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指挥华东内线部队,在山东解放区全境内线作战,诱敌深入,痛歼敌人,粉碎敌人的重点进攻。在这种情况下,新四军直属机关除留前线工作者外,一部分从鲁中转移到渤海地区,一部分由胶东转移到大连地区。
张茜带着3个孩子,随机关单位连夜从烟台渡海转移到东北的大连。
当时东北地区广大农村,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支持下建立了民主政权,有些城市中留驻着帮助中国人民消灭日寇关东军的苏联红军,国民党反动派则在美帝国主义帮助下运输军队进入东北城市,企图消灭解放军及解放区。
大连市已成立人民民主政府,城市秩序安定,商店照常营业,有时有红军小队和苏联人走过,也还有少数未遣返的日本移民。这里原有一些俄式的楼房,也有些人会说俄语。这个城市在世界大战中幸存下来,正在转入战后的恢复。
尽管生活在比较安逸的环境中,张茜的心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对自己眼前的生活感到不能心安理得,急切地思念着华东战场上的亲人和战友,也向往着那热火朝天的战斗生活。往往就在这种时候,陈毅那亲切的声音就又在她耳边响起来:
“敌人重点进攻,后方机关转移是常事,我们迟早要胜利的!”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想:我在这儿能做什么呢?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内心由焦急而转成在认真地打主意了:对!学习,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呢?我决不能倒退啊!要前进,要燃烧,对,就让我在学习上燃起熊熊烈火吧!想到这些,她顿时感到精神焕发。可她又冷静下来想:学海无边,深不易测,我在此学什么呢?她又坚定地想着:就学英语吧!这对我来说,现在正是提高的好机会。对,就这么办,先做点准备工作,买笔记本,买纸,然后再去书店看看,也许在那里会找到出乎意料的“良师益友”呢!一个星期日下午,虽然阳光照着大地,但马路上仍然有些凉气。张茜头戴雪白的绒线帽,身穿天蓝色的棉上衣,雪白的绒线围巾,看上去真像一个洋娃娃,她学生气十足地走到一个文具店,刚刚指着一个笔记本说明要买的时候,外面进来两位苏联中年妇女,她们一面走着,一面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张茜一点儿也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当她们走近服务台时,张茜便很客气地谦让着请服务员给她们先拿要买的东西。她们也表现十分客气地连连用俄语说着:
“不,不!”
接着,她们中间有一位瞟了张茜一眼,便轻声地对另一位说:
“多么好、多么美丽的姑娘!”
“是啊,她是很动人可爱的。”
张茜的仪态,赢得了这两位妇女的喜悦感。
张茜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决定了:对!就在提高英语的同时学俄语,苏联是我们的盟国,苏联人是我们的好朋友,现在交往就很多,战争结束后一定更多,学会俄语,将来是大有用处的!她开始忙碌起来了,东奔西走地找同志们商量,如何组织一些对俄语有兴趣的人一起学习。由于她和另外几位俄语爱好者的努力,加上组织上的支持,请了一位俄侨做教师,终于组成了一个10人左右的俄语学习班。从此,张茜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了,她又学英语,又学俄语。作息时间表排得很紧,她起早摸黑、争分夺秒,不知疲倦地奋斗着,很快便在俄语班里成了一位“拔尖的学生”。她学习的速度飞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把俄语的六个格都一环套一环地背得滚瓜烂熟,而且学会了将近1000个单词,会讲一点简单的对话了。教师对她的学习速度感到非常惊奇,同学们也逐渐地感到同她在一起学习有些吃力了。
一天,有两位同学去拜访她,想在学习方法上向她“取一点经”。当两位同学走到她房门外时,听到她在屋里大声朗读外语。他俩就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当保姆出来开门的时候,张茜便停止了朗读。两位同学一进门就说:
“张茜同志,你的外语学得真好,朗读得那么流利,是什么外语呢?”
“那是我几年来所学的一点英语。”张茜回答说。
“啊,你还学过英语!难怪你俄语学得那么快哩!原来你是有外文底子的!”
