慢,仿佛一动就会疼痛似的。

    “莎莎,你生病了吗?”

    “我头痛。”

    “快,快回到你的床上。”

    “不,我没事儿。”

    “回到床上去。我穿好衣服就来看你。”

    当我穿好衣服来到他的房间,发现他没在床上,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火炉旁。这个9岁的小男孩,看上去病得十分可怜。我用手摸摸他的前额才知道他在发烧。

    “快回床上,”我说,“你发烧了。”

    “我没事的。”他说。

    医生来了之后,给孩子试了试体温。

    “多少度?”

    “102度。”

    医生照症状分别给开了三种药,一种药是退烧的,另一种是泻剂,第三种是克服体内酸性状态用的。他解释说,流感细菌只能生存于酸性状态之中。关于流感,他跟我谈了很多。他说,如果热度不超过104度,就不用担忧。还有一点,流感只要不引起肺炎,就没有什么危险。

    回到屋子我记下孩子的温度,并写下一个吃各种药的时间表。

    “我给你读书消遣怎样?”

    “随你的便。”孩子疲倦地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睛下面有黑晕。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

    我朗读了霍华德·派尔着的《海盗列传》中的一段,然而我发现他根本没听。

    “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莎莎?”我问他。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就那么回事。”

    我继续读《海盗列传》,希望捱到他服药的时间。他要是能睡着了,那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发现他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床脚,样子怪怪的。

    “你为什么不睡一会儿呢?到吃药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我愿意醒着。”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如果您觉得挺麻烦的话,爸爸,您就先回去吧。”

    “没有什么麻烦的。”

    “不,我是说,如果这件事将使你不安的话,您可以去做别的事。”

    我想,他或许是有点迷糊了,在11点钟给他服了规定要吃的药之后,我就出去了一会儿。

    那年冬天,气候异常寒冷,地面上似乎已变成了冰雪世界,似乎那光秃秃的树林,那灌木丛,那采伐过的森林地带,以及所有的草地和没长草的地面都用冰漆过一般。我拿了枪,带上猎狗准备碰碰运气,我们沿着冰冻的山河走着。在玻璃似的地面上站着或行走,都是极不容易的。那只可爱的猎狗一会儿滑倒了,一会儿在地上爬行。我也未能幸免,有一次,连手中的枪也摔了出去,一直滑到很远很远才停住。

    一群鹌鹑藏匿在粘土河岸的灌木丛中,我们撵起它们,当它们飞过河岸顶部即将消失的时候,我射中了两只。其余的有几只落到了树间,大部分却都散进了灌木丛里。需要爬上那长着灌木丛的、冰封的土墩好几次,才能使它们再一次腾空而起。它们很乖巧,它们选择你站在溜滑、颤动的灌木丛上,很不稳定地保持着平衡的时候飞出来,射杀难度很高,只有两只成了我的枪下猎物,其余的又躲藏起来,我放弃了这次捕杀。我很高兴能在房子附近发现一群鹌鹑,等我哪天有空时再去射。

    回到家,家里人告诉我说,孩子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屋子。

    “不要靠近我,”他说,“我的病会传染人,千万别靠近我。”

    我来到他床前,发现他仍是我离开时的那个姿势,脸色苍白,然而两颊却烧得发红,仍旧像原来那样,眼光不离床脚。

    我给他试了试体温。

    “多少度?”

    “大约100度。”我说。他的体温是102度。

    “是102度。”他说。

    “谁告诉你的?”

    “大夫。”

    “你的体温变化不严重,”我说,“你不必过虑。”

    “我没多想,”他说,“只是我不能不想。”

    “想是没有用的,”我说,“别着急,慢慢来。”

    “我没着急。”他说,眼睛直视着前方。他显然是为了什么事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喝点水,把药吃下去。”

    “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

    “说什么呢?当然有必要。”

    我坐下来,打开《海盗列传》,读了起来。但是我发现他在呆呆地想着什么,于是我停止了朗读。

    “您认为我还能活多长时间?”他问道。

    “你说什么?”

    “我问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你怎么说这种傻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说,我会死的。我听到他说102度了。”

    “102度的体温是不会死人的。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我已经烧到102度了。”

    原来从早晨9点钟开始,他望着床脚想的一直是死的问题。

    “你呀,可怜的小莎莎!”我说,“那是两种不同的温度计,标准单位不一样,就如同英里和公里是不同的,用那种温度计量,正常体温是37度;用这种温度计,是98度。”

    “你说的是真的吗?”

    “孩子,你没理由怀疑,”我说,“这两种温度之间是可以换算的,就好像我们开车1小时走70英里等于多少公里一样。”

    “噢!我真傻!”他不禁喊道。

    他那凝视着床脚的目光慢慢松弛,他的紧张状态终于缓和了。到了第二天,他已变得浑然无事了,但他留下了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哭泣不止的坏习惯,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雪夜出诊

    ——[美国]比利·罗斯

    凡奈克雪夜驱车赶往格兰福斯医院去救助一头部中弹的孩子,半路上车却被劫匪劫走了。当他赶到医院时,孩子已经死亡。但他却意外地发现了抢他车的劫匪。

    夜里九点钟左右,凡奈克医生坐在温暖的家里看书。屋外雪花飞舞。这时电话铃响了。医生抓起电话。

    “请找凡奈克医生。”

    “我就是。”医生回答。过了一会,凡奈克听到话筒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好,凡奈克医生,我是格兰福斯医院的黑顿医生。我们现在正在救助一个脑部中弹的小男孩,情形很严重,需要立即动手术。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外科医生。”

    “我这儿离格兰福斯九十多公里,我怕来不及……”凡奈克犹豫了一下,“对了,你请过马萨医生没有?他就住在你们镇上。”

    “已联系过了,但被告知他今天不在镇上。”黑顿答道,“那孩子伤情危重,是玩弄火枪时不小心出事的。”

    “哦!可真够不幸的,这样吧,我马上赶去,现在正下着雪,大概十二点左右我就可以赶到。”

    “噢,请等一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那孩子家很穷,我想他们不会给你多少报酬。”

    “这不成问题。”凡奈克说完挂上电话。几分钟后他便驾着他分期付款买来的小汽车出发了。

    雪已下了很长时间,路面很滑,凡奈克医生全力驾驶着车,一出镇外,一个身着黑大衣的男人突然斜里挡住了车,凡奈克急忙刹车。车未停稳,那男人已经敏捷地打开车门钻了进来。

    “快!快把车让给我!”男人低声命令道,“我有枪。”

    “我是医生,”凡奈克很镇静,“我现在要赶去抢救一个情况危急的——”

    “罗嗦什么!”裹着破旧黑大衣的人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你赶快下去,否则有你好看的。”

    医生被推下车,那大汉驾车疯狂而去。医生呆呆地望着远逝的车子发呆,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清醒过来,急忙到附近寻找住户。用了将近半小时,他才在一户人家找到电话,召唤出租汽车。又过了好一会儿,一辆出租汽车终于来到了。凡奈克立即钻进汽车,催促司机全速前进。

    当凡奈克医生在格兰福斯医院门口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黑顿早在医院门口等候,他的神情已经不是那么着急了。

    “我已经尽力了,”凡奈克气喘吁吁,直搓着冰冷的双手,“我的车在半路上被劫匪劫走了,黑顿医生,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谢谢你!凡奈克医生。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黑顿拍拍对方身上的雪花,“孩子一小时前死了。”

    凡奈克和黑顿医生边说边来到候诊室。在候诊室门口,凡奈克突然像触电一样呆视着一个人。门边的长板凳上,坐着一个裹着破旧黑大衣的男人,头深深地埋在两只手掌里。听见有人来,他抬起头,目光呆滞。突然,他也像触了电一样,与凡奈克对望着。

    “亨尼汉先生,”黑顿指着凡奈克,对那男人说,“这位是凡奈克医生,他是专门赶来给孩子做手术的,但在路上车给劫匪劫了,他已经尽了全力,可惜还是晚了。”

    丢失的坟墓

    ——[美国]马拉默德

    年过六旬的赫克特去公墓看望死去的妻子,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的坟墓。后来墓碑管理处居然在别人的坟里找到了她妻子的尸首。

