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作家毛姆著作很多，在长篇小说、戏剧和文艺批评方面都有所建树，但短篇小说在毛姆的整个创作活动中占据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在毛姆生前，英国著名的《新政治家》杂志的评论曾把他称为“当今在世的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从一八九九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起，到一九四七年为止，毛姆一共写了一百几十篇短篇小说，在一九五一年自选《短篇小说全集》时，共收入九十一篇，其余均被舍弃。

    毛姆的短篇小说深受法国作家莫泊桑的影响，他想要写的是“具体、充实、富有戏剧性的故事”，要求短篇小说应当有头有尾，结构紧凑，情节曲折，含有伏笔和悬念，既有高潮，又有余波。他主张故事要完整、连贯、前后一致，从铺叙到结束要一气呵成，凡是与主要事件无关的细节都一概删除，通过情节的巧妙安排抓住读者的兴趣，引导读者兴味盎然地一页一页往下看。毛姆笔下的人物，上至总督下至侍役，从贵妇人到街头妓女，都性格鲜明突出。他的短篇小说既有反映国内生活的，也有以南太平洋岛屿及马来半岛为背景的，也有写间谍活动题材的。这些短篇作品把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主要是英王爱德华时代）不同阶层的人情世态描摹得颇为淋漓尽致。虽然英国近代短篇小说的名家不少，但是毛姆却能做到雅俗共赏，赢得广大读者的欢迎。

    在毛姆的短篇小说集中，尤以描写南太平洋异域风情的《一片树叶的颤动》最为出名，它是毛姆认真写作短篇小说的开端，奠定了毛姆作为短篇小说作家的声誉。这本集子的题名取自十九世纪法国文学评论家圣伯甫的名句：“将极度的欢乐与无比的失望勉强区分开来的，只是一片颤动的树叶。”集子中的六个短篇，都是根据作者漫游太平洋地区的见闻而写成的。那在英国文学中是前人很少涉足的领域。在这些取材于西方国家在南太平洋殖民地的小说里，毛姆生动地反映了那儿白人官员的颟顸、传教士的伪善、种植园主空虚的精神生活。这些人物往往受到情欲的支配，干出出乎意料的事儿。《麦金托什》表现了当地土著居民与白人殖民长官沃克之间的冲突，麦金托什是沃克的助手，平时不断遭到沃克的戏弄嘲笑，于是怀恨在心，暗地借助土著居民麦努马的手杀死了沃克，最后却又悔恨交加，在海湾里举枪自尽。《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则描写一个原来生活在美国芝加哥的青年受到南太平洋岛屿上的美景吸引，抛弃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和美貌的未婚妻，甘愿在海岛上平凡地度过一生，表现了青年对当时世俗社会的厌倦和反叛。《红毛》描写海岛姑娘莎莉与一个名叫“红毛”的水手的故事。他们结婚时虽然一度如胶似漆，但经过多年的分别之后，早已音容全非，即便相对而坐，也难以相认，表达了作者对美好的爱情终归幻灭的悲凉心绪，同时也折射出作者内心对理想世界的追慕以及这种理想被现实生活中的人性冷漠和时光流逝所淹没的无奈和困惑。作者在这篇小说中采用对照手法，将人物年轻和衰老的容貌、美和丑的形象，以往和目前的生活场景做了鲜明的对比，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水潭》则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悲剧事件，描写了英国青年劳森与带有一半土著血统的混血儿埃塞尔结婚后的悲惨遭遇，探讨了身份认同的问题，对男女双方并不真正了解的异族婚姻的美满和持久提出了疑问。《火奴鲁鲁》叙述的是一个神秘的巫术故事，让我们看到巴特勒船长如何在巫术的影响下，病势危殆，命悬一线，只是凭借土著姑娘的果敢行为才得以生还。读者一直看到小说结尾，才明白作者先前对厨师外貌的描写的用意，意识到巴特勒船长所说的这个有关原始迷信的故事也只可姑妄听之而已。《雨》是名篇，通过狂热的基督教传教士戴维森与妓女莎狄·汤普森之间的纠葛，揭露了传教士表面的道貌岸然以及内在的欲念和肮脏的灵魂。他在航行途中首先为了使莎狄皈依宗教而将她置于精神折磨之下，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却屈服于炽烈的欲火而抛弃了基督的教义。故事最终在莎狄的一阵痛骂声中结束。毛姆在这篇小说里用热带地区如同瀑布一般倾泻的暴雨来衬托人物精神的混乱和信仰的堕落，使得雨水在他的笔下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

    毛姆在这些故事中对南太平洋诸岛风光的出色描绘，无疑给作品带来了迷人的魅力，往往起着烘托气氛的作用，使得在这种特定环境下的人物显得越发性格鲜明。这一点在《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红毛》《水潭》《雨》等篇章中都有所体现。无怪《一片树叶的颤动》于一九二一年出版后，立刻引起轰动，受到了评论界的注意。有个评论家在《星期六文学评论》上说：“每篇独立的故事都始于灵感，终于艺术的完美。”

    毛姆的语言风格明白畅达，朴实无华，但在翻译时，许多地方如不细心查考，也会落入“陷阱”。比如在短篇小说《雨》中，在麦克费尔医生为莎狄向传教士求情而遭到拒绝后，戴维森请他不要因为没有满足他的愿望而心怀怨恨。麦克费尔医生反唇相讥地说：“我毫不怀疑，你自视甚高，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的看法。”这时候，戴维森格格地笑着说：“That's one on me.”从表面上看，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儿，并没有什么难懂的词语，因而有些译者就根据上下文把这句话翻译成“就算我的不是好了”，或者“这算给了我一下子”。其实都与原来的意思存在出入。根据埃里克·帕特里奇所编的《英美流行俗语辞典》或者《韦氏三版新国际英语大辞典》的解释，就可以知道，这里的one应该解作joke。因而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应为“你是在拿我开玩笑”。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毛姆小说中这些看似明白晓畅的地方特别加以留意，尽量避免出现什么偏差。但艺术的境界无穷，个人的心力有限，疏漏不当之处在所难免，尚希广大读者予以指正。

    这个译本是根据美国纽约乔治·H·多兰出版公司（George H.Doran Company）一九二一年的初版本译出的，同时也参考了目前通行的企鹅版《毛姆短篇小说全集》四卷本。

    叶尊

    二〇一八年三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