两个同学一个和张茜说着话,另一个一面打量着张茜的房间,一面就开起玩笑来了:
“哈!看你这满屋子里都贴着‘朋友’,房间里真充满着友谊的气氛哩!”
“别见笑,我这是小学生‘看图识字’呢!由于懒,一直都没有把它们揭下来。”
张茜一面说着,一面就把东一张西一张贴在墙上的、写着朋友和友谊单词的纸片一张一张地撕了下来。
“你这个学习办法很不错,我们应该向你学习!”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年轻几岁,我就可以不用这个笨功了!”
“说哪里话?在班里,你是学得最好的,每次上课的时候,老师的眼睛都总是看着你,夸你学得好,我们不行,跟不上了!”
“可别这么说,我认为,从你们过去未学过外语的情况来看,现在能学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想你们一定能学成功的,要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
张茜亲切地鼓励着她的“同学”,使他们心里热乎乎的,感到学外语有奔头。
张茜是一位非凡的好学者,她决心学英语,是因为受到史沫特莱女士演说的触动。
那是1938年11月初,正是张茜参军第一年年底,一位国际友人史沫特莱,由华北的辽阔原野转到皖南的崇山峻岭,专为搜集新四军在抗日战争中的材料来宣传新四军。她爬山涉水,来到我驻扎在皖南泾县云岭的新四军军部。她到达军部后,立即到处参观,找材料。在军政治部敌工部找日军材料时,她对我军缴获的一本充满反战情绪的敌军日记很感兴趣,这本日记已由敌工科长陈辛仁译成中文。她立刻请一位英文翻译为她译述内容,听完译述后,她说:
“这正是宣传中国抗日战争必胜的一本好材料!”
接着,她就把缴获的日记拍了几张照片,将这本日记的中译本带到温州的《新知书店》出版。小册子名为《敌军日记》,她还为这本书写了一篇序文。
史沫特莱还向军部有关单位搜集了另外许多宣传新四军抗战的材料。
史沫特莱到达军部几天后,军部在陈家祠堂里召开了有1000多人出席的欢迎大会,由项英副军长致欢迎词。晚上,举行了文艺晚会,战地服务团的同志们都为她大忙了一番。
第二天下午,皖南的战地文艺作家、文艺青年和社会科学工作者又特地为她召开了一个座谈会,到会的有:李一氓、彭柏山、王淑明、白丁(徐平羽)、薛暮桥、罗琼、陶白、邵惟、李增援等和许多在新四军工作的文化界同志们。会议在战地服务团的救亡室里举行,张茜和战地服务团的部分同志也参加了这个聚会,七八十个男女同志挤满一室,大家都和史沫特莱同志互相打量着,欢笑着。会议主席聂绀弩致了欢迎词后,陈辛仁和冯定分别代表文艺座谈会和社会科学座谈会致了欢迎词。
史沫特莱在欢迎大会上和文艺座谈会上都讲了话,她讲话是那样的幽默、诙谐。谈到她曾坐过监牢,在监牢里得到读书的机会,她说:
“那是我最快光的时代。”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她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和流利的英语,简直使人着迷,遗憾的是,她的话都要通过翻译,因此,她不得不讲一段停一会儿。这时候,张茜一面听着,一面似乎有些“走神”了,她首先的直觉就是:如果大家都懂得英语,让她的讲话像潺潺的溪水,一直流下去该有多美啊!她还想到:在这个山沟里,现在碰上外国朋友,不懂外语还情有可原,将来抗战胜利了,国家情况变了,就应该有很多人都会讲外语才好。
张茜对两位来访的同学说:
“我是在一个极为难得的特殊情况下受到启发而开始学英语的。自史沫特莱从云岭军部离开后,我就想方设法找到一本英语基础教材,可喜的是,在我们军队里,颇有一些从大后方来的懂英文的知识分子,我就东请教一点,西请教一点,暗暗地学了起来。”
“真不简单!张茜同志,你真是一位有心人哪!”