    深夜,赫克特被雨打窗户声惊醒。他聆听着雨声,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年轻的妻子——西莉亚,她现在正躺在湿漉漉的墓穴里。多年来。他一想到妻子的事,就想到那湿漉漉的墓穴,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他仿佛看见她躺在敞口的墓穴里,哗哗的雨水汇成小溪从四面八方往里灌,而西莉亚却孤零零地躺在深深的水坑里。尽管他当初发誓一定照管她的坟,但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给她送过一朵花。

    想着想着,他又睡着了,在梦中,他手里拎着防雨布准备给她遮挡风雨,可是,他穿过墓地湿淋淋的树丛,找遍湿漉漉的坟地,却不能确定她的坟在哪儿。他的梦里既没有碑名、墓的排数,也没有墓地号码。他花费了好长时间,但仍无所获,却把自己搞得透湿。坟墓已经被移走,你就是再有本事,也无法给这个女人盖上棺材盖,因为她死后就没呆在该呆的地方。

    夜,好不容易过去了,赫克特起了床,整理完毕走出家门,准备乘地铁去杰梅卡看西莉亚下葬的地方。他有好多年没去过这个公墓了。这事很平常,没人去细想其中的原委。人的一生是千变万化的,起码看来是这样的。西莉亚的一生就验证了这点。不知什么原因,赫克特近来却越发清晰地忆起往事。如果你留心观察或是仔细考虑,人到了六十五岁以后,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好像会拼凑成另一种东西,把原来本就凌乱的记忆搞得更是一塌糊涂,别人不说,赫克特对此深有体会。

    赫克特有好些年不保存任何资料了,虽说他这辈子多多少少也算有些经历。那天早上,他翻阅了一小摞文件,可没发现任何线索来确定西莉亚目前的下落。这次,他花了一小时浏览了墓碑,结果令他很失望,最后他决定去找墓碑管理处。管理处的一位秘书把赫克特和西莉亚两人的名字输入计算机,对葬礼日期、墓地号码以及台石码统统进行搜索,搜索的结果是空白,赫克特恼火之极。

    “听着,亲爱的,”赫克特冲着年轻秘书说道,“如果利用这蠢笨的家伙不见成效,那我们是不是考虑换一种有效的方式,不然的话,我会失去耐心的。我实在记不清这座坟的确切位置了,可是,我必须要找到它。”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认为我在玩吗?”

    “你所做的一切看来都毫无意义。这台计算机本该有优良的机械记忆功能。可它不是乱了程序,就是零部件生了锈。我虽然没能提供这方面资料,可是到现在,这台机器给我提供的惟一线索就是它对此一无所知。”

    “计算机告诉我们它难以确定你要的信息。”

    “我知道,可我必须要找到这墓碑。”赫克特说道,“我要提醒你,这座难以找到的坟不是一枚我们随便谈论的结婚戒指。我要找的是一个女人的葬身之地,这个女人曾是我妻子。”

    这年轻秘书站起身与另一个更年轻的秘书低低说了几句话,那个更年轻的秘书转身离去了,一会儿他转回来,赫克特得到允许到主任办公室去。

    “我们的主任古德曼先生想跟您谈一谈。”

    他不信古德曼先生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决定去试一试。他只点了下头就跟着年轻秘书去了,来到里面的一个办公室,年轻秘书敲了一下门就走了,只听从室内传来和蔼的声音:“请进,请进。”

    “进就进,有什么可怕的?”赫克特自言自语道。

    古德曼先生冲他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指了指,赫克特立即坐了下来,看着他把纯橘汁从一个大瓶倒入一个小绿玻璃杯。

    “你也来一杯?”他指着橘汁瓶问道,“我一般上午这个时候要吃点东西以保持机体平衡。”

    “我不需要,”赫克特说,同时示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我需要知道我妻子坟墓的确切位置,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结果。”他清了清嗓子,对刚才说话时那股激动劲儿感到诧异。

    古德曼先生没有说话,他一直听赫克特在述说。

    “那坐在外面的秘书没能给我任何帮助。”赫克特接着说,同时他对自己丢失了能确定坟地所需的文件感到懊恼,“你那年轻的女士用各种方式在计算机里进行过搜索,可就是一无所获。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也就是说一个女人的坟找不到了。”

    “目前还不能下找不到的结论,”古德曼开始说,“倒不如说迁移更确切些,依我干了二十八年的经验来看,不相信有哪座坟会找不到。”

    说完古德曼先生操纵起他面前的计算机,过了一会儿,他摊了摊手,耸耸肩说:“恐怕我们这次还要落空。用计算机查找过去我们所用的坟墓台石,有H打头的字母好像就是不见赫克特,我敢说这不仅仅只是个暂时现象。”

    “你那年轻的女士也这样对我说。”

    “她不是我的年轻女士,她是我的助手,做文秘工作。”

    “我承认我措辞不当,”赫克特说,“这并不是我有意冒犯。”

    “我不会介意的,”古德曼说,“然而,我还会接着做的。请您告诉我,假如你不介意的话,你妻子死时,你们之间关系怎样?”他戴着半月形眼镜,盯着计算机屏幕问道。

    “噢,这个没什么隐瞒的,我们分开了。分居与埋她的坟地有关系吗?”

    “我打听的原因是,我想也许会重新获得你的记忆。举个例说吧,你查找的这个公墓——杰保姆山是否正确无误?有些人总是把我们这儿和稀伯伦山搞混。”

    “我肯定就是杰保姆山公墓。”

    赫克特稍稍犹豫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妻子是个很不稳定的女人,她两次离我而去,还失踪过好几个月,我曾两次把她找回家。她死时我们并不住在一起。生前,她曾以自杀威胁过我,但她却没真的实行,夺走她生命的是一般疾病而非其他,虽然我们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但她的葬礼还是由我付费的,我记得十分清楚就在这座公墓。我还听说,有段日子她曾和一位在某处认识的小伙住在一起,可她去世时,送葬是我为她举行的。今年我已六十五岁,近来很想看望一下年轻时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的坟墓,可结果呢,坟墓奇迹般地消失了。”

    古德曼站起身来,这时,赫克特才发现他是个身长不足五英尺高的矮汉。“我会让他们细细找找的。”

    “希望尽快有个结果,”赫克特回答说,“我还对她的坟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好奇。”

    古德曼看样子非常想笑,但努力压制住,他挥手说道:“别担心,我会同你保持联系的。”

    赫克特是带着怒气离开的。在回城的列车上,他回忆着西莉亚以及她带来的一幕幕不幸。要是他对古德曼说是她毁了自己一生就好了。

    这一夜,天空飘着细雨,赫克特发现枕边有一块湿了。

    第二天,赫克特又到公墓去。“我是不是忘了该记起的事?”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显然,坟地、埋的排数和号码都没错,虽然他尽心尽力地找了,可就是找不到。谁能记得自己根本不愿记的事?这就像是想在谷子袋里种植谷子一样没法办到。

    虽然这样,他还是努力回忆,慢慢回忆,一点点回忆,希望能回忆起有价值的信息。

    可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赫克特还是记不起他想要回忆的事。“难道我走入了死胡同?”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那位古德曼先生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含混。赫克特脑子里想象着古德曼在办公桌前边说边一点一点地喝着橘汁。

    “赫克特先生吗?”

    “我就是。”

    “我是古德曼先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赫克特先生,您托我们的事已经有了结果,您现在是不是还有兴趣?”

    “那当然,你说吧!”

    “好吧,那原谅我的直率,我们搜索到你妻子了。结果她没呆在计算机能找到她的地方。直接说吧,我们发现她在一位先生的坟里。”

    “什么?这是真的吗?是哪一个混蛋?要知道我是她的合法丈夫。”

    “先生,不要激动,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你妻子离开你后与她同居的那位男子。他们断断续续地住在一起,因而你也不必责备自己。她死后,得到法院判决,结果别人把她迁移到另一个坟里。在这位先生死后,我们又把他葬在里面。法官之所以这样判决,是因为他对法官诉说他与您妻子多年相爱并自愿合骨的结果。”

    赫克特变得十分沮丧:“你在说些什么呀?要不是法律允许,他怎么能随便移她的坟呢?她的坟属于我的,是我付的费。”

    “那座坟还依然完好。”古德曼解释说,“但名字却混乱不清。那男人的名字是卡普兰,工人把她埋在卡普兰名下,而不是赫克特。正因为如此才不好查找,我向你道歉。然而我认为我们现在总算把这个谜底揭开了。”

    “谢谢你为我解开这个谜。”赫克特说道。他觉得虽然失去了一位妻子,自己却感觉不再是个鳏夫。

    “对了,作为管理者,我有责任提醒你,现在有一座备用的空坟,坟里没埋人,而且坟地也属于你。”

    赫克特说:“那毫无疑问,事实就是这样。”

    隧道

    ——[前苏联]康·麦里汉

    隧道口的铁轨坏了,列车停下来等候,一位旅客下车给修道工父亲打了电话,希望能见上一面,但最终父子二人还是没能见到面。

    列车在过隧道时突然停住不动了,只有第一节和最后一节厢留在了隧道外面。

    这次意外事故,引起了乘客们的恐慌,只有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的一位旅客不但不恐慌,反而感到高兴。这倒不是因为他那节车厢比别的车厢明亮,而是因为他的父亲就住在隧道附近。他每次休假都要经过这条隧道,可这儿没有站点,因此他们父子俩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这位旅客从窗口探出身子,叫住顺着车厢走过来的列车员:

    “什么原因停车?”

