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
米兰·昆德拉说:她的灵魂非常的不定形,忠实和不忠实同存,叛逆和纯真相伴,风骚和羞赧共在;这些粗野掺混在一起的特性,就像是纷乱杂凑的一堆垃圾,让他很反感。飞机是男人赴约时的翅膀,当他拎上箱子出现在候机室时,他已经把赴约时的情景看见:她置身在一座他不熟悉的时空里,她穿着长丝袜,这样可以隐蔽她那裸露的长腿,她的裙子在后面开了叉,这可以展现她的某些女性的妖媚,她确实是妩媚的,他喜欢妩媚的女人。飞机已经滑出了跑道,他就坐在飞机的翅膀上,这样可以感到自己在飞动,男人是不可能飞动起来的,只有女人才可能飞起来,然而当一个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却感受到了自己正乘着飞机的翅膀飞起来,飞,是一个人梦想的姿态,只有飞的过程才可能脱离地面,离开现实,当一个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去赴约时,那个女人已经让他产生了爱情的幻想。
坐在飞机上,乘着飞机的翅膀幻想着爱情,这是一次乌托邦的旅行。不错,从出发的时刻,他就已经开始了旅行,他的箱子里装着白色的衬衣和一把剃须刀,几盒香烟及一叠钞票,所有箱子里装满的都是现实,从剃须刀开始到钞票可以反映出这个乘飞机赴约的男人最现实的一面。而当箱子拎在手上时,他已经开始渴望那爱情的幻想:她居住在那座陌生的城市仿佛在集中全部的时间和注意力在等他。
当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去赴约时,这是一个旅行的乌托邦王国,他坐在翅膀上幻想着她的明眸,幻想着她从人群中扑进他怀抱,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爱情的幻想中引导着他飞翔。能够在飞翔中看见妩媚的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米兰·昆德拉说:他觉得他所爱的对象,都只是他自己的欲望、自己抽象的想法、自己的信心塑造出来的,而这时候她是“真真实实的”,她就站在这里,在他面前,对他来说是如此无望的“别人”,是如此无望的“陌生人”……飞机在慢慢地降落,他的翅膀已经合拢,他不可能继续飞翔了。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着,他回到了一个现实世界,看见了远处的烟囱和大厦,也许她就生活在一座大厦里面正等候着他,他的赴约地点已经向他清晰地展现出来,离开了飞机的翅膀,他拎起了箱子,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只为了迅速地看见她。
看见妩媚的她从地铁的台阶上走出来,这是她给他的一个机会,可以看见她的一个机会。她穿着风衣完全像他所想象中的那样正在上着台阶,他看见了她的微笑,被长丝袜所束缚住的修长的美腿,他看见了开了叉的短裙以及一双为约会而准备的鞋子。
当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前去赴约时,他陷入了把他炙热的灵魂作为礼物送到——她面前展览的时刻,他陷入了展览他炙热灵魂的深渊,他陷入了早已等待的一场游戏,他看见了她,她正把自己的妩媚送给他。
飞机把他抛掷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她出了台阶,这就是一个现实世界:她并没有像他所想象中的那样从人群里扑进他的怀抱。她比他所想象的要现实得多,一件风衣裹紧了她的身体,她把他引到一座旅馆,他耐心地等待着爱情的现实发生:她保留着自己的那颗跳动的心,并不想让心灵变为一只成熟的、灿烂的金苹果送给他。
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已经带着自己炙热的灵魂展览在她身边,因为飞机的翅膀使他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而她呢?穿着风衣迎候他,越来越明确的时间是黄昏,爱情多数在黄昏发生,终于,他的手触摸到了她的双手,他对她说:我已经将一颗炙热的灵魂展览在你面前,请你伸手触摸它吧。
Δ当女人住在旅馆里时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那是个邮筒么?那里走着的是个妇女么?车站到了,就是火车把我压成两段,我也会在那一边重新连在一起,因为我是完整的,是无法分割的。这个爱情故事必须在旅馆里发生,她住进了旅馆,独自一人,起初是旅行,然后她就有一股思恋之情油然而生,她想起了他,她给他拨通了电话,他问她在哪里,她看了看前面的目的地,一座银灰色的旅馆,她告诉也:我在旅馆里。当女人拎着箱子独自住在一座旅馆里时,她等待着她的恋人降临。旅馆,是她在旅途中缓慢挪移的目的地,她住进去,这座高大的容纳许多人身居异地时的身影,包纳他们悄无声息,离家出走的全部气息。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召唤来了一个爱情的情节,她将在这里等待他。
召唤他来,似乎是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情的胜利:在这之前,似乎只有他在召唤她,每每他在召唤她时,她就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召唤你,让你不论路途多遥远,也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赶到我身边来。女人住在一座旅馆召唤恋人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主宰了他的情感命运,他听从召唤而来,展现了她施展的爱情那神圣的力量。
她觉得:他已经启身,他已经出发,他已经转变成一只车轮——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穿越田野和树丛,于是,她的身体已经雀跃在他来的路上,现在,她已经将身体挪到窗口,这座容纳许多人临时居住的房屋,有窗,她坐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她的恋人的身影。当她坐在窗口时,她已经沐浴过,过不了几小时,她的恋人就会降临,住在旅馆里的女人,扮演的是进入爱情故事的角色。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我们身上的一小部分已经化为乌有。好吧!那么说是有某种十分重要的东西已经失落。我再支持不下去了。我要睡觉。可是我们必须走;必须去赶火车;必须走回到车站里……必须,必须,必须她期待恋人从窗下的小径进入旅馆的大厅,每每想到他上电梯后穿过走廊,将手放在门上,她就会油然升起一种情景,这个进入旅馆的男人为爱而来,他坚信她在此地,在一间客房中,在一种爱情的气氛里。然而,她一直没有看见她的恋人出现,她从午后等到黄昏,他失约了,她知道他已经失约了,问题是他连电话也不给她打来,他现在在哪里?她开始拨他的电话,铃声一遍遍地贴着她耳朵的跑道旋转着,她生气地放下电话,决心不再跟他联系。
住在旅馆里的女人等待的是恋人,但恋人失约了。她拉开门,穿过了几条走廊,事实上只要穿过走廊,就有各种各样的旅客,他们有的置身在露天酒吧里面,黄昏中可以看见他们手中的玻璃器皿的光泽;他们有的在楼下的花园散步,她想,他之所以失约一定有原因,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匆忙地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在寻找他恋人失约的原因是什么?