张茜此时好像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未说什么。
“这么说,你的英语已经学了好多年了!”两位同学惊叹地问道。
“唔,从1938年底开始到现在,断断续续学了七八年。不过,也可怜得很,由于战争环境,工作变动又多,有时就只好停下来。停了一段时间,忘掉了,又得再从头复习。”
“是不容易啊!”两位同学十分敬佩地说。
张茜接着又是一面回忆一面慢腾腾地说了起来:
1941年,皖南事变后,在新的军部成立不久,华中党校和抗大都先后成立了,我曾被调到党校去学习,在那些日子里,我只得把英文学习完全停下来,集中精力学习党校所规定的课程内容,如社会发展史、哲学、政治经济学、马列著作和毛主席所著的一些小册子,等等。这都是我所渴望的知识,因为我的脑子太贫穷,非常需要‘武装’。进入党校后,我真觉得自己就像进入宝库一样,我是那样‘贪婪’地探求和寻觅那最珍贵的东西。每当我在学习中,哪怕是有了一点点心得和体会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有一种获得无价之宝一样的喜悦。
“你在学习上总是那么用功,而且学什么爱什么,学什么都能获得丰收,真令人钦佩啊!”
这时张茜沉默了片刻后,自谦地说:
“我只觉得什么都需要学,但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学什么都获得丰收,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学好,对自己并不满意,我只不过还在不断学习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一笑。
“张茜同志,今天我们来看望你,向你学到了不少可贵的东西,我们算是达到了‘取经’的目的了。今后还希望你在学习上多帮助我们。”
“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在俄语教师的帮助和指点下,张茜熟悉了俄文语法后,便如饥似渴地积累大量的单词和阅读许多简易的读物。半年以后,她已经掌握了4000多个单词。因此,教师每次和她见面时,就总是逼着她说俄语,要求她复述课文,复述小故事,或提出问题让她发挥。这样,日积月累,她就能够用俄语简单地会话了,上街去买东西,不会再像第一次碰到苏联妇女时那么尴尬了。而她的同学们,有的因有任务调走了,留下的人,也各有各的原因而一个个离开,最后,这个俄语班只剩下张茜一个人了。一个人,她也一直顽强地坚持学下去,而且一个人学习,更便于自由支配时间:上午学习俄语,下午自学英语,晚上复习俄语。她越学越有兴趣,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在俄语学习方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的同时,英语学习也更上一层楼。
在华东战场上,虽然敌人十分疯狂,仗打得很艰巨,很激烈,但中国人民解放军很快便赢得了军事上的优势。特别是,自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歼灭敌军主力七十四师之后,开始粉碎了敌人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和转入反攻。
陈毅在歼灭敌主力七十四师后,欣然命笔,挥诗一首,名《孟良崮战役》。随后,写了一封信,将诗和信封在一起,托人带给张茜。在孟良崮战役前夕,张茜身在后方,心在前线,整日为此提心吊担。因为盘踞于孟良崮之敌七十四师,系国民党所谓的“五大主力”之一,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她听到孟良崮战役大捷的消息,真是无比兴奋,为陈毅及华东解放军的立奇功而感到有说不尽的欢乐和自豪。但当同志们跑来向她道喜、庆贺时,她却是那样的庄重、冷静,只是愉快地微笑着。谁能知道,当她独自一人时,却表现出如痴如醉,难以控制地欣喜若狂,她哼起欢乐的歌曲来!