    “隧道口的铁轨坏了。”

    “需要多长时间能修理好?”

    “少说也要四个小时。”列车员说罢,转身走向隧道另一端。

    这位旅客很兴奋,他跳下火车,到下面的一个电话亭给父亲挂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告诉说,他父亲正在上班,并把父亲工作地点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于是他又重新挂了电话。

    “是儿子吗?”父亲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没错,爸,这下我们可有见面的机会了,火车要在这儿停上至少四个钟头。”

    “真不凑巧!”父亲难过地说,“我正好还要干四个钟头才能下班。”

    “可以请一下假嘛!”

    “不行呀。”父亲答道,“这儿离不开我,哦,让我再想想。”

    旅客挂上听筒。这时列车员正好从隧道里走了过来。

    “两小时后发车。”他说。

    “咦?怎么变成两个小时了!”这位旅客叫了一声,“您刚才不是说至少要四个小时吗?”

    “四个小时和两个小时都是由修道工说的,他们说几个小时就几个小时。”列车员说完,转身又向隧道另一端走去。

    旅客飞快地跑向电话亭。

    “爸,你听我说,现在变了,不是四个小时,而是两个小时,真烦人!”

    “真糟糕!”父亲伤心地说,好吧,我再努一把力,也许一个钟头就能干完这点活儿。”

    旅客挂上电话。这时列车员吹着口哨,从隧道里出来了。

    “真不可思议,由四个小时变成两个小时,又由两个小时变为一个小时,干劲可真足。”

    “爸,还得纠正一下,不是两个钟头,是一个钟头。”

    “这可麻烦了!”父亲懊丧极了,“半个钟头我无论如何是干不完活的!”

    旅客又挂上听筒。列车员也从隧道里走了回来。

    “唉!事情越来越怪了,这个修道工居然说半个小时就能修好铁轨。”

    “该死的修道工,他一定是吃错药了!”旅客喊叫着跑向电话亭,“爸呀,你十分钟内能过来吗?”

    “放心吧!孩子!拼上老命我也要干完这点活!”

    “哼,这个修道工真的是吃错药了,刚开始说工作太繁重,没四个小时下不来,可现在又说只要十分钟就可以修好了。”

    “这个可恶的大头鬼!”旅客骂了一句又拨了电话,“爸,很遗憾我们见不了面了。这儿的一个混蛋先说停四个钟头,现在又说只停十分钟。”

    “是够可恶的,”父亲赞同地说,“没关系,我马上就过来!”

    “乘客同志们,快上车!”从隧道里传来列车员的声音。

    “再见了,爸爸!”旅客喊道,“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等一等,孩子!”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收工了,别挂电话!”

    这时火车已渐渐起动了。

    列车驶出隧道时,这位旅客呆呆地望着巡道工的小屋,望着小屋窗口里对着电话筒猛喊的父亲。电话亭里,话筒里仍在响着父亲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等一等,孩子,我收工了!”

    我的肖像

    ——[前苏联]古里阿

    我的圆脸被加工成长脸,额头、鼻子被加高,下巴、脖子、耳朵、头发都被加工得一塌糊涂,但我仍得承认,这确实是我。

    千真万确,《文学报》上的这幅肖像确确实实是我的画像,而且写得明明白白,纳季姆·希克迈特就是我。

    怎么?一点也不像我?

    看看画像,觉得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这可怎么办?肖像画的人是个长脸,可我是圆脸;肖像上的人头发老长,可我的头发并不长。再看看下巴,更不像,他的下巴像根老黄瓜,我的……脖子更别提了,有那样的脖子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眼睛也不像,那对耳朵也不像!不过,领带那倒是像的,可以确切地说是我的领带,是我在伊斯坦布尔买的那条领带。

    从外观上看,这幅画像与我本人相差极远,尽管如此,我还得说它是我的肖像,这是怎么回事呢?其中的原委是这样的:

    当时我正蹲监狱,而在巴黎则准备出版我的诗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但它却是真实的,于是他们便往伊斯坦布尔发信要我的肖像。可是到哪儿去弄呢?我蹲在监狱里呀。

    我妈妈就对来人说:“我给您一幅纳季姆的肖像。您把它寄往巴黎吧。”

    我妈妈虽是个很不错的画家,但眼力已严重退化,几乎可以跟失明划上等号。她老人家一边回忆,一边画,她想啊,画啊,终于把画像寄到巴黎去了。

    在巴黎,一位法国画家看了寄去的肖像后说道:“他的前额再高一些效果会更有震撼性,诗人纳季姆应该是天庭饱满的,可这幅像上的太小了。”于是他就加高了我的额头,付印了。

    另一位法国画家见到报纸,说:“报纸这样还可以,但要印成书,则必须加高他的鼻子,这样才符合人体骨骼学嘛!”

    于是,他就把鼻子加高了。

    就这样,我的额头高起来了,鼻子也大起来了。可是,莫斯科也要出版我的书,而莫斯科的画家一看巴黎出的书上的肖像,也发表了意见:“大额头、大鼻子是这个样子,下巴、脖子又怎么会这样呢,应该这样。”

    于是,我的面孔便被造得像一节短粗灌肠了,就是那种蘸着芥末吃的又短又粗的肉肠。

    等到《文学报》要登它的时候,美术人员又做了新的加工:画成了大耳朵、蓬松的头发!那还用说吗?既然额头大,鼻子大,脸像一节短粗灌肠,那就应该这样改嘛!

    值得庆幸的是,领带没被这些画家们改造。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

    是的,这是我的肖像。这里画的完全是我。虽然只有领带是我的原产物,但我还得承认这确确实实是我。

    祖父的表

    ——[英国]斯·巴斯托

    我非常喜欢祖父去世时留给我的那块金表。但由于我的虚荣心,它被摔坏了。

    我非常喜爱祖父的那块金表,它的正面雕着精致的罗马数字,表壳是用金子做的,沉甸甸的,做工精巧。平时,这块金表被挂在祖父床头,我总是盯着它看,心里充满着渴望。

    祖父生病在床期间,总把我叫到他床前,仔仔细细询问我的学习情况。那天,当我告诉他我考得很不错时,他非常兴奋。“那么不久你就要到新的学校去了?”他这样问我。

    “对,接着我努力考最好的大学。”我说,仿佛看到了我面前的路,“将来我要当医生。”

    “孩子,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但你首先要学会忍耐,你必须付出很多很多的忍耐,还有大量的艰辛劳动,这样你才会成功,懂吗?”

    “放心吧!爷爷。”

    “好极了,坚持下去。”

    我照他的吩咐,把表递给他,祖父深情地凝视了金表好一会儿,然后上紧了发条。当他把表递给我的时候,我感到了它的分量。

    “五十年来它一直在我身边,是我事业成功的印证。”祖父自豪地说。

    早年祖父以打铁为生,虽然现在看来很难相信那双虚弱的手曾经握过那把巨大的锤子。

    盛夏的一个晚上,我和祖父谈完话,我正准备起身时,他抓住了我,“谢谢你,小家伙!”他用一种非常疲劳而虚弱的声音说,“你要牢记我的话。”

    一刹那,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放心吧,爷爷。”我发誓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教诲。”

    第二天,妈妈告诉我,祖父已经离开了人世。

    在遗嘱中,祖父把那块他最心爱的表留给了我,但在我不能确保它完好无损时,则由母亲代为保管。我母亲想把它藏起来,但在我的坚持下,她答应把表挂在起居室里,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它了。

    在那个可恶的夏天之末,我成了一所新学校的新成员。这儿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有一段时间内,我很少与其他的男孩交往。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很富有的男孩,他经常在那些人面前炫耀他的东西。我承认,他的脚踏车是新的,他的靴子是高档的,他所有的东西都要比我们的好,除了那块他自认为是最棒的表以外。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表不但走时极为准确,而且还有精致的外壳,难道这不是最好的表?