她的恍惚大约使她闯入了一个男人的视线,那个男人在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地凝视着她:她现在已经下了楼,她已经离那个陌生男人越来越近了,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吸着香烟在琢磨这个女人从哪里来?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了她的恋人,那个对她产生了期待感的陌生男人仍然吸着香烟,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女人存在着一种数之不尽的种种可能:她也许是那个男人的恋人,也许是被那个拽住她手臂的男人彻夜追赶的女人,从那个男人伸手拽住她手臂的那一时刻,他就感受到了男人的共性,他们追赶一个女人是为了得到这个女人。吸香烟的男人仍然坐在椅子上,目视着她被他带走,消失在露台酒吧深处。她的存在确实有数之不尽的可能:住在旅馆里的女人进入了故事的现实之中。
Δ当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
罗兰·巴特说:有人认为,凡恋人都是疯子。可是,想到过一位钟情的疯子吗?没有。我只享有一种贫乏的、不完全的和隐喻的疯狂:爱情使我变得就像疯子。他的身体在离开她的刹哪也会变成——一片羽毛。当一个男人想远离一个女人时,他确实会变成一片羽毛,他想飘然远离她,在这之前,在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为爱情而产生的战争多数由嫉妒而产生。他们相互嫉妒那些闯入他们生活中的男女,她嫉妒另一个女人,她想象那个女人已经俘虏了他,于是,她就用一个女人俘虏男人的那种体验想驾驭他的情感: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妖精。当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发现她的恋人身边有别的女人时,她通常把这个多余的女人称为妖精。而他呢,他也发现了那个男人,他叫不出那个男人的姓名,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有一种无法看清楚的关系存在,就这样,嫉妒的火焰在各自的内心燃烧着,当她把另一个女人称之为妖精时,他则把另一个男人称为魔鬼:你为什么要与那个魔鬼交往?他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因为她的声音湮灭了他的声音。
他可以走,他要飘然离去,他可以变成一片羽毛离去。因为他想逃离她的声音,当她一遍又一遍地把另一个女人称为妖精时,他就已经无法忍受住她的风暴似的声音。
当一个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他渴望在一个寂静的地方:那是一个男人的世界,男人们在一起叙述或交流冒险的故事,他希望把他的故事告诉别人,那也许是他很久以前独自穿越一条河流的故事。他惟一不愿意讲的就是爱情故事。
罗兰·巴特说:没有任何权力的人是疯子。什么?恋人难道就不受权力刺激吗?不过,我则只有服从:由于我处于服从的地位而又想征服什么,我便以我的方式感受到权力欲望……他想飘然远离,离开她一段时间,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发生的战争让他感到疲倦;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她把他的另一个不是恋人关系的女朋友称为妖精。当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恋人。只有恋人才可能折磨他,让他苦恼,他现在最苦恼的问题是他发现了她对他的占有欲望,她想分分秒秒地贴紧她,而他在贴紧她时想脱离她,脱离她之后又想占有她,所以,他才会发现了她生活中另一个男人,他把那个男人想象成是魔鬼。
飘然远离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是他此刻惟一的逃避方式。有许多天,他只跟男友们在一起,他们驱车到乡村的池塘边垂钓,做一个垂钓者的最大快乐就在于:把爱情的烦恼抛掷在天边,此刻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勾引一尾鱼的意图上。
他还驱车去了他的恋人无法与他联系的荒野,他们在荒野上燃起篝火,烤着牛肉,喝着啤酒,他们在这一刻不谈论女人,只谈论另一种极乐世界:在没有爱情纠缠之中的自由自在。
飘然远离一个女人:他忍受着离开她时的寂寞,没有她的影子相伴,寂寞就像冰冷的无法抛掷出去的骰子,它把他引到离她远离的地方,引向抽动着腿让他用勇气横越的荒野;它把他引向一座男人湮灭孤独的城堡,他想在远离她时集蕴激情去会见他。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为了激起她的全部欲望,在爱情中的欲望:他想折磨她,他远离她正是为了更好地让出空间来折磨她。只要能折磨她,他就可以变成一根羽毛飘然远离她而去。因为折磨一个女人的过程是为了激发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最忠诚的爱情。飘然而去,远离她:这个爱情中的男人在非常时期寻找到了自己的彼岸,他上了岸,正是为了占有她。
Δ当女人为爱情而忠诚男人时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疯狂吗?幻想吗?也许是的。但是这是走出嫉妒之牢的唯一出路。多年以前,我曾写过:爱是没有效力的献祭。今天我要说:爱是一个赌注,一个疯狂的财注,押在自由上面。不是我自己的自由,是对方的自由。他,是另一个他,除恋人之外的他,穿着一套西服,开一辆轿车,很成功地找到了一个机会,坐在她对面——试图在调情之中追求她;他,是另一个他,此刻,他似乎已经掌握她的弱点,女人在面对一个男人的追求时产生的虚荣心,她的翅膀翘起来,想飞得高高的,让他够不到她翅膀上的羽毛;他,是另一个他,他出现在她的恋人远离她的时刻,她的恋人不在她身边的空隙,他开着轿车,穿着西装闯了进来。
她可以听他调情时的声音,那显然是悦耳动听的声音:他面对她的形象而调情,看来,这已经不是他生命之中第一次调情,在他多情的目光中可以延伸他过去的历史,他善于把握住女人的心理,他知道如何去获得一个女人的芳心,所以,他之所以向她调情,是想让她的情绪荡漾起来。
在他调情时,她望着他的眼睛,她想看见他的出现,看见恋人的他出现在眼前,这样她就可以具有力量战胜他的勾引。她果然看见了他,他对她的爱情弥漫在空气之中,从一辆摩托车开始追循她的足迹;他对她的爱已经在路上留下了漫长的辙迹。现在,她抵抗着他的勾引,她昂起头来,他可以用轿车带上她去开满小小的玫瑰花的路上去,她可以嗅着花香看见她的恋人,即使他远在身边,她也可以看见他,他诚挚的爱就像一场幻影游戏,让她圈在其中,所以,另一个男人无法走到圈内去。
当一个女人忠诚一个男人时,一定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战胜另一个男人——用尽一切手段的勾引。现在,他带着她,可她的灵魂并不在他车上,更不在他心灵之中跃动,她之所以跟他走,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会不会让她忘记爱情。
爱情始终伴随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约会,他把她带到了一切约会的场景之中去,她只跟随他去公众场所,稍为隐蔽的地方,比如,他的家和需要经过时间穿越的黑夜之外的风景地,都被她拒绝了。
她拒绝他时,掉转身去看着远方,当她忠诚于她的爱情时,她就用此姿态来抗拒他的存在。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开始于对一个活生生的在场的人的爱慕,随后是激动,结束于把我们领向幸福或灾难的激情。爱情是种考验,让我们大家都变高尚,不管是幸福的人还是悲惨的人。他还用物质勾引她,当他把她引向超级市场,准备为她的存在而打开鼓鼓囊囊的钱包时,她想起了那个用爱情编织出幻影游戏将她圈进去的恋人,他是那么纯洁,他从来不会利用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来获得爱情。所以,女人在忠诚爱情时,她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爱什么人或不爱什么人。