不久,她又接到陈毅的信和诗词,更是比获得任何无价之宝都还要珍贵。她将诗词用大一点的纸裱起来,贴到自己的床头,每天都可以看到。陈毅那刚劲有力的字迹,使张茜越看越喜欢。她每晚临睡之前都要看一遍,然后带着甜美的思念进入梦乡;每天清早起床,总要默颂这些诗词,用以激励自己在新的一天里的奋斗。不久,华东解放军已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先后解放了华东广大地区。
1948年夏,在我中国人民解放军战略反攻节节胜利时,张茜把3个孩子留在大连,拜托一位同志代为照顾,自己则渡海到中原前线司令部机关与陈毅相聚。
当她兴致勃勃地来到陈毅身边时,劈头就是叽哩咕噜地一阵俄语“连珠炮”,陈毅一听就知道这个“小金刚钻”在大连学俄语了,也机灵地故意用法语对答,他俩谁也听不懂谁说了些什么,于是便在一种特别滑稽感的哈哈大笑中热烈拥抱起来。
“春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陈毅一面紧紧地抱着她,一面满心喜悦地问道:
“我太想念这儿,所以就来了!”
“真希奇!你是插翅飞来的?”
“嗯!我的心里早就长上翅膀了!”
“你可知道,这儿是前线,一个战役打起来,方圆几十里都是战场!”
“我才不怕呢!”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张茜由中原前线回到华东后方时,组织上决定要她担任白求恩医学院宣教科副科长,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她只要有工作,就总是兴高采烈地努力奋斗着。与此同时,她仍然挤时间提高英语和俄语的水平。她似乎感觉到她所学的语言,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用得着,祖国解放的胜利曙光,已照亮了她的心怀。
1948年9月,济南宣告解放,万众欢腾。继辽沈战役后,我军于1948年底展开了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两个多月的激战,于1949年1月10日完全胜利地结束了这个战役。1月底,平津战役胜利后,北平宣告和平解放。3个月后,便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战役大捷。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中心——南京。5月27日,陈毅率领华东野战军解放了上海。
上海解放后,陈毅任上海市长。1949年夏,张茜带着3个孩子来到上海,再次与陈毅相会。经过3年解放战争的艰苦奋斗,他们终于在祖国赢得新生的欢乐时刻团聚了。
到上海后,张茜曾任上海俄语专科学校的宣传股长。
不久,她和陈毅长期渴望的小女儿出世了,取名姗姗,即“姗姗来迟”之意。1951年初,张茜将心爱的小女儿托给别人照顾,自己离职到北京俄语专科学校进修。俄专结业后,她曾在几个单位担任文字编辑工作。1953年,她曾任上海新文艺出版社编辑。在此期间,她大量阅读古今中外名著,她觉得光是学会外语,没有广泛的学识也无法适应工作的需要。因此,她如饥似渴地攻读着。有时候她和陈毅同读,有时自学。她读书的速度令人吃惊。几十本书,几个月就读完了,并作了笔记,写下了心得。她除了不懈地工作,就是不懈地读书。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是:
“我这个人最大的快乐就是读书。”
张茜在学业上的勤奋,使她成了一位学识渊博的人。常方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张茜早就把许多唐、宋诗词读得很熟了。陈毅博学风流,潇洒豪爽;张茜勤奋好学,富有风采。他俩经常在一起谈诗论词,生活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1954年初,张茜随陈毅调到北京。这一年的仲春,又随陈毅由京返宁。一天,陈毅忽然感触万千,慨然挥笔写了《感事书怀》一首,其意是:观宇宙之无穷,念人生之须臾,反复其言,以励晚节。张茜对此深受感动,随后,为与陈毅互勉而写下了座右铭:
满招损,
谦受益,
莫伸手。
终日乾乾,
自强不息,
为了工作,
必须休息。
这首诗由陈毅亲笔书写,后署“春兰自制”,铭刻在张茜每日练字和写作必用的铜砚上,定名《砚铭》。
1955年春至1957年冬,张茜先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从事编辑工作。在此期间,她曾以耿星为笔名,翻译出版了苏联作家绥拉菲摩维奇的小说集《沙原》和李昂诺夫的多幕话剧《平平常常的人》。这是她在俄语学习上获得丰硕成果的一个明证。
张茜在长期的战争岁月里,一直涉猎于学海,她是那样的勤奋,那样的专心,学问日趋渊博,从而在精神境界上,得到了颇深的锤炼,直至最后,她把自己铸就成一位令人仰慕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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