    “你的表远没有我的好。”我宣称。

    “真的?”

    “当然,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坚持。

    “那你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他说。

    “可我没有把它带在身边。”

    “你肯定没有!”

    “我下午就拿来,到时你们会感到惊讶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让母亲把表交给我的办法,但没有结果。突然,我记起来那天正好是清洁日,我母亲把表放进了抽屉,等她走出房间,我把表放进了口袋。

    我急切地盼着回校。吃完中饭,我从车棚推出了自行车。

    “你骑车子去上学?”妈妈问,“我想应该将它修一修了。”

    “只是一点小毛病,不碍事的。”

    我骑得飞快,想着将要发生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羡慕的目光。

    谁知,倒霉的事发生了,车前突然蹿出一条狗,仓皇之间,我死命地捏了后闸,然而,在这同时,闸轴断了,这正是我所说的不碍事的小毛病。我赶紧又捏前闸,车子停了下来,可我也撞到了车把上。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疼痛,忙用颤抖的手拿出那令我和我祖父都视为最重要的表,可在表壳上已留有一道凸痕,正面的玻璃已经粉碎了,罗马数字也已经被古怪地扭曲了。我把表放回口袋,慢慢骑车到了学校,痛苦而懊丧。

    “表带来了没有?”男孩子们追问。

    “我母亲不让我带来。”我撒了谎。

    “是吗?看你这样是不是在蒙人啊?”那富有的男孩嘲笑道。

    “多棒的故事啊!”其他的人也跟着哄了起来。

    当我在课堂上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不是在为受到同学们的讥笑而难受,也不是因为害怕母亲的发怒而不安,我所想到的是祖父躺在床上,他虚弱的声音在响:

    “要忍耐,忍耐……”

    我忍住了没有哭,因为我已答应了祖父要忍耐。

    不值一文的老奶奶

    ——[德国]布莱希特

    奶奶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为五个孩子操劳,只在爷爷辞世后的两年,她才过上了自己的生活,虽然那种生活让我们大家很不理解,但却给她带来了快乐。

    奶奶七十二岁那年,爷爷辞世了。爷爷生前在巴登的一个小城镇开了一家石版印刷厂。奶奶操劳家务,不雇女佣,照管着荒凉破落的老屋,为大人和孩子们煮饭烧菜。

    奶奶看上去十分瘦小枯干,说话不紧不慢,但眼神却十分有神,她含辛茹苦地把五个孩子抚养成人,为了孩子们,她年复一年地消瘦下去。

    五个孩子中,两个儿子先后成家并独立门户,两个女儿也先后去了美国,只有最小的一个因为体弱多病,留在小城里当印刷工人,现也已成了家,独自生活。因此爷爷去世时,老家只有她一个人。

    外面的儿子和女儿都很孝顺,经常写信问候她,并邀她同住。只有那做印刷工人的小儿子则希望带着家人一起搬到她屋子里去。可是老奶奶拒绝了他们的建议,只希望每个孩子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稍稍寄些钱来。这家印刷厂早已被淘汰,几乎没有什么生意,甚至负了债。

    孩子们不放心,仍想接她同住,但她硬是不同意,他们只好屈服,每月寄给她一小笔款子。大家以为,老太太是舍不得离开那在小城里当印刷工人的小儿子。

    小儿子经常与哥哥姐姐们联系,主要是谈母亲的生活状况,从他给我父亲的信中以及奶奶安葬后两年我爹的一次访问所获悉的情况中,才使我对这两年内发生的事有了一个粗略的印象。

    在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中,我首先感觉到的是印刷工人对于奶奶拒绝他搬到她屋子一起住十分失望。他和四个孩子住在三间房间里。奶奶跟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密切,只是每星期日下午带孩子们去喝咖啡,剩下的时间各过各的日子。

    小儿媳妇对婆婆的这种做法大为不满,她满腹牢骚,经常说住在印刷工人的屋子里实在太挤啦。印刷工人沉不住气,在信里大发牢骚。

    有一次,我父亲写信问奶奶的近状如何,他的回答只是寥寥数语,说她常去看电影。

    看电影在我心目中感觉很平常,但在父亲那一辈人心里却有另一番意义。三十年前的电影同今天的不一样,它总是在设备简陋、通风不良的场所放映,往往在玩九柱戏的球道上演出,演出前的宣传广告也很撩人,往往是些暴力和情爱场景。到那里去的只是少年,或者是一对对贪图那里光线黑暗的情侣。孤零零的一个老太婆去那儿必然引起人们的注意。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种电影的票价便宜,但这种娱乐在等级上跟吃甜食相差无几,这就等于“瞎花钱”,瞎花钱是不光彩的。

    奶奶的性格是孤僻的,她不与同住一地的儿子过多来往,也未见她对哪一个左邻右舍表现出热情来。她从来不赴小城的咖啡茶会,却常常到一个补鞋匠的工场里去,工场坐落在一条声名狼藉的小巷里,下午时分,总有各式各样、不大正派的人闲坐着,其中以地位低微的女侍者和青年工匠居多。补鞋匠是个中年人,曾游历世界各地,但结果一无所得。据说他也喝酒。我们都反对奶奶到那种地方与那些人交往,因为这对奶奶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损害。

    小儿子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过母亲不要去那种地方,但得到的却是冷冷的回答。“他看到些什么了?”这就是她的答复,谈话就此中断。和我奶奶商谈她不愿意听从的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一次印刷工人给我爹的信中,他说奶奶现在隔天就要在饭店里吃饭。

    这消息极大地震动了家里人,因为奶奶一生本来为一家十余口煮饭烧菜,吃的一直只是一些残羹,如今却上饭店吃喝起来了!事情竟这么不可思议。

    不久,我父亲到家乡附近一带出差,于是去探望奶奶。

    奶奶正拿起帽子准备外出,看见我父亲进来,把拿起的帽子又放了下去,她倒了杯红葡萄酒给他,并送一片面包给他吃。她看上去镇定自若,既没有特别兴奋,也并非默不作声。她问起我们大家的情况,很粗略的那种问,她主要想知道孩子们有没有樱桃吃。她还跟过去一模一样。房间里一尘不染,她看上去也挺健康。

    她的新生活方面,有件事很令我父亲吃惊,那就是她不想跟我父亲一起到墓地去扫丈夫的墓。“你自己去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墓在第十一排左面第三座。我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印刷工人事后又说,她一定是到补鞋匠那里去了。他大发牢骚:

    “我们那么多人挤在几间小房里,我工作又累又不挣钱,最可怕的是我的气喘病越来越重,那大屋子却一直不让我们住。”

    我父亲在旅馆里租一间房间,等着邀奶奶去住,至少形式上表了一下态,但她还是老样子,不领情,哪怕整屋子都是家里人,她还是提出一些反对的理由,说她不该和家人一起来住,把旅馆房钱白白花费了。

    奶奶的行为在我眼里是一种背叛家庭的行为,她完全是在走自己一意孤行的路,我父亲的脾气很好,既然看到奶奶十分愉快,就对我叔父说,一切按她的意思吧。

    可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根据下一步报道,她已订了一辆“布雷克”,想在某一个星期到某个地方单身旅游。“布雷克”是一种大型高轮马车,坐得下整整一家人。在我记忆中,我们小一辈的在去探望爷爷时,有时便会享受到坐“布雷克”的待遇,当时奶奶一直待在家里。她不屑地把手一挥,拒绝一起去。

    乘了“布雷克”马车后,奶奶又准备观光K城。这是一个大城市,乘火车约两小时才到。那边正在赛马,奶奶就是乘车去看赛马的。

    印刷工人很是恐慌,他急忙写信给我父亲,主张给奶奶请医师。我父亲看信时摇着头,他不主张请医师。

    奶奶不是独自观光K城的,她还邀了一个姑娘一同去。印刷工人信里说,姑娘是个傻里傻气的人,是奶奶隔天吃饭的那家饭店里的厨师助手。

    从这时起这位傻里傻气的姑娘就成了奶奶的向导与玩伴。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奶奶把她当做宝贝似的宠着她。她带奶奶去看电影,到那个补皮鞋的铺子里去。据说那鞋匠曾是社会主义党中的重要一员呢。有人告诉我们,奶奶和那个傻姑娘在厨房里一面玩牌,一面喝红葡萄酒。

    “她替那个‘傻姑娘’买一顶帽子,上面还有玫瑰花。”印刷工人十分伤心,“而咱们的安娜连圣餐时穿的衣服都没有!”