当一个女人为爱情而忠诚一个男人时,她有充分的理由展现出给她带来爱情的——那个男人的形象,他的形象装在记忆的像册中,只要她用手翻拂,就会展现出来。他的形象即使在千里之外,也会帮助她战胜另一个男人的吸引。
哪怕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她也没有给予他一个进入爱情圈套的机会,因为她心荡漾深处——有着她的恋人给予她的圈套,她已被圈在其中,另一个男人无法将她的影子捉住,那是爱情施展魔力时所产生的圈套。
也就是说当一个女人为爱情忠诚时——她被圈入其中的浓烈感情所主宰着命运,她不可能跨出去,爱情支配她的灵肉,直到把她彻底地放逐。
Δ当男人面对另一个陌生女人时
奥维德说:一个人常会在新的陶醉中找到欢乐:别人的东西总比自己的好。别家田中的收获得总觉得格外丰饶,邻人的畜群总是格外肥壮的。她陌生——是因为她从未进入他的生活,进入他的视线,进入现实生活的镜子中来。所以当她面对他时,她的衣饰,她的发型,她的脸面和身影——使他的想象力充满新鲜的味道。
当男人面对另一个陌生女人时,在他已经拥有爱情的情况下,他坚持守候自己爱情的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放弃与那个陌生女人的交往:尽管这交往并不企图得到什么。它就像风吹来而已,他只不过想在这吹拂而来的风中看看风景而已。
他欣赏她给他的感官和视觉带来的陌生感,在这陌生中,他体验着爱情之外的悬念,她如何称呼他,她如何打扮自己,她如何在偶然中降临他身边。
奥维德说:她喜欢赌博,她的手掷着象牙骰子,你呢,要故意掷得不好,然后把骰子递给她。假如玩小骰游戏,为要不使她因失败而悲伤,你总应当要让她赢。当男人在恋爱之外面对陌生女人时,他一方面想着他的爱情中的女人:他追求了很久才得到的那个女人的爱,她现在已经嵌在了他心灵的窗扉深处;另一方面,他在回味这个陌生女人使他产生的悬念感,它像美丽悬崖深处的一轮日出,把他的内心照得一片明亮,他并不想靠近那片悬崖,他只想回味悬崖深处的一块幸福的黄手帕;所以他与她交往,悬念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影子,那个影子以陌生的形象出现在一种戏剧性的事件之中,她被悬念推动着与那个爱情中的女人如出一辙的是,陌生女人的目光是隐秘的,不可能被别人轻易进入。
当他面对陌生女人时,她恰好给他打电话,他通电话时眼睛看着陌生女人,他在撒谎,当着陌生女人当场撒谎,他说:我正在跟朋友一块用餐,她在电话那边问他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时,他压低声音说:女朋友。他之所以压低声音是为了不想让这个陌生女人听见,但女人都是敏感的,陌生女人莞尔一笑,她笑他的拙笨,也笑他对待女人时的愚蠢和狡黠。
她对面发出的诡秘一笑使他显得十分尴尬,他想:男人一旦有了爱情,又想守候爱情,又想不中断与别的女人的交流,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生活继续着,他一方面在爱情的戏剧之中竭尽全力地守候他的爱情果实,另一方面也决不中断与他人交往的生活,这个他人之中有男人和女人。
陌生女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也就进入了他生活的圈子。他无法限制自己并告诫自己说:为了爱情我决不与别的女人交往。在交往之中,他会感觉到悬念越来越逼近眼前:当她身穿一袭低领的连衣裙坐在他对面时,他看见了她白皙修长的,天鹅般美丽的脖颈,当她偶尔告诉他一些内心深处的秘密时,他为她的秘密而激动不已……当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决不能向着那些美丽的悬念走进去,决不能去吻她那白皙的、修长的、天鹅般美丽的脖颈,为了爱情我只能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犹如悬崖般美丽的悬念,为了爱情,我不能走进悬念之中去。
于是,尽管她一次次地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悬念,但因为凭借着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他把这个陌生女人装进了身边的一只瓶子里去,并把她给他所带来的悬念也装进去。
爱情在充满魔力的时间本质上——散发出来的芬芳让恋爱中的男人,出于对爱情的忠诚,终于放弃了探索这个陌生女人心灵空间的欲望。他重新回到了神圣的爱情领域:那个陌生女人终于把她带来的悬念留在了他的想象深处。他们相互之间的距离使一座悬崖的日出更加美丽。 Δ当女人开始厌倦男人时
米兰·昆德拉说:他向她保证,她还是一样漂亮,而且其实她并没有改变多少,原是什么样子就会一直是什么样子;可是,他知道自己在说谎,她说的才是对的。他很清楚自己对身体外貌方面的感官觉端敏锐……爱情使她显得疲倦,开始于爱情中的那些激情已经荡然无存。当女人开始厌倦男人时,她会从厌倦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开始:比如,一只烟灰缸,那些早已掐灭了的烟幕不再燃烧着昔日迷惑她的烟圈,从厌倦一只烟灰缸开始她开始厌倦那个恋人给她生活带来的迷惘,犹如他吸烟时的困惑。
吸烟几乎是他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内容,他在恋爱时启开烟盒的姿态对她已经不再变得神秘,他优雅的手指把香烟夹在其中——对她已经不再是蛊惑人的姿态;他吸烟,不停地吸烟,在她房间里、卧室中吸烟,起初,她还能用浓烈的恋情忘记呛人的烟雾,她沉濡于他怀抱,倾听他的恋爱絮语,她忘情的倾听着这一切,直到他已经用香烟弥漫了他们约会的空间,直到他掐灭在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化为灰烬。
他现在仍然吸烟,而且香烟完全是他生活中无法离开的伴侣。她慢慢地发现了他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熏黄了他的手指,在她认为,那双手指是一双弹钢琴的手,现在那手指被烟熏黄,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柔性。于是,她忍受着这一切,忍受着他重新点燃香烟。
男人吸烟的过程最容易把他的困惑显露出来,当他用手指夹着香烟时,如果他已经与她的恋人相爱了很长时间,他就会把他的漫不经心,把他心灵的颓废显露在烟圈——环绕着他面孔的那一刹哪,她如果看见了,就会转过头去。
米兰·昆德拉说:他紧搂着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不要抗拒我。抗拒是没有意义的。”约会并不是每天都是新鲜的,起初她是厌倦他那双被香烟熏黄的手指,后来,她就开始厌倦他那两排被香烟熏黄的牙齿。他一说话,她就望着他的门牙,她在走神,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情况,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被熏黄的门牙使她听不到他的声音。
从那一刻开始,他那被熏黄的门牙使她丧失了与他接吻的欲望,每当他想吻她时,她就用种种姿势回避他:她拒绝与他再接吻;因为看见两排被烟所熏黄的门牙,她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了与他接吻的欲望。
事件并没有到此为止,由于离不开香烟,他的身上到处弥漫着一种烟味,她离他越近,那香烟味就往她身上弥散,终于当他伸手想来拥抱她时,她转过了身。
转身意味着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吻:从这个意义来讲,她已经开始厌倦与她在一起的生活,尽管厌倦是从香烟开始的,然而,这不过是她可以寻找到的原因之一。
