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吩咐下面的人烧最好的虫子给冯小虎吃。开始,步青站在一边给冯小虎倒酒,后来冯小虎觉得一个人喝酒比较寂寞,就叫步青一块吃。冯小虎虽和步青一起喝酒,但对步青并不是没有戒心。酒喝到一半,冯小虎就开玩笑说起过去的事。冯小虎说:步青,你是个狗头军师,过去专门给常华出些鬼主意。听说,那回同马儿赛跑是你想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捉弄我,是不是?步青见冯小虎这么说,脸就红了,他辩解说: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出那种主意呢,是守仁想出来的。冯小虎说:守仁那草包会想得出这种法子?我不信。你不要紧张,我不会介意的,幸好你们把我打倒,否则我还当不了这个镇长呢。步青说:对对。冯小虎又说:步青,你得看清形势了,现在这年头不比从前了,你得想法子赚钱。你有了钱,你就是英雄。像你兄弟步年,他娘的,有时候比我这个镇长还牛,我到他饭店来吃饭,他不让我欠一分钱。你兄弟在钱这方面比你精明。步青赶紧说:冯镇长,只要我步青在这里管事,你随时来,想要吃什么就点什么,什么钱不钱的。别人来吃要谈钱,你镇长来吃还谈什么钱。冯小虎听了,他的脸完全舒展开来了。第二天,冯小虎带着一帮人又来到昆虫大饭店。步青把一伙人迎到一包厢内。因为来的人多,闹哄哄的,步青也没注意这些是什么人。这时,有一个人突然站到步青面前兴奋地叫道:你是冯步青是不是?步青抬头一看,记起了那人,是城里的苏卫东。说起来,他们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同学。从前,常华曾派步青去城里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挖洞技术。那会儿,党和政府号召全国人民要“深挖洞,广积粮”,为了培养挖洞人才,城里专门办了个培训班。步青和苏卫东都是培训班的学员。尽管他们在那期培训班上彼此没说过一句话,但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对不说话的人的情感好像在某个坛子里发着酵,多年以后揭开来,已变成香甜的醇酒,非常醉人了——故人相见大概如此。情感微醉,话儿就多。于是这顿饭变成了一顿怀旧饭。说起“文革”的事,大家都开怀大笑。虽然这顿饭步青抢了一点冯镇长的风头(其实步青在这方面还是注意的),但冯镇长没生气,只要上面来的人开心,他就不生气。席间,步青知道苏卫东现在已是处级干部了,所以,喝酒的时候马上改口,不叫卫东而叫苏处长。这天,大家都感到很痛快,苏处长差点喝醉了。吃毕,冯小虎要付酒饭钱,步青没有收,却交给冯小虎一张发票。步青说:以后,尽管来,钱就不用带了。冯小虎心头一热,说:步青,你比你兄弟痛快。你兄弟发财还是我帮的忙,可他从没想过要谢谢我。步青说:别提他,别提他。苏卫东醉醺醺地说:冯镇长,你得好好培养培养步青。冯小虎说:当然当然。
这之后,冯小虎果然每天带客人来昆虫大饭店,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虫子,却从来不付钱。饭店里的职工心里很着急,但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每天盼望步年回来,他们想,步年老板如果再不回来,这家饭店恐怕真要倒掉了。他们对步青很有看法,但都敢怒而不敢言。
因为冯小虎常去步青店里白吃白喝,外面都在传说步青要去镇里工作,做冯小虎的军师。光明镇的人相信这个传说不会是空穴来风。步青渐渐恢复了从前的骄傲,他说话也牛了起来。他说话一牛,大家都好脸好色听他讲,就好像他已经是光明镇的大人物。
3
自步年背着小荷花去外乡看病,西屋只住步青和小香香,光明镇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闲话。有人声称他们看到步青和小香香睡在同一张床上。说起这话,他们的嘴角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考虑到步青曾有喜爱女学生的前科,他们对步青的行为也不感到突然。他们说小香香就像小荷花那样天生就是破鞋。关于小香香的变化,光明镇的人也看出来了。小香香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她的胸脯大起来了,她的屁股凸出来了,她的腰细起来了,她的皮肤滋润起来了。大家都是有经验的人,大家明白光明镇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丑闻之说,其实也是光明镇的人欲加之罪。首先,步青和小香香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步年认为小香香是他的女儿只是他的主观认识,并无证据。步年的女儿多年之前已被守仁打死,难道会死后复活?大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依然把他们的行为定为乱伦,他们大约觉得这样定性更刺激,也更有说头,他们的道德优越感也更加强烈。光明镇的人时刻关注着这事的进展,他们像步年厂里和饭店的职工那样盼望着步年早点回来,他们想看看步年如何面对、收拾这个局面。
步年走后,步青从来没提起过他。看步青的样子,好像步年永远不会回来了,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步年这个人,这个厂、饭店、西屋理所当然是他的。步青俨然像一个老板,并且是个大方的老板(步年可是个小气的家伙)。关于步青的大方,前面已有所述说,在此再举个例子:步青最喜欢光明镇的人叫他老板,你如果叫他一声老板,那他一定会请你吃一顿昆虫宴。为了吃到昆虫宴,大家乐意套步青的近乎,向他请教一些当老板的心得。对于步青的癖好,大家也开玩笑。有一天,他们对步青说:步青,你都四十多的人了,你也该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吃喜糖呀?步青听了,哈哈大笑,说:我不会一辈子打光棍的,你们吃得到我的喜糖。