    印刷工人对他母亲的做法十分不理解,信中充满了抱怨、数落之词,而且丝毫不肯让步。别的情况我是从父亲那儿获悉的。

    旅馆老板向他眨巴着眼睛,悄悄说:

    “那太太像大伙儿说开的那样,现在正在寻欢作乐呢。”

    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奶奶晚年生活过得很是拮据,主要以干面包片、蛋制品、咖啡为主食,只偶尔去次饭店。为此,她还买些便宜的红葡萄酒,每餐总要喝上一小杯。

    她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不仅仅收拾她所住的卧室和所用的厨房。但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就是奶奶在偷偷地抵押东西,大家都在猜测奶奶的钱都消费在哪里了,看来她都给那个补鞋匠了。

    奶奶死后,补鞋匠搬到另一个城里,据说在那儿开了一家很像样的鞋店。

    奶奶的生活历程可以划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生活是她做女儿、妻子和母亲时代的;第二阶段则纯粹以老太太的面目出现。这时她孤身一人,不尽任何义务,经济情况虽不十分好,但还过得去。第一阶段的生活前后长达六十年,第二阶段却不到两年。

    在奶奶离世前半年,她更少与人来往,也更显得孤独。她清晨三点钟就起床,在小城空荡荡的街上漫步,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她有时去看望牧师,人们传言,那位跟老太太做伴的牧师,竟也邀她一起去看电影!

    据奶奶自己说,她过得很充实,在补鞋匠那儿显然有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们,他们在高谈阔论。她在那儿经常带着自己的一瓶红葡萄酒站着,只顾喝自己杯里的酒,听着那些人大谈特谈对时局的看法和对当局的抨击。这瓶红酒她是专留给自己的,有时也带些烈性的酒给大伙儿喝。

    奶奶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突然离我们而去的,说她死得突然是因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她死在窗口附近的一张木椅上,她本来请那位“傻姑娘”在晚上看电影,因而死时姑娘在她身边。她活到七十四岁。

    我看到过她的一张照片,挂在死时睡的那张床上。这照片是专为她儿孙们摄的。

    那张照片至今我还记得起,那是一张布满如核桃般褶皱的脸,唇狭而嘴阔。她几十年如一日辛苦劳动,只有短短几年才饱享清福,终于油尽灯枯,魂归天国。

    找不到的理由

    ——[日本]森村诚

    岛木幸经历了三次婚姻,每次婚姻都给他留下一些教训, 最后他彻底对婚姻失去了信心,不过他还是感到非常欣慰。

    岛木幸的婚姻很不如意,三次失败的婚姻给他增添了无穷的烦恼。

    他的第一任妻子久惠是他在电车上结识的,他被她那白皙的面容和优雅的气质所吸引,进而步入结婚礼堂。

    久惠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知名教授,自己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大型企业担任要职,应该说配岛木幸绰绰有余。久惠的个性一如她那优雅的外表,总是一派从容。对于久惠仍是处女之身,岛木幸更是感激。因为这个时代要一个已二十多岁的女子仍保留处女之身,实比登天还难。但是,蜜月以后回到新居,久惠不足的一面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两人共同生活不久后,岛木幸发现,久惠从未清洁过房间,刚开始还不明显,后来电视、衣橱、地面都落满了灰尘。起先他不好意思责怪妻子,想她可能是因为初婚的混乱还没过去,以后就会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幻想被无情地打破了。久惠吃完饭后总是将碗筷一推,自己往后一靠,或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看丈夫一个人收拾。

    久惠可以说对清洁房间、操持家务一窍不通,而且可以生活在垃圾一样的屋子里。她婚前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婚后自己成了主妇,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极差的特性暴露无遗。岛木幸没有想到,婚前如此吸引他的优雅外表下竟是如此邋遢的一个女人。

    虽然有些工作能力很强的女人也不怎么做家务,但那不是她们不愿意做,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惠并不是这样的女强人,她与她们有着根本性的差别,而且她和岛木幸结婚后就一直闲居在家。

    这样的生活,岛木幸忍受了一年。一年后,他向久惠提出离婚,久惠很诧异,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婚。

    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岛木幸又独身过了两年。两年后,一个朋友又为他介绍了女朋友,女方是位二十七岁的未婚女子藤崎佐登美,相貌秀丽的她是一家老字号果子店主的千金,职业是翻译。她举止大方、干练。有一点很让岛木幸迷惑,那就是如此完美的女性因何迟迟没有结婚。

    交往时间不长,岛木幸就向她求婚了,因为他发现在一同用餐时她总是主动收拾餐具。于是他们结婚了。

    岛木幸很为自己的这次选择高兴,新婚妻子是个勤劳持家的女人,家里清洁不说,各种物件也都摆在合适的地方,只要他开口要,她可以马上找到递给他,岛木幸感到满意极了。

    不擅长操持家务的女人是笨女人。现代生活需要各种各样的用具,笨女人永远不知道如何安顿这些物件,总是要找这找那。聪明女人就不同了,她们会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会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无疑岛木幸的第二任妻子就属于这一种聪明人。

    可是,从婚后第二个月开始,岛木幸发现家里的东西在不断地增加,她给岛木幸买了一件高级羊毛大衣,又给自己买了一件皮衣,岛木幸虽然高兴,但也开始担心当月的家计了。

    岛木幸哪里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从那以后,佐登美就开始疯狂购物,不管是有用的、没用的,只要相中了她就买。她买的各种食品两个人根本就吃不了,腐烂后只好扔掉。“东西只要够用就行了!”岛木幸不高兴地说。“万一发生地震什么的,不多储备一点怎么能行?”佐登美振振有辞。岛木幸这才发现,佐登美对钱根本就没有概念,她从小生活在有钱的父亲的庇护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从来不加节制。他劝她:“我们的财力有限,你总要照我们的购买力购物。”“怕什么,没钱朝我家要。”她自豪地回答。

    没想到结婚刚一年,佐登美的娘家就破产了,这其中佐登美也有责任,因为她的挥霍加快了破产的速度。

    如今佐登美要满足购买欲只有靠岛木幸了,可岛木幸只是一个普通职员,他无法满足她的购买欲。无奈之下,岛木幸只好又一次提出离婚,没想到佐登美居然很干脆地同意了。也许她也觉得岛木幸的经济实力满足不了她才如此爽快吧!

    与佐登美离婚以后,岛木幸又过了两年多独身生活,一直到他上司给他又介绍一个对象,岛木幸本不想去,但是由于不愿扫上司的面子,岛木幸才硬着头皮去了。

    哪知刚一见面,岛本幸就被对方的美貌打动了,这位叫则子的小姐貌美如花,是一位银行职员。想必对数字很有概念,不会乱花钱吧。岛木幸猜测道。女方似乎也很中意,才第三次约会,则子就答应了岛木幸的求婚。于是岛本幸与则子携手走进结婚礼堂。

    银行职员果然对花钱很有计划,则子说:“你的薪水支付家用,我的工资存起来以备将来。”尚未走出佐登美挥霍阴影的岛木幸,听了这话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他们共同生活了第三个月时,则子突然向岛木幸提出一个很令岛木幸不解的要求,那就是要求岛木幸与她同床一次,要付她一万元。“夫妻间也要付钱?”岛木幸吃惊地问。“这是为了保持双方热情呀!这些钱都可以存起来,同房越多存钱越多,而且又不损及我们夫妻间的情义,这是一个多么妙的主意!”则子说。

    岛木幸想,妻子的美丽在街上经常会吸引陌生男子的目光,光一万元买妻子的一夜春宵,也够幸福的,何况钱也没有流出家庭。但则子又要求把钱划入她的私人名下,岛木幸听了心里不太高兴。因为平时的家用都是岛木幸出钱,她自己的薪水全存起来了,更不能忍受的是,就连她的社交活动和买化妆品也要岛木幸出钱。