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她对他的厌倦好像来源于香烟,实际上是来源于她的嗅觉,时间在递嬗之中已经将香烟熏黄的手指、门牙展现在眼前,也就是说时间就像香烟一样会让岁月,谈情说爱的岁月——散发着烟熏黄后的味道。有些人可能会沉溺于这味道,而她恰好是厌倦这味道的恋人,所以她开始拒绝他。
拒绝他,也就是厌倦他。当女人开始厌倦一个男人时,她会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拒绝的武器:不让他亲吻自己,不让他走过来拥抱自己,不让他与自己亲近……他呢?他仍然吸着香烟,在他认为:他所爱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有毛病了,她的毛病在于她处处与他过不去。他吸着香烟,把烟熏在了她的脸上,终于,她无法忍受了,她开始夺门而去。在他认为这个夺门而去的女人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他笑了笑并没有去追她。
Δ当男人贿赂女人时
罗兰·巴特说:礼物不一定是垃圾,但它还是像废物:我接受的礼物,我不知道做什么用,它不适合我的空间,它碍手碍脚,它属于多余之物:“我用你的礼物可干什么呢?”“你的礼物”就变成了爱情赠物的谑称。他竭力地想让她高兴起来,这是一种强劲的欲望,他想:爱情中的女人需要男人一次一次地贿赂,有两种贿赂可以让恋爱中的女人笑起来,第一,送她一件礼物,一件突如其来的礼物一定是这个女人最需要的,最青睐的,最有力量的;第一,用自己的爱去贿赂她,当然这种爱一定得极其真诚,超出那个女人的爱,让恋爱中的她感受到他是世界上最爱她的女人。
礼物,属于物质,女人置身在金光灿烂的物质生活中,物质之所以对女人来说很重要,是因为女人的感官、身体的节奏,柔软的弹性特别适宜——沉溺在物质生活之中吸收金光灿烂的光环笼罩。要用物质去贿赂女人,必须了解女人,比如,他想起了她的脖颈,纤长像天鹅的颈——他想送给她一根钻石项链,他想用那项链去温情地贿赂他的美丽脖颈,因为每一个女人都用充分的想象力在装饰自己的颈,因为颈是女人可以裸露的一部分。
他寻找到了贿赂她的武器,他走遍了一座城市的商店,他竭尽全力地寻找一串可以贿赂她的钻石项链,有了这武器,他就可以带上它,去会见她。
他没有猜错,当他取出礼物赐予她手中时,那只神奇的盒子似乎放射出光芒来,她的笑比任何时候都灿烂,哦,她那灿烂的微笑使他的贿赂如此成功。
罗兰·巴特说:歌声无任何意味:可是正是在歌声中你最终能听到我给予你的东西;这就像小孩子拿给母亲的毛线头和小石子那样,虽说无用,但不可缺少。钻石项链是物质的最高升华,尤其是它佩带在她脖颈上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的脖颈终于有了佩带他爱情礼物的证据,从此以后,他的贿赂时时刻刻地贴近她的脖颈,无论她出入任何场景,那串钻石项链都会散发出——他用他的爱情来贿赂她的光芒。
她笑起来的时候,他就用他的第二种贿赂恋人的方式去感染她,他带着已经佩带上钻石项链的恋人驱车去旅行,一次极为短促的旅行可以给他们相互带来假日的快乐。让她置身在轿车上,坐在他身边,这是他贿赂她时产生的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他要带上她走,让她戴着他送给她的钻石项链跟他走,这样,她就会让快乐荡漾起来,女人高兴起来时,她可以温顺得像兔子,他喜欢看她变得温顺起来的模样。
他为她打开车门,他用尽可能的方式去贿赂她,当一个男人尽力采取上述两种方式去贿赂一个女人时:他正在慢慢地了解女人,在了解女人之后他开始慢慢地学会怎样去爱女人。这正是他的双重贿赂获得极大成功的时刻。
她快乐得可以让他支配一切,他带上她,带上她那颗快乐之中的灵魂——正穿越在他欲望的召唤下,那里面有一座温暖的小屋,里面燃着火炉,这是一种人在快乐的欲望之中所产生的幻想:他想把她带到那座燃着火炉的屋子里面去,他想在成功地贿赂她之后——驾驭她的小小灵魂,让某个夜晚伸出来的触须温暖地围绕着他们。
那串项链自此以后,一直悬挂在他恋人的脖颈上,男人用这种爱情的贿赂轻易地就展现出他对这个女人的纠缠的无限可能性,时间流逝,在她项链之下流逝,在她项链之下的静脉血管之中很快地流逝。这是有意义的流逝:她把他的欲念和爱的占有权悬挂在了她天鹅般美丽的脖颈上。她对这种贿赂产生的快乐使她成为了他的永久的美丽“囚徒”。
Δ当男人袭卷而来时
戴维·洛奇说:这样好极了。可是罗曼蒂克的爱情话语假定你的手指与我的身体是两个独一无二的个体自我的延伸,这两个自我彼此需要,而且只需要对方,要是没有对方就永远永远也不会幸福。他钻进飞机,趁她仍然在睡梦中时,他袭卷而来——检验他的恋人有没有对他忠诚。钻进飞机,在他离开她的日子里,尽管他们经常通电话,但有一个问题仍然萦绕在他心底:在我外出时,她是否会经受得住离别的寂寞,她是否会忠诚于我们之间的爱情。于是,他钻进了飞机,他要袭卷她的梦乡,他要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袭卷她的住宅,那幢在半夜的黑暗之中散发出爱情色彩的房屋把他即刻罩住了。
拎着箱子下了飞机,他在给自己寻找一个理由,迫切见到她的可以让她深信的理由,这就是他想念她了,他想她已经想疯了,所以他临时决定中断旅行,他想秉夜回到她身边……他拎着箱子在那幢散发出爱情色彩的房屋外游荡着,他看见了她的灯光,已经是半夜了,在她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光,是她独自一人吗?他屏住呼吸从一条小径钻进了一片树荫之中,他本来可以上去敲开她的门,以此会见她,但他转尔放弃了这个念头:在无数的爱情悬念之中,进入半夜的恋人最容易背叛爱情。在这样的时刻,她会背叛他吗?所以,他要站在树荫之中等待,他要作为一名虚弱的窥视者守候在楼下。
他是虚弱的,从他钻进飞机,下决心秉夜而行时,他就已经虚弱不堪,他对她的恋人产生的不信任当然也是对自己的不自信,所以,他要突如而来地站在那幢散发出爱情色彩的楼下。
戴维·洛奇说:我以我整个的自我爱你丝绸般光滑的身体,永远,永远。并没有什么背叛的蛛丝马迹出现,灯灭了,她房间里的灯一灭,那幢房屋就沉入了银色的月光之中去,在银色的覆盖下,他的恋人已经被夜色湮灭在记忆深处。他开始拎着箱子上了楼,第一次,他在这样的半夜伸出手去敲门,在敲门的那一刹哪,他想:我希望能看见那个忠诚爱情的恋人,那个她,纯洁地扑进我怀抱。
这一刹哪是这个秉夜而来的男人——归根结底所希望投奔的一座爱情的乐园。当男人袭卷进一个女人的住宅底部时,他被充斥在世俗画面中的许多爱情演变的场景所推动着,他要敲开门,看一看他与她之间的短暂的离别是否动摇她爱情的信念。
门的敞开,犹如结束了一件诡秘的折磨他的游戏,他的恋人身穿睡衣扑进了他怀抱,对她来说,他的降临犹如梦幻,她也许刚进入梦乡就梦见了他,这正是她去梦乡中最幸福的时刻。当他拥抱她时,根本不需要他解释,她就已经为他的降临感动得热泪盈框了。
他看到了恋人忠诚他的情景,他为自己怀疑爱情的那种虚弱而羞愧,他把她抱得很紧,他的箱子放在地板上,收藏了他这次袭卷而来的全部过程。现在,袭卷而来的他进了她的浴室,当她为他在浴缸中放满了洗澡水时,他可以松驰的躺进浴缸,一丝不挂地躺在里面,甚至会在浴缸中进入梦乡,因为他这次确信了恋人对自己坚贞的爱情。
他果然在浴缸中睡着了。她走了进来,用浴巾裹起了他的裸体。这个夜晚,似乎比以往任何夜晚都幸福。她躺在他怀抱,完成了由他策划的男人袭卷一个女人住宅的全过程。爱情经受住了考验,爱情完成了他所向往的沿着绿色长廊前进的美丽过程,爱情甜蜜得像梦境,像窗外银色的月光。
他进入了梦乡,在梦乡中他决定做一件事:他要永远信赖她,无论他将来去哪里,去何处,他一定要信赖自己对她的全部爱情。
Δ当男人和女人谈论金钱时