光明镇的人仅仅是开开玩笑而已,他们不认为步青和小香香应该结婚。小香香还只有十几岁(具体几岁大家不得而知),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在光明镇,结婚不以有否合法登记为准,而通常以是否办喜酒为准。在光明镇,只要办了酒请了客,那么大家就认同这段婚姻了。这可能同这个地方结婚普遍较早有关,这里的人们大都没到法定年龄就结婚了。有的人是办喜酒后就住在一块,到了法定年龄再去领结婚证,有的人干脆一辈子不领结婚证。步青可能从大家的玩笑中得到启发,他打算和小香香结婚了。在这之前,步青没同任何人说起他要结婚的决定。大家是收到步青的结婚请柬才知道步青的这个决定的。步青在结婚请帖上这么写:
×××先生:
敬请光临冯步青、冯香香之结婚典礼!地点:昆虫大饭店。时间:××××年×月×日晚六点。
步青把请帖发给光明镇所有的人。步青的这个决定在光明镇引起哗然。大家认为在步年不在的情况下,步青和小香香结婚怎么也说不过去。特别是步年厂里和饭店的职工,收到请帖后更是感到不能接受。那大香香听到这个消息呆了足足十分钟。大香香这个人,喜欢瞎起劲,但人很笨,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往往还蒙在鼓里,所以常闹笑话。比如,步青和小香香的事,在光明镇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们都知道步青和小香香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只有大香香不知道这个事。因此,当大香香收到这个请帖时,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香香只好去问旁人。旁人因为反感大香香做步青的“克格勃”,就不告诉她。这可把大香香急坏了。后来大香香还是跑到街上拦住一个镇民才搞明白怎么回事的。那个镇民说:你着什么急啊,他们早已同居啦。如前所述,大香香在步青管理工厂和饭店以来自觉维护步青的威信,为步青鞍前马后奔波,令职工们很讨厌,但在这个事情上,大香香的情绪同以前的行为截然相反。她认为步青不能干这个事。要说大香香涌出相反的情绪也不确切,实际上,在大香香那边她的情绪一直是统一的,她维护步青的威信实际上是在维护步年的权威,因为步青是步年指定的管理人,大香香实际上只忠于步年一个人。现在,很显然,步青在这件事上损害了步年。步年肯定不愿意把小香香嫁给步青的。大香香认为步青这么干是无耻的,就不愿再和步青步调一致,她决心阻止步青干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她急匆匆奔向步青的办公室。职工们知道了大香香的立场后,就跟着大香香一起来到步青的办公室。步青理也没理她。
大香香发现劝说步青根本不起作用,她就赶往镇政府。大香香希望政府出面干预这个事。大香香的态度和行为完全符合职工们的心思,他们一改这段日子以来对大香香的疏远态度,也都跟去了。职工们穿着工作服,在大香香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镇政府进发。光明镇的人开始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哪一家工厂的工人在闹罢工了。光明镇的人都跟去看热闹。冯小虎镇长仿佛早已知道这个事情,他黑着脸站在镇政府前等着这批人。大香香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她看到冯镇长态度严肃,心里打起鼓来——大香香一直有点怕冯小虎的。大香香就在不远处站住了。大香香站住,后面的人也都站住,他们等着大香香向冯镇长提要求。如果光明镇出现这样违背人伦的事,光明镇将成为全中国道德水准最低下的镇。但大香香还没开口陈情,冯小虎镇长就开始训话了。冯镇长训道:你们想干什么,难道现在还是“文革”的时候,可以随你们乱来。你们聚众闹事,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坐牢。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想让冯步青和小香香结婚,是不是?我奇怪,他们结婚关你们屁事,你们瞎起个什么哄?你们要我管,我也管不了呀,他们如果来镇里领结婚证,那我有权不让他们领,但我没权不让他们办喜酒。哪条法律规定不领结婚证就不能办喜酒了?你们闹没用,我也没办法。其实,你们也不要同步青过不去,他也蛮可怜的,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个光棍,他为什么一直没结婚,还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癖好,喜欢年幼一点的女人!女人岁数小一点那也还是女人啊,他又不是同猪或狗结婚,你们急什么啊?他们虽名义上是叔侄关系,但也没有血缘啊,不算乱伦。你们都回去干活去。这批人被冯小虎一训,都被训晕了,他们觉得冯镇长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他们就乖乖地回去了。
步青的婚宴还是照常举办了,厂里和饭店的职工一个都没有参加,还有光明镇一些道德感比较强烈的人也没去赴宴,因此参加者不算很多,加起来没有几桌。不过光明镇的头面人物都出席了,他们是:冯小虎镇长,冯镇长手下的两员猛将、现为两家公司经理的屁瘦和黄胖,还有城里的苏卫东处长等等。虽然头面人物到了,但对一场婚宴而言终究不够热闹,因此,步青很生气。尤其是他的职工不来参加令他怒不可遏。就是在这次婚宴之后,步青把厂里及饭店的职工全炒了,反正有的是想干活的人。新找来的职工虽然活儿比较生疏,但他们对步青绝对服从。步青觉得从此以后他的耳根清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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