    岛木幸很清楚,结婚前则子就不是一个处女了。他想,如果她背着自己和以前的男友来往,说不定连她幽会的费用也让自己出。她和老公同床都要收费,莫非以前和男友睡觉也收钱?想着想着,岛木幸不由得心中一紧:难道则子本来就是风尘女郎?难怪她……

    没多久,则子又要求提高同床费。岛木幸对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已不存在任何奢望了。“要离婚可以,得给我一笔够我用的赡养费。”则子说。正在岛木幸孤苦无助的时候,一个朋友帮了他一个忙,这个朋友告诉他,则子和一个陌生男人从旅馆出来,岛木幸及时赶去。

    配偶不忠是最好的离婚理由。岛木幸得以从第三次婚姻中全身而退。

    岛木幸现在对婚姻已彻底失去信心,他坚信自己与婚姻无缘,近来日本不婚女性越来越多,不结婚的男人也增加了。相对那些一次婚也结不了的人来说,岛木幸认为自己还不错,毕竟有过三次亲身感受嘛。

    丫岛美人鱼

    ——[日本]名木田惠子

    电视新闻中播报了丫岛发现美人鱼的消息后,宜纪决定重返丫岛再寻美人鱼。

    然而,当宜纪再遇美人鱼时却意外地发现,

    那条美人鱼竟然是旅馆老板的女儿——百合小姐。

    宜纪疲惫极了,从丫岛返回十多天了,仍不想做任何事,他起身来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中午新闻”节目播音员的面貌展现在眼前。

    瞧着播音员那身笔挺的西服,不免让人越发觉得热得难受,宜纪正要按键,打算换个频道。

    “在丫岛,已有人称目击过美人鱼。”播音员的声音使宜纪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这是真的?”

    丫岛美人鱼的新闻使岛上哄然骚动,迄今仍不太为人知晓的丫岛现在成了旅游的热点,各地游客蜂拥而来。在这凉爽的海岛上,美人鱼成了游人们的话题。旅店的业主们也因此赚取了可观的效益。

    新闻已经终了,连信号都已消失,可宜纪紧握着筷子,仍呆呆地盯着屏幕。

    这么说我所见的真是美人鱼?那么自己就是第四目击者了。总不会全都是错觉吧!

    宜纪不顾妈妈的惊慌,一面飞跑回自己的房间,一面大声喊着:“拿背包!给我钱!我要再去一次丫岛!”

    当宜纪到达丫岛时,发现丫岛较上次热闹了许多倍,这无疑是电视等各种媒体宣传的结果。

    所有的旅馆里都住满了游人和采访的记者。“海滨之家”也不例外。满怀歉意的店主大叔一边鞠躬一边说:“真不好意思,九月底以前的床位都预约出去了。”

    是啊,十几天前还很平静的小旅馆,现在却是一片喧哗和笑声了。

    “先生,你可以住我的房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爸爸,这位是老顾客,回绝了不好的。”不知在什么地方听着的百合突然出现在宜纪面前,“我搬去与母亲同住。”

    “谢谢百合小姐。”当宜纪高兴地向她道谢时,双颊飞红的百合小姐却低着头从走廊跑了出去。

    “既然这样,那就跟我来吧,先生!”

    店主大叔满脸含笑将宜纪引到了百合的房间。

    这是一个最小但异常整洁的好房间,墙壁上装饰的像是女子画的画,同时嗅到一股好闻的香味。说不清什么原因,宜纪总感到有些拘束。他怎么总有一种闯入了那女子心里的感觉呢?

    吃饭时的话题全是美人鱼:“昨天我潜到水中时,就觉得恍然如在眼前,可细一看,原来是礁石。”

    “行了吧!你是不是想美人鱼想疯了?”

    客人们一边热闹地闲扯,一边吃着饭。宜纪一边吃着烧鱼,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而百合似乎对美人鱼的传闻没什么兴趣,只是在一角忙着手中的活儿。宜纪总想找机会和百合讲点什么,可总找不到机会。

    “但是,美人鱼是真有的,就在这个岛的附近,我也看到了。”有一个人说。

    宜纪这时突然插嘴说:“我作证,美人鱼我见过,我拍了照片的!”

    店主大叔立刻显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照片?先生,是真的吗?”

    “上次我来的时候,刚好我在水中拿着照相机。”叭的一声,惊慌失措的百合打了碗,两眼直盯着宜纪。

    “哇!真的!那你可发大财了,赶快把它卖给报馆!”一个年轻男子兴奋地拍打着宜纪的肩头。

    “可那照片,模糊不清,给谁看都不肯相信。”

    “那可太遗憾了。”

    围观的人都遗憾地摇了摇头,惟独店主大叔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这时,一个人对宜纪说:“再拍一次吧,这回你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再潜水时我也带着照相机。”由于那年轻男子再三表示遗憾,宜纪也觉得很神气,如果有幸再次碰到美人鱼,并拍下照片,还真说不准会成为名噪一时的名人呢。

    猛然之间,宜纪感到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他转过身,百合那双黑黑的大眼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那双美丽的黑眼里似乎有什么要诉说,又似乎在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

    海鸟拍打着翅膀,呼啦呼啦地成群从岩石上飞进海里,就在这一带,那天,宜纪发现了美人鱼。这一次,宜纪游入这宁静的晨海里,如同在自由地散步,而这突然的入侵者却使悠闲的鱼儿们四散奔逃。虽然他终日潜水游泳并不感到困难,可迄今已经五天了,连美人鱼的尾巴都没瞧见过。

    实际上牵动宜纪心的并不是那传说中的美人鱼,而是百合小姐那双充满深情的大眼睛。“虽然她把她的房间让给了自己,但她为什么对自己敬而远之?唉,借给我房间也许是为了赚钱吧!可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又那么深情,她想要干什么?”

    宜纪决定今天就离开丫岛,这是他最后一次入海,他准备好好畅游一下。他把相机放在礁石中间,带上鸭蹼和潜水镜一直向海里潜去。大海里色彩斑斓,宜纪在海中游啊游啊,时而浮出海面换换气。他似乎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条人鱼,多么畅快呀!

    前面出现两块巨大的礁石,宜纪想从中间潜过去,突然,他惊呆了,他发现了美人鱼,这次绝没有错!飘动向前的黑影就在前面。那飘散的长发,轻轻摆动的尾巴,是的,那如流水般轻快游动着的一定是美人鱼。宜纪猛然间醒悟过来,他急忙追了上去,他心里暗想,即便拍不到照片,我也要看个真切。

    但宜纪很快发现,照他的游技,要追上那美人鱼,纯属妄想。正当他打算放弃追赶时,他看见美人鱼的身体忽然在海里不正常地摆动起来。一定是尾巴碰到了礁石上,美人鱼像要抱住自己尾巴开始下沉,宜纪慌忙向美人鱼游去,此时他已紧张得可以听见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宜纪用手抓住美人鱼,抱着美人鱼浮出海面。就在这一瞬间,他不由得惊叫出来:“百合,百合小姐!”

    “宜纪先生,真对不起,我——”百合用颤抖的声音说到这里,嘴唇变得发紫,已无力气再说下去。宜纪慌忙地带着百合向一个小岛游去。

    这件事刚发生时的确令宜纪大吃一惊,可内心却奇妙地平静下来。他把百合放在海滩上,把套在少女腰上的那像鲤鱼尾巴似的东西弄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腿和脚,脚尖上有一大块血淤的青痣。

    “宜纪先生,您不会因此不理我吧?”百合说着,双眼不由得涌出了泪水。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是被逼无奈,一点话题没有,游客们不来,父亲的旅馆,全家的生活……”

    “这个尾巴是出自你父亲的手吗?”

    百合倦怠地、无力地点点头。

    “做得挺高明啊!把大家都唬住了。”

    “我再也不愿继续下去了,如果这也变成了新闻,那我——真可怕呀!”