玛·杜拉说:房屋,就是家庭寄居的房屋,为让孩子和男人居住其中,专为他们而设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地方,是收容他们东奔西闯的所在,消解他们外出冒险的气质,分散他们成年以后出走外逃的心性。金钱:最初并没有进入他们爱情,它距离他们很远,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之外晃动,在点钞机的轰鸣之中——距离他们的世界很遥远。突然,他和她,可以平静地坐下来谈论金钱了,因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为未来生活定论的时刻,未来,像彩色飘带已经展现在眼前,在飘带的环绕之中,两个人平静地坐下来,他们开始被驱逐在大地上,爱情不再是幻想,是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分享的一碗饭,是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共同畅饮的一杯美酒。谈论金钱,意味着两人可以在通俗生活中,手拉手走进一只盛满麦穗、盐粒、米酒、器皿的瓮中去。金钱是什么呢?在爱情之中,它适合放在他们的关系稳固之后,放在白昼的阳光下来商谈,在爱情的初始阶段,他们羞于谈论金钱,因为对深陷在爱情之中的恋人来说,他们想经历爱情中的全部梦境,他们想在爱情之中离世俗的道路远一些,更远一些。爱情在初始阶段,确实可以超越一切金钱的问题。金钱在那一刻,无法施展魔力约束他们,因为即使他们一无所有,他们仍然视对方为自己的生命,他们仍然需要在一无所有之中把生命给予对方。然而,他们不可以不饥饿,爱情在延续之中时同样需要面包、盐、咖啡。现在,他们在经历了长久的爱情的互为笼罩之后,开始面临爱情的一切现实。
玛·杜拉说:由女人创造出来供人安居其中的家屋,这就是所谓乌托邦的所在。女人对这样的技术永远是不会拒绝的,就是说,她用意所在即使不是为了她一家的幸福,她还是要一再求索,她对这一事业的关注仿佛就环绕在求索之上。除了谈情说爱之外,爱情的一种现实就是金钱问题。在爱情中没有人可以不需要面包,而面包是用金钱换来的,除了需要面包之外,还需要爱情的栖身之处,因为爱情不可能永远在夜色之中展开,不可能永远在石榴树下吮吸香气,房屋是爱情长久的栖息地。首先谈论金钱的当然是男人,作为男人,他在爱情之中的全部职责就意味着他充当爱情的墙壁和守候神,他可以伸出手臂让女人依偎他,这个习惯造就了男人为女人筑起了爱情巢穴,女人是爱情中最柔软的享受者,她的身体,她的天性——使她依偎着一个男人,所以,当男人说:我会为你营造一个幸福的居处时。他无疑是在与一个女人谈论他可以创造财富来创造他们的居所;当一个男人对她说:我要把我的一切给你。这一切当然同样包括他用财富为这个女人构筑的居所,他用财富换来的轿车载着他们去爱情的路上旅行。
恋爱之中的女人无视这个男人的金钱世界,但她重视这个男人用金钱为她建设起来的爱的栖息之处,重视栖居之处的花瓶、露台、浴室、衣柜和情调。她还重视男人在恋爱之中送她的每一件礼物,因为每一件礼物对她来说都是有非常特殊的意义。所有这一切都与这个男人与女人的金钱有着联系,慢慢地,他们决定相伴着对方,在人生的路上走下去。
金钱在敞开之后,并不影响爱情的质量,相反,当两人的爱情关系稳定之后,他们正在创造金钱为爱情带来利益。比如:他们可以为爱情的最终归宿买一套城堡,在那座显赫的城堡之中,有着他们响往以久的梦境中的迷恋……
金钱在爱情的延续之中作为世俗的问题一旦放在面前,当他们的爱情有翅膀落在地上时,他们便在尘埃之中继续前进。
Δ当爱情进入婚姻时
欧仁尼·伊奥尼斯科说:爱:爱就是说让人爱,这就是说自愿地成为另一个的所有物;这就是说或多或少放弃自己本身,对另一个人或多或少支配一个人达到谅解……想表达我们生命之中爱情的最高戏剧性的激情,在一个瞬间经过了婚礼的证书、戒指、父母的认同、朋友的证明,婚纱的洁白之后,终于把他们推入一座婚姻的城堡居住。爱情已经进入了婚姻,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了,它的背后有强大的法律守卫着婚姻,它的左右是与婚姻相联系的众多亲戚的目光环绕着婚姻的一举一动,它的前面是两个男女所负担的婚姻证书所负载的目标带领他们前进。
在婚姻的城堡里,有一只晃动的笼子——正在收留他们爱情的现场情境,她的一生已经依傍着这笼子,她的镜子在笼子中展开,每当她用镜子照亮自己的人生时,爱情降临于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灿烂盛开的某个夜晚,她被爱情提炼为水瓮中的仙女,她顶着那只水瓮走向了他,之后他和她策划着靠近这城堡中的笼子,起初是效仿,后来是心甘情愿地进入城堡的台阶,她甘愿沦为被爱情所奴役之中的——一只笼子中的金丝鸟儿。这就是婚姻的合唱队伍,她和他轮流合唱:在一只笼子中歌唱爱情已经进入了境界,他们的生命彼此离不开谁,他们面向未来之路的朝夕相伴——注定了他们是一对在爱情笼子中互相厮守的奴隶。
她感到他确实已经属于她了。他的身体,他的意志,他的狡黠,他的财富,他的智慧,他的剃须刀,他的箱子,他的领带,他的打火机,他的香烟都已经属于她的那只笼子。
欧仁尼·伊奥尼斯科说:……不是出于兴趣,不是出于性虐待狂,而是为了剥夺另一个人,因为这另一个人或多或少会在其中忍受痛苦或者甚至会死于此。瓦莱利曾对爱下这样的定义:爱就是说支配某个人。这一定义依我看是完全弄反了。婚姻使她意识到他已经在爱情上占领了一个山峰,他得到了完整的她。他喜欢看见他用爱情而奴役到的这个女人,三分之二的时间生活在那只金黄色的笼子里。她失去了与别的男人约会的权利,她在笼子里吟唱,她的裸体闪烁着被奴役之中美丽的光泽,他喜欢承受这只笼子的轻重:结束了谈情说爱的浪漫时光,作为男人他已经定居在爱情城堡的笼子里面。他得考虑这只笼子会不会散发出干燥的气味,他得与她一起,精心地策划通向一条世俗之路后,爱情会不会仍然充满着激情与欢乐。
在笼子中他们每天守候,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分离了。他们使用着筷子、中国瓷碗和酒杯,他们的存折写着两人的名字放在抽屉里面,他们讨论着金钱问题,并将开支压缩,他们最为重要的变化就是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婚床上,复制着婚姻中相互厮守维系的画面。
每天沐浴完毕,当他们双双走向婚姻的床时,他们相互的身体散发出同样的沐浴液,洗发香波的味道,婚姻最大的危险就在于改变两个独立的自我,使他们在爱情中散发出来的那种最具个性的鲜活的生命互相干扰——换取一种合理的平衡,以便让彼此的灵魂无法展翅高飞。事实上,当进入婚姻城堡时,他们相互的灵魂便已经有了链条,如果展翅高飞,链条就会困住你的双翅。
爱情的话语在这只笼子中失去了旋律感,他们在现实生活之中逐渐地不再让嘴唇诉说爱的话语,因为与现实相比,爱情已经是梦境之中翩翩飞翔的云雀的彩翼。
他们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城堡深处的台阶上,从台阶上走下去就是他们生命中承受的社会的另一只笼子,因而,爱情的话语已经被锁进过去时代的梦呓之中,被他们的双手翻过去。
Δ当男人和女人背叛爱情时
兰波说:我发现我童贞的身体里,注满了内在激情的跃动!我满怀爱情,美美地品尝着金黄的煎蛋,我手握着刀叉打着拍子,而桌子下面,我的脚在靴子里幸福的战栗!男人站在漆黑的夜里,他不准备回家去,家是他将一支香烟变为烟蒂之后的——不能燃烧的灰烬,他已经看不到爱情的燃烧,他决定去为一个女人约会,当男人决定会见另一个女人时,他已经决定背叛他的爱情。
那个女人穿着风衣,她与他邂逅在一隅,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一隅往往是产生爱情的地方:它散发出一种孤独的滋味,正是他经过这一隅时,他那颗疲惫的灵魂突然看到了她身上雀跃而出的鲜活的色彩。她经过了那个一隅,孑然一人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上,像一层薄雾,同样的,她也看见了他的孤寂,他仿佛是从另一世界走来,跟周围的世界没有一点关系。
她的衣饰散发出新鲜的蛊惑,这是久远了的爱情,自从那个在爱情故事中善变的女人把一种乏味的现实展现出来时,他就准备逃遁,他要逃逸,男人只有在逃逸的过程之中才能看见她展现在那个一隅,无人会错过这风景,她经过那一隅形成的风景。
第一次约会是散步。也可以这样说,散步是他背叛已有的丧失了活力的爱情的开始,与另一个女人走在小径上,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是一种美好的开端。
穿过小径已经不再看到他在婚姻的裂缝,对他来说,这个走在身边的女人重新恢复起了他生命的燃烧过程。他不想在缺乏爱情的婚姻之堡中死去,所以他牢牢地抓住散步的机会,用来背叛他的爱情。
兰波说:新郎缺席的时候,不时吹来一阵骗人的风。甚至水中的精灵也不怀好意,在洞房的空气中,游来游去。她,从前被一支旋律绊来绊去,最后被装在一个罩子里,他不再与她谈论爱情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将装有玫瑰花香的礼物送给她了。她在结束一个自己的哈欠时猛然看见了他,他们常常一起去跳舞,一起出现在与朋友们的聚会场所,起初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直到他单独邀请她。对她来说,他对她所发出的邀请再一次点燃了她生命中的火焰,她想举着烛台与他约会;对她来说同意赴约就已经意味着她要在另一种令她心跳的日子里——入侵另一个男人的领域:爱情对她来说就是一支被双手举过头顶的烛台,而那支烛台已经被她点燃,她已经决定背叛自己婚姻中已经瓦解了的爱情,跟他约会,接受他的邀请,听从心灵的呼唤跟随而去。
当女人决定背叛一个男人时,她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她在他面前将双眼闭上,他是她的什么人?他是闯入她领地的男人,也许是猎人,也许是疯子,也许是可以把她那颗被惊吓的灵魂拥抱在怀抱的人。
这是七月,一个炎热的日子,她准备背叛他,他想着他,那个已经在生活中无法荡漾她心灵的影子,她已经决定去背叛他:她不顾一切地展开她已经扇动的翅膀,出了门,带上雨伞,带上钥匙,穿上最高的高跟鞋,用世界上最鲜红的口红——决定去会见他。
她需要新的爱情:翅膀已经扇动着飞了出去,她储存下来的全部武器,只有她的翅膀,她准备用翅膀去会见他,用她自由自在的、可以穿越世俗的翅膀作为武器战胜自己的怯懦,同时也战胜自己的伤痛。她看见他已经如约扑来,他系着领带,有一米七八的个子,终于恢复了她灵魂的视觉:她的心开始跳起来,为那个男人而跳,为她被一个男人所迷惑的视觉而跳动。
Δ当男人奴役一个女人时
三岛由纪夫说:接吻结束时,他非本愿地醒过来,自己还很困顿,却抗拒不了透过薄眼皮射进来的玛瑙般的朝阳,内心充满了沉郁、依恋的情绪。只有这时候,睡眠的美味才达到顶峰。他竭力想把她捆住,当然不是用绳索,在这个世界上,绳索只是作为一种意象存在,倘若一个男人利用绳索将女人捆住时,他已经疯了。但他并没疯,想捆住女人的这个男人并没有疯,他从意志上想把她奴役起来:清晨,他总是早早地起来,他看着她化妆之后从镜子中走了出来,这是他用自己的意志奴役他的最好时间,他赞美她,他使用自己一大套赞美的语词之后将她亲热地搂过来说:只有我了解你的本性和美丽,只有我这样的男人能欣赏你,所以,上帝安排你做我的女人你会永远爱我的,对吗?
他目视着女人的目光,逼视着她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明亮的、热情的、机智的,已经被他覆盖起来的光芒,他用无形的力量强迫她承认这种现实:我爱你,我永远是你的女人。很显然,他用自己的意志奴役她的第一种方式很轻易地就成功了。
当女人陷入困境时,他想方设法地让她离不开他,想起他,比如,当女人缺乏金钱时,那通常是一个特殊时期,女人需要用金钱来交房费和支付债务,这时候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他慷慨地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说:我希望为你做一切事,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所以,你碰到任何困难时,第一个应该想到的人就应该是我。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很显然,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前来帮助她,这是一种伟大的奴役方式。他成功了,那个女人对他感激涕零,因为他帮助她度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
三岛由纪夫说:一旦嘴唇脱离了接触,留下来的就是不吉利的静寂,宛如方才还在美妙地啁啾呜啭的鸟蓦地沉默下来了。两人纹丝不动,彼此不能看对方的脸了。她孤独地呆在原地,在她想用一杯酒来打发寂寞的日子时,他出现了,他浪漫的拎着一瓶红酒来,他对她说:我不允许你自己独自喝酒;我不愿看到你酩酊大醉的模样,如果你想喝酒,你应该给我打电话,你最孤独的时候你应该想到我,我会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如果我不陪你,你是不会原谅我的,对吗?他一边说话,一边与她对饮,她的眼睛闪烁着爱情的光泽,她轻声说:我已经无法离开你,我已经无法不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你。她的腑肺之言同样感动了他,她的孤独感已经消失了,他又一次成功地利用她最孤独的时候溶解了她的内心。他正奴役着她的心灵,他想让她的心灵在他的树荫下扎根。
在她与世界交往时,他没有走在她身边,阻止她与世界交往的方式,他在她出门时没有忘记拥抱她,他对她说:去吧,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只有热爱生活的女人才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只有投入生活才会给你带来快乐。他看上去宽宏大度,实际上他是在用这样的宽容和大度奴役她,就这样她出了门,上了路,登上了楼梯,进入了生活的浪花之中,她想着他的话,她想把自己投入到生活的浪花之中去,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赢得他对她的爱情。在她将自我的精神溶入生活的创造之中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她对自己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形象,我想把我的形象送给他,我想将我在生活中的一切姿态让他看见。
男人在奴役女人时艺术地把她的灵魂捆住,而不是用绳索将她的肉体捆住,这样他就成功地使她不断地在他艺术化的奴役之中跳舞。他看着他,这个如精灵一样敏捷的女人,尽管她在生活的舞台上是最美丽的舞者,一旦她投入他怀抱,她仍然是他的女人,他可以索取她那跳动的灵魂,他可以看见她的心在跃动。
Δ当女人监视男人时
兰波说:我牵着绳索从一座钟荡到另一座钟;牵着花环,从一扇窗跳进另一扇窗,牵着金练,从一颗星坠入另一颗星。我就这样跳舞。当女人想监视一个男人时,她已经爱他爱得失去了信心,因而阴影和怀疑占据了心灵。她躲在暗处,充当一名监视者:她看着她所爱的这个男人从他经常往返的路上走出来,因为他只有在路上,她才能在假想嫉妒,在假想中去怀疑,在假想中去监视他。
现在,他已经在路上,路对他永远有吸引力,无人可以阻止他上路,因为他是男人,只有路上的生活才会使他的脚步有力量。所以,她怀疑他那充满力量的步伐现在通向哪里,当一个男人走在路上,作为一个监视者是艰难的,她必须迅速地判断他的途径,在哪里停留,在什么样的午后进入什么样的餐厅,尤其是进入什么样的旅馆。她的梦没有了,她是一名现实主义者,如今为了她的爱情,她正在变得发疯,他在路上前进,她驱着车在他身后拚命地追逐,睁开明亮的双眼把一切假想之中的情节看见。她现在仍然很失望,因为她无法看到她在假设之中的一切情景,她既看不到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钻进他的车厢去,她也看不到他去路上怎样与陌生女人调情,一切都是那样清晰,没有暧昧的场景展开,现在,她看见他将车开进了一家旅馆,在她假想之中,旅馆是最危险的地方:它可以把一个置身在路上的男人引领进迷宫之中去,让他丧失方向和意志力,让他被旅馆的寂寞罩住,同时让他在起伏浮动的走廊尽头,与一个女人目光相遇,那个女人有着精巧的鼻子,有着秋波荡漾的诱惑力,她假设着这个最危险的场景后,住进了旅馆。
兰波说:当世界从我们惊愕的四只眼睛中退入一片黑色树丛,——在只有两个忠实的孩子的海滩上,——在回荡着我们闪亮激情的有房间里——我将找到你。他去了舞厅,这是她假设之中的场景,她化了妆,让他认不出来,她坐在舞厅的后面监视着这个让她发疯的男人的生活:他坐在舞厅的一侧吸烟,她看见另一个舞女已经在观察他,他会不会被那个舞女带到舞池之中去呢?