    “对!是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宜纪严肃地说。

    “我想您一定看不起我了。”

    “不,一点也不。”宜纪一面说着,一面用两只灼人的闪烁着喜悦的眼睛凝视着百合。百合含羞地低下了头,双颊不由得又飞起两朵红云。

    一周后,蔷薇色照相馆的鲁滨先生接到一封带着海味的信。信封中有一张合影照片。上面是晒得黝黑的宜纪和一位洁白可爱的姑娘,照片旁写着:

    “这就是我的美人鱼——百合小姐。”

    七个铜板

    ——[匈牙利]莫里兹

    母亲为了给父亲洗一件衬衫,需要七个铜板买半磅肥皂。于是母亲开始在抽屉里、衣袋里寻找铜板。

    最后,当母亲从一个老叫化子手中获得第七个铜板之后,笑得吐血而死。

    穷人也可以笑,这是造物主赋予的。

    茅屋里不但可以听到呜咽和嚎哭,也可以听到笑声。甚至可以说,穷人在想哭的时候是可以笑的。

    穷人的世界我最熟悉不过了。苏斯家族在父亲那一代经历过最悲惨的贫困。那时,我父亲在一家机器厂打零工。他不夸耀那个时代,别人也不。可是那时候的情景是真实的。

    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我再也没有像在童年的短短的岁月中笑得那样厉害了,这也是真实的。

    我怎么会再笑呢?因为我已没有了那笑得那么甜蜜、最终笑得流眼泪、笑到咳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红脸盘儿的、快活的母亲。

    有一次,我和母亲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找七个铜板。那一次,她笑得那么厉害,我以前从未曾见过。我们找寻那七个铜板,而且最终竟然找到了。三个在缝衣机的抽屉里,一个在衣橱里……另外几个却是费了更大的劲才找出来的。

    我母亲一个人一开始就找到三个铜板。她希望在缝衣机抽屉里再找到几个,因为她时常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来的钱总是放在那里面。在我的眼里,那个缝衣机抽屉是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只要伸手就能拿到钱。

    因此,我非常奇怪地看着我母亲在抽屉里边搜寻,在针、线、顶针、剪子、扣子、碎布条等等中间摸索,又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它们都躲起来啦!”

    “谁呀?”

    “小铜板哪。”我母亲笑着说,她把抽屉拉了出来。

    “来吧,我的小乖乖,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把这些小坏蛋找出来。呵,这些淘气的小铜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屉放下来,真像是怕它们会飞掉。她又突然把抽屉翻了个身,就像用帽子扑蝴蝶一样。

    看她那个样子,由不得你不笑。

    “它们就在这里头啦。”她咯咯地笑着说,然后不慌不忙地把抽屉搬起来,“假如只剩一个的话,那就应该在这儿。”

    我蹲在地板上,注视着有没有小铜板悄悄地爬出来。可是,那儿没有一样东西在蠕动。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真地相信里面会有会动的东西。

    我们彼此望望,觉得这种游戏很可笑。

    我碰了碰那个翻了身的抽屉。

    “嘘!”我母亲警告我,“当心,会逃走的啊!你不晓得铜板是个多么灵活的动物,它跑起来异常迅速,它差不多是滚着跑的。它滚得可快啦……”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经验告诉我们,一个铜板多么容易滚走。

    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又伸出手去摸翻的抽屉。

    “哦!”我母亲又喊起来。吓得我赶紧连忙把手缩回来,好像碰到一只炽热的火炉子。

    “当心,你这个小家伙,难道想急着把它放走吗?只有它藏在下面的时候,它才是属于我们的呢!让它在那儿多呆一会吧!你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码要花七个铜板才能买到,少一个都不行。我已经有三个了,还差四个。它们都在这小屋子里,它们逗留在这儿,但是它们不喜欢人去惊动。假如它们生了气,它们就一去不回了。当心,钱是很敏感的。你得很巧妙地对付它,要毕恭毕敬地。它像少妇一样,特别容易气恼。你为什么不唱支迷人的曲儿呢?也许这样可以把它从它的蜗牛壳里逗出来呢。”

    天晓得我们在这唠叨不休的谈话中间笑得多起劲。不过那的确是非常好笑的。

    “铜板叔叔快出来,你的房子着火啦!”

    我一面说,一面就把它的房子翻过来。

    很可惜,铜板叔叔并不在家,下面是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我母亲撅着嘴在乱翻,但是毫无结果。

    “多可惜呀!”她说道,“我们没有桌子,假如把它倒在桌面上,我们就可以做得更隆重了,并且我们一定会从下面找到一些什么的。”

    我把那堆破烂儿放回抽屉里。这时我母亲正在绞尽脑汁地寻思着。想她是不是曾经把钱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我的心里倒动了一个念头。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铜板,亲爱的妈妈。”

    “在哪儿,我的孩子?我们快把它找出来吧,可别让它再从我们身边溜掉了。”

    “在玻璃橱的那个抽屉里。”

    “哦,我的好孩子,多亏你早先没有说出来!不然,这时一定不在那里了。”

    我们站起来,走到早已没有玻璃的玻璃橱前,还好,我们在那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铜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里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准备把它偷走,但是我却迟迟不敢动手。假如我敢偷的话,我一定拿它买了糖啦。

    “真好,我们已经有了四个铜板了。打起精神来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已经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个就够了。我们既然花了一个钟头找到了这一个,到下午喝茶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三个了。如果是这样,到天黑以前我还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点儿找吧,也许其余的抽屉里都有一个铜板呢!”

    如果每个抽屉里要都有一个,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个老橱柜在它年轻的时候曾经收藏过很多东西。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到我们家以后,却不曾放过很多东西;难怪它变得那么破烂,还被小虫钻得满身窟窿。

    “这一个抽屉曾经豪华过一阵儿,那一个从来没有过东西!这一个呢,永远是靠借债度日的!唉,你这缺德的可怜的叫化子,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么?这一个不会有什么东西了,因为它是我们穷神的老家。假如现在不给我一点东西,你就永远别想有一点东西了,这是我惟一的一次向你要东西了!瞧,这一个最多!”母亲对每一个抽屉都唠叨一番。最后她笑着叫道,拉出最下一层的抽屉,这个连底都没有了。

    我母亲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别笑了,”她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就要从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来。”

    墙上有些钉子,上面挂着衣服。简直太神奇了,我母亲把手伸进头一个口袋,就马上摸到了一个铜板。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们找着了!我们已经有多少啦?简直数不过来了!一,二,三,四,五,已经有了五个,再有两个就够了。两个铜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个,另外两个毫无疑问马上就要钻出蜗牛壳。”

    于是我母亲非常热心地搜寻那些衣袋,可是,让人遗憾的是,那些衣袋里竟然连铜板叔叔的气息都不存在。她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就连最有趣的笑话也没法儿把另外两个铜板逗出来了。

    由于兴奋和辛苦,我母亲的两颊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再不能让她干下去了,因为这样会叫她马上害病的。这当然是一件例外的工作,谁也不能禁止谁找钱啊。

    下午喝茶的时候到来了,又过去了。夜不久就要来临。我父亲明天需要一件衬衫,可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

    这时,我母亲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前额。

    “哦,我都找昏了头!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也许是有个精灵在暗中帮忙,她真的在那里找着了第六个铜板。

    我们又都兴奋起来,现在只缺一个了。

    “把你的衣袋也给我看看,说不定那儿也有一个!”

    我的衣袋!我可以给她看的,里边什么也没有。

    夜幕降临之时,我们仍只有六个铜板,可是我们真好像一个也没有一样。那个犹太店主不肯放账,邻居们又像我们一样穷,再说,如何去向人家讨一个铜板啊!

    除了打心坎里笑我们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叫化子走了进来。他用歌唱的调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哀叹。

    我母亲笑得几乎昏过去了。

    “我的好人,”她说道,“我在这儿糟蹋了整整一个下午,因为我需要一个铜板,少了它就买不到半磅肥皂。”

    那个叫化子,一个脸色温和的老头儿,瞪着眼睛看着她。

    “一个铜板?”他问道。

    “是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

    “这怎么行呢,接受一个叫化子的布施!”

    “没关系,我的姑娘。我不会短少这一个铜板的。我缺少的是一铲子土,有了它一切都很圆满的。”

    他把一个铜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满怀着感恩的心情蹒跚地走向了黑黑的夜幕。

    “感谢上帝,”我母亲说道,“再没有……”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阵大大的笑声。

    “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连灯油也没有!”

    她这一次笑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弯着腰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时候,一种热呼呼的东西流过我的手。

    血!那是我母亲的血,是她宝贵的、圣洁的血。我的母亲,恐怕在穷人中间找不到几个像她那样会笑的人。

    半张纸

    ——[瑞典]斯特林堡

    半张纸片,浓缩了他两年的人生。在两年中,他恋爱、结婚,交朋结友;在两年中,他成家立业,操持家务。

    然而随着妻子难产而亡,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搬运车全部都离去了,那位帽子上戴着黑纱的年轻房客还在空房子里睃巡,生怕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不过,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没有什么了。他走到走廊上,决定要忘记他在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但是在墙上,在电话机旁,他看见有一张涂满字迹的小纸头。上面所记的字是好多种笔迹写的;有些很容易辨认,是用黑黑的墨水写的;有些却有些模糊,是用黑、红和蓝铅笔草草写成的。这里记录了短短两年间全部的罗曼史。他决心要忘却的一切全部都记录在这张纸上——半张小纸上的一段令人难忘的人生轨迹。

    他取下这张小纸。这是一张淡黄色有光泽的便条纸。他将它铺平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俯下身去,开始读起来。

    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艾丽丝——他所熟悉的名字中最美丽的一个,因为这是他爱人的名字。旁边是她的电话号码,15,11——看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牌上圣诗的号码。

    接下来潦草地写着:银行。这是他工作单位,对他说来这神圣的工作意味着面包、住所和家庭,——也就是生活的基础。电话号码被一条粗粗的黑线划去了,因为银行倒闭了,后来他在短时期的焦虑之后又找到了另一个工作。

    接着是出租马车行和鲜花店,那时他们已订婚了,而且他也挣了不少钱。

    再下面是家具行,室内装饰商——这些人布置了他们的寓所。搬运车行——使他们搬进了家。歌剧院售票处,50,50——他们新婚,星期日夜晚常去看歌剧。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最愉快的,他们依偎而坐,心灵沉醉在舞台上神话般的境遇及悲欢离合中。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名字,这个名字上也划了一道粗线。他一度飞黄腾达,但是由于事业兴隆,得意妄为,以致又潦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荣华富贵像过眼烟云,转眼即逝。

    这对新夫妇还有一位特殊的朋友。一个女子的铅笔笔迹写的“修女”。真是修女?哦,那个穿着灰色长袍、有着亲切和蔼的面貌的人,她总是那么温柔地到来,不经过起居室,而直接从走廊进入卧室。她的名字下面是L医生。

    名单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位长辈——母亲。这是他的岳母。她一直小心地躲开,不来打扰这对新婚夫妇。但后来她受到他们的邀请,所以很快乐地来了。因为他们的新家需要她的帮助。

    以后是红蓝铅笔写的项目。佣工介绍所,女仆走了,必须再找一个。药房——哼,情况开始不妙了。牛奶厂——订牛奶了,消毒牛奶。杂货铺,肉铺等等,家务事都得用电话办理了。原来,这家的女主人快生小孩了。

    下面的字迹已无法辨认,因为他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就像将要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后面用清楚的黑体字记载着:承办人。

    再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埋葬事”,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一个大的和一个小的棺材。

    埋葬了,再也没有什么了。一切都归于泥土,这是一切肉体的栖息地。

    他拿起这张淡黄色的小纸片,吻了吻,仔细地将它折好,放进胸前的衣袋里。

    在短短的两分钟里他又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

    但他出门时并不是垂头丧气的。相反的,他昂首挺胸,像是个骄傲的快乐的人。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尝到了生活所能赐予人的最大的幸福。有很多人,那些表面幸福的人,是终生得不到这种幸福的。

    难以避免的灾祸

    ——[印度]泰戈尔

    地主家的总管吉里什·巴苏对女佣佩丽产生了歹意,

    最终将其投入了监狱。

    霍里霍尔因收留佩丽而受牵连,失去了所有的田产。

    吉里什·巴苏是一个地主家的总管,他是一个地道的小人,心地非常歹毒,而且好色。这不,他对由他雇来的女佣佩丽产生了歹意,佩丽出于自卫的考虑,到总管的老婆跟前哭诉了一番。

    总管的老婆对佩丽说:“孩子,还是逃走吧!你是规矩人家的姑娘,呆在这里对你不合适。”

    说完后,女主人悄悄地给姑娘一点钱就打发她走了。

    可是总管的老婆给的钱太少了,佩丽无法逃离,因此佩丽只好到村里婆罗门霍里霍尔·波塔恰尔乔先生家里寻求庇护。

    霍里霍尔的儿子反对收留佩丽:“爹,你为什么要给家里招惹是非呢?”

    “既然灾祸自己找上门来请求庇护,我就不能拒之门外,把姑娘再送回虎口。”霍里霍尔回答说。

    没过多长时间,吉里什·巴苏来到霍里霍尔家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波塔恰尔乔先生,您怎么能窝藏我家的女佣呢?我家里事情很多,没有女佣是很不方便的。”

    霍里霍尔板起面孔,直言不讳,几句话就把总管顶了回去。这位婆罗门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巴结权威人物。总管暗自把他比做振翅发怒的蚂蚁,扭头走了。离开时他向婆罗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触脚礼。

    又过了几天,一位警察突然搜查了霍里霍尔家,结果搜查出地主总管老婆的一枚首饰,女仆佩丽被当做窃贼抓进了监狱。至于霍里霍尔,由于德高望重、远近闻名,总管才没敢控告他窝藏赃物。

    霍里霍尔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由于他不肯放佩丽回去,才使这不幸的姑娘蒙受了不白之冤。但儿子婆罗门心里却很不安,如坐针毡,他对父亲说:“我们把田地卖了,搬到加尔各答去住吧!这样,我们才得安生。”

    霍里霍尔回答说:“既然灾祸找上门来,无论我们躲到哪里去,也是躲避不了的。况且我不能抛弃祖辈遗留下来的产业。”

    在那边,总管想要大幅度增加地租,激起了佃户们英勇反抗。霍里霍尔所有的土地全是庙产,与地主没有任何瓜葛。但地主总管把这件事全推到他身上,并说:“是霍里霍尔唆使佃农发动暴乱。”

    地主盛怒不已,吩咐道:“不管你采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惩治霍里霍尔。”

    总管向霍里霍尔又行了个触脚礼,说:“您的那些土地本属于地主老爷的,应该交出来。”

    霍里霍尔回答说:“这是什么话!那些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产业,而且是梵天赐予的!”

    总管又出了个花招,他对法院说,与院子毗连的霍里霍尔的祖业是地主的地产。

    霍里霍尔听到这个消息后说:“这些土地要是该放弃就放弃吧,我年老体弱,已无力气打这场官司了。”

    他的儿子可不答应。他们说:“把院子周围的土地交出去全家以什么为生?”

    霍里霍尔没有办法,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他硬着头发来到法院。他双腿颤抖,战战兢兢地站在证人席位上。法官诺博戈帕尔先生根据霍里霍尔的证词,帮助霍里霍尔胜诉。波塔恰尔乔的佃户们为了这件事打算在村里隆重地庆祝一番。但霍里霍尔急忙制止了他们的庆祝活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总管又一次来见霍里霍尔,并向霍里霍尔行了个特别触脚礼,他的头几乎都碰到了地面。原来他又向法院递了一份上诉书。

    律师们没有要霍里霍尔一分钱。他们一再向霍里霍尔保证,这场官司一定会大获全胜,万无一失。白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黑夜。

    听律师们这么一说,霍里霍尔就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心安理得地呆在家里。

    但是有一天地主的家里突然传出了敲锣打鼓的喧哗声。总管家里杀猪宰羊,如杜尔伽大祭节来临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最后,有人告诉霍里霍尔:在诉讼中他败诉了。

    霍里霍尔被弄得晕头转向,问律师道:“博尚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我该如何办呢?”

    博尚托先生对他说了一下白天是怎样变成黑夜的内幕:“不久前刚当上首席法官的这位先生,曾与法官诺博戈帕尔先生有着很深的矛盾,两人一直视对方如仇人,当时他们两个人的地位不相上下,他无可奈何。而现在,他刚一爬上首席法官的座位,就推翻了诺博戈帕尔的判决。这就是您败诉的原因。”

    懊恼不已的霍里霍尔问道:“还可不可以向最高法院上诉呢?”

    “没有用的。”博尚托说,“首席法官认为您的证人的证词是伪造的,而对方证人的证词则真实可信。关于证词的问题,最高法院是不会受理的。”

    老头子眼泪汪汪地问道:“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只好认命。”律师说。

    第二天吉里什·巴苏又来到了霍里霍尔的家里,并又恭恭敬敬地向婆罗门行了个触脚礼。告别时,他告诉霍里霍尔:“主的意愿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黑夜就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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