他吸完了一支烟,走出了舞厅,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地走出舞厅,她开始假设着他的另外一种情节,他会到酒吧去,他喜欢酒吧,因为对他来说,在酒吧里喝一杯威士忌可以轻松地让身体休息,再有一种可能性,在酒吧他会不会对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发生兴趣呢?
她闪进酒吧,坐在一隅,他无法认出她来,为了做一名合格的监视者,她已经蜕变成另外一个女人,她敏感地坐下来,他就在她视线之内,他的任何一种孟浪都可以摄入她监视之中:他要了一杯威士忌,起初没有冰块,他让侍者给他加了冰之后,他伸出手去晃动着手中的那只酒杯,他凝视着深沉的黑夜,呷着酒,吸着烟,这时,他从包里掏出移动电话,这本是她假设之中的情节之一:在路上他会给别的女人打电话。
她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在他拨电话时,她准确地看到了他的号码,但她迅速关了机,她不能让铃声继续响下去,这样会让他警觉,但她的心灵从那一刹哪已经感受到他的爱情,他没有跟她说上话,他有些失望,但他仍然呷着酒,他是理智的,他有些孤寂,甚至是有些伤感,她想:但愿他在这样的时刻能够尽心尽情地想我。于是,她溜出了酒吧,来到夜空下,站在一抹月光下与他通了电话,他说:你在哪里?我想你,我会尽快地回到你身边。
她的心在那一时刻恢复了爱情中的全部自信心,当即驱车回到了家,她放弃了监视他的方式,她决定在家好好地等他回来,她现在坚信了无论他去哪里,她都是他最想念的女人。就这样,她脱离了监视者的生涯,睡了一个好觉。
Δ当男人女人不再谈论爱情时
米兰·昆德拉说:睡觉的时候,她像第一夜那样抓着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手指或踝骨。如果他想翻身又不弄醒我,就得用点心思,对付她哪怕熟睡时也未松懈的戒备。他们对彼此的气味、习惯、脾性、身体——已经像触须伸进了一棵树心一样。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好像木偶,一动也不动,因为他们已经不再谈论爱情了,要么是她变成木偶,那么是他成为了一只木偶。激情惭惭远离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之间的身体,哪怕赤裸着也丧失了一层层神秘的光环。
当男人女人厮守在一起不再谈论爱情时,他已经从她的怀抱游离出去,他到了外面,碰响了一块废金属,响声震动了他的耳膜,他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在反抗她强加在身体中的意志,他把他的身体游离在另一种现实领域,他去了一座大楼,新的思维领域引领着他,在现实的魔力之中,他感受到了男人们在注视着自己,他们在喧嚣之中搏斗:一个男人在股票市场的赢输会使他大放光彩,也会使他一落千丈,现实使他苏醒过来,他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出了门,外面的道路和河床上似乎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他出了门,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不会再与身后的女人谈论爱情,因为他内心的火焰现在已经被一种低沉的声音所点燃,他不再是那个情意绵绵的男人了,他想用行动证明他对身后那个女人的爱,他终于可以从她的怀抱游离出去,这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循着一只鹰在左右盘旋时突兀出来的山峰,他有了一种搏斗的理想;循着一只候鸟在头顶轻盈地穿行,使他置身在一片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他大步地行走着。
米兰·昆德拉说:他总是轻声地顺口编一些有关她的神话故事,或者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单调重复,但甜蜜而滑稽,蒙蒙胧胧地把她带入了梦乡。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睡眠:要她在哪一刻睡觉,她便开始打盹。当男人和女人不再谈论爱情时,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就已经丧失了爱情,既然他已经从她温柔的怀抱游离出去,突然,她感受到了他需要身后的力量,她是可以唯一的从身后赐予他力量的那个女人:她为他筑好了回家的巢穴,在两侧挂满了绿色杉枝的花环,她为他准备好了可以治愈他伤口的忍痛剂,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她每天往浴缸里放满洗澡水,并站在窗口看见她可能看见的他身上的疲倦……也许她已经变成他现实生活中的木偶,她再也不可能像25岁那样躺在他怀抱,纠缠着他,让他尽快忘记第二天的路程;她再也不可能像30岁的女人那样既涂着口红又涂着指甲油——诱惑他一次又一次为她而停留下来……他们已经不再将爱情拿到餐桌、酒杯中来谈论,他每一次出发,远离她而去时,他们没有缠绵的话语,也没有泪水,他们唯一有的就是:爱情已经进入了第二条道路,他们面临着许多随同时间推移而产生的迷惑,一种大千世界的迷惑,两人离开了有体温的怀抱,感受不到纠缠,也感受不到灵魂因爱情所蒙惑的境况,他们开始为爱情的谎言去行动:他要为她赢得一次胜利,作为男人,在女人心目中的胜利,所以他要为了女人经历一个勇士必须经历的困难,他要出发到一个可以搏斗的世界中去,呆在她身边是无法做英雄的,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不再表达爱情话语时的行动,他为着她而行动;而她呢?现在,她要让女人呼唤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的等待中展现出来,他出门去搏斗,她正在为他的搏斗准备好绝对可靠的忠诚,她为他的生日点上了烛光,为他储存的武器擦干净了灰尘……当男人和女人不再谈论爱情时,他们正在用行动来实现爱情的最终目标:让彼此的世界变成不朽的火焰。
Δ当女人想飞时
哈代说:呵——这是一把女人的遮阳伞的遗骸,它躺在我脚边,在岩石的缝隙间,无非是几根铁丝,一堆破烂!——自从它被制成雪白或粉红的绸伞,二十年过去了,连同人世的悲欢。飞,是她无所负担的轻松状态吗?从他进屋之后,他就在她之上覆盖着她,与她进行一场爱的交合。从一开始,他就在她之上,像坚实的石头一样给予她一种牢固的忠诚,他们的爱是一种覆盖状态,他以为他这样覆盖她就可以尽可能地让她快乐、幸福,而她呢?每当他覆盖她时,就想一次次地扇动着翅膀。只有飞,才能产生一个人的远方,和一个人的独立姿态。不想让他覆盖自己,已经成为她体内深处的一种欲望。为了飞出去,她开始准备离开他,她准备了一只大箱子,看见她往箱子里收拾东西,他变得慌乱了,他在慌乱中问她是不是要离开自己,她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失去自尊,她假设着自己收拾大箱子的理由,假设着她将要去的那个地方:粉红色的桃花在盛开,一座遗留的古代客栈和一座现代化飞机场……她蒙骗住了他,而她的假设却给自己带来了飞的兴奋感,在离开他的一刹哪间;她那扇动翅膀的声音使他感受到了畏惧,一个男人害怕一个女人离去,永不再回来的畏惧。而当一个女人决定飞的时候,她的灵魂已经叛逆了他覆盖她时的忠诚,她想离这种忠诚远去,她想飞,他放开了手,于是,她就飞了起来。
他松开了双手,也就放开了她,他之所以放她去,是他坚信她还会回来:一个男人在爱情中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他在松开手,让一个女人离开时,还坚信她还会回来,他从未意识到那个女人有着美丽的可以扇动起来的翅膀。
哈代说:这遮阳伞的主人呵如今又在哪里?她打着它久久徘徊在这海滨——纤巧的手指掐着玲珑的伞柄,她也许正一心在为爱情筹划,温柔的面容因此更妩媚动人。他没有意识到一旦女人飞起来:在她的飞翔之中,她有着深深的迷醉状态,她为摆脱他的覆盖而迷醉,为摆脱他同眠共寝的欲求而沉醉,为着自身可以飞的高度而迷醉。
她想飞到一个没有男人可以支配她,覆盖她的国度上去呼吸草莓的新鲜空气,她想站在山坡上,看见那些盘根而静卧在枝叶中的草莓,它们没有覆盖物,它们最温暖的覆盖物是空气、阳光和黑夜。这是飞翔之后抵达的一个没有男人的地域,与山坡上正在成长的草莓在一起,一种盘桓之感隐隐约约地使她表露出了自我:终于回到了大地上,落在了用真实身份表达自我力量的山坡上,触摸一下风吧。你伸出手去,女人在飞的路上摆脱了男人控制她的墙壁,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她可以扇动翅膀,为自己飞的声音谱写一曲音乐。
很久以后,她在一座盛开石榴花的城市落了一下来,并想在环绕着石榴树的居所之中扎根。她有一种独自飞翔之后的疲倦,当她刚扎下根来,一个人已经在敲门,这是一种久远了的敲门之声,她心跳,前去开门。她寻找到了飞的梦想,也寻找到了飞翔之后的悲哀,那轻得像空气一样的花瓣正在逐渐地凋零状态。现在她投入了他的怀抱:她没有想到在她飞走飞远之后,他仍然在等候她。
现在,在她带着强大的自我回到他怀抱时,他也在她飞远之后寻找到了自我。当他再次用身体覆盖在她上面时,两个人可以梦见彼此的永劫回归的道路:他一边覆盖她,一边让她上升着那片有草莓成长的山坡,那是她记忆中成熟的意象;她一边让他覆盖,一边让双翼,轻如羽毛,卷入了飞翔之中的小树林,她一边边被他幸福地覆盖,一边寻找到了永未丢失的肉体的力量:公开的在他和世人面前飞翔。
Δ当男人想逃时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我们在年轻时被身体的美吸引,只爱一个身体,一个美丽的形式。但是假如我们爱的是美,那么为什么只爱一个身体里的美而不爱许多身体里的美呢?现在她明白了,在她进一步想了解他的灵魂在哪里时,她伸出手去,隔着衬衫想触摸到他的灵魂……他被她的手所折磨着,在她的气息想纠结在她认为是被衬衫所裹住的灵魂时,他假装要去买盒香烟,从此再没回来。当男人想逃时,他已经在一个女人身边完成了爱情的使命。
他在她的手长出触须来——试图想圈住他灵魂之日起,已经为自己拟定了一条截断时间的办法——他要沿着她石榴裙外的小径直接进入一条截断时间的轨道,在那里他会尽快地进入一辆时间快车,一列火车卷动着车轮之下的秋叶,金黄色的秋叶朝着时间轨道纷扬起来:他就这样逃出了她温柔的触须之掌。
当男人想逃时,他已经在爱情的时间里沉陷了自己一生彩色的梦想,他曾梦想着与她在这个世界上四处漫游,尔后,他们果然开始了漫游的时光,这是他为自己的生命所拟定的爱情的使命,他们从一个绎站进入另外的异地,进入鸟语花香的梦乡,她不住地拉住他的手,而他不断地带上她进入未知世界,终于,她累了,她不想再走下去,她要让他停下来,而他却四处张望,她被他四处张望的神态笼罩着,她深信,他的灵魂已经不在她身边了。于是,她的双手长出了触须,试图伸出去,捉摸到他的灵魂,以此来束缚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他的灵魂周游于他的身体之外,他竟然会带着自己的身子去追赶那一颗完成了爱情使命的灵魂。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那么对最好的东西的向往是与要占有和永久享受它的欲望相连的。所有的生物,不仅是人,都有这个欲望:使自己永生。摆脱她,彻底地截断通向她的时间轨道,是一个男人被女人紧紧地束缚在触须之中的使命,从完成了爱情的使命到寻找自我的使命,他已经被秋风中鸣颤的时间轨道所唤醒,他上了时间快车,他摆脱了她,男人在这样的时刻:格外地轻松,格外地自由。
他轻松地吸着香烟,在列车的吸烟室里:他看见一匹马,那匹正在驰骋沙场的马给他带来了冒险的勇气,他现在已经摆脱他了,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冒险,他的生命中需那一匹白色的骏马,因为只有骏马可以帮助他穿越荒漠;他自由地敞开了衬衫的衣领,让秋风吹拂着已被她触摸了许久的脖颈,女人,在触摸一个正在完成爱情使命的男人的脖颈——是为了不让他移动视线,不让他扭过头去看见未来的道路,每一个恋爱之中的女人都希望她所爱的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此刻、此环境、此城堡、此圈套之中,因为女人掌握着男人不安全的天性,她害怕他会跑,会逃出去。
他自由了。没有她伸出长了触须的双手用来束缚他,他就自由了。
自由得想要——逃向未来,这是他为自己拟定的又一条生命的轨道:他下了列车,扑进混合着黑夜和呓语正在发芽的时刻,他到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面条,他不再饥饿了,在这个陌生地区,她不会为了寻找他而来,这是地图上无法看到的一座村庄,很久以前,他就希望有一天能够进入一座村庄,离城市越来越远,他要看到村庄的苹果树,看到村庄古老的青石板路,他要与一个百岁老人讨论长寿的问题;他要看到乡村小路上在雷雨之前迁徙的一只蚂蚁的队伍。
现在,一切都在眼前呈现:他自由得想要——逃进一座村庄古老的磨房之中去,在那里,他度过了一个长夜,灵魂鲜活的松针长满了他生命的树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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